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   《我的摩托车约会》   徐子   序言   事情过去已经快两年了,每当我想起那段奇异的旅程,一幕一幕,就清晰浮 现在我的眼前,这次艰难旅程改变了我对生活的许多看法,使我重新认识生命, 感悟生活、思索人生。   我苦苦思索,但永远也无法逃避无情的现实,人世间为什么会有无穷无尽的 敌视和仇恨。   眼前是一杯清茶,我坐在电脑前,在网上浏览着祖国的秀丽河山,深深的感 受到这份和平、这份安逸的珍贵。此时此刻,在这个世界的某些地方,不知还有 多少人在忍受贫穷、忍受饥饿、忍受战火;有多少仇恨的种子在可怕地生根发 芽……   (一)飞来横祸   我是北京一个公交司机,每天驾驶着公交车行驶在北京市中心的平安大街上, 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钱虽挣得不多,却也勉强过得去,业余爱好是写写文章, 上上网借以消遣自慰。   不料那天夜里的一切,象当头一棒,改变了我的生活??   那天夜里,我下晚班回家,打开电脑,收到了一封陌生的电子邮件:   “徐子,你死定了!你这个M帝国主义的走狗,你在网上写的反对我们的狗屁 文章,惹怒了我们的头领,我们会报复的,我们会让你和你的公交车还有车上所 有的乘客,一起飞上天。不过我们头领(你应该知道是谁)倒是很想会会你,如 果你有胆量,一个月内请单独来潘尼希尔谷地。不然的话,后果自己想。千万不 要以为这是开玩笑,伊斯坎人无戏言,不信的话,你打开窗子,看那个路边的电 话亭?”   我连忙拉开窗帘,朝不远处街边那个电话亭望去,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霎时间火光冲天,电话亭被一个巨大的火球掀了个底朝天,抛在半空中,被炸的 粉碎,炸烂的碎物又纷纷地坠下来,“哗啦啦”碎玻璃四散蹦出……一会儿功夫, 浓烟滚滚,大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一辆辆110警车闪着刺眼的警灯呼啸着朝 这边来。   太可怕了!   以前只在电影里见过这场面,今天,恐怖就在我眼前。   脑子一片空白。   我依稀想起来了,前几天,为了纪念911,我在网上发布了谴责恐怖主义的 文章,言辞激烈,尖酸刻薄,对恐怖主义头子肯.兰丹大加诋毁,影响很大,没 想到他们竟如此神通,找上门来威胁我了,这下麻烦大了!   一支秃笔竟遭如此大祸。我命休矣!   只为在网上出尽风头,图一时之快,引来杀身之祸,我、我、我……   悔之晚矣。   窗外,一辆辆警车把爆炸现场围得水泄不通,警察照相的闪光灯亮个不停。   夜空中不时传来一阵阵沉闷的雷声。   我必须照他们说的做,去潘尼希尔。不然我在明处他们在暗处,我必死无疑 不说,还要搭上一车乘客的性命,我开的公交车是铰接式大通套电车,一车满载 200人,我不敢再想下去……   不详的预感笼罩着我的周围……   我当天夜里骑着我的金城70摩托车偷偷地溜出了家门,给妻子留了一张纸条:   “我走了,我要出远门做一次摩托旅行,生活工作压力太大……我出去散散 心,没准什么时候回来,不要惦记我,照顾好孩子。”   我要骑着我的摩托车一直向西,横贯中国,再穿越帕米尔高原,过边境经巴 基斯坦,去阿富汗潘尼西尔山谷找那个基地组织,会会那个叫乌萨卡.肯.兰丹的 人,不照他们说的这样做,无异于等死,我不可能坐火车、汽车去,飞机更不行, 如果他们要对我下手的话,那只会连累许多人,白白搭上许多同行者的无辜性命。   没有别的好法子,我只有选择我的金城70C摩托车,千里单骑。   (二)雨夜出行   这辆车是我买的二手货,虽然排量小,可一直伴随着我上班下班,没犯过毛 病,最快时速80公里,往常骑它最多没超过两个小时。我喜欢摩托旅游,向往 “跨长车,踏破贺兰山阙”的那种潇洒生活,可一直工作繁忙、手头不太宽余, 未能成行。今天?命运把我逼上梁山,踏上西征的征途,不同的是:这不是一条 旅游之路,而也许是一条不归之路……   天下起了大雨,我猛哄油门,向西狂奔。   正值八月中旬,明月星稀,白昼的暑气渐渐淡去,刚下完一场大雨,平坦的 柏油路被雨冲得明亮几静,白白的分道线在路灯的反射下,分外刺眼。顺南四环 路直奔岳各庄,进107国道后,我在一个加油站加满油,仔细整理了一下我的全 部家当。   由于出来的仓促,我只带了一身换洗衣服,两千圆现金,一套修车工具,全 放在一个双肩背的兰色牛仔布包里,想起茫茫征途,我暗下决心,就是再苦再难, 我也一定要到达阿富汗,如期付约,不要说为了生存,就是死我也要死个明白。   107国道北京至石家庄路段路况不错,道路平坦宽阔,我大开车灯,油门儿 拧到头,80迈车全速行驶,天刚麻麻亮,便过了石家庄。   道路两旁是笔直的杨树,绿油油的直伸向路的尽头,树下的杂草上挂满颗颗 水珠,被阳光一照,宛如串串银珠,闪闪发光。早晨的农舍里升起淡淡的炊烟, 路上不时有自行车穿梭来往,拖拉机满载着化肥匆匆的驶向田野,三五成群的人 们扛着农具说笑者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我猛然感觉到周围的这一切离我是那样的遥远,我已经不属于他们所在的那 个世界---那是一个充满美好和平氛围的世界。就在昨天,我还生活在那份祥和 之中。一阵风把我卷出了那本该属于我的生活,这是一股充斥着暴力的血雨腥风。   小歇了一会儿后,向西朝太原进发,快出河北时,行驶的便显得越加艰难了, 一进山路,道路蜿蜒曲折,忽上忽下,左侧是层峦叠嶂的峭壁,右侧是深不见底 的悬崖,急弯还特多,驾驶时不敢提速,下坡不敢急刹,小心翼翼。进了山西界, 路面还不如河北那边,虽是柏油路,但年久失修,凹凸不平,被来往的运煤车压 得是七扭八歪,坑坑洼洼,不成样子。   最讨厌的就是那一辆辆超载的运煤车,“斯太尔”、“太脱拉”、“红岩” 之类的重型车把槽邦加得高高的,乌黑的煤块儿装得上了尖儿,有的还贪婪的拖 着挂斗,歪歪扭扭,哼哼唧唧,挂着低速档,超负荷的发动机发着难听的呻吟, 在国道线上象一队队肮脏乌龟般,吃力的爬行,车后喷出一股股浓浓的黑烟。   最危险的是错车,两辆大卡车在山道上相对而来,靠里的一方紧贴着山体, 反光镜蹭着峭壁,而靠外的那辆,在悬崖边上犹如走钢丝一般,外侧的轮胎丝毫 不差地骑着崖边儿走,有时你会惊得目瞪口呆,分明半个轮胎都已经悬空了…下 面是不见底的深渊,太险了 ,惊叹之余,不得不让人佩服山西司机的胆量和技 术。   过了榆次,路上的车明显少了下来,可能是过了晋煤外运的通道,到达洪洞 的时候,我已经断断续续开了十六七个小时的摩托车,屁股生疼,两手发麻,眼 看天色不早,我找了一家旅馆,洗了个热水澡,冲走了身上的半斤多煤灰,有气 无力地倒在了床上,双眼呆望着天花板,一股从没有过的孤独涌上心来,想起我 的家,父母,妻儿还有朋友们同事们,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想起几天前那 种平平淡淡的生活,倍觉亲切,那种曾被我厌倦的平淡,现在想起来,简直是一 种美好的享受。   隔壁录音机里传来烦人的歌声:“我知道这都是月亮惹的祸……”我赶紧把 门关严,情绪坏到了极点。捶着墙壁大叫:“嘿!小点儿声!”   我为什么得罪他们?911与我有什么相干,他们可是世界上最庞大最神秘最 恐怖的组织,我这不是在引火烧身吗?   不错,我写文章凭的是良心,可为这良心,我将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呀。值吗?   恍惚间,我又在驾驶公交车,好象是下班的高峰,车厢里满满的人,行驶在 北京工人体育场的时候,正在等红灯,只听一声巨响,把公交车掀上了天,瞬时 间一片惨叫??   “啊??”我从梦中惊醒。   浑身冷汗。   茫然.只觉得枕巾被泪水浸湿了一片。   (三)妹儿和她的手擀面   噩梦搅得我烦燥不安,反正也无法入睡,我爬起来,打点行囊,继续远征, 晨曦中一只乌鸦在树间“哇哇”叫着,仿佛要把凄凉和孤独的音符写满人间。   明月星稀,   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   何枝可依?   此时此刻,我才真正领会到那种孤独,那种无助,那种凄凄惨惨戚戚的心 境……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骑行,行尸走肉一般,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上下一点儿 感觉也没有,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直到鞋子里灌满了水, 脚下透凉,才知道又下雨了。   前面有家小饭馆儿,小屋面朝大路,灰白色的砖墙上漆着四个歪歪扭扭的大 字“妹儿面馆”,石棉瓦的屋檐探出来,正好避避雨,我把车推到屋檐下,支上 摩托,站在车旁,望着大雨发呆。   雨又紧又密地下着,越下越大,只看得见一片活动的水砌成一扇光亮的墙, 屋檐下的雨声越发大了,好似走马一般。   “大哥,外面雨大,快进屋里吧!”只见小面馆里走出一位圆脸小姑娘,拽 着我的袖子把我往饭馆里拉。那小姑娘皮肤黑黑的,梳着马尾辫儿,穿一件褪了 色的橘黄色T恤,胸前的卡通图案早已被洗得依稀斑驳,发白的牛仔裤勾勒出少 女那青春迷人的曲线。   “我不吃饭,就在这儿避避雨。”我警惕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小姑娘,道 听途说的那些路边艳遇的故事一下子略过我的脑海。   “不吃饭没关系,进屋躲躲雨再走,”小姑娘热情地往屋里拉我:“你看这 雨多大呀!”   姑娘的手温暖而有力,侵蚀着我的心理防线,那种摆脱孤独感的冲动逐渐占 据心头,她那动人的微笑,使我那本不坚强的戒备漫漫消散。   人之将死,做个风流鬼又有何妨?心中胡思乱想着。   姑娘把我拽进屋,在一张木餐桌下拉出了一把吱吱做响的椅子让我坐下。 “喝杯水吧,暖和暖和。旅游的吧?”她麻利地沏好一杯茶。   “啊,是……”我心不在焉地应着,盘算着这杯茶会黑我多少钱:“我不吃 饭。”   “你说过了,你就在这歇会儿,喝口水,等雨停了再走,又不要你钱。”姑 娘热情大方又自然,似乎不象那种做特殊生意的小姐。她好象看透了我的心思。 边说边在一个大面案上揉面,忙着手里的活计。   我环顾四周:这是一间二十平米大的屋子,墙面已经被岁月熏的失去了原本 的颜色,四张大小不一的餐桌上铺着白色塑料薄膜。那最靠里的桌上摊开着一大 堆书本,竟是高考的教材和复习资料之类。   我不禁为我刚才的无端猜疑而脸红,和她搭起话来,她说她叫妹儿,妹儿她 很健谈,当我知道了她的身世时,不由得对面前这个不满二十岁的小姑娘肃然起 敬。   妹儿一家四口,父亲母亲、上有个哥哥,母亲是个家庭妇女,自从生下妹儿 后就落下了月子病,总是发冷,三伏天还要穿上毛衣毛裤瑟瑟发抖,手脚沾不得 凉水,丧失了劳动能力。全家人靠父亲在公路边开的汽修部过活。等哥哥娃儿长 到十几岁了,也想帮着父亲干活。可父亲不让,他想让娃儿继续念书、将来上大 学。妹儿说那时她九岁,已做得一手拿手的手擀面。   现在的面馆儿就是从前的汽修部,这里是山西运城一个叫董村的小镇,是太 原到西安的必由之路,来往车很多,父亲的生意也还不错。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直到六年前的一天,那场不测改变了一切??   “那天爹正在一辆东风大货车下修车,天色已暗,爹让司机打开双闪,在车 后面30米处设个警告标志,司机答应了,可没做,躲在一旁小便去了。一辆半挂 车眼瞅着朝这边呼啸而来,我正从屋里出来,吓的大叫:爹!快躲开--”   只听一声尖利的刹车声伴着一声闷响……   一切都晚了。   说到这儿,妹儿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嘴角微微颤抖,伤心涌到脸上。   妹儿说娘看到当时血肉模糊的场景,当场就吐血死了。当时娃儿还在县里上 学没回来,爹临走之前紧拉住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娃儿……妹儿……上大 学……”妹儿说当时她只是使劲地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后来,妹儿就把修车铺改成了小面馆儿, 六年来,那句话一直支撑着她 “娃儿、妹儿,上大学。”   她每天起早贪黑,终于把娃儿送进了清华大学。   妹儿笑了,她笑得那样甜,那样美,那样光艳动人。六年来,多少艰难和痛 苦换来的这笑容,是世界上最美的一道彩虹。   “现在我也要考大学。象爹说的那样。”妹儿坚定地,象是对我,更象是对 自己说:“娃儿妹儿都上大学。”   天空渐渐明亮起来,雨快停了,屋檐下的雨滴还在滴答做响。妹儿把我送出 来,脸上是热情洋溢的笑容。