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蝴蝶曾飞过你窗前   文/ 毕亮   一   男人在一起能谈什么,女人,特别是已经成为记忆的女人?是的,不谈女人 还能谈什么!但凡有过一些经历的男人,洞悉乏善可陈的生活后,总想从过往的 岁月中打捞点有滋有味的记忆,供来品抿。他们扯到哪里去,话题总绕不开女人!   大概是结婚四年后,晚上我经常借故不回家,泡在华强北的“本色酒吧”。 去那里,倒不是跟别的中年男人一样,为了寻找风月。我中意那里怀旧的氛围, 而且本色酒吧有一支驻场乐队,主唱兼吉它手杜伟通常演绎几首流行歌曲之后, 会演唱一首自己作词作曲的歌“蝴蝶曾飞过你窗前”。每次演唱这首歌之前,他 都会深情款款的说:“我把这首歌献给大家,献给每一位曾经有过青春的朋友, 同时献给我的爱人——王菲”。说完以后,而立之年的杜伟还会绅士般的鞠上一 躬。   我不明白,杜伟为什么会难以割舍一个叫王菲的女人,这个名字没什么特别, 满大街的女人都叫王菲。或许名字并不代表什么,就像歌坛天后一样,她也叫王 菲,骨子里却显出特别的气质。   杜伟把“王菲”两个字说得相当重,而且那时他款款深情的眼神变得十分忧 郁,我听出来,王菲是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了痕迹的女人。所以后来,我去本色酒 吧,完全是冲着杜伟演唱的那首歌去的。   二   2月14日,晚间,我从杜伟的歌里听出来,他的情绪不太对劲。后来发生的 事证实了   这一点,他用吉它把一位客人的脑壳砸开了花。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在杜伟要唱“蝴蝶曾飞过你窗前”时,他刚说完潜台 词。一位酒气熏天的客人站起来,他说:“别他妈‘曾经’了,我要未来。我点 一首《我的未来不是梦》!”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歌手经常会遇到这种场面。客 人是上帝,忍一忍也就算了。问题出在这   里,那位醉酒的客人说完之后,他又掏出钱包,一副海七海八的样子说: “你要多少钱,开个价,老子今天就要听唱‘未来’的歌!”   杜伟当然不依。我看见他的眼神变成一把匕首,刺进对方胸膛。他顺手操起 一把吉它,跳下舞台。吉它结结实实扣在醉汉头上。杜伟下手的时候恶狠狠地骂 了一句:“操你妈,别以为有钱就是大爷!”   事后听酒吧的人讲,打人的事最后由酒吧老板出面,私了了。那位醉酒的客 人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只因爱情谈蹦了,正打算结婚时,老婆给一个有钱人拐跑。 正好情人节借酒消愁,喝高了,在酒吧撒野。所以最后双方都均了一点责任,杜 伟赔了全部的医药费,另外添了些营养费。   了结完打人的事,杜伟在舞台上“规矩”起来,不再唱“蝴蝶曾飞过你窗 前”。   一个星期后,我点了这首歌。杜伟站在舞台上,神情热烈地朝我这边望。他 的神采让我品出知音的味道。杜伟满怀激情演唱了这首歌,把我们唱成相见恨晚 的朋友。杜伟告诉我,打人的那一天是他与王菲分手的日子,五年了,他不过是 想在情人节当天,为她静静唱一支歌。   接下来一个月,因为出版社策划了一套文化类丛书,我前往北京出差,参加 全国图书定货会。回来后,再去本色酒吧,杜伟他们的乐队散了。打听后才知道, 杜伟离开了深圳。   三   老婆经常抱怨说我不会过日子,丢三落四,衣袜、零钱、书籍、报纸……杂 七杂八的东西随处乱丢。老婆指着茶几上一堆硬币对我说:“亚彭,你看看,小 心儿子把它当饼干吃了!”儿子刚满周岁,常常是爬到哪抓到哪,捡到什么东西 都往嘴里塞。我想买个存钱罐,免得老婆在耳边罗嗦。   星期六下午,在东门茂业百货,我看上一套透明玻璃存钱罐,它是一对,不 单卖。埋单后从商场出来,我接到杜伟的电话,他说刚从贺兰山参加完摇滚节回 来。   