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阳 痿 张力 杨善伟不相信自己做不成男人,他要用行动来证明自己。他趴在妻子身上,紧紧 地抱住妻子,下身不停地用着力。妻子在他身下扭动着身子,迷蒙地哼哼着。妻 子像块熟透的麦田,在风中摆动着,期待着他拿出锋利的镰刀,愉快地收割。   杨善伟想象着自己像一个真正的男人,挥舞着锋利的镰刀,在这块诱人的麦 田中纵横驰骋。然而,恼人的是,他怎么也无法让自己那把镰刀变得锋利起来。 他使尽了浑身解数,也无法使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杨善伟用了半天力,自己折腾得已经筋疲力尽,却还是不行。他对自己彻底 失望了。他长叹一声,从妻子身上滚落下来,像一块烂泥巴瘫在床上。   妻子哼哼了一会,没有了声息。黑暗中杨善伟能感觉到妻子在饮泣。   这已是第三次功败垂成了。   为此杨善伟苦恼不已。实在没有办法了,他就和妻子商量,问妻子该怎么办。 妻子也苦着脸说:“还能怎么办?上医院去看看吧!”   杨善伟想了一下,实在没有别的路可走,只好骑自行车去医院。路上他还在 犯愁,这事怎好意思开口呢?而且医院里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说不定碰到哪个 熟人,该有多尴尬呢!心情一沉重,自行车也就格外沉,仿佛车子和地球连在了 一起,蹬起来格外费劲。杨善伟只顾低着头蹬车,一不留神,自行车前轮碰到了 什么东西。杨善伟抬头一看,原来在自行车道中间竖着一根电线杆,自己光顾想 心事,一不留神,碰到了电线杆上。幸亏他身手还算机灵,车子在电线杆旁边趔 趄了一下停住了。   杨善伟一看这个差点让他倒霉的电线杆,倒一下子来了兴趣。电线杆简直是 一个特殊的出版物,上面花花绿绿地贴满了各种告示。杨善伟一看这些告示,不 仅暗暗惊喜,原来这些告示几乎都是有关医学方面的信息。有治性病的,有治久 婚不育的,有治癫痫的,还有用偏方治癌症的。杨善伟觉得我们的医学确实很发 达,不仅有那么多正式的医学出版物,还利用了电线杆这种随处可见的载体发布 了这么多非正式出版的医学信息。   看到这些信息,杨善伟忽然脑子一机灵,一颗心不由地突突跳起来,他下意 识地希望能看到有治阳痿方面的信息。果然,在电线杆子下端快靠近地面的地方, 有一张有关阳痿的布告。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大的红字:专治阳痿。下面是两行 小字:祖传秘方,专治阳痿,百治百灵,治愈率百分之九十八点五。杨善伟心里 一阵狂喜,也没注意到上面“百治百灵”和“治愈率百分之九十八点五”之间数 字上的矛盾。他一看布告上的地址,是泉四路剪子胡同124号。   杨善伟虽然不是这个城市长大的,却在这里上了七年学,对这个城市虽不能 说很熟,却也不算陌生。他很快就找到了泉四路,可找剪子胡同却着实花了一番 功夫。最后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找到了这个胡同。胡同很窄,大约也就是两 米来宽,显然不是为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准备的,骑自行车却绰绰有余。一踏进这 个胡同,杨善伟心里就有点不踏实。他做贼心虚似地在胡同口四下里望瞭望,见 没有人注意他,才骑车进了胡同。他觉得自己有点像电影里的地下党,或清朝的 天地会。   胡同居然很长,杨善伟左顾右盼地骑车走了七八分钟,才找到了124号,但 门上没有任何医疗方面的牌匾。