这面庞使我不再颓废,不再消沉。这笑容使我明白 艰难和挫折能使懦夫怨天尤人,也能使弱小的躯体变得刚毅和坚强。   妹儿的身影在我心中豁然高大起来,让我肃然起敬,至今难以忘怀。   想起当初的胡思乱想,那自暴自弃的颓靡使我无地自容。   ……   忽然感觉有点儿饿了:“妹儿,我能来碗手擀面吗?”   (四)我在山西吃了一只马蜂   妹儿的手擀面又劲道又好吃,驱散了我躯体的劳顿,也赶走了灵魂的疲惫,   精神好了许多,我不再悲观,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就必须走下去,去面对 现实,不管这现实是多么严酷。与其一辈子在恐怖的笼罩中过生活,还不如和恐 怖来一个正面接触。   从此我义无返顾。   沿着汾河旁的山道逆流而上,一路上风景怡人,山水相拥,不时有旅游车从 我身旁超过,戴着太阳帽的旅游者兴奋地伸出手臂,向我致意,使我的情绪好了 许多。置身于这青山绿水之间,有谁能不为眼前的美景所陶醉。迎着浮面的清风, 兴之所至,我忘形地高唱起来:   人说山西好风光,   地肥水美五谷香,   左手一指太行山,   右手一指是吕梁,   站在高处,你望上一望啊?   你看那汾河的水呀,   哗啦啦地流过我的小村庄……   歌还没唱完,忽然看见迎面飞来一只黄澄澄的大马蜂,当时稍微有点儿下坡, 车速也快,尽情高唱的我大嘴还张着,一时间来不及闭,只一刹那,那大马蜂一 下子飞进我的嘴里,“啪”的一声重重地撞在我的上腭骨上,不容多想,我只怕 它蜇我,一闭眼一口咬了下去,把这家伙吞到了肚子里。我还担心它不死,在肚 子里蜇我,赶快停车喝水,淹死它!   大约过了十分钟,肚子里没啥动静,我想大马蜂已经死了。   一路上饥餐渴饮,不知不绝穿山西到了陕西境内,车子到潼关时,明显感到 动力不足,发动机热得烫手,最高速度不过三十公里,走走歇歇,就这样勉勉强 强把车开进了渭南。   找了一家摩托车修理部,一个小老板听说我是从北京骑来的,仔细帮我检修 了一遍摩托车,换了机油,紧了紧链条。小老板说,发动机过热是几天来超负荷 的运转所至,国产车也就是这样了,金城70,能从北京开到这里,一千二三百公 里,大部分还是山路已实属罕见了,可见车的质量已经是相当不错,即便是外国 名牌,70 的排量,也很难说比它强。   按照小老板的叮嘱,每行驶一小时,找个凉快地儿休息15分钟,效果果然好, 就这样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我和我的这辆“老驴”终于过了西安。   天色以近黄昏,一缕残阳挂在绵延秦岭上,把半壁天空映得紫红,312国道 上,我披着晚霞努力向前,不时有长途大货车,擦着我的身旁,呼啸着超过我, 伴着刺耳的鸣笛,扬长而去,卷起久散不尽的滚滚尘土。   快到咸阳时,车子又有些发热,速度明显慢了许多,这时,从身后隐约听见 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还没待我回过神来,一辆淡绿色的越野摩托车,飞也似的 从我的身旁超过,一溜烟儿向前冲去,扬起一串烟尘??好家伙,飞车一族,玩儿 的够洋的。   忽然,放眼望去,那辆超我而去的摩托车在远处“吱?”的一声一个急刹, 掉过头来,逆行朝我驶来,骑车人戴着白色头盔,看不见面目,看样子身高一米 八左右,穿一白色背心。只见那人掀开头盔面罩,冲我高喊:“是北京的徐子 吗?”   我大惊,在这里怎么会有人认识我?莫非基地组织派人来追杀?我猛然停车, 从背包里摸出修车用的长把儿改锥,攥在手里,准备来个鱼死网破……   (五)与风斗仗义借车   我猛然停车,从背包里摸出修车用的长把儿改锥,攥在手里,准备来个鱼死 网破。   那人连忙摆手:“徐子,你疯啦?你不认识我啦?我是与风斗!”说话间, 他的车已横在了我的面前,这是一辆宗申125越野车。我打量着这个略带陕西口 音的青年。   “与风斗?”我回过神来了,确实面熟,在网上见过面,是我的一个网友, 诨号“与风斗”,一个摩托车迷,咸阳人,自己办了一个叫“摩托与旅行”的网 站。我大喜过望:“风斗,你怎么在这里?”   “难得有空儿,我出来磨合磨合这辆新买的摩托车,刚才超车时,无意间看 见是一辆北京牌照的摩托车,金城70C,京B24946,挺眼熟,我在网上看见过, 猛然想起是徐子,一定是徐子来了 。”   “兄弟真是好眼力呀。”我说。   “不是好眼力,是你的这辆破车太特殊了,1994年的产品,太老爷了,满西 安找不出第二辆,哈哈。”与风斗笑着说:“徐子大哥,怎么有空旅游了,你不 是开公交车很忙么?”   “哎!一言难尽呐。”我叹了口气。这时又是一辆大货车呼啸而过,带起了 大片尘土。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徐子大哥,天色不早,今天晚上就住我那儿,跟我 走吧!”与风斗启动了车子。   “兄弟,慢点儿,我这车没你的快……”我连忙踹着了我的破驴,紧跟。   与风斗家楼下的小饭馆儿里,酒过三巡,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这位网上摩 友一一道来,他乡遇故知,倍感亲切温暖。   “潘尼西尔谷地,位于阿富汗境内,路途遥远,山路崎岖,沟壑纵横,徐子 千里单骑,深入虎穴,令人佩服!”   “我这也是没办法,这都是我的一支秃笔惹的祸。”我苦笑。   “说真话,我为你担心,太冒险了,不过真的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大哥 如果信的过我与风斗,我想与你同去,怎么样?”与风斗道。   “兄弟的情义我心领了,不过此去,凶多吉少,我怎能连累朋友。”我坚决 劝阻。   与风斗沉思了好半天,非常严肃地说:“那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问:“什么事?”   “你一定要把你的金城70C留下。它不可能陪你走完全程。摩托车我比你 懂。”   “那我怎么……”   “骑我的车走!宗申125越野!”   第二天早上,朝霞撒在渭水河上,泛出灿烂的光芒,我推着与风斗的宗申 125越野摩托车,和送我而来的与风斗话别,一天的相处,使我俩成了无话不谈 的挚友,为了朋友,他把新买的摩托车借给了落难的我,让我感激得不知说什么 才好,在友情的面前,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两双手紧握着,两双眼睛相互凝视 着,多少话语,尽在不言中。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兄弟,回去吧!”我说。   “徐子大哥,千万保重啊!”   “放心吧,我会……我会活着回来的,兄弟,我走了。”我不想让与风斗兄 弟看见我的泪水,故做坚强地猛一转身,跨上了崭新的摩托车,电启动,挂档, 一哄油门,向西扬长而去,任泪水扑簌蔌淌过脸颊……   想起两句诗: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车开出大约一百公里远,一辆桑塔纳出租车全速与我飙车,与风斗的摩托车 如风驰电掣一般,清给油门,速度便稳上120,太过瘾了,从后视镜望去,桑塔 纳仍在玩命追赶,只见车窗处有人探出身来,冲我大叫:“徐子,停车!停 车!”??是兄弟与风斗!我连忙刹车。   “可追上你了,徐子大哥,刚才我忘了,越往西走,海拔越高,天气越凉, 这些毛衣毛裤,睡袋,还有雨披,你带上,到时候用的着……”与风斗边说边从 桑塔纳上搬下一个小旅行箱,绑在了宗申125摩托车后架上。   我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嘴里喃喃地说:“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风斗送 我情。”   (六)放羊的汉子和骑“三码子”的老者   相传,唐代诗人王维在送朋友元二去安西(今新疆库车)时,也是在这咸阳 城渭水河边,一一惜别的情谊,使他写出了“劝君更饮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的举世名句,倍感苍凉之至。   今天,辞别了好兄弟与风斗,从咸阳出来,我更加体会到了这种苍凉,前面 满目黄土高塬,没有了绿色,一道道坎坎来一道道弯,312国道线在那无穷无尽 的黄土中蜿蜒向西,伸向了天尽头。   道路上车少了许多,骑着摩托车,有时前后不见一辆车,只有我一个人,象 汪洋中的一条小船,顽强地航行。   我从来没有开过什么象样的车,学汽车后,只开过天津大发和130卡车和, 进了公交以后,开的是铰接式大通套,目前北京最陈旧的一种车型。摩托车是增 驾后学的,因为老上晚班,单位离家有10多公里,图个上下班方便,就买了一辆 小木兰50,没使半年就让贼偷跑了,心疼的我呀,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后来在一个摩托车修理铺买下了这辆金城70C,总共花了1200元,回家以后 视如珍宝,上了两把大锁。对于一个靠挣工资吃饭的普通职工,能拥有一辆属于 自己的新车,毕竟还是遥远。   今天,我骑上了与风斗的崭新的宗申125跃野摩托车,心里又是兴奋,又是 难过。兴奋的是,我可以尽早西征,到阿富汗,把麻烦事情摆平。难过的是,万 一……如果我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那风斗兄弟的这辆摩托车也自然不会回来了。   心中暗暗念道:兄弟,你放心吧,我在,这辆车就在,我一定会骑着这辆车 再回到你的面前!   虽然是一个人,但我不再觉得孤独,有象与风斗这样的好朋友,我心中无比 温暖,摩托车有价,而情义无价,这友情激励着我,使我精神抖擞,热血沸腾, 对茫茫征途充满了信心。   黄土高坡,贫瘠与荒凉,不时能遇见乡民们在塬上辛勤地劳作,在陕甘交界 的一个路段,一群脏兮兮的绵羊把公路塞的满满的,放羊的是一个看不出多大岁 数的土脸汉子,也不管羊,尽情地吼着当地的“花儿”,只见其头发象一堆发了 霉的干草,光着个膀子,斜披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夹袄,一条塑料绳系着同样看 不出颜色的大腼裆裤,一张口,呲出满嘴的黄牙:   “想亲亲想得恩(我)手腕腕软,呀呼嗨?   拿起那筷子啊拾不起碗,呀呼依呼嗨…………   …………   歌声在塬上回荡,这是任何歌星大腕们儿都无法超越的歌声。原始、粗旷、 真实,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对女人的渴望,真实的近乎赤裸,不加任何娇柔和做 作,没有任何加工与修饰。   猛然间感觉到,北京音乐厅里的小提琴曲变得苍白。   这望不到边的黄土,这炎炎的烈日,无云的蓝天,羊群,吼着民歌的汉子, 构成了一幅世界上最美的图画。   羊儿蹭着我的摩托车涌向了路的一边,渐渐在塬上远去,歌声在黄土坡回荡, 余音袅袅……我停下车来,细细品味着这一切。   和放羊的汉子比起来,我无论在衣食住行哪个方面都要比他过得优越,可此 情此景,我感觉到我自己并不比他富有。   汉子平和乐观,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知足常乐,这些我都没有。想起以前 因为少算了一个加班,和会计争得面红耳赤,想起为了先进工作者的评选落榜而 耿耿于怀,想起工作时为了多拿票款收入,相互驾驶着大客车你追我堵争抢乘 客……现在想起来,以前做的许多事情,都太无意义、甚至太愚蠢,和放羊的汉 子比起来,我真的感觉到我的愚昧,即便他是文盲,我是大专毕业。   现在汉子安逸平静地生活着,而我却在恐怖的威胁中,为了生存,长途跋涉, 惶惶不可终日。   宗申125越野摩托车确实比我的金城70强百倍,高速舒适,减震一流,油门、 离合、刹车,轻给轻有,重给重有,发抖机的轰鸣象战马的嘶鸣,使人精神振奋, 情绪激昂,不知疲倦,   过了甘肃天水,在山岭中盘旋,忽上忽下,见车便超,过路的大货车,有的 探出脑袋,有的伸出手臂,翘着大拇指,有的大声吼着气喇叭,有的晃着车灯, 向我致意,每超过一辆车,我就向司机鸣笛致意,一示安全,二示友好,这急驰 的淡绿色摩托车,成了绵延秦岭中的一道靓丽风景线。   有一次很是惊险,我正在超一辆东风140拖挂货车时,并行时,只听喀嚓一 声,拖斗与前面的连接断裂,向一匹脱缰的野马,斜刺里朝我左前方冲了过来, 我急减速,只见那拖挂的槽邦擦着我的车把,冲向了路边的沟里。吓出了我一身 冷汗。   更不可思议的是,开东风车140的傻司机对后面的一切全然不知,仍在手握 方向盘,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注视正前方,一路狂跑。   等我惊魂稍定之后,我又猛给油门,追上了那辆车,超了过去,冲傻司机大 喊:“嗨!伙计!