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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二首

张炽恒

去郑州！去郑州！

　　（一）离开上海

离开上海，那华丽而腐烂的城市
那弥漫着香气的恶臭的城市
离开上海，像失去依附很久的幽灵

移动，小心翼翼，在过道之中
但他们不会陪伴我，他们是旅客
那一张张昏昏欲睡的面孔

突然发现我真的是幽灵，发现
他们看不见我，那些旅客
我触到他们而他们浑然不知
我大叫却连自己也听不到声音

我如此轻盈，于是腾空而起
在行驶的车箱里来回碰撞而不知疼痛

但我出不去，面对玻璃
无法进入外面火一样流动的风


　（二）夜间的火车站广场

这是我前生来过的地方
一片时刻想飞起的广场

人群的移动是如此安静
惟恐将别的动物从梦中惊醒
我紧贴着他们的脸飞过

那些灯不是火，它们燃烧
在玻璃中，它们是广场的眼睛

一只巨大的蝙蝠掠过，将我掀翻
在空中。我惊讶地发现眼前
一片黑暗，意识到自己逆转成了
介乎于前生与来世之间的蛹

落在一辆疾驰的车里，在中原腹地
在一个今世第一次来到的地方
那么亲切和熟悉　我想哭


　　（三）学术会议

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但远非一件最不光彩的事
在中原一座小小的庙宇

我栖息在神的肩头
看见他们抬起脸　那些虚张
声势的脸　那些变形的脸　

感到心痛，不知道为了谁
为了什么。他们在庙里
却只看见偶像　看不见神
更看不见一只哭泣的小小飞蛾

我听见蝙蝠扇动翅膀的声音
从安静得可怕的夜空中划过


　　（四）博物馆

这是一个储藏时间的地方
这是一个听得见任何声音的地方
这是一个代表腐朽或永生的地方

人类的智慧被践踏和焚烧
但留下的只有人类的智慧
任何喧嚣在这里都已经死去
任何人都不敢在这里喧嚣
只有孩子的声音轻轻掠过

这是人自己的庙宇
这是人不需要祈祷的地方
这是神平息了愤怒的地方

露台上阳光轻轻飘泻　化作水
永无休止地一层层
向下滴落

安静　安静
一旦你走出它的大门
无耻的喧嚣就会把你吞没


　　（五）中原的土地

我知道我睡在了你的土地上
没有床、地毯和瓷砖
我感觉到你用夜色抚摸着我
用风抚摸着我
用水和火的声音
抚摸着我

我知道我已经离开了那一切
那一切已经在遥远的地方
遥远的时间和空间
你的土地将让我沉睡

我的幸福是一只蛹的幸福
在无限的风中飞翔过之后
在无限的土地上
一只蛹将得到无限的幸福

这些令我无法入眠的丝
我吐出来，裹住自己
我将沉睡
（2000年8月21日作于郑州，2000年11月19日深夜改定）


旋　转

旋转是一种简洁的运动
置身于词语的中心
置身于回忆的中心
置身于任何事物的中心
看它们旋转是一种梦境

旋转使破碎融为一体
旋转使事物失去顺序
失去间断　失去负担
成为晕晕乎乎的一种连续

我回到不知名的一个时刻
回到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地点
看到路和路边的围墻
树和树的影子　和阳光

它们在我的生命里
在任何一个点上都可能出现
在任何一个点上都没有出现
而所有的点都已消失在
无垠的旋转之中

从此时此刻出去
到任何一个地方去
到任何一个可能性所可能
展开的空间中去　停留
和漫游　到可能性的无限中去

把旋转的感觉展开　让它失去方向
失去现在　失去过去和未来
到达一个不知名的地点和时刻
在瞬间永远停留

（2003年5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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