他搞不清楚是否就是这里。稍微犹豫了一下,他 终于鼓起勇气进了门。   院子不大,靠北三间平房,东面一间又矮又窄的小屋子。杨善伟一进院子, 北边屋里就走出一位老太太,她摘下眼镜足足打量了杨善伟三分钟后,就说: “东边。”杨善伟也看了一眼这位老太太,觉得她就象医院里的分诊的。   还没等杨善伟走到跟前,东边的小屋子里已走出了一个人,迎着他说:“请 进请进。”话音显然是南方普通话。   进了屋子,那人让杨善伟坐下,他也坐下。一张很小的桌子将他们两个人分 开。桌子旁边就是一张单人床。由于屋子很小,床、桌子再加上这两个人就把屋 子给塞满了。隔着桌子杨善伟打量了一下对面这个人,见他有一张南方人特有的 瘦脸,眼睛往里深陷着像是矿井附近的塌陷地。下巴上有一缕稀稀的胡子是特意 留起来的。   杨善伟心想这人就是医生了。在这个现代化城市里,医生破旧的装束就想是 一个落魄的道士,但从表面上看不出这个人的道业有多深。医生盯着杨善伟看了 一会后,不等杨善伟开口,就首先发话了。   “首先我要告诉你阳痿症的一点基本知识,”医生严肃地说,“阳痿症是可 以遗传的,也是可以传染的,有些阳痿症甚至是顽症,很难治疗的。有的家族患 了阳痿症,要历经好几代才能治好,不少家族因此而破落了。对此病人应该有一 个清醒的认识。”   医生的话一出口,杨善伟就开始紧张了。本来他觉得自己的毛病不过是一点 小毛病,或者是一时情绪紧张所致,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会患上一种顽症。听 医生这么一说,好象问题没有这么简单。   “你也不要太紧张,请放心,我会把你的病治好的。”医生先笑着说。他的 笑让人感觉很舒服,杨善伟感觉到他的笑里像是含了麻醉剂,让人的精神一下子 就放松了。   医生笑眯眯地接着说:“我看病的特点就是让病人在轻松之中就能痊愈。我 这是祖传秘方,你先听我说说我这秘方的来历。我老爷爷曾是清朝皇宫里的一位 药剂师,他自己就患有阳痿症。到他这一代我们家已是三世单传了。我老爷爷要 是生不出孩子我们家就绝户了。”   杨善伟想,看他这个落魄的样子,想不到他的祖上还曾是皇宫里的显赫人物。 杨善伟此时的心情,倒希望医生真有一个这么显赫的背景。果真如此,他的病倒 是很有希望的。   杨善伟想着的时候,医生还在接着说:“我老爷爷是一个很好强的人,他决 心治好自己的病,让我们家传下去。他就利用自己配药的便利,到处寻找治阳痿 的药方。你知道,以前皇宫里的阳痿症基本都是遗传的,皇宫里的人都近亲结婚, 先天就发育不良,又不锻炼身体,皇帝加上皇帝身边的人十个倒有八个是患阳痿 症的。我老爷爷接到的太医开来的药方其中倒有三成是治阳痿症的。他也试着用 这些药方治自己的病,但太医开来的这些药方都试了一遍以后,却还是没有效。 其实太医的那些药方也不是个个都有效,对于厉害的病,太医也没有办法。你想 想,皇帝有那么多老婆,有时候连个儿子也生不出来,还要让别人的儿子来继承 皇位,这阳痿症该有多厉害?要是稍微有点办法,也不会让皇帝断子绝孙的。”   杨善伟是学考古的,对于中国历史自然也不陌生,皇帝生不出孩子的事历史 上是很多的,这位医生说的倒也在谱。同时他觉得,医生讲的故事还是很吸引人 的,他现在倒想听听医生的老爷爷最后是如何治好自己的病的“我老爷爷一看太 医的药方没有用,甚至对皇帝也不起作用,就非常绝望。连皇帝的病都治不好, 自己的病谁还能治疗好呢?我老爷爷觉得人生在世一点意思也没有了,人生没有 乐趣就生不如死了。我老爷爷一绝望,就开始游戏人生了,他在配药的时候,就 经常恶作剧地捣鬼,擅自篡改太医开的药方,多加上点什么药或少加上点什么药, 看看会出现什么效果。