挂斗都没了,还开哪!”   什么司机?真给开车人丢脸。我哭笑不得。   一路上吃饭要最省事的,住宿要最便宜的,我一点一点算计着我的盘缠,到 西宁时,差不多钱已经花去了一半,除了加油是慷慨,其余的花消便显吝啬。好 在以前司机的职业缘故,习惯了饥一顿饱一顿的,身体感觉还吃得消。   离青海湖还有三十五公里远时,前面有人拦车,我本想一哄油门冲过去,可 离近看是一个60多岁的老者在求助,他的小三轮摩托车歪在了沟里正无奈地招手 求人抬上来。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我下车来,看了看歪在沟里的车子:这是一辆排量 100的小三轮摩托,在北京因非法载客而得名“摩的”,在天津河北一带俗称 “三码子”,倒在沟里并不太深,我和这个花白胡子的老者,使劲把它从沟里抬 了出来,无意间看见脏兮兮的车身上的牌照竟然是“冀T”字样。问及老者,老 者说是河北衡水人,退休后出来旅行的。   一辆“三码子”,一位老者竟然从衡水开到了青海湖,几千公里!一路上多 少风风雨雨,厉害。我向老者表示惊讶、钦佩:“老人家,不简单呐!”   老者说:“别看我退休了,心还和你们一样年轻啊。”   “老人家,注意安全,注意身体。”我说。   “放心吧,退休前我是衡水市运输公司的劳动模范,百万公里无事故,我知 道注意安全,不象你们年轻人,胡争乱抢,刚才就是一辆拖拉机把我别下去的。 谢谢你啦!我拦了十几辆车,都没停,你是好人。”   “没什么,”我说:“您旅行为什么要骑‘三码子’,多受罪。”   “这是享受,小伙子,坐火车你能看见什么,全是铁轨和站牌子,”老人打 开了话匣子:“年轻时,我开第一批国产大解放,跑遍了全中国,到头来一点儿 印象都没有,记起的全是车站和仓库。退休了,该享受享受了,到处转转,不然 白活一辈子……”   辞别了老人,继续前行,想着这位老人的话,感慨颇多。是啊,能把艰难险 阻视为一种快乐,把挫折困难视为一种享受的人,他的生活将是永远是快乐着的, 他的心灵永远是年轻着的,他的身体永远是健康着的。   心里豁然开朗,猛然觉得这次出行,不是只为了活着,而是为了更好地生活, 不是处于无奈,而是在接受一次人生洗礼。   (七)沙海遭劫   一路上遇到各式各样的旅行者,有自驾车旅游的潇洒白领,有骑自行车做环 球旅行的美国夫妇,有考察古迹的徒步旅行者,有一步一匍匐去西藏拉萨的藏民。 以前,我曾经认为这些人如此自虐,是对生命不负责任,是一种对生活的逃避。 现如今身临其境才明白,他们是最热爱生活,珍惜生命的,他们是追求一种更高 的生活质量,实现一种更有意义的生命价值。   正如与风斗兄弟说的那样:越向西走,气候越变化无常。早晚冷得象严冬, 中午又热的汗流浃背,最难耐的是寂寞,一天见不到一个人,一辆车,我大声喊 叫,想驱散这寂寞,可声音立即被茫茫沙漠所吞噬。   塔克拉玛干无垠的沙海中,我象一只孤独的小船,在一片黄色中行进,偶遇 一串运物资的兵车队,马上相互鸣笛,招手致意,好象老朋友一般,其实谁也不 认识谁,只是为了驱散旅行中的难耐的寂寞感,唤起自己的精神。   过了且末县,路就更加难走,在一个加油站,我加满油,正准备往前走,加 油的老师傅上下打量着我大声叫道:“你别走-”   我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给你钱了??”   “小兄弟,你再向西,晚上到不了民丰县城,危险的。”   我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便对老师傅说:“谢谢你了,我会想办法 的,走到哪里算哪里吧,我不能现在就停下来,我还要赶路呢!”说完一拧油门, 摩托车呼啸而去。   前面是绵延不绝的沙山,望不到尽头的柏油路浮起阵阵沙尘,起风了,能感 觉沙子打在头盔上啪啪的响……   猛然间只觉得车把猛晃,车子抖动,不好!直觉告诉我后胎瘪了??   果然,胎没气了。   检查车胎时,我惊讶地发现:胎上扎着两个三角形状钉子,这钉子呈塔型, 核桃大,无论怎么放,锐利的钉子尖总指向上方。我清楚这三角钉子是专门用来 扎轮胎的。   不好,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某种不详的预感袭来。我必须马上离开……   这时,一辆黄白相间的双排座小货车,正从东面的沙尘中向这边驶来,离我 近些时,我看见了车身上的“公路维护”四个大字,连忙招手拦车。   “师傅!停车!师傅!停车!”   小货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两个穿着养路工衣服的年轻人,一高一 矮,那司机高个子问:“怎么回事?”   “师傅,帮个忙吧,能把我的车运到民风县城吗?”从地图上看,那里是距 离最近的县城。我把刚才遇到的情况向高个子说了。   “我们忙哩,”高个子司机犹豫了一下,朝旁边的矮个子挤了挤眼儿:“你 说哩??”   站在一边的矮个子忙搭话道:“一百多公里呦,不能白拉吧。”   “当然当然,您说多少钱合适?”我说。   “我们也知道你出门在外不容易,连人带车,给二百块钱行不?”矮个子说。   “行,行。”我应着。见矮个子冲我做着捻钱的动作,我赶紧掏出二百元塞 到他手里。   两个人帮我把摩托车抬进车后厢,用绳子捆好。他俩坐前排,后排座左边放 着一个大麻袋,我坐在靠右边的位置上。   上路了。我的心这才塌实了下来。   天空黄黄的、暗暗的、混沌而且沉滞,沙粒和尘土飞起来,在暗无天日的空 间弥漫着。小货车开得飞快,后面扬起滚滚烟尘。大约开了二十多分钟的时候, 可能是高个子司机错车时右打轮猛了点儿,我的身子在惯性的作用下向左甩去, 重重地倚在了左边的麻袋上。   “哎呀!”麻袋里什么尖利的铁东西划了我胳膊一下,我忍不住叫了一声。   “什么东西呀?”边问边看胳膊上划出的口子。   那开车的高个子好象有些慌神,车速一下子减了下来。那右边的矮个子连忙 说:“是、是工具,没、没事吧?”   “没事,划破点儿皮。”我说,看着他们俩慌慌张张的样子,感觉有点儿奇 怪。   这时车子猛地颠了一下,高个子司机把车停了下来:“后面绳子松哩??”   矮个子接过话来,回身冲我说:“后生,下去紧紧绳子吧,不然摩托车颠坏 可惜哩。”   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一般,让善良的人看不出什么,我哪里想 得到,这一切早已是这两个车匪作下的圈套,正等我往里钻……   我刚走下小货车,准备爬上后面的车厢,去紧绳子,只觉小货车“呜”的一 声猛哄油门儿,从我身边猛地起步,把我闪了一个趔趄,那矮个子探出头来,面 目狰狞地讪笑,嘴里吐出两个字??“傻B!”   我懵了,这才意识到这两个人是扮做养路工的劫匪,猛然想起那划破我胳膊 的麻袋,那一定是一袋子三角钉……   “混蛋--。”我绝望地喊着。   只见小货车向西急奔,在一片沙尘中渐渐远去。   “天哪??救我!”我仰天长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沙海遭劫,公路 上渺无人烟,我一个人被抛在这里,犹如扬子江心断缆崩舟一般。   就在这时,隐约约听见马达轰鸣,自东面斜刺里冲来一辆黑色跨斗摩托车, 那车手一身黑衣,还不等我求救,便大叫:“快上车!”   (八)同行者艾莫托   就在这时,隐约约听见马达轰鸣,自东面斜刺里冲来一辆黑色跨斗摩托车, 那车手一身黑衣,还不等我求救,便大叫:“快上车!”   不容我多想,我一个箭步跨进驶来的侧三跨斗里。   “朋友!快帮忙,前面小货车…打劫……”   只见那黑衣车手也不搭话,猛哄油,向西狂追,嘟嘟嘟的发动机声沉闷而有 力,震得人热血沸腾。   摩托车怒吼着在渺无人际的沙漠公路上狂奔,犹如一只黑色的豹子追逐着猎 物,只一会儿工夫,那辆小货车就出现在视野里。   小货车发现后面有车追来,加速狂逃。   尘沙弥漫的公路上,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大追逐。   风从耳边呼呼掠过。   沙粒打在脸上针刺般疼。   “强盗,哪里跑!”黑衣人大喝一声,紧追不舍。摩托车象一道黑色的闪电, 迅雷不及掩耳,赶上了前面的小货车。   小货车左右摇摆着,企图把我们的摩托车挤下路基。   “会开跨斗车吗?”黑衣车手侧脸冲我大声问道。   “没问题!我驾驶证是D??”   我话音还未落,只见黑衣车手,一下子冲到小货车的右侧,左手把住了小货 车的车厢槽帮,两膀叫力,腾空一跃,竟跳上飞奔的小货车。嘴里甩出一句话: “握住车把!”   我来不及多想,赶紧扶稳摩托车把,从跨斗跃向驾驶座,车子在急驰中猛地 晃了几下之后,我驾驶摩托车又飞快地向前追去。我的妈呀!情急之中我居然完 成了一个如此高难的特技动作,真是无法想象……   再看前面:只见那黑衣人在剧烈的摇摆中爬上车顶,随着哗啦一声,碎玻璃 四散崩裂,小货车猛地慢了下来,歪歪扭扭地晃了几下,冲出公路,一头扎在一 个大坑里,再也出不来了。   我赶上时,只见黑衣车手从车顶上漫漫爬了下来,打开驾驶室的车门,那一 高一矮两个车匪,满脸是血,散了架似的,痛的呻吟着……   车里满是从那个麻袋里甩出的三角钉。   这时我才有空儿,打量面前的这位救命恩公:   见这位黑衣车手身高一米九,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棕色方脸棱角分明,浓 眉深眼,高颧骨,黑色自来卷发紧贴头皮,连鬓薄薄的一层胡须,手臂上和衣领 处露出浓密的汗毛,从外表看,酷似意甲联赛里的球星,他显然不是汉族人……   暮色遮掩了整个天空。周围的一切,最初溶成灰色,继而变的漆黑,那已成 枯木的胡杨在风中显现出狰狞可怕的影子。公路上一辆跨斗侧三轮摩托车,大开 车灯,向前急奔,车上两个人:开车的是黑衣车手,后座上的是我,跨斗里横放 着我那辆瘪了胎的宗申125越野摩托车……   “喂,朋友,今天多亏你帮忙,老兄。”我说。   “哈哈,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话么:路见不平,拔剑相助。”黑衣车手道, 他的汉语变异出淡淡的卷舌音,别有风趣。   “不是拔剑相助,是拔刀相助。”我纠正:“朋友,哪里人?   “塔吉克斯坦人。”   “背包一族、自驾旅游是吗?还是你们老外活的潇洒呀!”我感叹。   “中国才是最好的地方,山美水美,你们中国人才幸福。”   “朋友,我叫徐子,你呢?怎么称呼?”我问。   “我叫艾莫托.穆斯塔法.阿曼巴依。你就叫我艾莫托吧。”   “艾莫托,”我应着:“这个名字好、好!爱摩托、艾莫托。”   “对呀,我也确实爱摩托的呀!”艾莫托哈哈大笑。   “我说艾莫托,那两个坏蛋不会有事吧?”我问。   “我只是打碎了风挡玻璃,那两个小子只是栽下沟,撞昏了,大不了伤筋动 骨的,死不了。”艾莫托看了看我:“怎么,你还惦记他们,那两个小子差点抢 了你的摩托车。”   “我当然痛恨他们,但他们已经遭到报应了,也怪可怜的。”想着那两个家 伙现在正在那辆撞坏的破车里忍受疼痛,还真有点儿让人隐恻。   “对待这种坏人,不应该怜悯。”艾莫托好象看出了我的心思。   “你去哪,艾莫托。”我转移了话题,问。   “你去哪?徐子朋友?”艾莫托反问我?   “我……我要去阿富汗,潘尼西尔,作一次长途摩托车越野旅行,听说阿富 汗山路崎岖,很适合山地摩托车运动……”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巧了,咱们同路,”艾莫托说:“我也是山地摩托车运动爱好者。”   ……   夜幕中,只听得见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   我揣摩着自己的心事。不管怎样,能有一个艾莫托这样的同行者,不能说是 一件坏事。   正想着,艾莫托忽然在一片漆黑中把车停了下来:“喂,徐子朋友!看来我 们今天到不了县城啦,”   “那怎么办?”   “原地宿营!”   (九)与狼共舞   沙尘中的月亮显出暗暗的橙色,神态阴沉,夜空混蒙蒙的,远处起伏的沙山 愈显朦胧。   艾莫托砍回来几根胡杨树的枯枝,截成几段,钉在了地上。几分钟的工夫, 支起了一个旅行用的帐篷。   我俩在帐篷边升起了一小堆篝火,艾莫托从摩托车的后备厢里拿出了两听罐 头,罐头上印满了蚯蚓般的阿拉伯文。我刚要拿出我背包里的火腿肠,忽然想起 艾莫托是个“少数民族”,深进去的手又抽了回来。   “徐子朋友,你随意。”艾莫托好象看出了什么:“《古兰经》上说,迫不 得已的人,在迫不得已的环境下,虽食禁物也毫无罪过。你们佛门不是有句话么: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你我相聚在塔克拉玛干,不必拘泥小节。”   “艾莫托朋友,”我举起水杯说:“今天多亏你搭救,以水代酒,我徐子敬 你一杯,能与你相识,三生有幸。”   “今天化险为夷,是真主赐给你我的智慧和力量。”