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一九七六年草莓是什么味道 木木   这是一个平常的冬天,一九七六年春季的草莓在这里酝酿着。美秀的丈夫马 四海在十二月让人打死在街头。目击者说,他躺在城西的废墟上,四仰八叉。在 他的身边,一块砖头上沾着马四海的脑浆和血。当他报案后与公安坐着吉普车一 起回现场,却不见了尸体。目击者头皮发麻,怪叫一声逃离了现场。几位身着白 衣制服的公安对着他的背影嘲笑说,真他妈的怕死鬼。他们公事公办地来来回回 走了几遍,其中的一个还伸出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捡起那块砖头,放进一个透明的 塑料袋中。像是头儿的那个公安站出来,对着围观的人们说了一圈,别看了,有 什么好看的,死人有什么好看。并指挥着一个年轻一些的公安像模像样地半蹲着, 啪地按下了相机的快门。   从这个冬天开始,许多人开始失眠。假寐的老街区的居民神思游离在街道的 每一个阴暗处。他们期望杀死马四海的凶手就藏在那里。这个季节被杀人犯和人 们的失眠包围着。恐惧从天而降。杀人犯好像也会随时从天而降,握着砖头站在 你的床前。在夜晚。自去年发生的一场大规模的武力械斗以前,小城的居民多年 来一直处于祥和的气氛里,他们适合种植性情柔软的草莓,一场械斗和一个谋杀 案,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们紧张和不安。有人隐隐觉得,老街区乱了。   这一年的冬天一开始就显出了会下雪的迹象。这里是亚热带的南方,事实上 根本就不会下雪。街上的聋子抱着一把干草在街上跑来跑去。你可以想到失去父 亲的马立军在日暮时分,让眼神穿过临街的窗子与聋子的身影纠缠在一块的情景, 马立军是个早熟的孩子。父亲的去世让他忧伤不已。这就是一九七五年的冬天, 几乎全城的人都在逃避发生凶案的季节,只有聋子在极力构想着。杂乱的干草在 他栖身的小学校杂物间堆积了一个温暖的冬天。   对于美秀而言,在丈夫去世的日子里是一个需要不断悲伤的漂亮女人。在城 市的老街区,哭声响彻得真情实意,被夜晚的风带向不同的方向,连绵不绝。哭 声中,夜半的狗吠声显得拖沓。疲惫。老街区的居民向来都安居乐业。相互容忍 着一些心照不宣的事过着日子。十二月的命案像一阵很突然的风,吹乱了许多人 按部就班的心事。何况这件案子的本身带有传奇和神秘的色彩。还有一点值得老 街区居民津津乐道而又不齿的是马四海的葬礼如期举行。这场葬礼构成儿子马立 军后来命运关键的一环。   在马四海死后的第三天,女人美秀从疲软的哭声中站起。强烈的悲伤把她和 十一岁的儿子打击得如同马家任何一件陈旧不堪的家俱。二天以来,她不吃不喝。 这使得人们有了多种多样的猜疑。谁都知道,马四海在发现美秀与木匠的龉龃事 后,狠揍了她一顿。这事被儿子马立军说了出来。马立军说,爸爸和妈妈不再睡 一张床上睡了。当这句话被转述出来时,老街区街口修鞋匠老范和县百货商店营 业员小陈脸上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老范说,这是个蠢仔。小陈说,蠢得和我儿 子一样。老范将一颗钉子狠狠地锤进小陈的鞋跟说,卵,你有个卵儿子。这一年 马立军十岁整。换取一个十岁的孩子的秘密是县百货商店小陈手里的两颗玻璃纸 糖。那时候,拥有玻璃纸是许多老街区孩子的愿望。老街区的孩子们都是在收集 和比赛着玻璃糖纸过完童年的。   事实上美秀的悲伤令人猜疑。老街区的人们都知道她是一个骚货,早些年街 上的小孩见了她会说,美秀你的裤带松了。这条裤带曾一度成为老街区民间黄色 故事的主线。