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老仁的婚事 李津   老仁是一家工厂的锅炉工,眼看着就要熬到退休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下了岗, 若再早上十年下岗,老仁大不了重头开始,再晚上十年,老仁也可以正式退休, 有社保所那500多元的工资也就可以安度晚年了,偏偏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的年龄段下了岗,如今下岗工人中最苦的就是四零五零这帮人,最低生活保障只 有208元不说,因为要在原工厂领取,那厂子不死不活的,都是2005年的 后半年了,才发放2004年12月份过年的工资,老仁的发妻撑不到最后一口 气,去了。   50多岁的男人哭起来是只会吸溜鼻子的,老仁不能当众嚎啕大哭也不能扎 在哪个女人的怀里尽情地抽泣,50多岁的男人甚至不能够流眼泪。老仁一面吸 溜着鼻子一面对大家说,我受了大半辈子的罪,眼看就要进社保所了,她却等不 及了。   我曾经和老仁在一家工厂工作过,那时他是车间工会的宣传委员,我是团支 部书记,工作上的原因,我们经常联手组织文艺晚会,所以个人交情也不错,后 来我停薪留职自己开了家经纪所,老仁更是有事没事到我这里来坐坐,讨讨生存中 的生意经。   从老仁家告别出来,他送了我好长一段路,我知道他希望我对他说上些什么, 可是他的发妻刚过世,我真不便说些什么,老仁见我不开口说话,就一直默默地 跟在我的自行车后面,月光下,老仁的影子佝偻着像只虾米,当年那在晚会上领 唱咱们工人有力量的老仁,脊梁骨已经直不起来了。   我支起了自行车架,在高粱地的土塄边蹲了下来,老仁递上一支烟,又摸索 出一盒火柴,我推开他的手:老仁,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抽没把儿的烟卷,抽我 的吧。   我给他递上了一支软红河,又用火机给他点燃了。老仁美美地吸了一口,一 下子下去了大半截,说,好烟就是好抽。我哼了一声,这算什么好烟,咱们现在 的厂长连精装红塔山都嫌掉档次了。   老仁说,是啊,庙穷了才有富方丈。   我给老仁又续上了一支,老仁,告诉我,生活过得下去吗?老仁吸溜了一下 鼻子说:孩他妈去了,家里减了一个吃饭的口,也少了一个往医院添唤的主,经 济上应该好转一点,再说我也快要进社保所,有盼头了。   我摁灭了烟头,老仁,人死不能复生,你该找老伴就找吧,儿女那里已经成 人,你也不要顾虑许多了。我知道老仁其实就是在等我这句话,抛开我与他的个 人关系不说,我那经纪所里正好有婚姻介绍这一项。   给老仁宽了心,其实也给自己操上了心,那一个个来征婚的中年妇女,我总 是格外注意。   一日,我的经纪所进来一个四十七、八岁的中年妇女,说是要给她的一个朋 友找老伴,条件要求不高,能够养活了人就可以。凭我的感觉,她口里说的朋友 其实就是她自己。   现在青年女子和中年妇女来征婚有所不同,前者会直言不讳地告诉你她要找 个大款或者要求男人长像好看,而后者总是先要绕得远远的再切入正题,年老的 倒比年小的女子要羞涩了许多。   第二次中年妇女来的时候告诉我她姓荷,家是农村里的人,前夫因为赌博俩 人离婚已经十年了,女儿进了深圳的大学爱上了当地的小伙,身影孤单的她才想 起应该给自己找个归宿了。   我给荷大姐让了座,把老仁的详细情况里里外外给她说了个透彻,荷大姐说, 人家堂堂一个工人,会看上我一个农民吗?   我说工人怎么可以比得过农民呢,农民有自留地可以种粮卖菜呢。   荷大姐警惕地问我,大兄弟,你不是给俺介绍了个下岗工人吧?他们现在可 是真正的“无产”阶级啊。我说,大姐还挺幽默的,那老仁虽是一个下岗工人, 可是他离进社保所已经不远了呢,到了那个时候,就可以领到500多元生活费呢。   荷大姐叹了口气,俺不图他将来那些,只要他现在有点生活费就行,俺拉扯 大了儿女,现在老了,干不动了。   我说,快了,老仁有盼头了。   荷大姐说,那,等暑假俺闺女回来相相再说吧。   望着荷大姐远去的背影,我的心突然一颤,多好的人啊,一个单身妇女十几 年独自把女儿拉扯大了上了大学,人去楼空了才想起给自己续个弦,这屋里有个 做伴的,炕头有个说话的本是人类生存最基本的本能,末了还要再征求儿女的意 见。唉!   我决定就给老仁说这个媒了,把老仁交给这样的女人放得下心。   电话那头老仁的回答很干脆,“只要兄弟你看好就中!”   暑假期,荷大姐女儿来了,这个女大学生的思想很新潮,,非要我给她妈找一 个当官的,“因为那样的人有权有钱!”女大学生说话很直率。   “有当官的会找你妈妈这样年岁的吗?”我反问。   这句话太重了,闹不好会下不了台的,但是我必须得打消她高攀富贵的侥幸 心理,让她面对现实,要让她们娘俩明白,那老仁才是最合适的人。 