你想想,如果被发现了,那是肯定要杀头的。但我老爷爷 不怕,反正自己也生不出后代了,死了也无所谓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奇迹出现 了。皇帝的弟弟本来有很厉害的阳痿症,太医给他开过许多种药,都治不好的, 我老爷爷给他在药方中加了一种药,把皇帝弟弟的阳痿症给治好了!为此皇帝还 赏给了太医很多金银财宝,其实他不知道,这是我老爷爷的功劳。但我老爷爷也 不敢为此去申辩。我老爷爷虽然没有得到赏赐,但他用这个配方去治自己的阳痿 症,居然见效了!你说我们这个家族是不是命不该绝?!”   医生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杨善伟的反应,见杨善伟听的很认真,就得意地说: “到现在,我们家族已经发展到了二百多人,要不是计划生育,人数还要多。这 都是因为我老爷爷传下来的那个秘方。”   杨善伟也礼貌地随着医生笑了笑,同时他暗自庆幸,说不定这个医生真能治 好他的病。   “你给我说说你的病症吧!”医生慢慢地停止了笑,对杨善伟说。   虽然听了医生的故事,杨善伟觉得自己和医生之间的陌生感消除了很多,但 要说到自己的病,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不管这样,他还是吞吞吐吐地说完了自 己的病症。医生也收起了笑容,听得很严肃。   等听完了杨善伟的介绍,医生又恢复了笑容,说:“其实你的病很普通,并 不难治,吃我的药,我包你好!”说完,医生就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子,拿出 早已钉好了的几包草药,放在了桌子上。   杨善伟问了问价,是120元。虽然他对这个医生抱着很大希望,但120元的价 钱还是让他的心蛰了一下。看到杨善伟犹豫的样子,医生说:“你知道,我这药 配制起来,光成本就115元,我总共才赚你5块钱。”   等杨善伟拿着药往外走时,他觉得他就象华老栓拿的那个人血馒头。   杨善伟骑着自行车,顺着胡同往外走,心里想,千万不要碰到熟人。不巧的 是,还没走到胡同口,还真就碰到了熟人,而且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们研究所 的所长许学山。快到胡同口的时候,许学山正骑着自行车往胡同里走。在这里碰 到杨善伟,许学山反到一楞。   “许所长到哪去呀?”杨善伟不好意思地下了车,和所长打招呼说。   “呃,我到这里来看个朋友。你呢,也……来找朋友啦?”许学山说。   杨善伟不置可否地支吾了一下,就和所长告别了。他凭直觉感到,所长从后 面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光最后落到了药上。   回到家后,杨善伟和妻子都很高兴,他们都对这药抱了很大的希望。妻子让 杨善伟歇着,要亲自给他煎药。虽然这药吃起来有点苦,但杨善伟却没有感觉到, 他觉得他吃下去的是欢乐和希望的种子。   吃药后,前两天也没有什么反应,等到了第三天,杨善伟突然拉起肚子来。 妻子赶紧给他拿来止泻药让他吃,但没有效果。杨善伟一拉就是三天,拉得浑身 没有力气。不要说治阳痿,让自己像一个男子汉一样坚挺起来,杨善伟就是想都 没有力气想那种事了。   妻子看着杨善伟那个样子,很是难过。   杨善伟在失望之余很懊恼自己的命运不济,甚至埋怨起自己的老祖宗来:也 许老祖宗排定的辈分就注定了自己阳痿的命运。按照辈分,杨善伟应该是“伟” 字辈,姓氏加上辈分,使自己注定要和阳痿连在一起。                     