待字闺中的美秀的确是那种很骚的货,她对那些起哄的小孩说,那 还不回去叫你们的老子来帮我扎好,你们这些混蛋,全是老娘拉完了屎不擦的屁 股。说完还在其中的两个孩子的脸蛋上各个地狠狠捏了一把。不过,十一年前的 马四海站出来替她擦完了这些屁股。他的方式是,让讲过这些话的小孩家里,今 天死鸡明天死鸭。那时候,马四海是县五一机械厂的钳工,这个厂在城南一带负 有盛名,他们出名是因为他们打起架来不要命。他以一个钳工的技术速度秘密地 杀死它们。很快童谣消失。那些孩子的父亲们说,我们怕了他算了,人家绿帽子 都戴好了,我们还不管紧孩子的嘴巴?不久马四海与美秀结婚了。结婚后的美秀 每天挎着竹篮子上米店或肉店,不时会碰上一个老相好的,他们中有几个人还跟 她打趣,美秀正经地说,我现在嫁给了工人阶级。碰上了过去的姐妹,也说我现 在嫁给了工人阶级。这些是 1965年秋天的事。   竖年夏天,马立军出生了,这又成了老街区的街坊邻居们新的谈资。那些在 河边淘米的妇女凑在一块,反复细致地推算了美秀的妊娠期,达成的共识是这个 孩子的父亲不是马四海。被捏过脸蛋的一个孩子的母亲强调说,这一回,他马四 海的绿帽子可是带穿了。这些话在老街区传来传去就是没有传到马四海的耳朵里。 而对孩子的出生不够日期,美秀后来向马四海的解释是这样的,孩子是个早产儿。 县卫生院的接生的护士正是美秀的堂姐美莲,美莲按照美秀的意思给在产房外面 守了一夜的堂姐夫报喜说,恭喜你了姐夫,姐姐生了一个男孩,有三斤半重,可 孩子是个早产儿,还不够日期啊,万幸的是母子平安。这个早产的孩子带给马四 海的是无与伦比的喜悦。   在马四海死去的第三天,冬日的阳光挤进灵堂,仿佛也挤进了美秀令人非议 的悲伤。美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院子里的井边,提上一桶水,认真地擦了 一遍脸和脖子,用手沾上水,把凌乱如杂草的头发抿到脑后,挽了个坚硬的发髻。 她伸长脖子,看到了自己井中破碎的倒影。她嘟喃了一句,死的死吧,活的总还 要活。   就这样,马四海的葬礼如期举行。美秀让木匠从他上班的铁木加工厂找来几 个工友,放倒了院子里那棵三十几年的泡桐树,木匠和工友们一起赶打了一副白 皮棺材。   木匠们的手艺依然很好,尽管他们差不多有十年的时间没有做过木匠活了, 但这副棺材打制得实在不错,可以说是目前为止他们铁木加工厂做得最好的棺材。 一群木匠们在院子里架起桌子喝着打来的散装米酒,像欣赏一件艺术品那样欣赏 着这副棺材。工友小王红着一张脸说,他妈的马四海,死了有这么好的棺材板睡, 死了也值得啦,到我们死后也许还有没有这么好的棺材板睡呢。木匠凶狠狠地说, 小王,不要乱讲。   一年前,这座县城里发生了一场械斗。械斗的一方是以城南的五一机械厂为 首的工厂工人,另一方是城里的手工业作坊的工人。他们的冲突原因除了几个组 织者知道之外,其他人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一仗,死了几个人,都是五 一机械厂这边的人。此后,城里的工厂工人的地位曲居手工业工人之下了。这一 战城里的居民极少有人谈及。直到马四海被人谋杀,才有人把它拿出来与它相提 并论。   一九七五年十二月,马四海的葬礼显得凄凉无比。这个细节将在今后的几个 月里,无数次的注入马立军的梦中。棺材装着的是马四海生前衣物的灰烬。这种 丧葬的方式,令所有的街坊不齿。特别是木匠在葬礼上的新主人姿态。连美秀的 娘家人,也坚决拒绝参加葬礼。整个仪式冷冷清清。   十岁的少年秘密越来越多。马家的许多荒诞事就经过老范和小陈传送到城里 的每一个角落,鞋匠老范和县百货商店的小陈就说马立军蠢得怎么怎么样。