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野川的诗

 
作者：野川

独坐江夜

 

等江水涨起来

等漩涡吐出一只只船

等驼背的艄公

端出唐朝的桂花酒

今夜，我想醉成一轮明月

照亮对面的松林

和那群正在异化的水鸟

 

隔壁

 

有人翻书

在隔壁，很远的地方

一群古装人

跳出，像吊睛白虎

向我扑过来

我喝酒，但不是武松

有哨棒，武艺

和独闯景阳岗的勇气

 

骑马的人

 

那个骑马的人

不是我的前生就是我的后世

我望着他

从路口出现，从路尾消失

中途扔下的包袱里

有酒具、短刀、一个女子的画像

和一大堆人骨饰品

 

我喜欢那些做梦的人

 

我喜欢那些做梦的人

在山坡，或一根柳条上

沉睡，慢慢离开自己

去很远的地方，认一些陌生人

做一些糊涂事，然后回来

从我门前经过时

紧紧捂住体内的荡得很响水声

 

星期天

 

星期天

我闲在家里。一件洗了的旧衣服

正在晾，慢慢地晾

时光有些着急。事物们有没有星期天

我不知道。它们在预定的轨道上

明亮或者阴暗。经过我

往我的杯里添水、灰尘和一些落叶

把沉浮留给我

把迷离的背影留给我

我闲着，像一件洗了的旧衣服

正在晾，慢慢地晾

慢慢露出无法洗去的油渍、污垢

和被烟烫出的小窟窿

 

橡皮筋

 

道路潮湿

这是冬天的雨水给回家的蚂蚁

设置的难度。我在家里

我的难度是给蚂蚁

一条长长的树枝，而所有的树枝

已被北风折断。我在想象中

拉长身子，像一根橡皮筋

但一松手，它又缩回来

多么无聊的想象，它竟然让我

发现了身子的弹性

想起了小时候曾用橡皮筋和小树叉

做成弹弓，击落了一只斑鸠

和三只麻雀

 

冬天的早晨

 

空气凝滞不动

城市一片灰暗

汽车轰隆着从楼下开过

冬天的早晨终于裂开一些缝隙

没有喧哗涌出来，没有想象中的血涌出来

涌出来的是一团团灰色的雾

包裹着我，像一份变质的早餐

被缓慢的时间

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一小时后，小腹疼痛，拉出一场冬雨

 

今年又没有雪

 

今年又没有雪

又没有耀眼的白，让我目盲

又没有雪人，在原野上站着，让孩子们尖叫

今年又没有火车开过来

把丢失的风筝运回，又没有一个远方的穷亲戚

把一小块腊肉用旧报纸包着

送给我，并用已经陌生的方言

喊我的小名。今年什么都没有，我坐在屋子里

看一本很老的连环画

连环画中的人仍然活着

他们给了我一只手枪，但没给我子弹

 

四合院

 

竹林消失了

四合院显得很空。一户姓氏消失了

四合院显得更空。那棵核桃树依旧弯曲地站在那里

与时间对峙，无法愈合的刀伤里

亮着一盏油灯。人们在灯光里进进出出

脸上粘着草屑和灰尘，有几亩田地就有几亩血汗

有几亩月光就有几亩梦境，心在风里抽枝

又在风里弯曲，像一把锋利的割镰

惟一的通道始终敞开，一个斑驳的耳洞

听着前面小河微弱的水声

  

梦中梦

 

做梦的人惊醒

在空无一物的房子里

找锄头。他要把梦中的金矿挖开

建一座金房子，把自己

变成一根金条，娶一个金老婆

生一群金孩子。这是我的一个梦

梦中那个在梦醒之后找锄头的人

最后只找到一把短刀

他在金矿前了结了自己

并用血，把我的名字

写在了金矿旁边一块石头上：

王——开——金

 

放弃

 

我已放弃

生命里的那些轻和重

鸟羽离开鸟翅

在天空中飞。我已放弃对鸟和鸟羽的幻象

这个冬天，我是一把锁

挂在门上。来吧，各种各样的人

各种各样的钥匙，你们都来试一试吧

如果还是打不开的话

就放弃我，像我放弃身体里的铁

和棉花，变得混沌

如最初，或者最后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