还在杨善伟拉肚子请假在家期间,不知怎么地,杨善伟阳痿的消息竟在单位 元传开了。这是杨善伟上班后逐渐感受到的。别人虽然不说,但他们的目光和神 情最能说明问题了。杨善伟能感觉到别人的眼光在他的背后发出的嘲弄,这使他 感到自己比背上背着一个大壳的乌龟还要不自在。然而不幸的是,这世界上最难 逃脱的也许就是别人的眼光了,你可以不和别人接触,不和别人大招呼,却无法 拒绝别人的眼光。糟糕的是,当杨善伟躲进自己的家里时,也感觉到别人的眼光 粘在他的背上跟进了他的家门。   杨善伟所在的考古研究院,这几年科研不景气,单位里充斥着一种树倒猢狲 散的气氛。有本事的人都开始提前往外跑了,没本事的人也躁动不安。这很有点 像地震以前的动物世界,这也说明人的本能的直觉并不比动物弱多少。怪就怪杨 善伟学的专业不好,考古专业的研究生,虽然硕士毕业,能到这样的科研单位就 不错了。没想到刚来就赶上了单位的萧条。   然而单位的萧条并没有影响人们对新事物的好奇,相反,杨善伟阳痿的消息 似乎给单位元带了一种欢乐气氛。大家一改过去惶惶不可终日的沮丧,脸上开始 有了点活气,甚至彼此见了面还能说几句笑话。这些杨善伟都能感觉到。杨善伟 对人们在恐慌之余还能关注自己感到很是气馁。他很希望能发生点什么事使人们 的目光从自己的身上移开,哪怕发一场大水甚至地震都好。   好在杨善伟拉肚子好了后不久,所长许学山要带他一起出差去参加一个学术 会议,而且是自己从来没去过的沿海城市新岛。杨善伟这才感到有点轻松,起码 他可以暂时甩开别人压在他身上的眼光了。   杨善伟所在的研究所全称为“省考古研究院恐龙研究所”。所里共有五个人: 所长许学山,副所长魏林,大个子陈又亮,还有一个杨善伟很难见到的胡大春, 据说已停薪留职在外做生意。最后就是杨善伟。   所长许学山是一个瘦弱的老头,他唯一的嗜好是抽烟和喝茶。他的专业是动 物学,上半生是研究爬虫类动物的。也许动物里爬虫类动物和恐龙最接近,许学 山十年前调到考古研究院后,渐渐成了本单位研究恐龙的学术权威,并理所当然 地成了恐龙所的所长。   杨善伟觉得所长许学山的瘦弱与他的家庭有直接的关系,他生有六个女儿。 人家说孩子是母亲身上的肉,而对许学山来说,似乎孩子是父亲身上的肉。仿佛 生一个孩子,就啃去他身上的一块肉,生完六个孩子,直啃得他身上瘦骨嶙嶙。 瘦得只剩下一身骨头的许学山老给人一种生活在社会低层的感觉。   也许是弱者同病相怜——杨善伟一直觉得所长许学山像个弱者,杨善伟对所 长许学山最有亲近感。杨善伟很想和许学山套点近乎,以消除自己刚来新单位的 孤独感,但许学山猛一看对人都挺和蔼,一想接近他时他就支支吾吾地左右躲闪。 有时候杨善伟觉得许学山就像养在玻璃水缸里的鱼,远看时还自由自在,但一走 近它,它就哧溜一下游开了。所以杨善伟一直也没有得到一个和所长推心置腹地 谈话的机会。他觉得他和所长之间就像隔着一块玻璃,看起来离得很近,实际上 却接近不了。杨善伟想,这次一块出差,也许是一次打破这块玻璃的机会。                     按照所长的嘱咐,杨善伟买好了火车票,两个人一起乘火车去新岛。现在是 初夏,火车不象过年过节时那样挤,但人也不少。学术会议的时间并不长,许学 山却带了一个不小的箱子。杨善伟猜不出所长的箱子里都装些什么东西,上了火 车后,他费了一番力气才帮着所长把箱子放到行李架上。   所长和杨善伟的座位都是靠近走廊的,两人只能对面而坐。上了车以后,按 照习惯,许学山会坐下来,先点上一根烟,吸上两口,然后慢吞吞地掏出茶杯, 泡上一杯茶,慢慢地抽烟喝茶。杨善伟甚至想好了,当所长掏出茶杯后,他就抢 先给所长去端水,然后找个引子与所长拉家常,慢慢地套近乎。