杜伟约我在园岭路的一家茶馆“避风塘”见面。   避风塘,听名字有点世外桃源的味道,正好对了杜伟和我的胃口。我们都喜 欢把过去的事拿出来翻一翻、晒一晒,让陈年老事变得鲜活起来。说得明白一点, 避风塘成了我们怀旧的起点。   说是怀旧,其实是杜伟一个人叙说衷肠,我就像在看一场黑白片的老电影。   很长一段时间,我和杜伟每周六晚八时,会准点坐到避风塘16号台,二楼靠 窗的座位。当然,有时候我们会更早一些,早十来二十分钟,反正从未迟过到。 时间一长,杜伟开始嫌外边闹,不少小年轻谈情说爱,闹烘烘的。于是我们从外 面换进包间“忆塘”。   话题是从王菲开始的,唱歌的那个王菲,跟窦唯离婚,后来跟谢霆峰搅到一 起,最后又跟李亚鹏闹绯闻的那个王菲。“她俩倒是挺像,坚定地徘徊!”听杜 伟说完,我就晓得她是“抛砖引玉”,借大众王菲说他心里私藏的王菲,一个曾 经让他欢喜过又让他忧愁过的女人。   四   从洗手间出来,我看见杜伟盯着我买的存钱罐楞神,完全是一副坍塌的表情。 我从他对面坐下,朝他摆了摆手,他才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杜伟明知故问地问我。   存钱罐!我说。   杜伟开始喃喃自语,片刻之后,他低沉地对我说:“王菲也喜欢存钱罐,但 她不是为存钱,她是存感情。说出来你肯定不相信,王菲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她 买了一对存钱罐。我对她好,她就放一块钱硬币进去;我对她不好,或者惹她生 气了,她就放一枚五毛的硬币在另一个存钱罐。”   你知道为什么吗?杜伟问我。   我没有直接回答说“不知道”,而是摇了摇头。   杜伟继续说,王菲说她那是给我机会,她把我对她的好放大了,对她不好的 时候,她都当成芝麻绿豆。   后来你们没在一起?我疑惑满腹地问杜伟。   “全怪我年轻满不在乎,加上那时候我在生活的城市小有名气。你也知道, 有点本事的男人喜好逢场作戏。我不是为自己找借口,当时真有不少女大学生为 我们的乐队疯狂。事情就这样,我跟一个大学生上床,她还是处女,床单上的血 迹给王菲嗅到了。后来她用“柔软”的刑具逼供(她柔情蜜蜜地对我说,杜伟, 你做过什么不要紧,我最恨别人对我不坦白,说了实话我不会怪你!),我就招 了。我以为坦白后,她会原谅我。没想到她立马进了卧室,摸索一阵,她在我面 前摆出两个存钱罐:一个存钱罐里装着满满的五毛硬币,另一个存钱罐装着一块 钱硬币,只有半罐子。   王菲指着存钱罐对我说:“杜伟,你看看吧,我们刚开始恋爱的时候,你对 我多好,什么事都顺着我,想着法子哄我开心。那时侯,我差不多每天都会放一 块钱硬币进去。现在呢?你烦我了,跟别的女人上床,还带到家里来了。”王菲 眼里噙着泪花,她指着五毛的硬币说,而今你对我的好越来越少了!   那一刻,我觉得王菲是个可怕的女人,把什么事都记得清清楚楚,刻在心上, 搞得柔软的心伤痕累累。不容我辩白,王菲先开口了,她说:“杜伟,我给了你 不少机会,把你对我的好放大成西瓜,不好的地方都当成芝麻绿豆。但是现在, 我发现自己错了,芝麻绿豆把我的心硌痛了……”   王菲一边说一边肆无忌惮的流泪,她扬起手将装满五毛硬币的存钱罐摔到地 上,在清脆的响声中,我们的感情结束了。分手是王菲提出来的,我从来没有想 过她会和我分手。我死也忘不了,当时王菲指着地上一片狼藉对我说:“杜伟, 我的心碎了!”   说到这里,杜伟眼睛潮了,他哽咽着问我:“亚彭,你年轻的时候有没有经 历过这样的女人!”   五   避风塘是喝茶的去处,那天我和杜伟却在里头喝酒,红星二锅头,喝得抱头 痛哭。杜伟是为缅怀逝去的美好流泪,而我,却是为自己平淡的婚姻生活悲哀的 恸哭。   从存钱罐开始,杜伟说到他后悔当初没能圆好一个谎,轻易相信了王菲的话。 如果他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死不承认。