女大学生终于同意她妈与老仁见面.   时间定在礼拜天上午,中午正好请荷大姐一起共进午餐,只要荷大姐吃上了 老仁这口饭,这戏就会接着唱下去。   礼拜天一早,老任精神抖擞地报道来了,新穿的皮鞋不说,头发还特地锔了 釉,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我笑着拍手,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老仁说,还不 是听了你的话,人靠衣裳马靠鞍嘛。不一会,荷大姐也拾掇一新地来了,进门就 说,对不起对不起,遇上堵车我来晚了。   我哈哈大笑:荷大姐,都是什么时代了,你们女人这点约会前故意迟到的小 把戏早就过时了,咱们直接进入主题吧,让老仁开始汇报工作。 我借故走了出来,下面的戏就看老仁怎么唱了,中午如果一起聚餐呢就说明有戏, 老仁如舍得点上几个菜呢,就说明老任满意了,如果荷大姐能够敞开肚皮地吃他 个风卷残云,我这任务呀,就算完成了。   中午时分,一切都顺利不说,饭后荷大姐还提出到老仁的住宅去看一看,我 有些犹豫,那老仁天生一大懒人,屋里肯定脏得和猪圈差不多。老仁却在桌下踢 我的脚,见我还不明白,干脆就说,昨天我就把里里外外打扫了个干干净净,就 等着小荷去光临参观呢。   我们一行三人去了老仁的家,嘿,小院收拾的干净不说,还添了盆景,屋里 楼上更是用拖布拖得能够照出人的影子来。   荷大姐先祭奠了老仁发妻的遗像,嘴里念念有词地说,老姐姐你放心吧,你 永远是这个家的主人,妹子我是个客,将来也只是个客。老仁咧着嘴说,什么呀, 将来你和你姐姐一起入我的坟,生前咱不能一夫多妻制,死了你们俩就一边给俺 躺上一个吧。   荷大姐笑了。   我骂老仁,瞧你这破嘴,中午二两老白干就把你烧起来了,人家荷大姐话里 是另一层意思哪。   老仁抓着头皮说,谁管得了将来?小荷既然没有意见,我随时准备八抬大轿 把小荷迎娶回家。荷大姐红着脸说,俺是要名媒正娶,但也不要你乱花钱,你在 社保所里的高工资不是还没到手了吗?老仁不好意思地说,那是那是。   告别老仁他们出来,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事总算成了。走了几步,回头 看见老仁急不可待关大门的样子,我的心思又转悠了起来,他们俩人干柴烈火的, 老仁要是忍不住乱了心性可别把人家荷大姐给吓跑了。   我掏出手机,简短地把这个情况告诉了老仁的一个工友,要他过一 会就去 敲老仁的大门,不能让这个老小子提前得了手。朋友在电话里打着哼哈:有你这 样做媒人的吗?人家上床不正完了你的事吗!喀嚓,对方撂了电话。   我想了想,倒也是,我这根弦也该换换了。   第二天,老仁与荷大姐带着礼物双双找到我,说他们的婚事已经成了。   还没过二天,荷大姐气急败坏地跑来了,说老仁的儿子媳妇将她赶出了家门。   原来那天饭后,老仁与荷大姐感情是一日千里一拍即合,俩人涝呱了一下午, 晚上老仁又把荷大姐一个人安排睡到了楼上,半夜里却摸上楼把那事给办了。心 满意足的老仁二天一早就给成家另过的儿子打电话,要儿子拿些钱来,他要和荷 大姐办婚事。   儿子疑疑惑惑地答应了,为老父找个老伴等于解脱他的后顾之忧,这事他没 意见,只是这拿钱办酒席却非得和媳妇商量一番不可,眼看着老仁当天打了六个 电话,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和媳妇说了老爸要续弦的事。   漂亮的媳妇沉思了许久,说,公爹结婚她不反对,只是这不是件简单的事儿, 一、公爹要公开娶后妈回家,将来二人故去后,将原婆婆摆在什么位置?二、那 后妈也有后人,将来人家来闹事咋办?三、公爹现在住的房子是婆婆名下的,万 一公爹走在后妈前面了,那继承权应该是他们子女的还是荷大姐这个后妈的?   小俩口思量再三,老仁这个婚结不得,起码正大光明把荷大姐娶回家要不得, 如果那荷大姐就这样与老仁同居嘛倒还可以商量。小两口决定了以后,当着老仁 的面将底牌滩开了,荷大姐说,我图的是你父亲的为人,而不是你们家的房子, 我要的是一个稳定的依靠而不是偷偷摸摸,我们这么大岁数了,可不想让派出所 逮了去说什么非法同居的。   媳妇俊俏的脸上就呵呵地笑了,那好,房子是我婆婆为我们结婚修建的,我 们现在要搬回来住。老仁唯唯诺诺地问,你们在小区不是有一套房子吗.媳妇斜 了老仁一眼,那房子是我爸给我买的,又不是你们仁家的。小俩口说翻脸就翻脸, 当下就把荷大姐的自行车推到了大门外。   老仁默默地跟在荷大姐的后面走了很远很远,分手的时候老仁吸溜着鼻子说, 再忍忍吧,等我进了社保所…… 写于2005年7月13/14日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