然而令人惊奇的 是,这回许学山却真地破例了。他不仅没掏茶杯,连烟也没有点上,而是站在走 廊上扶着坐椅的靠背不停地东张西望,好象在找什么人。杨善伟不知道所长要找 的是什么人,想帮他找一下,但所长不说,他也不好问。   好不容易等到快开车了,乘客逐渐都落好了座,人员都稳定下来。所长要找 的人似乎还没有找到,但他停止了东张西望,终于坐了下来。他这才点上了烟, 饥饿般地猛吸了两口,接着就从随身带的一个小包里掏茶杯。等所长把茶杯掏出 来,杨善伟赶紧抢过去,端水去了。   等杨善伟端着开水回到座位跟前,却发现所长已经跟他调了位。原来杨善伟 故意让所长坐到面对火车开动方向的座位上,因为这个方向坐着感觉比较舒服。 现在所长却坐在了原来杨善伟坐的背对火车运动方向的座位上。   杨善伟放下茶杯,疑惑地看了所长一眼说在:“所长,你坐这边吧,这样坐 舒服点。”说着就往原来的座位上让所长。所长却赶紧推辞说:“不不,我不习 惯迎风坐着,还是你坐那边吧!”   等杨善伟坐下了,所长又关心地问他:“这样没事吧?”杨善伟赶紧说: “没事没事。”   杨善伟见所长坐定了,就想瞅个机会和所长聊一聊。他不停地瞄着所长,好 发现一个最好的时机。但过了一会他发现,所长的眼光几乎根本就不往他身上停。 除了喝水时要转过身来拿茶杯以外,大多数时间里所长却是嘴里吸着烟,眼光却 越过杨善伟的肩膀,看向远处。杨善伟拿不准是什么东西迷住了所长的眼睛,就 扭头望后看了一眼,但他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迷人的东西,眼里看到的无非是旅 客和行李。   一会所长茶杯里的水就喝完了,所长拿起了茶杯要自己去端水。杨善伟见了, 就抢着抓住所长的杯子,说:“所长你坐着,我去端吧。”   但所长却执意要自己去端,而且大声说:“我虽然是知识分子,身体还是很 好的,还不到让你们年轻人伺候的时候。”杨善伟留意到,所长说话的时候,眼 睛还越过他的肩膀,往远处看了一眼。仿佛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的,而不是说给杨 善伟听的。   所长说完话就拿起茶杯,往茶炉端水去了。   远处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住了所长的眼光,杨善伟感到很好奇。等所长走了, 他悄悄地坐到了所长的位置上,把自己的身子调整到所长那样的姿势,然后顺着 所长往远处看的视线也往远处看去。这一看不要紧,杨善伟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 映入他眼帘的竟是一个光艳的摩登女子。那女子上身穿的是一件看起来弹性很好 的毛料短袖衬衣,上身的线条被清晰地勾画出来。特别是那对丰满的乳房,竟像 是挂在外边一样。她的下身穿的是一件黑色的皮短裙,两条穿了蓝灰色丝袜的大 腿明白无误地摆在外面。而那女子脸上的笑容,像有一股魔力,更是让人神魂颠 倒。这女子从头到脚无处不显露出一种风骚的性感,连患有阳痿症的杨善伟看了 都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令杨善伟感到奇怪的是,所长许学山看起来已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就 是把这个女子白给他,他似乎也没有力气享用,难道他也会被这女子迷得挪不开 眼吗?难道看起来瘦弱不堪的所长也是“人老心不老”,在安分的表皮下有一颗 不安分的花花心吗?杨善伟对此没有答案。