或者干脆来个幽默,说不巧 打死一只基因变异的蚊子,脏了床单。结局肯定是大团圆。   静静听杜伟说完,我没有点头认可,也没有摇头否认。我在心里想:“结局 会不会还是那个结局,只是迟早的问题!有些人可以将就过一辈子,我从杜伟的 言语中察觉,王菲不会是一个将就着过日子的女人!”   对杜伟来说,王菲已经不是王菲,她是记忆中流逝的美好。   有一次,杜伟从钱包里头取出一张黑白照片,指着坐在架子鼓后面的女孩说, 她就是王菲。照片是在酒吧拍的,嘈杂幽暗的灯光,女孩埋头专注的模样让我感 觉似曾相识。杜伟说,王菲是一名鼓手,你看她的脸,激情、野性。   我根本看不清王菲的脸,为了不让杜伟扫兴,我顺着他牵引的话题说,是啊, 特别的女人!   杜伟朝我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收起照片,合住钱包。他说,舞台下面的王菲, 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古典、恬静。如果你不亲眼目睹她的演出,肯定不会把她跟 鼓手的身份扯到一起,或者你会觉得她是小提琴手。   记不得从哪一天开始,周迅出现在我和杜伟的话题中。好像是那次酒后,杜 伟问我:“亚彭,你年轻时有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女人!”   周迅就这样适时出现了。我对杜伟说:“周迅平时喜好写诗,每次她趴在桌 边写字,我凑过去问她写什么,她就回答,写诗,爱情诗。写好之后,她会把写 满诗歌的纸扎成千纸鹤,然后布置在我们租住的房间。一次偶然我注意到,周迅 用的是红色和黄色的纸写诗。”   杜伟,你肯定猜不到为什么?我从未读过周迅的诗,也没有拆开过她折的千 纸鹤。我跟周迅刚住一起时,红色的千纸鹤在房间满处飞翔。后来,红色变少了。   直到一天,千纸鹤全部成了黄色。周迅说想跟我做爱,一边做她一边哭。我 问她怎么了,她说这是我的最后一次“工作”(跟周迅做爱做多了,我生厌了, 后来做爱变得程式化:几分钟前奏,几分钟结束。周迅说我把做爱当成工作,敷 衍着完成任务,草草了事),完了就炒我鱿鱼。   周迅的话我经常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后我没当真。等做完爱,周迅收拾 好自己,她感伤地对我说:“亚彭,我们的爱情黄了!”   周迅泣不成声,说完她走了。后来我拆开那些千纸鹤,红色全部写着我的好, 黄色记录着我们的争吵、闹腾。   六   周六下午,因为临时赴了个饭局,近八点我才赶到避风塘,我以为杜伟先我 一步到了,结果杜伟没过来。等到八点二十,我拨打杜伟手机,关机。   我一边喝茶一边给朋友挂电话,想找点“节目”。朋友那边不是在酒楼喝花 酒,就是在娱乐城摸麻将、洗桑拿、松骨。我正在为去哪边拿不定主意,杜伟来 了电话,约我十点去本色酒吧。   见到杜伟时,他先是跟我抱歉了一通,然后怪怪地盯着我看,他说:“我见 到王菲了!”   我从吧台要了一瓶伏特加、两瓶七喜,兑在一起。服务生替我和杜伟斟满酒 后,我和杜伟为他和王菲的重逢干了一杯。杜伟没有表现出和王菲相逢的喜悦, 相反,他比先前更为失落。   杜伟告诉我,王菲跟他分手后直接来了深圳,后来结婚生子,安安稳稳过日 子。临走,王菲笑着给他看了她的全家福。杜伟说,王菲假装成一副过得很好的 样子。看得出来,她并不幸福!   说完杜伟转移了话题,他问我周迅的近况,问得我哑口无然,自周迅离开后, 我再也没有联络她。比较杜伟,我感到十分惭愧,他把王菲放在心里五年。而我, 只是把周迅当成与朋友聊天的谈资,可作交换的故事。其它的时候,她则被打入 记忆的冷宫。   酒吧响起许巍的声音《那一年》,杜伟望着舞台上的鼓手说,王菲已经不是 鼓手了。她不做鼓手……她还可以拉小提琴。杜伟没喝多少,便醉了,他吁吁叨 叨把王菲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我:   王菲的继父是音乐教师,教授小提琴。