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伊三表爸   桂玉德   伊三表爸走了,走的时候手里正攥作一千元钱 ——那是当地政府给他的救 济金。   伊三表爸的死因很明确:突发性脑溢血。   孩提时眼中的伊三表爸究竟是什么样儿,现在我也想不起来了。在我朦朦胧 胧的记忆里,只知道他的家里很穷。穷成什么样儿,我也不太清楚。那时,他常 到我们家里来,借一升玉米面,或是一把面条,或是一块山腊肉什么的。借的次 数多了而又不还(偶尔也还过几次),一向持家的母亲就反感。父亲倒不以为然, 他是典型的宋江转世,有求必应。为此,我除了常听到母亲在父亲面前唠叨外, 父亲是不发任何言语的。   小学毕业后,因推荐的关系,我在家乡搞了一年生产劳动,于是有机会接触 到了伊三表爸。其实说接触,也只不过是在劳动间歇之时到他家去走了一走,看 了一看。当时看他家里也只不过与我们本地,或许更准确地说,是与我们家作过 一次不算确切的比较而已。   他的家座落在一个大院子里,全院的人都姓伊,人称“伊家院子”。在院里, 他家住在一个挺边缘的地方,我们那儿叫坎边。房子是穿榫木结构的瓦房,檐高 不过五尺,仅一间。里面是睡房,外面是灶屋,中间用竹笆隔着。地面没有经过 铺设,全是泥土,坑坑洼洼的,走起路来感到高一脚、矮一脚,让人很容易失去 平衡。   睡房里只有一张床,木制的,上面铺着麦草,麦草上是破旧的草席。被盖挺 薄,而且打了一层又一层补丁,从补丁缝隙中露出些许棉絮,黑得犹如炭圆。用 手一摸,硬硬的直蹭手。一年四季全家四口人就睡在这张床上。我简直不敢相信, 在那严寒的冬天,他们是怎样度过的。   瓦屋外有一间猪舍,茅草盖成的,紧贴着坎边。我走进去一看,猪不大,瘦 瘦的,光打圈,也许是缺粮的缘故吧。乡里人说,打圈的猪不长。这句话似乎有 些科学道理,因为据母亲说,他家每年杀的年猪才一百二三十斤壳壳。   在伊三表爸家猪舍的茅坑边,我看见了一个大约五六岁的男孩,憨憨的、傻 傻的,坐在地上搓泥巴,见着人好像没看见一样。我想那肯定就是母亲常提起的 那个伊二娃了。听说伊二娃患了羊儿疯病,一发作就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他父 母带他看了不知多少回医生,但就是久治不愈。我想这就是伊三 表爸家穷的一 个重要原因吧。在那个年代,又用钱又耽误工,家里能不穷不超分吗?   农村实行承包责任制时,每家每户按人头可分得一些山林树木,但他家用超 分款抵应分林木后,还欠队里几十元钱。   参加工作后,我很难回一趟老家。一次,母亲到城里来,我向她打听伊三 表爸家现在的情况。我想包产到户几年了,大家各干各的,他家的境况应该有所 好转了。但母亲说,跟原来一个样子,前几个月,伊二娃落在茅坑里淹死了。   日子一晃就是十几年。有一天,我和妻子、儿子一起回到老家。母亲叫我妻 子陪她一起到伊三表爸家去买兔子,于是我又想起了伊三 表爸。   我又向母亲打听他家目前的处境,母亲很高兴抵告诉我说:你伊三 表爸家 现在搞富了,房子已搬到了原来的公房屋基头,新修了三间小青瓦。大儿子伊昧 娃在山西打工,每月要挣一千多块钱,屋里还喂了四十多只兔子。伊昧娃也讨了 婆娘,娃儿都有两个了。   我心里挺高兴,暗自为他们一家人祝福。   两年后,我们又回了趟老家。可这回母亲却告诉了我一个令人十分惊讶的消 息:伊昧娃一年前在山西挖煤时被砸死了,他父亲跑了几千里路总算拣回了骨灰。 伊昧娃的婆娘也改了嫁,带走了一个娃儿,留下了一个娃儿给伊家续继香火。   第二天刚好逢场,我在赶场的路上碰见了伊三表 爸。他递给我一支香烟, 指着一个碎娃儿叫他喊我。我肯定那娃儿就是留给他的那个孙子,便抚着他的头 问道:“几岁了?”   “三岁半。”伊三表爸抢着答道,脸上布满了笑容,好像啥事也没发生过一 样。   “三岁半?!”我不禁大吃一惊,“一个三岁多的娃儿不要大人背而翻几坡 几梁,走十几里山路?”   伊三表爸肯定地点点头。   目送早已满头白发的伊三表爸和那蹦蹦跳跳的孩子后,我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可恶的人祸!我在心里狠狠地骂道,泪水禁不住溢出了眼眶……   伊三表爸匆匆地走了,留下了婆孙俩:一个是年老体弱的瞎子,一个是三四 岁的娃崽。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