他觉得平常看起来很单纯的所长现在 看起来有点复杂了,他必须重新认识所长。   想到这,杨善伟觉得自己像是偷窥了所长的隐私,心里有一种犯罪般地不安。 他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要是被所长发现了自己在偷窥他,那可不得了。   杨善伟刚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就听所长在他的背后说了声“对不起”, 他不知道所长发生了什么意外,就倏地站起来,必要的话就去帮所长解围。杨善 伟看见所长手里端着茶杯,正站在那个摩登女子的身边,眼睛正朝那个摩登女子 看着。显然所长的“对不起”是朝这位摩登女子说的。杨善伟想所长也许不小心 踩了这摩登女子的脚,或者手臂不小心碰了她的肩膀,甚至更糟,开水不小心洒 出来烫了人家。但看那情景又不大像,因为年轻女子正跟自己对面的人聊得火热, 根本没有留意到所长,只是在听到所长说“对不起”后,她才抬起头来看了看站 在她身边的所长。看这女子的眼神,似乎她也不知道所长的“对不起”是朝谁说 的。   见年轻女子看自己,所长朝她笑了笑,就端着水走过来了。那摩登女子在所 长的背后还在以一种迷惑的眼神追着看他,也许她还没有从刚才的情景中回过神 来。看这情形,似乎所长并没有冒犯这女子,但他为什么要对她说“对不起”呢? 杨善伟心里直纳闷。   所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后,开始一口一口地呷水,同时点上一根烟,让它在 左手指上燃着。但他的眼仍然闪烁不定,不时地向远处瞟一眼。杨善伟知道所长 在偷看那女子,就不敢再多看所长的脸色,因为他怕所长注意到自己在偷窥他。   所长喝了一会水后,也许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就开始玩弄自己手里的打火 机。也许是年纪大了手脚不灵便,所长玩着玩着就啪嚓一声把打火机掉到了地上, 然后他就弯腰去捡。由于心里有鬼,杨善伟就不敢再向所长献殷勤去帮他捡打火 机。但他留意到所长每次弯腰去捡打火机,眼睛却并不看地上的打火机,还是往 远处瞟,视线还是朝那个女子坐的方向。杨善伟想所长可能真地对这个女子感兴 趣,捡打火机的时候还忘不了忙里偷闲地看上一眼。但又仔细一想,也不全合情 理。所长的那个座位正好面对那女子,他尽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个够,何至于趁捡 打火机的时候别别扭扭地弯着腰去看呢?也许还有另外的东西在吸引着所长。   过了一会,所长又去端开水了。杨善伟想弄清楚到底有什么更精彩的东西在 吸引着所长,就趁所长不在的时间,坐到所长的座位上,他也拿起所长放在座位 上的打火机摆弄起来,然后假装一失手把打火机掉到地上。他也趁自己弯腰捡打 火机的功夫,学所长的样子眼睛往远处看。   这一看却使杨善伟发现了一个新天地。原来那女子正两腿平放着,两手叉在 胸前仰靠在座椅背上眯着眼养神。她的两个膝盖无意间往两边分开,正好将短裙 敞开一个大口。而从所长坐的这个位置,弯下腰正好能从敞开的短裙口里看进去。 杨善伟趁机往女子的短裙里边看了一眼,却只觉得只有黑乎乎的一片,并看不到 什么东西。杨善伟只纳闷:所长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难道所长只为了看这黑乎 乎的模糊不清的东西而一次次地弯腰去捡打火机吗?   杨善伟想,所长身体虽然老朽不堪,但心却还挺年轻。