艾莫托说完,席地而坐, 在饭前做着虔诚的祈祷。   吃饭间,我从艾莫托口中得知:他和我是同龄人,只长我几天,他之所以汉 语说得那么好,是因为他父亲是前苏联一名建筑师,五十年代援建过中国,他从 父亲那里听到许多中国的事情。   “你从家出来多长时间了?想不想家?”我问道。我想知道一个旅游者漂泊 四方,心中家的概念是什么样的。   没想到谈兴正浓的艾莫托忽然变得默默无语,深深的眼睛里充满哀愁.   “哎?”他叹息着慢慢地站起身来,从跨斗里拿出了一把琴,有点儿象琵琶, 可又比琵琶窄而细,他告诉我这叫独它尔琴。   篝火旁,艾莫托的脸颊被印的火红。艾莫托凝望着远方黑漆漆的沙脊。伴着 悠扬凄婉的琴声,唱着心中的歌:   帕米尔高原风沙弥漫,   吹去了往日的笑颜。   潘尼西尔啊冰雪交融,   不见了往日的情欢。   玫瑰山谷啊,   为什么又起战火硝烟,   心中的阿依古丽啊,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   啊,外国人呀,   为什么把我们的家园占,   从此后独他尔断了弦,   欢乐的曲调,   何时能够再弹,   何时能够再弹……   眼泪随着颤抖的琴声,从汉子那刚硬的脸颊淌下来……   我大惊,有点儿不知所措,从他那悲伤的歌中,我听到了一个熟悉而又恐怖 的地名??潘尼西尔。   “你去过……潘尼西尔?”我小声问。   艾莫托放下琴,点了点头:“徐子朋友,你非要去潘尼西尔,好象不是旅游 的吧。”   “对,不是。”我反问他:“你好象也不是只为旅行吧?”   “我要找我的阿衣古丽,走遍天涯我也要找到她……”   “你妻子?”   “是的。”艾莫托说:“我妻子,阿富汗人。”   “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我问。   艾莫托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来话长,以后再告诉你吧,徐子,你说 我们是朋友么?”   “那还用说,要不是你救我,我非一个人困死在沙漠里,哥哥如有什么要帮 忙的,尽管说。”我拍着胸脯说。   “如果你回到北京以后,一定帮我找到她,她说过中国是个好地方,北京是 个好地方,许多穆斯林都在北京生活的好好的,那里没有战争,没有饥饿。”说 着,艾莫托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位棕皮肤的中亚姑娘,清秀美丽,一双硕大美丽的水灵灵的黑眼 睛,宛如清澈的湖水,纯洁迷人。   “整整八年了……阿衣古丽,你在哪?”   “你是说她可能在北京?”我追问。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愿真主保佑她平安。   ……   风停了,我和艾莫托在帐里,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谁也睡不着。我想艾莫 托肯定有些来头,我也不便细问,嗨!管他呢,既然他不愿意说出来,就肯定有 不愿意说出来的道理。从我和他的对视中,我感觉到了他的真诚和直率,看得出 这位仗义救我的好汉,深深地爱着他的妻子,那个叫阿衣古丽的棕发姑娘……   这时,“嗷??嗷??”远处不时传来耸人的声音。   “是狼。”艾莫托一骨碌爬了起来,飞快地冲出帐篷,发动了那辆跨斗摩托 车,拧了一下车的怠速,把大灯打开,刹时马达轰鸣,灯光雪亮。   “走吗?”我一边问一边要收拾帐篷。   “现在走不了的,放心,只要大灯开着,车不熄火,狼以为是火,不敢靠近 的,你的车也发动起来吧。”   我照他所说,也发动了还绑在跨斗上的宗申125越野摩托车,打开远光。   这样一前一后,在发动机的轰鸣中,两道光柱射向无边的茫茫戈壁,煞是壮 观。   艾莫托双手搭肩,绻膝跪地,微闭双眼,嘴里默默吟颂着什么……   我想他一定是在祈求真主保佑。   我本是个无神论者,可在这无能为力的危难时刻,也只有求真主保佑、菩萨 保佑、上帝保佑、太上老君保佑、圣母玛利亚保佑……   保我燃油一定能够坚持到天亮,保我车千万别熄火……   (十)化装出境   狼嚎随着晨曦的到来,由近到远,渐渐退去,东方朝霞映红了半个天空,艾 莫托和我打点行装,继续西行,在民丰加满了油,过和田艾莫托执意出钱请我大 搓了一顿烤全羊,又把我的宗申125仔细保养了一次,换外带,换机油,紧链条, 加了护手,准备翻越帕米尔雪山,虽是八月,但抬头望去,远处的群山顶上白雪 皑皑,仿佛一条又细又白的纱巾披在山顶。   艾莫托的跨斗摩托车在前,我骑宗申125越野在后,披荆斩棘,一路狂奔。   艾莫托似乎对这里的地形路况相当熟,跟着他走既省时又省力,况且一天一 夜的生死旅途,使我们很快成了患难与共的莫逆至交。   第二天我俩终于走过了叶城,向红旗拉浦边境进发……   天高云淡,放眼望去,远处白皑皑的雪峰层峦叠嶂,山河壮丽,江山如此多 娇,引无数英雄竟折腰。好一番盛景尽收眼底。眼前的一切令我顿生感慨,念天 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在这高原之巅,每一个人都会觉得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与渺小,从而也会倍加 珍惜生命,热爱生命。我暗下决心,一定要活着回去,有那么多青山绿水等着我 去周游,有那么多亲朋好友的真情呼唤,人世间,是多么美好,多么值得留恋, 为什么非得要有隔阂?要有战争?要有民族冲突?为什么非得要血腥,恐怖和仇 恨……   我要当面质问他们,那些恐吓我,恐吓世界,恐吓和平的那个什么“组织”。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想到这儿,多好的秀美景色无心感受,多奇异的民族风情无心留恋,我重新 紧了紧行囊,望着身边也在望山出神的艾莫托说:“老艾,出发!”   随着马达轰鸣,一大一小两辆摩托车象一匹高原上脱缰的野马,直奔边境线 上的红其拉浦山口,大约行走了两三个小时的样子,这时从迎面开过来一辆北京 切诺基吉普车,司机是个广东人,停下来招呼我们回去:朋友,回去吧,中巴边 境封锁啦,不让过的啦,现在正在一级警备,M国人正在阿富汗追寻兰丹啦,蟒 蛇行动啦,好危险的啦……喋喋不休。好烦!   我回头找艾莫托,竟瞅见站在一旁的艾莫托,看着我急的抓耳挠腮的样子, 在一边偷偷讪笑。   “艾莫托,人家都急死了,你却在一边看乐子。”我大嚷道。   “徐子老弟,跟我一起走,一定能让你过境的,不然……”艾莫托好象一下 子说走了嘴。   我问:“你能保证咱俩都能过巴基斯坦、过阿富汗?”   “放心吧,应该没问题,不过你一定要听我的。”艾莫托诡秘地冲我笑了笑, 随后一拧油门:“跟我到山后头去。”   我也来不及多想,也下了正路,直追着艾莫托的挎斗摩托车,饶过了一道山 梁。   只见艾莫托正双手搭肩,席地而坐,边上一大堆的衣服,听到我来了,凝望 着我说:“徐子,我知道你不远万里,千里西征,必出有因,如果你信的过我艾 莫托的话,我可以带你顺利通过边境,借道巴基斯坦,入阿富汗,不过你必须依 我三件事??”   “哪三件事?”我问。望着艾莫托的那严肃的目光,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出了中国国境,就不是和平、安定的土地了,处处都是危险,道路艰险, 你一定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在路上紧随我车,两车间距不能超过100米,你一 定要做到,这是第一。”   “没问题,这个你放心,我会做到。”   “第二:你必须换上这套衣服,粘上假胡子,化装出境,少说话,别的事情 你不用操心。”说着,艾莫托递给我一份证件,证件上的照片似我非我,留着大 胡子。   我疑惑地看着艾莫托,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忍不住问道:“艾莫托,这一 切你早就安排好了,是么?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的向导,你的朋友。”艾莫托握住我的手说:“朋友,你还要应我的第 三件事就是要相信我,别的不要再问,到了你想去的地方我会告诉你我的一切。 还有,假如我遭到不测,你一定帮我找到我妻子阿依古丽,把我的独它尔琴亲手 交给她。”   艾莫托表情凝重,眼中充满了了恳求的目光。   我郑重地回答:“你放心,我会的。不过我想,你我都应该好好的回来,生 活多好呀……”   我料想艾莫托此行一定是大有来头,和我有关,依稀猜出了点什么。   一只雄鹰在湛蓝湛蓝的天空翱翔。风景如画。   山,辞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堕,赖以拄其间。   我戴上了白色的阿拉伯头巾,着穆斯林裙袍,贴上了满腮的胡子,对着摩托 车的反光镜一看,着实吓了一跳,镜中的我分明已是一名地道的阿訇摸样。   艾莫托正在一边给我的摩托车换上一个什么临时入境的牌照,望着我半真半 假地夸奖:“徐子,皈依依斯兰教吧。真主会赐给你勇气和力量的……”   天色以近黄昏,不远处就是边境,看得见五星红旗在天空高高飘扬,砖红色 建筑物上依稀能看见“红其拉浦检查站”的字样,见我的摩托车朝这边来,哨卡 上立刻下来了3个核枪实弹的解放军战士,他们脸上表情惊讶,目光直勾勾盯住 我的摩托车,艾莫托示意我不要说话,装哑巴,他停下车,径直走向边检处,嘴 里说着听不懂得阿拉伯语。   三个小战士似乎对我的摩托车很感兴趣,其中一个四川兵围着我转了三圈: “瞧人家老外,骑的越野车好风光呦。”   另一个陕西兵凑过来:“你懂个俅,这是中国产的,宗申125越野车……”   “等俺复员了,俺让俺爹也给俺买一辆,带上俺们秀秀,去北京天安门玩。”   旁边东北小兵插话了:“别瞎白活了,天安门那噶瘩根本就不让骑摩托车, 老土吧你。”   听着三个小兵蛋子鸡一嘴鸭一嘴,我差点忘形,笑出声来。   ……   不知道艾莫托使出什么伎俩,盘查了一番后,终于放行了,回头望着远去的 五星红旗,不知怎么,一种无依无靠的凄凉的感觉油然而生。   祖国,这个在我平常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两个字,此时此刻,变得愈加庄严和 神圣,我身处此地才深刻体会到了他的伟大。   从心底喊了一声,我爱你!中国!祖国!再见!祖国!我一定会回来!   (十一)战火中的阿富汗   出了国门就象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艾莫托说我们是沿着巴基斯坦和阿富汗 的交界处走。可对我来说似乎所有的山都是一样光突突的面目狰狞,所有的路都 是一样的坎坎坷坷充满凶险。   艾莫托的挎斗摩托车开的飞快,在这坑坑洼洼的破土路上颠簸,好象时刻要 散架似的,我的125越野的优越性这时充分体现了出来,辗转腾挪,如旅平地一 般,紧随其后。   不时开过来一辆辆脏兮兮的涂得花花绿绿的汽车,窗上反光镜上挂满了叮叮 当当的零碎儿,成天风吹日晒,所有的花里胡哨都已肮脏不堪,目不忍睹,活象 刚从垃圾场里挣扎出来,所有的零碎儿还不及抖搂。   更使人吃惊的是车里头、车外面,车顶上,车机器盖子上,驾驶仓两边的脚 蹬板上,密麻麻全站满了人……   艾莫托说:这是阿富汗过来的难民。   我们就这样在高低不平的山谷中的泥路中,一前一后地艰难行进,偶尔经过 一两个村镇,到处都是灰土,石块,连每棵树乍一看都象是用泥土雕出。树下是 堆积如山的垃圾,垃圾上站着成堆的赤着脚的儿童,这里的人似乎都不大喜欢洗 脸理发,更是妄谈洗衣服,因此或坐或站在那里,也象是用泥土雕出。   有几个好象在卖一块块的面食,面食上有绿点,象是豆角,有红点,象是胡 萝卜,但更多的是黑点,那是苍蝇。   村子里的房子一般是土坯房,有些干脆就是千疮百孔的土帐篷,用石灰刷一 下墙基便是奢侈,而这些奢侈现在也均已脱落。   艾莫托说:这些都是躲避战乱的阿富汗难民。   我和艾莫托走过了一条没水的河,桥的那一端是一个肮脏破旧的小屋,艾莫 托告诉我,那就是阿富汗“海关”。   我瞠目结舌。这就是阿富汗?心潮澎湃。   小屋里坐着一个棕皮肤白胡子的胖老头,有点象几十年前中国大陆农村的村 长,眼都懒得抬一下,给我们办过关手续。我依旧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破旧的 桌子上面压了一块裂了缝的玻璃,玻璃下面许多照片,象是通缉犯。其中最大、 最显眼的一张我认识??那就是我要去见的乌萨卡.肯.兰丹。   老头在艾莫托出示的文件上签了一个字,写明日期,然后盖了一个三角章。 其实三角章正在我手里玩儿着,他要过去盖了一下,又放回原处让我继续玩。不 到五分钟,一切手续就结束了。   难以置信的简单,这就是局势紧张的阿富汗?竟然是这样的老人警卫着这个 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段。   