在这 个城市里,老范和小陈各代表了一个阶层,如果老范代表下层小陈代表上层的话, 例如马家这样的消息就在老范和小陈这里开始小规模的对流,再由他们带回各自 的生活圈子里进行大规模的对流。   马四海葬礼之后不久,美秀就让木匠搬进了马家,也就在这个晚上,马立军 睡下不久全身发冷,头部剧痛,恶心和干呕着。马立军患上了一种莫名其秒的怪 病。美秀最初还没有意识到,一种循序渐进的惩罚在她身上种下无形却固执的种 子。   让医生打了一针迷糊昏睡了一夜的马立军,在第二天早上,美秀发现了儿子 的眼睛一夜之间熟透。但这并没有引起处在一种新的激情里的女人足够的重视, 她刚从后院的草莓园里进屋,还处在就要上市的草莓和昨夜房事的那种鲜嫩欲滴 的通感中。对这一发现的轻视将是美秀往后命运一个嘲弄的微笑的开端。木匠的 眼神穿过晨光罩在她丰满的身体上。她感觉到了这种朴素的抚摸方式,并在脸上 荡漾起不合时宜的激情。   在剩余的冬天里,马立军一直坚持着这个怪病,开始他还配合一些治疗。到 了春节,他就拒绝了医生和他们提供的药物。除夕的夜晚,在12点以前母亲打扫 了一遍堂屋。一九七五年的尘土,将要飘进一九七六年。美秀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调整心情迎接一九七六年的到来和儿子向自己和木匠拜年。事实上的拜年就是叫 一声父母,父母给上一个红包,预示一年的的吉祥和喜气。这对开始新生活的美 秀和木匠而言是尤其要注意的细节。木匠在门外放了一挂迎新春的鞭炮,声音很 快就淹没进一群遥远的鞭炮声中了。   美秀拉直衣角等着儿子张口,而他坐在火炉边神情呆滞。母亲从他的眼里找 到了象征着儿子语言的那口井被某种力量填满了。这个神秘消失的过程毫无音讯。 母亲用力地想着冬天以来的事。她这才感觉到一九七六年的脚步声没有老实地走 过自己的身边,她听到的是一阵零乱的不安的岁月足音。   但新春的第一股风还是从失修的窗户吹了进来,掀动母亲枯黄而凌乱的头发。   母亲说,明天你把它修好。木匠有些担心地望了望窗户和儿子,却看到她的 脸上有了孤注一掷的笑意。   进入春天好一段时间,植物们才开始生动,那些朝天上伸出去的枝杆,被暖 风吹亮了,梧桐树爆出的芽显而易见,而在灰暗的空气里它们似乎帮着马立军积 蓄某种悲伤。春天里,公安局的人来过一回。公安让美秀回忆了马四海死亡前一 天的情况。她对那些公安说,那天他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找几个旧朋友,他 在外面喝醉了酒,夜里回到家,让我给他倒水洗脚,我给他洗了,他却让我给他 闻一闻,看臭不臭,我说我不闻,我是你老婆又不是狗,他没等我说完就一脚踢 在胸口上把我踢翻在地。婊子,他骂我婊子。接着,他抓着我的头发像撞一截木 头那么地把我往墙上撞了几下,就走了出去。那个记录的公安问,后来呢?后来, 美秀说,我见天色那么晚了,他还跑哪里去,就赌着气说,你死出去就不要回来 了。美秀将头埋在了身体里,像一个在耸动的球,泪水从指缝里流了出来,她打 着抖说,我不应该咒他死的,你们要把那个黑心人抓出来啊。一个年纪大一些的 公安拍着她的肩背说,不要这样嘛,这样不利于我们的工作,就抓不到凶手了。   那个年纪大些的公安站起来,在屋子里背着手走了几个来回,问道,你丈夫 近些年出现了什么反常现象了没有?美秀抬直了身子,想了想说,有,以前他从 不喝酒的,一年多前,他开始喝酒,起初是打散装酒喝,后来就让我煮酒给他喝, 美秀指着屋角的一只坛子,那就是装酒的坛子。年纪大的公安走过去,掀开压在 上面的砖头和干荷叶,一股陈腐的酒香生长了上来,他嗅了一下,就盖上了。她 说,我对他一直那么好的,他要喝煮的酒我就煮给他喝,是不是那时他在外面已 经有了别的女人。