十三岁那年,王菲目睹继父在家强奸 了他十六岁的学生。晚上,母亲嗅到床上的血迹。母亲对继父说,畜牲,你对孩 子做过什么?王菲母亲以为继父在王菲身上动过手脚。继父抵死不认,母亲便把 王菲单独叫到房间,王菲一直不喜欢母亲带回家的继父,她扯谎哄母亲说继父强 奸了自己。第二天,继父被勒死在床上。母亲进了监狱,因为继父那边有人关系 硬,王菲的母亲以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   母亲受刑后,王菲从此不再碰小提琴。   ……   讲完王菲的故事,杜伟不省人事,像一块坚硬的冰,瞬间化作一滩水。我招 呼一辆的士,准备送他回去。老婆来电话说儿子感冒了,又哭又闹。我安顿好杜 伟,匆忙往家里赶。到家时,儿子睡态安然。   七   近一个月来,我打电话给杜伟,约他喝茶。他好象故意躲我,要么不接电话, 要么吱吱唔唔推脱说在外地演出。我怀疑那天晚上他醉酒是装出来的。见不到杜 伟的面,我替他干着急,不知道他跟王菲进展得怎么样了。   国庆节晚间,我在本色酒吧碰到杜伟,他身边坐着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 他的左手搭在一个做过陶瓷烫女孩的肩上。杜伟招呼我坐另一个负离子直发女孩 旁边,并说刚给我打过电话,约我出来找“节目”。我以为杜伟讲客气话,便借 口上洗手间,手机上真有“未接听电话”,杜伟的号。   从洗手间出来,杜伟给我介绍了他身边的两个女孩阿美和阿眉,他带的学生, 学吉它的。音乐响起后,两个女孩摇摇摆摆奔向舞池,她们玩累了,又回到卡座。 我们猜了一阵色子,阿美和阿眉运气差,输了不少酒。中间杜伟上洗手间,给我 发了一个短信,问我相中哪一个,完了去开房。我不置可否。   整个晚上杜伟只字未提王菲,我们一起插科打诨,讲下流的黄色笑话,彼此 配合得天一无缝。譬如,杜伟问阿美和阿眉要不要猜谜语?不等她们回答,杜伟 便开始出题:   村庄里住一对夫妻,老公是聋子,老婆是哑巴。一天老婆听到鞭炮声,她比 划着告诉老公,村里有喜事,有人结婚。   聋子老公问,男方是哪个?   哑巴老婆把手伸到老公裤裆,老公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阿美和阿眉不明白, 问杜伟是哪个?杜伟说:“铁柱!” 阿美和阿眉反应过来,笑软了。   杜伟接着说,聋子老公又问,女方是哪个?   哑巴老婆把手伸到自己裤裆,老公又点点头,表示懂了。阿美和阿眉知道是 陷阱,这次没问。我便配合着问杜伟,哪个?杜伟边笑边说:“小凤(缝)!” 两个女孩比先前笑得更厉害,笑得俯首称臣。   凌晨两点多钟,我和杜伟就近在本色酒吧附近找了家宾馆,开了两间房。我 把负离子直发女孩阿眉睡了,第二天醒来,床单上留着一抹红。我的第一反应是, 我相中的居然是处女。正当我暗自得意,感叹运气青睐时,阿眉从浴室出来,诡 秘地冲我笑。   阿眉说:“你给朋友算计了!”   我问:“谁算计我?!”   阿眉说:“你躺在床上被拍了照,床单上是番茄酱!”   我顿时僵住了,杜伟为什么要搞我的名堂!我从裤兜掏出手机,杜伟的电话 不在服务区。   阿眉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又掉回头说,你朋友让我告诉你,他已经付费了!   八   中午回到家,客厅的灯开着,我揿灭灯。老婆坐沙发上泪流满面,她肩上架 着小提琴,演奏着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曲子《秋日私语》。老婆面前茶几上摆着 两个存钱罐,一个装满五毛钱硬币,一个装着一块钱硬币,零零散散寥寥落落。   我走到老婆身边说:“王菲,你今天是怎么了?”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