老头还有一个了不起的第二职业,卖汽油。给我们的摩托车加满油后,数着 艾莫托递过来的花花绿绿的票子,脸上绽开了孩子般的笑容。那票子是美元。   我们的摩托车,就这样顺利地踏上了阿富汗的大地。   还是所有的山都是一样光突突的面目狰狞,所有的路都是一样的坎坎坷坷充 满凶险。   这种凶险到不是来自人际罕至荒芜人烟,恰恰相反,倒是来自人的踪迹,路 边时有断墙破屋,破屋中偶有人影移动,分明看见三三两两的人,背上竟都背着 黑油油的冲锋枪。惶恐的、警惕的目光注视着我们,把我看得发毛。   离战争似乎更进了一步,隐约能听见,直升机在上空的轰鸣声。当时塔利旅 的残余还没有被肃清,M国人名曰蟒蛇行动的大搜捕正在这片多灾多难的土地上 展开。   右边的山谷里好象有人头窜动,一块破花布在山那边左右晃动,艾莫托在前 面冲我大叫:“徐子,跟紧我!”全速向前猛冲,我不敢怠慢,紧随艾莫托车后, 车后甩出滚滚黄土,烟尘弥漫在空气中,仿佛车在黄土里沉浮。   隐约看见前面有两个黑色物体,近些才看清是烧焦了的车壳,再走一段,一 道石坎下蹲着三个人,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蹲在这里做什么?   不管他,不等他们反映过来,两辆摩托车轰鸣着,飞快地冲了过去。远处不 时传来零星的枪声。   听艾莫托说,这里部族帮派林立,民风骠悍,村村都有武装,人人都有枪支。 二十年的战争使这片美丽富饶的国土满目创痍,只剩下这穷山、恶水、“刁 民”……   我知道如果不是艾莫托,我是不会如此顺利地到达阿富汗的,起码不会现在 毫发无损的这着穷山恶水中穿行,从里程上看,我知道潘尼西尔这个地方已经不 会很远。艾莫托的一举一动灵敏快捷,显得训练有素,对这里的一切好象如鱼得 水。我断定他绝对不只是什么摩托车越野旅游者。   他从没问过我为什么要来阿富汗,要来潘尼西尔,但从他的神情中我看的出 来,他一定知道我的一切。   莫非他是基地组织给我领路的向导?我想是的,要不然他口袋里怎么会有用 不完的美元、他的挎斗里怎么会有那么多证件号牌,骗过了一道又一道的边境检 查?   他一路上舍身救我,深深地爱着他的妻子阿依古丽,这样一条好汉子,怎么 可能会是基地组织的亡命之徒?我不敢想下去,我希望他能告诉我他的一切,我 想他会的。只是没到时候。我只有装糊涂,等着他告诉我。   有一点可以肯定,艾莫托不会带我去送死。我们俩是朋友,我坚信。他那动 人的歌声一直在我耳边萦绕……   这一夜是在一个山洞里度过的,潮湿而且阴冷,可以忍受的是外在的艰难与 困苦,不能忍受的是内心的惶恐与迷茫,不知道明天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我忽 然感觉一个人在世界上显得是那么的脆弱与渺小,会随时被未知的命运的风浪所 摆布。象一只小木船行进于暴风骤雨中。   不时能听见远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枪声,飞机的隆隆声,炸弹的爆炸声……   一早醒来,天已大亮,艾莫托说如果顺利的话下午就能到达玫瑰山谷,那里 已属潘尼西尔山区,绵延数百里的危险地段,一切都可能会发生。   艾莫托问我如果现在后悔回去还来得及,让我自己做决定。   “事情没有了结,我连苟且偷生的资格都没有,打从北京雨夜出行,我徐子 已义无返顾,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老兄请只管领路,我徐子和这辆宗申125绝 不会落你半步!”我目光直逼艾莫托说道,自我感觉气宇轩昂。心想:艾莫托, 不管你是敌是友,对我来说已无所谓。   看的出来,艾莫托的眼神中对我的惊讶,他似乎是对我,又象是自言自语道: “没想到,北京一个舞文弄墨的普通司机,竟有如此胆量……啊,真主……”   我没猜错,面前这个舍身救过我的好汉艾莫托,对我的一切早已一清二楚。   (十二)玫瑰山谷的诉说[上]   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真不知我的这次西行会不会历经九九八 十一难,会不会修成和平、安定的正果。我知道前面的道路也许就是一条生死之 路。轰隆轰隆的炸弹声此起彼伏。我死死盯住前面的艾莫托的同时,还得注意绕 开一个又一个弹坑。   驶过前面的一个村子,那里已是一片瓦砾,有些地方还在冒着黑烟,我看见 许多人都不顾身上淌着的黑红的血,在嚷着叫着用手扒开瓦砾石块,瓦砾石块下 面压着他们的亲人,有老人、有妇女、有孩子,有的在痛苦地呻吟,有的就这样 从这个世界上默默地离开了……   我心里问自己,难道他们都是恐怖分子么?   我发现他们脸上没有眼泪,他们象是已经适应了这种地狱般的处境,眼泪如 果有,也早已流干,他们的国土已经历战争二十年……   我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正拿着一块弹片在玩耍,神态平静,也许在他的 眼睛里,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因为自他生下来那天起,就没见过什么是和平……   这的确是一条血腥的艰难旅程,我亲眼目睹了一个又一个村子转瞬间移为平 地,亲眼目睹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横尸在弹坑旁,亲眼目睹了一群群无家可归 的人们流离失所,目光呆滞地站在废墟旁边……   内心不停地颤抖!我想象的反对恐怖主义的行动,和现在我所见到的一切简 直差之万里??为什么会是这样一番惨景,不敢在想下去。   放眼望去,群山绵绵不断地伸展开去,我顿觉这群山好象玄学哲理似的奥妙 莫测,我的思想也好似迷失在这巍巍群山之中,丧失了头脑中对事物的固有的思 维,这亲眼目睹的一切,象一记重拳把我内心深处的浪漫和幼稚击得粉碎。   远处叠嶂峰峦中有一大片鲜艳的花的色彩,在这不可思议的氛围中格外抢眼, 艾莫托激动地指向那里说,那就是玫瑰山谷。   越走进玫瑰山谷,艾莫托的神情就越显激动,有时能看见他停下车不住地揉 着眼睛,说沙子真迷眼。可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在擦眼泪。   山坡上红色黄色的野玫瑰绚丽夺目,这些美丽的鲜花在苜蓿草的径子中穿过, 在断崖上乱石间绽放,花朵有时经不住风力,不时低下头去,但不时又倔强地抬 起头来。几天来的疲惫,在这阵阵花香中略微消融,艰难奔波之后,猛然间拐进 了这玫瑰山谷,颇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   离山脚下的河滩不远,是一排早已破烂不堪的营房,木头屋顶经风雨侵蚀, 已经塌落得面目全非,离破排房不远有一棵低矮的胡杨树,艾莫托把车停在破房 前的空地上,示意我也停好车,领着我,急匆匆朝那棵胡杨树走去。   围着树,艾莫托稍微辨别了一下方位,便掏出了腰间的瑞士军刀,朝地下挖 了起来,不一会,就挖出了一个长长的塑料布包。一层层打开尘封多年业已干硬 发脆的塑料布,一支涂满黄油的冲锋枪出现在我的眼前,旁边还有子弹和弹匣, 凭着玩电子游戏的那点武器知识,我认出:那是一支苏式AK-47冲锋枪,有效射 程800 米。   艾莫托娴熟地摆弄着枪,表情严肃,神情专注。   “会使吗?”他突然问我。   “我想不太难,在CS上玩儿过。”我说。(CS是一种枪战的电子游戏。)   他继续擦枪。   “你是个军人?”我接着问艾莫托。其实不用说,单从他擦枪的动作就能找 到答案。   “是过,上等兵。”   “现在是吗?”我单刀直入。   “现在是叛国者、无家可归者、恐怖主义者……”   我沉默,等着他说下去。   艾莫托看了我一眼:“你难道不吃惊?”   我微微苦笑:“有什么可吃惊的,我早就猜出来,你是他们派来的向导,对 吧?”   艾莫托不语。   就这样沉默着,很久很久。   我看着那满山坡的野玫瑰在风中摇摆。   我俩走回摩托车旁,就地坐了下来,艾莫托一边擦枪,一边向我讲起了他自 己那一段不寻常的往事---   “我出生在塔吉克斯坦喷赤河边一个叫鲁珊的小城,当时塔吉克斯坦还是强 大的苏联国土中一个省。父亲是一名建筑工程师,曾参加过援华建筑工程,母亲 是一名小学教师。1988年的那个春天,二十二岁的我应征入伍,成为驻守阿富汗 的一名士兵,当时苏联入侵阿富汗已经八年多了,基本上已经控制了这个国家, 只有小股的抵抗组织在大山里打游击。我们排还算幸运,当时就驻扎在这里,和 当地人还算相安无事,我们所做的只是每天在这片空地上操练,还有就是站岗放 哨巡逻。   这玫瑰山谷景色虽美,可长时间驻扎在这里,士兵们的孤独和寂寞与日俱增。 我们当时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们强大的苏联要在一个弱小的邻国驻军八年之久, 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忍受这份毫无意义的孤独生活。   闲下来的时候,我们有的士兵就偷着溜出营地去打猎,以打发这寂寞单调的 日子,这是违反条例的。有时被中尉沙比发现了,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然 后就是被关禁闭。   中尉沙比?布罗布舒夫四十多岁,是我们头儿,是个战争狂,每天都在抱怨 驻扎在玫瑰山谷没仗可打,其实大家都清楚,他是在抱怨没有立功晋升的机会。   当时士兵不知从哪得来消息,说苏联要解体了 ,不久就要从阿富汗全线撤 军。我们都兴奋不已。而他则气急败坏,连家里来的信件都扣下不让我们看。训 练中更是对我们连打带骂,大发脾气:逃兵!蠢猪!军人的荣誉让你们丢尽了!   在一次溜出来打猎时,我遇到了正在河滩边洗衣服的阿依古丽,这时春色正 浓,景色如绣,她头上蒙着镶着头帕的黑布,长裙摊在地上,象荷叶摊在水里, 姿态闲雅,黑里泛红的面颊清秀美丽,一双硕大美丽的水灵灵的黑眼睛,宛如清 澈的湖水,纯洁迷人。   有一件衣服被河水冲远了,我追上去拾回来递给她,就这样相识了。因为我 是塔吉克,她是普什图族人,没有什么习俗障碍,所以彼此并不觉得有多大的距 离。   我给她讲山外边的事,她听得是那样的入神。她大大的黑眼睛一眨一眨地望 着我,让我的心咚咚跳个不停。   从此后每天夜里睡觉总有她那双硕大美丽的水灵灵的黑眼睛浮现在我眼前。   从此后每天都想尽办法和心爱的阿依古丽去河滩幽会。她在我的都它尔欢快 的曲调中,快乐地唱着、跳着……”   艾莫托谈起这些时眼中溢出幸福的光芒。他把枪靠在一边,继续向我诉说着:   “外面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确切,那个战争狂沙比中尉想封锁消息也是枉然, 后来连收音机里也传来了全线撤军的消息。士兵们欢呼着打点行装,准备回家。 而我心里又是喜又是忧,喜的是终于可以回到祖国回到家乡,忧的是我和阿依古 丽也将天各一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临撤走的头天晚上,沙比中尉喝的酩酊大醉,沮丧暴躁,大叫着:我们没有 战败!我们不会当逃兵。你们还高兴?蠢猪!军人的荣誉让你们丢尽了!   士兵们没有人再理会他,知道他的回国便是这家伙军旅生涯的结束。   对于我们来说,谁是胜利者,谁是失败者,一点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 能平平安安的活着回家。   阿依古丽偷偷溜出家到营地见我最后一面,我和她就在这里紧紧地抱在了一 起,她嘴角颤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眼泪从她那凝滞的大眼睛里泉水样的流溢 出来,泪水丰饶地流过她的脸颊,滴落在她隆起的胸脯上。   就在这时,一只熊一样厚重的手臂猛地将我推倒,醉醺醺的沙比中尉一下子 窜在我们面前,他一把搂住了惊慌失措的阿依古丽:“哈哈,多漂…漂亮的阿… 阿富汗婊子,想不想尝尝俄…俄罗斯男人的味道,哈哈…我们没有战败,我们还 会……还会回来的…伺候俄罗斯男人,是你们阿富汗婊子的福分,会让你永远忘… 忘不了…哈哈……”   沙比满嘴酒气,象一头发情的公牛一样,扑向吓呆了的阿依古丽……   (十三)玫瑰山谷的诉说[下]   看着我心爱的阿依古丽被吓得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浑身筛糠般哆嗦,我 感到受到了不可容忍的耻辱,一股不可抑制的怒火在我胸中燃烧,我拿起放在地 上的这把枪,拉开枪栓,站了起来??   “混蛋!放开她!”我义愤填膺,大喝一声,AK-47的枪口对准了沙比的脑 袋。   沙比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轻蔑地看着我:“塔吉克人,心疼你的宝……宝贝 儿啦?