美秀又把头埋进身子去,像一只耸动的球,这些话就像是从她 的身体里耸出来的。   现在,马立军就站在临街的窗前,眼里是一棵梧桐和许多动人的树木,一些 飘来飘去的房顶。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马立军没有开口和任何人说话。老街区 的人暗地里猜测马立军哑巴了。并且奇怪地发现,马立军的身体中断了发育。   过了正月十五,木匠接到了新年的第一宗活,是来料加工,客户是个老革命。 他要求木匠替他打一件棺木。老革命说,老子打了日本打老蒋,死了就图睡个好 棺材板,要用桐油刷七遍,再用青漆漆亮。他嘿嘿笑着拍打着上好的柏木。木匠 也嘿嘿地笑,咂吧着嘴,仿佛已经喝到了他的丧酒。   被认为是哑巴的马立军区别于在街上走来走去穿着绿色军装的年轻人。他还 穿着蓝色的卡叽布裤子和灰色的工作服。这件工作服是父亲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在母亲焚烧父亲的衣物时他偷了出来。他被这个过程和结果安慰着。但他一直认 为,母亲烧掉父亲的衣物是对父亲的历史的扼杀,他救出来的一件衣服,只是父 亲若干历史的一点零碎。他仍然不停地干呕着。   马立军就是在这样的干呕和痛苦中迎来了草莓上市的季节。   在马立军父亲不明真相地死去到现在,留在人们印象中的一次开口说话是在 阳光很温暖冬日的一个午后。好象就是从这个午后开始,他变得神情乖戾,并再 也没有说过话。。   那一天从北方开来的火车穿过跨在河上的铁路桥时显得不可一世。这样的午 后,阳光下有许多晒太阳的人。马立军从开往临县的班车上跳了下来,正往老街 区的某一个院子走去。   事情的经过被一群在阳光下烤出了慵懒气息的人们目睹。人们看到马立军从 自家院子里冲出来。嘴里发出古怪的声音。表情像一条极度愤怒和忧伤的狗。好 事的人们跑出包裹着他们的慵懒气息,向马立军围拢过去。   马立军跑过人群时嘴里说的话是,阴谋,不要脸的两条狗。这天早上,美秀 让儿子去临县的姑母家,送新打出来的糍粑给她们家。而马立军并不喜欢此行, 在汽车发动前跳了下来。   马立军在走进自家的院子里听到了母亲的房间发出一种父亲在世时的那种响 动,但远比那时的响动疯狂。他从门缝里向床上看去,他看到木匠象条狗一样地 爬在母亲的背上。母亲在奇怪地叫喊着,胸前摇晃着两条大而长的乳房。他还看 到了两张变形的脸孔。   马立军跑出院子,他嘴里说,狗。   这是他留给人们印象最深刻的一个说话的过程。这个过程很动人。   近郊的农场里有个老右每天都来县招待所的厕所掏粪,农场也种植了几亩地 草莓,来自北方的老右迷恋于掏粪和种植草莓。据说他还是一个教授。县招待所 就在老街区的附近,老右每天掏粪都经过老街区跟街上的人们打着招呼。老右说,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老右还说,马立军得了臆想症。老右走进马家院子。 在黄昏,这是件令美秀意外的事。美秀在盆里检着米,把谷粒检出来剥掉黄色的 皮,放在手掌中吹去。地上有零散的糠皮。老右对慌忙站起来的美秀说,你儿子 得了臆想症。什么是臆想症人们不懂,美秀也不懂。谁又相信一个老右呢?   我不知道什么是臆想症,美秀捏着鼻子说。老右带着一身粪臭走出马家的院 子。   马立军的病态还在继续,他的干呕声类似春天的猫叫。春天的夜里有许多猫 在屋顶上和院墙上跑过。它们不断地打搅他的睡眠。美秀和木匠会在这样的夜里 听到一种古怪的声音,每到这种声音响起,她就躲在木匠的怀里颤抖不已。   美秀家后院的草莓渐渐地成熟。与此同时,马立军每天都提回来一只猫或鸡, 第二天又提出去它们的尸体。这一天,马立军又提着一死只猫出去。