如果你……有胆量,就来吧。”说着他饿狼一样扑向阿依古丽。   “啪的一声,我扣响了AK-47的扳机,沙比中尉扑通一声,厚重的身躯象座 小山般倒在了血泊之中??”艾莫托沉浸在回忆里,仿佛又回到了那不堪回首的岁 月……   “全排的士兵听到枪声围过来,看到我杀死了沙比,全场愕然。我知道自己 再也不能回到家乡,回国面临的将是军事法庭的审判??死刑。   我抱着满脸泪水的阿依古丽,把这支AK-47冲锋枪埋在这棵胡杨树下,在众 目睽睽之下,向夜幕下的大山走去……”   “后来呢?”听得入神的我问道。   “后来,我们在这大山之巅,指天为媒,真主佐证,结为夫妻。再后来犯下 杀身之祸的我们走投无路,被山里的抵抗组织收留,那组织的名字叫塔利旅。塔 利旅知道了我杀死了苏联军官,把我看作反戈一击的穆斯林抵抗战士。”艾莫托 说:“塔利旅不收留女性,再说我也不愿我心爱的阿依古丽再为我担惊受怕的, 俗话说战争让女人走开,所以我们商量好,让她偷渡去中国,等有机会我再去找 她……综观阿富汗,北面是俄罗斯车臣、西面是伊朗、南面是克什米尔,都是战 乱纷争,一触即发;只有东方的中国,强大、和平、稳定、中国是我们这些饱受 战争创伤的人向往的地方……徐子兄弟,你生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真的让人羡 慕。”   艾莫托站起来从他的车里拿出了一块叠得四方的红布,摊开来,是一面鲜艳 的五星红旗:“中国,多好!”   听着艾莫托发自肺腑的感慨,看着这熟悉的中国国旗,我由衷地为我的祖国 自豪!   “这些年来,随塔利旅在崇山峻岭转战南北,后来又进了基地组织军事技能 强化培训营,学习驾驶,技击,爆破,各种武器的使用、还有自杀。成了基地组 织的一员。   这些年看到了太多的鲜血,太多的杀戮,太多的仇恨,多次想洗手不干,可 是??”艾莫托长叹一声:“哎,可怜我堂堂一个七尺之躯,无家可归,有国难回, 如果是私自逃跑,要知道基地组织遍布全球,在这个世界上我不会活过两个月 的……”   艾莫托看了看我说:“就象现在你一样,被盯上了就无法摆脱,你的事情我 全知道,你不应该,不应该卷到这些仇恨中来,你写的文章我看了,我不想评论 什么,我想这次来阿富汗会使你了解什么是战争和灾难、什么是和平与幸福。”   “是的,今天在回首看我过去在网上发表的那些口号似的文章,真是有些幼 稚,天真的满纸书卷气……不过我还是不主张暴力。不愿意看到无辜的生命惨遭 涂炭。”我说。   “但愿吧,”艾莫托说:“但愿真主保佑你,我觉得肯.兰丹不会取你性命, 如果要取的话,易如反掌,早就取了。不会让我千里迢迢护送你来潘尼西尔”   我好奇地问:“从北京出来你一直在跟着我吗?”   艾莫托说:“没有,接到任务后,我先在北京寻找我心爱的阿依古丽,十二 年都没有她的消息了,有人带过信儿来说她在北京一个叫四道口的地方。”   “那里是北京新疆村。”我插了一句。   “可我找遍了那新疆村,还是没有她的音讯。后来时间不能再耽搁了,我就 一路追你,直到你沙海遭到那两个抢你摩托车的坏蛋时,才赶上了你。”   “你来得真是时候,不然我也许到不了这,早被狼吃了。”我苦笑。   野玫瑰在山谷间象一朵朵火焰绽放。艾莫托凝望着远处连绵群山,自言自语 道:“我心爱的妻子,我的阿依古丽,你在哪儿?”他从车里拿起都它尔琴弹着, 又唱起那忧伤的歌:   帕米尔高原风沙弥漫,   吹去了往日的笑颜。   潘尼西尔啊冰雪交融,   不见了往日的情欢。   玫瑰山谷啊,   为什么又起战火硝烟,   心中的阿依古丽啊,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   啊,外国人呀,   为什么把我们的家园占,   从此后独他尔断了弦。   欢乐的曲调,   何时能够再弹,   何时能够再弹……   眼泪随着颤抖的琴声,从汉子那刚硬的脸颊淌下来……   夕阳已靠山了,群山迤俪着几块白丝条般的云彩,涂上一层晚霞,宛如鲜红 的血。西下的太阳,看上去象是天上一大块红肿的伤口。   十四 艾莫托之死   隐隐约约在隆隆传来的炮声中睡去,梦是支离破碎的,好象梦见了妈妈,还 有妻子和女儿。全家人都在焦急地寻找着我,我使劲呼唤,却喊不出声音。   晨曦中我俩出了玫瑰山谷,向西是一大片起伏的山峦,枪声零星地在前后左 右不时响起,虽然看不到人影,可仿佛每座山后面都是埋伏,都是危机,两辆摩 托车一前一后,在山坳里狂奔,身后扬起滚滚烟尘……   艾莫托的摩托车越骑越快,车轮有时瞬间离开地面老高,又一下子重重地砸 在沙石路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侉子就象随时要散架似的,机件哗啦哗啦乱响。   “跟紧??”艾莫托唤我。他背上背着的AK?47闪闪发光。   我鸣笛示意就在后边,紧旋手柄,把油门拧到最大,宗申125越野象战马般 嘶鸣着,向前狂飙,两手震的发麻,沙砾打在头盔上啪啪地响,热风夹杂着沙土 从身体四周划过,呼啸着,发出忽忽的怪声,仿佛魔鬼的口哨……   忽然间,一股巨大的沙尘从前面的山坳里扬起,伴随着隆隆的轰鸣,这有节 奏的轰鸣声由远而近,响彻山间,我目光随着声音望去,只见左前方的上空,一 架深绿色的庞然大物,象挂在昏暗无光的太阳上,悬在空中,一动不动地,如同 一只巨大的老鹰,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艾莫托和我。   “直升机!徐子,小心!冲过去!跟紧我!”   艾莫托回头冲我大喊,他声嘶力竭,使出全身的力气呼喊着,可声音还是断 断续续被直升机的马达声淹没。   我这才猛地醒悟,上空中这个庞然大物是直升机,透过头盔满是黄土的面罩, 我定神向直升机望去,这架涂着黄绿隐蔽色的直升机棱角分明,机身上装配着各 式的炮管,面目狰狞,凭着玩电子游戏的那点知识,我一眼辨认出??这是一架阿 帕奇武装直升机。   前面是一条狭窄的山坳自然形成的山路,艾莫托全力驾驶着侉子摩托车,全 力飞奔。我也不甘落后,宗申125越野紧随其后。   这时,我猛然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浪盖过头顶,巨大的马达声震耳欲聋。阿 帕奇直升机超低空向我俩跟了过来。   气浪险些把我的摩托车掀倒,我死纂着车把,油门拧到了极限,耳边只有忽 忽的热风。   嘟嘟嘟嘟嘟嘟??只觉得从上空喷射出无数条火蛇,打得地面一排排弹坑。子 弹打在石头上溅出串串火花。   “混蛋!??”我心里骂着,不管青红皂白就射击,难道这是电子游戏吗?难 道一个人的生命,在这里就这样一文不值,随便由高高在上的庞然大物射杀吗? 为什么我和艾莫托两个人的生命的尊严会被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如此践踏。难道这 就是??所谓战争吗?   嘟嘟嘟嘟嘟嘟??子弹连续扫射着,击中了前面艾莫托的侉子摩托车的油箱, 侉子摩托车的油箱“砰”的一声闷响,爆炸开来,把摩托车车身和跨斗儿炸成两 节……   “老艾??”我呼唤着。   只见艾莫托掀翻在满是碎石的地上,头上也磕得满是鲜血。   “怎么样老艾?没事吧?”   艾莫托艰难地想站起来,可巨痛又使他跪了下来,我这才看见他的膝盖处中 了子弹,正往外淌血。   “快!快把国旗拿来,铺在地上,飞机不是冲咱们来得,看见中国人,我想 他们可能不会再开枪了……”   那炸得散架的跨斗儿就在不远,我连忙下车把里面的五星红旗摊开来铺在地 面上,用石块压住四个旗角。   五星红旗在这片战火烧焦的土地上,显得格外醒目。   此时此刻望着自己国家的这面旗帜,一股暖流流淌着我的周身。   直升机又一次俯冲着,带着强大的气流,呼啸着从我们头顶上掠过。然后拔 起高度,在我俩上空盘旋。   “别开火!我是中国人??”我伸着双臂交叉挥舞着,冲上空高喊。   这时直升机在蔚蓝的天空盘旋的两圈,又呼啸着俯冲下来。   “徐子??趴下??”艾莫托一下子窜上来把我扑倒在地,他高大的身躯把我重 重地压在下面。   几乎在同时,只听一阵机枪声自上空传来:“嘟嘟嘟嘟嘟嘟??”   只觉得艾莫托的身体在上面随着机枪声一阵抽搐??粘稠的、猩红的、带着艾 莫托体温的鲜血,淌在被压在下面的我的面颊……   “老艾!老艾!老艾??”我一边喊着,一边从艾莫托的身下翻起身来,老艾 脸色苍白,冲我喃喃地说:“徐子…徐子,你我都…都太年轻……太年轻了!拜 托你,帮我找到阿依古丽,我太想她,永远爱他,把我的琴交给她,让她听我唱 歌……”   “老艾!你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老艾!你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   “徐子,好好活着,中国多好…你还年轻…我们……都太年轻。”艾莫托使 劲喘着粗气,说出了他最后一句话:“徐子兄弟,我想……我想带着阿依古丽…… 回家……” 刚说完,艾莫托就头一歪,永远地,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手 里死握着红旗的一角,眼睛瞪的好大,望着我,仿佛放心不下他的阿依古丽。   “放心吧老艾,你说的我一定做到。”我轻轻合上了艾莫托的双眼。任泪水 止不住地在脸庞流淌。   这时,直升机又狰狞地带着气流向这边俯冲扫射,越来越低,我仿佛能看见 机舱里射击手的狂笑,盯着这身材庞大的怪物,不知怎么,我身体里一下子激起 了无穷的勇气和力量。   我猛地从艾莫托身上摘下那把AK?47冲锋枪,拉开枪栓,迎着阿帕奇站了起 来。   直升机在我的面前吐着火蛇,只觉耳边子弹飞过忽忽做响。   “我*你大爷的!来吧!”   越来越近,我举枪向着直升机的方向一扣扳机:“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不 管三七二十一一通狂扫,子弹打在飞机机身上,火星四溅,感觉直升机迎面在我 的头顶上飞了过去,尾部拖着一股浓浓的黑烟,刺耳的尖啸声仿佛把耳膜穿破, 坠在我身后的山坡上,随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只觉一团火光直冲云天。   剧烈的爆炸声加着猛烈的气浪,我感到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十五 独臂汉子   五星红旗,你是我的骄傲,五星红旗,我为你自豪,为你欢呼,为你歌唱, 你的名字,比我生命更重要……   朦胧中,这首歌曲总是萦绕在我的脑海,仿佛又回到了我的祖国,青山环绕, 绿草成茵,看见了父母,妻儿,仿佛又置身于妹儿面馆儿,看见妹儿那坚毅自信 的微笑,仿佛还感觉到与风斗送我时握住我的手,依依惜别的神情。   猛然间有一只粗大的手在我肩膀上摇着,一阵疼痛感把我唤醒。我迷瞪瞪睁 开双眼,环顾四周,看到了周围不是蓝天,更没有绿草,而是石头的屋顶,石头 的墙壁,屋顶和墙壁突出来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块,我慢慢从梦中回过神,这是在 一个山洞里。   山洞很大,有些类似北京房山的云水洞,四周昏暗暗的,一盏汽灯在面前的 石桌上,忽亮忽黑。   身旁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独臂汉子,用面巾蒙着脸,一身阿拉伯裙袍散发着浓 浓的膻味儿,腰上面系满子弹带,左臂的袖管是空的,斜肩跨着冲锋枪。只能看 见他的一双牛似的大眼死盯着我,看见我醒了,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我问。   独臂汉子又说又比划,我还是不懂他的意思。   我想站起来,可是浑身不听使唤,一阵灼热伴随着钻心的疼痛,使我呻吟了 一声。   独臂汉子用力把我摁下,这里象是一张平平的石台,我身下铺着毯子。独臂 汉子冲我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乱动,指了指我的右肩,腹部和脚踝,这三处是 最感疼痛的地方,我知道他在告诉我身上的伤处。   看样子这个独臂汉子对我暂时还没有什么敌意,我猜想着。努力回想起那架 直升机从我头顶上空飞过,拖着浓浓的黑烟??我一定是被坠落的直升机的爆炸声 震晕了,被他们俘虏到了这里。   俘虏了??一想起电视上被各种“组织”劫获的人质,一股无与名状的恐惧令 我心在战栗,冷汗直冒,难道这就是我要去的潘尼西尔,难道我万里迢迢,来到 这战火纷飞的阿富汗,就是为了这毫无意义的结局?   这时独臂汉子端过一个托盘,里面是羊肉和米饭之类。   “不??不??”我歇斯底里的狂喊:“我要活,我不想死??”说着把托盘掀翻 在地。   ……   昏昏噩噩,也不知是白天,也不知是黑夜,山洞中也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 唯一的光明就是那盏忽明忽暗的汽灯,使我忘记了昼夜和时间的概念。