在院子里遇 上了出门联系第二天出售草莓事宜回来的木匠。木匠站在院子里喊,美秀,美秀! 美秀!马立军想绕过去,但望着铁塔一样的木匠,目光犹豫得象砂纸在木匠的身 上磨来磨去。木匠望着他手里的死猫从嘴里流出来的血,眉头皱在了一处。美秀 从厢房里跑出来,见到了儿子手里提着的死猫就哭了起来。美秀这时才明白夜里 那些奇怪的声音发自何处。美秀盯住他熟透了的眼睛问,你为什么这样做?你说 啊。马立军的双唇抿得木讷和坚决。美秀突然跪在了他的面前说,我求你说说话, 你开口啊,你开口我喊你喊老子都行。   但他的嘴唇毫无内容溅出来,湿润美秀干涸的愿望。美秀接着说,要是马四 海在就好了,他就不会这个样子了,他能归拢这个儿子,我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我该怎么办呢?我能怎么办呢?   闻声而来的人们围住了院门,有几个小孩爬上了院墙,在那里嘻笑。马立军 掉转身,将死猫向坐在院墙上的小孩扔去,被扔中了的小孩惊吓得哭了起来。围 观的人群走出几个大人抱走了各自的孩子,人群散开了。马立军转身冲进自己的 屋子,再也没有出来。   马立军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他闻到了后院里草莓的香味。他很奇怪死怎么 会跟草莓的味道同时出现。他想起了祖母。祖母在他七岁那年就死了,这一年祖 母整整七十岁。祖母说,活到我这把年纪,死的已经多过活的了,人活得越老死 的越多,我身上死的比活的少啦。七岁的马立军为祖母这一关于死亡的启蒙所震 慑和伤害,他感到祖母那时就是大半个死人了。不久祖母真的就死了。三年以后 的现在,他又经历了父亲的死。这时,他真实地感到自己也快要死了。他想,祖 母和父亲一定也有这样的感觉,他们也闻到了草莓的味道了吗?。   他躺在床上,听到了街上临街的墙上被风吹动的一九七六年那些历史的纸片 发出的声音,那些纸片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就象郊区农场种草莓和掏大粪的老 右,本来他是在大学里教书的,现在却掏粪。马立军抓住坐在旁边的母亲的手, 嘴里说出一个艰难的词:父亲。这个词就像它的背景那样空茫和迷乱。美秀一瞬 间感到了这个词的恐怖力度,像穿过无数的黑暗抵达而来的。疼痛在被捏着的手 上生长,她叫道,你捏痛了我。又转向木匠,天杀的,他捏痛了我。   马立军垂在死亡边缘的眼神看见了母亲和木匠无措的表情,他感觉到自己的 手已经握住了一个春天的草莓,并放到了嘴边,他看到草莓鲜嫩的水汁从指缝流 了出来,他尝到了一丝   带着血腥味道的草莓。   草莓在陆陆续续的上市,美秀和木匠家的草莓也快要卖完了。这一天美秀家 的院子里响起了灾难的敲门声,这样的敲门声在木匠和美秀眼里突然有了视觉效 果,这对他们来说,这一天的敲门声变得有了视觉效果而触目惊心。几个鱼贯而 入的公安带走大木匠。接着,有消息在老街区传开:木匠是杀死马四海的凶手。   直到十二月的时候,美秀才被送进离城十里的锣山精神病院。送她去医院的 几个女人对医生们说,她都疯了快一年了,是个寡妇。这些女人回来时,在人们 面前用手脚比划了那里高大的围墙和上面的电网。然后说,美秀真是命苦,命苦 又能怪谁呢?   春天里木匠被拷走,聋子目睹了发生的一切。到了冬天,直到美秀被救护车 送走,聋子都不知道事件的原因。他向人们打听,也有人会对他说起,但他什么 也听不见,说的人就不说了,这样一来,聋子只知道木匠被拷着拇指扭上的车和 十二月美秀被绑上的车的车蓬上,都有一盏发出红光的灯。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