那独臂汉 子总是在汽灯快燃尽的时候,更换一盏新汽灯,然后把盛饭菜的托盘放在我面前, 然后面无表情的离开。   这饭菜也有着改变,头几天尽是手抓羊肉饭,后来慢慢该成了可口的中式饭, 宫宝鸡丁,   牛肉面什么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天,身上不在巨痛了,两脚也能着地。那独臂汉子也跟着 我,形影不离。接触多了,到也能用手势做简单的交流,在不懂,就用小块的白 石头在石墙上画。   我画了一个人头,指了指我,然后画了一把刀,接下来一个大大的问号。问 他们是不是要杀了我。   独臂汉子摇了摇头,不知是说“不会的”,还是“不知道。”   我用中文写了:“我在哪里?”   他明显不认识。   我有用英文写下一个:“Where”   独臂汉子懂了,直接回答:“潘尼西尔……”   独臂汉子拿过来一把琴,双膝跪地,手捧琴,郑重地递给我,口中喃喃地说: “艾莫托、艾莫托……”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艾莫托的都他耳琴,琴弦已经被炸断,琴身上有两个拇指 粗的弹孔。看着琴,就又好象听见了艾莫托在吟唱着那支凄凉委婉的歌,仿佛又 看见了艾莫托那高大的身躯和棱角分明的脸庞。他扑向我,挡住了射向我的那排 子弹,他是为了救我而死的,想到这儿,怎能抑制住夺眶而出的泪水……   一张发黄的照片从琴里滑落出来,我捡起来,照片的一角被鲜血染红,上面 是一位棕皮肤的中亚姑娘,清秀美丽,一双硕大美丽的水灵灵的黑眼睛,宛如清 澈的湖水,纯洁迷人。那是阿依古丽,老艾深深爱着的阿依古丽。   “我想……我想带着阿依古丽……回家……”老艾临走前的话语又在我耳边 久久萦绕。   双眼开始模糊??   我用石头在地上写下了:“no war! ”任豆大的泪珠淌过面颊,滴在这用全 部身心写成的这几个字上??不要战争!要和平!   独臂汉子看着我,冰冷的僵硬的面孔也开始慢慢扭曲变形,他用右手托起左 臂空空的袖子让我看,然后也在地上也写下了大大的一行字:“no war!(阿拉 伯文)”   我和他对视着,沉默良久。   彼此无言的目光,穿透了种族的,语言的,习俗的障碍。同在一个世界,同 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和平的生活,安定的生活,富足的生活。哪里的人民会热爱 打仗呢 ?   我的伤好了,独臂汉子带我到山洞的泉水旁洗了个澡,温泉水冒着热气,驱 散了我身上的疲惫,也驱散了我心上的恐惧,我更加坚信,没有人生来就爱打仗, 生来就爱血腥,我想我会活着回去的。   独臂汉子把一个小旅行箱放在我面前,那是与风斗渭水送别时送给我的行李 箱,打开,换上暂新的衣服,精神倍增。   我比划着我的宗申125摩托车的样子,汉子做了一个爆炸的手势,嘴里口技 般地模仿着爆炸的声音。我知道这量蕴涵着友情的摩托车,再也不会见到他的车 主了,心里隐隐的遗憾……   那一天独臂汉子居然给我端来了一盘火腿肉,脸上有了笑容。嘴里说着一个 震惊世界的名字:“ladeng 、 give、 you.”   十六 舌战   虽然眼睛被黑布蒙上,但仍能感觉到阳光明媚,光线明亮。还是能听见至少 四五个人牵着骡子在山间穿行,只有躁杂的脚步声,和跨下骡子的喘息声,他们 之间都不说话,只顾赶路,步履匆匆。   人身上的膻味和骡子的酸汗味交织在一起,不时阵阵袭来,有些令人难以忍 受,急急地走了大约两三个小时的样子。光线一下子黑了下来,脚步声也有了微 微的回音,我知道又进了一个山洞,果然,被人扶着下了骡子,七拐八拐地又步 行了一阵,能听见石门开启的声音,走进去,脚下是柔软的毯子。然后我被放开 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   一同来的几个荷枪实弹的大胡子都出去了,小屋里就剩我一个人。我环顾四 周,这是山洞里的一个小山洞,里面有石桌石凳,三面墙上满是阿拉伯挂毯,图 案充满了民族特有的艺术气息。一块突出的石头上是一盏金色的油灯,让人遐想 起一千零一夜的故事,想起阿拉伯神灯和阿里巴巴。灯光摇曳把整个小屋照得象 是神话般美丽,在这神奇的地方,自己仿佛真的到了童话般的世界里。   对着门的一面墙是个书架,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图书,大部分是阿拉伯文的, 我好奇地凑过去,竟然发现里面有两本中文书,一本是《孙子兵法》,一本是 《论持久战》。   更神奇的是这面书墙缓缓地移动开来,原来这是一扇隐秘的石门,一个瘦瘦 的高高的阿拉伯男子缓缓走了进来,他身穿有些褪了色长袍,头戴白色阿拉伯头 巾,衬的黝黑的面庞更县清瘦,浓密到胸的胡子遮住了脸的大部分,鼻直口阔, 高颧骨,两道又黑又重的剑眉透着凛凛的威猛,剑眉下那双寒光四射的大眼睛, 闪烁着无穷无尽的威力,震慑四方,凛凛不可侵犯。这双鹰似的眼睛,似划破夜 空的闪电,仿佛可以穿透一切 ,让全世界胆寒!   我相信没有人会不认识这张面孔,他的头像出现在全世界各个国家的电视上, 报纸上,网站上,他被M国悬赏通缉的价值高达2500万美金??不错,站在我面前 的正是乌萨卡.肯.兰丹。   我徐子自北京雨夜出行,千辛万苦,千难万险,穿越一万四千公里,跋涉生 死,厉尽磨难,终于??我和兰丹有个约会!   “是徐子吧,欢迎你来到潘呢西尔,你终于来了,” 兰丹一边伸手示意我 落坐,一边说:“我想我就不必自我介绍了吧。”   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兰丹竟然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 搞得有些措手不及,只“啊!”了一声,算做回应。   “怎么了,难道我就这么可怕,你在网上骂我的文章我都看过了,你说我是 个践踏生命的疯子,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沾满无辜者鲜血的刽子手,现在你好好 地看看我,看看我这个恶魔、疯子加刽子手,是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哈哈……” 兰丹说着笑了起来。   “你想把我怎么样?”我心里虽然惶恐,表面努力装做镇静地说。   “你们总在说我滥杀无辜,要是那样的话,”兰丹止住话,微笑着注视我好 久,接着说:“果真那样的话,你怎么会活到今天?”   兰丹的微笑也让气氛缓和了些,我没言语,心里在揣摩他的用意。   “你的伤都好了吧?”兰丹问我,象是为了打破尴尬。   “承蒙照顾,已经好了。”   “饭菜还可口吧,你们汉人可能不太习惯我们的口味,我特意吩咐人,尽量 做得中式些,你知道我们穆斯林,从不吃猪肉的,可为了你的伤早日好转,特意 为你搞来火腿什么的,我想你应该知晓,虽然你在网上骂我是疯子,是恶魔、是 刽子手,可我对你并不存在敌视,我只是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如此来评价我,所以 想和你当面探讨。顺便说一句,我还是很佩服你的文采的。”兰丹慢慢对我说着。   “通过这次摩托车旅行,我承认我的文章很不成熟,甚至有些偏激。在这里 我向你真诚地表示歉意。”   我心情稍稍平静了一些,面对这个举世瞩目的人,开始输理自己凌乱的思想 和语言:“不过您要清楚,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公交车司机,一个劳动者,一 个小人物,我们小人物经不起动荡,经不起战乱,我们害怕枪林弹雨,我们害怕 妻离子散,我们也害怕物价飞涨,害怕失业。历朝历代,社会动荡只会使百姓流 离失所,背井离乡,就象我见到阿富汗难民一样。我们需要和平,我们不需要战 争和恐怖,我想全世界的人民都应该象个大家庭一样,和平共处,相互尊重,让 世界充满爱!”   兰丹仔细地听着,深邃的眼睛盯着我,嘴角的笑容显得很勉强,“让世界充 满爱?”重复着着几个字后,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对我说:“徐子,你想象中的 和平美好的世界是永远不会存在的,‘让世界充满爱’,听起来很好、很好,可 你想过没有,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只要有人群 的地方,就会有不公平,就会有剥削、就会有压迫、就会有争斗,就会有战 争……”   “为什么一切非要用战争解决不可呢?”我很不礼貌地打断兰丹的话:“为 什么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消除彼此间的隔阂,就象现在你我这样??”   兰丹也打断了我的话锋:“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是一个首 要问题。你不知道能不能成为我们的朋友,但可以肯定不是我们的敌人,所以我 才和你坐下来谈一谈。即便是这样,你也为此经历了许多艰辛,身上还三处挂了 彩,我也失去了一名战士艾莫托。”   一提起艾莫托的名字,我的心就在颤抖,就在流泪。   “是我让他护送你来番尼西尔,不惜生命来保护你的安全,他光荣地完成了 任务。”   我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我努力不让泪水涌出来,喃喃地自言自语:“老艾, 老艾……”   “我想……我想带着阿依古丽……回家……”老艾临走前的话语又在我耳边 久久萦绕。   “是战争就会有流血,就会有死人,徐子,不必过分的悲哀。”兰丹平静地 说。   “为什么一切非要用战争解决不可呢?”我重复着这句话,也努力使自己安 静下来:“德国不是很好么?柏林墙拆除了,隔阂没有了。朝鲜不是很好么?南 北对话了。不流血就不能解决问题吗?恐怖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   “那只是向强者的妥协罢了。我们不会向强者做任何妥协,中国有个伟人说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比喻的精辟极了,我们深知道,人的躯体怎能从狗的洞 里爬出。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人不犯我,我不会犯人的。如果你的家 园来了狼,你不会不打。”   “可你们的所谓反抗是否过了头,一件一件的爆炸,伤及了多少平民百姓, 多少无辜的性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断送了。”   “因为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敌人太强大,我们的战士也付出了生命,难道我 们的生命不宝贵吗?穷人和富人,黑人和白人,男人和女人,命都是一条,没有 哪个高贵,那个低贱的。战争本身是残酷的,我也不愿看到血流成河,这不是我 们想看到的。”   “您最终到底想看到什么,您认为您的圣战会胜利吗?兰丹先生。”我直言 不讳。   “我只想看到我们自己的民族,建立真正自己的国家,不受任何势力的左右, 与我们自己的民族方式生存,信奉我们自己的宗教,遵守我们自己的习俗,自主 我们自己的土地、矿藏、石油的生产和贸易……世界需要公道的。”   兰丹站了起来,显得有些激动,接着感慨地说:“我清楚我们的敌人是多么 的强大,可敌人更强大的不是先进的武器,而是他们的贪欲和思想在通过肯德鸡 和买当劳渗透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性泛滥,拜金主义,毒品和物质享乐充斥 着人们纯洁的心灵,纸醉金迷。资产阶级的尸体是不会装入棺材,埋入坟墓的, 它会在我们中间腐烂、发臭,并且毒害着我们。”   兰丹滔滔不绝地对我讲着,神采飞扬,抑扬顿挫的话语使他的大胡子在烛光 中微微颤动,此时此刻的本.兰丹真的不象是一个恐怖组织的首领,倒象是一个 哲学家和思想家。   “你说你公道,我说我公道,公道不公道,让老百姓过好日子才是天道。你 的对手是强大的,有着世界上最先进的军事装备,您为什么非要以卵击石呢,作 出一些让步,甚至作出一些妥协,不是对大家都有好处吗?在双赢和你死我活之 间,你会怎样选择呢??   “不不不”,兰丹打断我说:“双赢不存在,你说的双赢是灵魂的死亡,是 慢慢的、一点一点去死。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胜利,一条是死亡, 而死亡是不属于真正的阿拉伯。”   兰丹的声调不高,可语气坚定,话语掷地有声。面对这样一个立场坚定的人, 好象任何劝说都对他无动于衷。   我避开话锋:“不管谁胜谁败,死了的人是看不到的,你也说生命是珍贵的, 可那么多的鲜血横流,是不是无谓的牺牲。他们都有家,有妻子,也许还有孩 子。”我又想起了艾莫托。   “血流成河,这不是我们想看到的。我也在总结经验,对待强大的敌人,我 们应该打持久战,我个人非常欣赏你们中国的抗日经验:‘敌进我退,敌疲我打, 敌困我扰,敌退我追’的游击战术。我们今后不会和对手正面的接触,通过战略 防御阶段,战略相持阶段,最终会达到战略反攻阶段”。看得出,兰丹对游击军 事理论很有研究。   “您不能代表所有的阿拉伯人,您不能强求所有的人和您一个思想,许多人 不会支持您的恐怖行为,中国还有句话:‘得道多助,失盗寡助。’不知您想过 没有?”   兰丹微微叹了口气,说:“是啊,我们之中,有的投降了敌人,有的在战斗, 有的在等待。所以这也正是我邀请你来阿富汗的原因,我想你通过万里艰辛,所 见到的,所听到的,所想到的,会对我们的一切有所了解。说实话,你能如期赴 约,我个人很佩服你的执着,也很欣赏你的文采。我想让你成为当年的艾德嘉. 斯诺,把我们的事业写出来让世人知晓。你也会因此而一举成名,不知徐子你意 下如何?”   他终于说出了他策划的这次约会的真正目的。   十七 扬撒在山谷的美钞   独臂汉子在前面牵着骡子,骡子又脏又瘦,浑身是土,喘着粗气,在崎岖的 山沟里驮着我行走。这次眼睛没有被蒙上,我看见骡子是深褐色的,缺一只耳朵, 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谢绝了兰丹,我不想再看见这满目创痍的土地,此时此刻,我真的无比崇 敬和爱戴我的祖国,无比期待能早日见到高高飘扬的五星红旗。   我爱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同事,我爱我从前的生活,尽管平淡,尽管 清贫。我爱我的工作,每天开着公交车行驶在北京宽宽的大路上,感受着强大祖 国,美丽首都的变化,日新月异,高楼拔地而起,时尚的人们打扮的花枝招展, 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我要回到我的生活中,我想回家。   “你就这样贪图安逸,没有追求,到老了,你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因虚度 年华而悔恨的。”兰丹送我出来时是这样说的。   “清净而无为。通过这次旅行,我会认真地享受每一分钟。”我说。   兰丹缕了缕大胡子,慢慢的说:“很遗憾、很遗憾。我尊重你对生活方式的 选择。”   “我也尊重您对生活方式的选择。”临别时,我对兰丹说:“您富甲天下, 本来可以一辈子过无忧无虑的贵族生活,却为自己的信念在这大山里过着清苦而 且危险的日子。虽然我很不理解,但我还是很敬佩您,真的,由衷的敬佩!”   “没有外人不蒙着眼罩从这里出去过,你是第一个。”   “谢谢您的信任。”我说。   骡子停住脚步,独臂汉子把我扶下来,向我告别。我从骡子上取下艾莫托那 把断了琴弦的独他尔,背在肩上。   这时独臂汉子把一个小布口袋递给我,我打开口袋,里面全是美钞,最上面 是一封信。   “徐子,你好:   从这里向前步行十公里就是公路,很遗憾我们不能合作。你向往和平,可当 直升机的炮口冲向你的胸膛时,你还是拿起了枪??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矛盾。一 驾阿帕奇直升机数千万美圆。你击落了它,我们谢谢你,这是我们的胜利。这里 是100万美圆,是对你的勇敢的奖赏。”   我看着这一叠叠花花绿绿的钞票,艾莫托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我仿佛又觉 得艾莫托的身体在上面随着机枪声一阵抽搐??粘稠的、猩红的、带着艾莫托体温 的鲜血,淌在被压在下面的我的面颊……   “我想……我想带着阿依古丽……回家……”老艾临终前的话语又在我耳边 久久萦绕。   仿佛又看见他拿起都它尔琴弹着,又唱起那忧伤的歌:   帕米尔高原风沙弥漫,   吹去了往日的笑颜。   潘尼西尔啊冰雪交融,   不见了往日的情欢。   眼泪随着颤抖的琴声,从汉子那刚硬的脸颊淌下来……   宝贵的生命用再多的钱也买不下来的,又有多少人在战火中失去亲人,失去 家园,难道金钱可以补偿么……   我掏出钞票,摆在面前思索,眼前的钞票,对于经历了生死劫难的我来说, 如同一堆废纸??   我两手抓起这“废纸”,使出全身的力气,向深深的山谷中抛撒下去。花花 绿绿的钞票,一张张,散开来,在空中随风飞荡,飘呀飘,久久扬在山谷间……   十八 寻找阿依古丽   我终于有惊无险地又回到了北京。   回故乡之路还算顺利,我步行了十公里,总算见到了通往喀布尔的公路,一 辆标有UN字样的卡车,将我载到中国大使馆。一见到使馆上空的五星红旗,我激 动的掉下泪来。   五星红旗,你是我的骄傲,五星红旗,我为你自豪,为你欢呼,为你歌唱, 你的名字,比我生命更重要……   回到北京,我又开上了公交电车,坐在宽敞明亮的驾驶室里,我真正体会到 了工作的幸福,平安的含义,和谐的温沁。同事们都说徐子歇完病假[领导不错, 按医疗期病假补的缺勤],象换了一个人,对人总是有求必应,乐呵呵的,老远 便打招呼,从不在工作的事情上计较什么,遇到什么事情总是一笑而过。   北京海淀的四道口一带是新疆各民族人来京聚集的地方,俗称新疆村,现在 正在扩建增光路,几个月前的一片片平房已经被拆迁了,四处是工程机械的轰鸣, 和建筑工人繁忙的身影。我拿着艾莫托的独他尔琴和那张被血染红的照片,四处 打听,仍然得不到阿依古丽的消息。   与风斗在他的网站上也发布了寻找阿依古丽的启事,可依旧没有消息。这个 好朋友的渭水之别,令我一生难忘。   “嘿,兄弟!我一定还你一辆新摩托车,还是宗申125越野,简直太棒了。” 在电话里我向与风斗说。   “我现在很惜命,不飙车了!徐子!你回来了,比什么都好……”话筒那边 传来与风斗的声音。   “应该惜命,生命宝贵,每个人就一次,本来就值得珍惜。有机会你一定来 北京,坐一坐我开的电车。”我说。   半年来,我跑遍了北京所有的地方,逢人便拿着照片四处打听,可仍旧找不 到阿依古丽。我甚至怀疑阿依古丽是否在这座城市,是否在这个国家。转眼到了 冬天,阴霾的天空飘着碎雪花,道路上行人稀少,满是泥泞。还不到晚上六点, 天色就已全黑,趁着今天公休,我又在这座城市的街上,大海捞针一般寻找着阿 依古丽。   “我想带着阿依古丽回家……”老艾临终前的话语在我耳边久久萦绕。时间 越长,反而声音愈加清晰,我忘不了我的好朋友艾莫托,忘不了他的嘱托,更忘 不了我对他临终前的承诺:   “放心吧老艾,你说的,我一定做到。”   半年来我利用了所有的时间在奔波寻找,我相信我已经象梳子一样把这个城 市梳了一遍,如果在北京找不到阿依古丽的话,我打算去西安找、去兰州找、去 乌鲁木齐找,只要阿依古丽还活着,我发誓一定要找到她。   整整一天的徒劳使我疲惫不堪,感觉肚子有些饿,才意识到一天没吃饭了。 我走进牛街的一家穆斯林小饭馆儿,把独他尔琴放在桌子上,在仅靠窗户的位置 坐下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走上前来递给我一份菜单,我要了一碗拉条子和 两个小菜,然后已成习惯地叫住他,把阿依古丽的那张照片拿了出来:“喂!小 伙子,跟你问个人,见过这个阿姨吗?”   小男孩大眼睛,睫毛粗长,皮肤黑黑的,脸上的雀斑象烧饼上的黑芝麻,又 匀又密,头发自来卷,象是新疆人。他仔细端详了照片一阵,然后大眼睛又上下 打量着我,也没说什么,就拿着菜单急匆匆去后面的厨房了,一面走还一面看我, 带着满脸的狐疑。   也就过了两三分钟的样子,一个中年女人端着一托盘向这边走来,她棕色皮 肤,虽然头发随便地用沙巾包着,穿一身略带油渍的餐厅工作服,神情显得有些 疲惫,可仍挡不住她的清秀美丽,尽管眼角已有了些许皱纹,可那一双硕大的水 灵灵的黑眼睛,依然宛如清澈的湖水,纯洁迷人。   女人一看见桌上的独他尔琴,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放出夺目的光彩,也许 是事情来得太突然,她竟然有些发呆,手一松,托盘一下子摔在地上。随着杯盘 破碎的一阵乱响,她猛地奔过来,抓起桌子上的那把独他尔琴,看了又看,嘴里 呼唤着一个熟悉的名字:“艾莫托!艾莫托!艾莫托!……”   那个小男孩跑过来,抱着那女人的胳膊使劲摇着:“妈!妈!你怎么了 妈?!”   我终于找到了阿依古丽。还有她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艾莫托自己也许都不知道,他的儿子小艾莫托都已经11岁了。   ……   阿依古丽租住的地下室阴冷而又潮湿。   我把我和艾莫托的故事都告诉了阿依古丽,阿依古丽静静地听着,抽泣着, 伤心涌在脸上,悲痛印在心里。我不时停下来安慰她,可连自己也觉得这安慰是 多么的苍白无力。   从阿依古丽那里得知,她从潘尼西尔的大山里和艾莫托分手后,就来到了中 国,在喀什一个好心的维族大妈那里住了一年,生下了艾莫托的血脉。后来辗转 来到了西安,再后来母子俩又来到了北京,靠在维族餐厅打工,两个人相依为命。 阿依古丽坚信艾莫托会来找他,他说过中国是个好地方,北京是个好地方,和平, 安定,没有可怕的硝烟战火。   “亲爱的艾莫托,孩子他爸??没想到我苦苦等了你十一年,你的琴回来了, 人却永远留在了那块永远也不得安宁的土地。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这是为 什么?”   帕米尔高原风沙弥漫,   吹去了往日的笑颜。   潘尼西尔啊冰雪交融,   不见了往日的情欢。   玫瑰山谷啊,   为什么又起战火硝烟,   心中的艾莫托哥哥啊,   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   啊,外国人呀,   为什么把我们的家园占,   从此后独他尔断了弦。   欢乐的曲调,   何时能够再弹,   何时能够再弹……   阿依古丽抚着琴,声音颤抖地唱着,如泣如诉,每一声都象是从心中滴出的 泪……   尾声   首都机场。   一架波音757客机徐徐降落在首都北京的坚实大地上。飞机舷梯上一对白发 苍苍的老年夫妇,随着人流,缓缓走了下来。他们是艾莫托的父亲和母亲,要接 儿媳妇阿依古丽和孙子小艾莫托回家。   “你说的,我一定做到!”我终于历经周折,实现了我的诺言。   “我想……我想带着阿依古丽……回家……”老艾临终前的话语又在我耳边 久久萦绕。放心吧老艾,她们马上就要回家了,不再漂泊。她们会过上安定幸福 的生活的。   两位老人和阿依古丽母子默默地迎面站着,久久地注视着对方。两位老人望 着这位没见过面的儿媳妇,怎能不想起失散了十几年的艾莫托,老太太从口袋里 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阿依古丽:“孩子,这是我们十二年前收到的信,也是我们 最后知道孩子的消息……”。   阿依古丽打开信   “爸爸妈妈,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快回家了,告诉你们一个惊喜,我爱 上了一个美丽的当地姑娘,她象雪山一样美丽、纯洁,她叫阿依古丽,我要接她 回家,结婚。给您二老生个大胖孙子……”   泪珠一串串滴落在发黄的信纸上,阿依古丽猛地扑向两位老人,泪如雨下。 “妈妈??爸爸??”泣不成声。   艾莫托永远地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妻子,离开了他未曾见面孩子。   战争让女人走开,战争也让欢乐走开,让团聚走开,让幸福走开,让平安走 开,和谐走开,让和睦走开,让和平走开……   “小艾,过来!快叫爷爷!叫奶奶!??”   听到妈妈的呼唤,小艾莫托望着两位素不相识的老人,不知所措,楞楞地呆 在妈妈身后……   后记   数年以后。   妹儿,已经清华大学毕业,正在攻读硕士学位。她的哥哥已经成为了一名高 级工程师。   与风斗,成立了一家大规模摩托车俱乐部。极力反对公路飙车,倡导摩托车 安全驾驶。目前正在计划一项主题为“和平、和谐、和睦”的“北京??喀布尔百 人摩托车万里行”的国际活动。   小艾莫托,在父亲的家乡鲁珊镇幸福地读完初中,准备再来中国北京留学。   阿依古丽,成为了当地一名优秀的音乐舞蹈教师。   我,仍旧驾驶着公交车每天行驶在北京宽宽的马路上,感受着强大祖国,美 丽首都日新月异的变化。高楼拔地而起,时尚的人们打扮的花枝招展,脸上洋溢 着开心的笑容。一阵阵鸽哨声传来,放眼望去,和平鸽在高楼大厦间自由翱翔……   全世界各民族人民大团结万岁!   和平万岁!   [全文完]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dyndns.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