自己要是能和所长结 合一下就好了:自己把身体借给所长,而把所长老成的脑子及身份地位借过来, 所长可以借自己的身体去风流,而自己也可以借用所长的头脑提高地位了。但他 接着就苦笑了一下,觉得这方案太过荒唐。自己虽然年轻,但性功能却是废的, 也许所长要借用的东西自己正好没有。   杨善伟胡思乱想着,还没来得及把座位调换过来,就见所长端着茶杯正从茶 炉那里往回走。杨善伟想赶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又怕这样做反而更容易使所 长起疑。他干脆坐在所长的座位上,等着所长走过来。但见所长一边走着,眼睛 就开始往那摩登女子身上瞟,等走到那女子身边的时候,在没有碰到女子任何部 位的情况下,还是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那女子本来在闭目养神,听到所长说“对不起”,就睁开了眼睛。这时所长 已经走了过去,所以女子睁开眼时只看到了所长的背。杨善伟注意到那女子在所 长的背后看了一眼后,轻轻地说了声:“神经病!”说完又闭上了眼睛。   等所长走到座位跟前,杨善伟假装关心地说:“所长,你要是不舒服的话, 咱们换换座位吧。”   “不用不用,我坐在这里很好。”所长干脆地说。杨善伟只好回到原来的座 位上,让所长在他的座位上继续摆弄打火机。   火车终于到了终点站,旅客们都开始忙乱着拿行李准备下车。杨善伟帮所长 把箱子从行李架上拿下来,正想把自己的包拿下来后再帮所长提箱子,却见所长 已自己提起箱子,急匆匆地往前挤。杨善伟一看,原来那摩登女子已经拿着自己 的皮包在往下走了。显然所长想挤着尽量追上那女子。但无奈他太老,箱子又太 重,走起来实在太慢,不停地有人从他身后挤到他前头,他离那女子的距离反而 越来越远了。等杨善伟拿上自己的包,追上所长并帮他提箱子时,那女子已经下 车了。所长虽然拼命地往前挤,但等他们下了车,那女子已经没了踪影。所长下 车后,四下里张望了一番,终于没能找到那女子,只好悻悻地出站了。                     学术会议是在新岛市的一个著名饭店——黄潮饭店召开的。由于当地烟草厂 商的赞助,与会代表食宿都是免费的。会议的标准非常高,客房里的陈设都是杨 善伟前所未见的。杨善伟想,要是没有烟草商的赞助,这么高标准的会议他还没 有缘分参加呢。杨善伟虽然讨厌吸烟,但这次他却对烟草商有了几分好感。   第一天是会议报到,没安排什么活动。杨善伟是第一次来新岛,有一种新鲜 感。吃完晚饭后,所长带他在海边溜达了一圈。沿海城市就是开放,海边松树下 的座椅上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天还没完全黑,他们就抱在一起肆无忌惮地相互 抚摸、亲吻。所长也不顾海边的蚊子厉害,只领着杨善伟在松树林里转悠。所长 嘴里吸着眼,眼睛却像特务一样往松树底下搜寻。松树林后面是一片海滩,沙滩 上到处躺满了半裸的男女。游泳衣勾画出的女人的曲线使人产生无穷的想象。有 的女人穿著比基尼泳衣叉开腿躺在沙滩上,仿佛明白地表示着对男人的期待。看 着这些女人,杨善伟不由地想起在自己的身子底下快乐地扭动着身子的妻子,心 里禁不住产生一种内疚加自卑。他真心地爱自己的妻子,却不能做一个真正的男 人给妻子快乐,他觉得自己真是没用。   在沙滩这个以裸为特征的世界,穿著长裤子的所长和杨善伟显得很不合时宜。 杨善伟觉得在这里,不是他们在参观别人,而是别人在参观他们。他觉得他和所 长就像马戏团里的两只穿著衣服的狗熊,在走来走去的让别人参观。他恨不得赶 快离开这个地方。   和杨善伟的情绪相反,所长却在海滩上看得兴致勃勃。杨善伟注意到所长故 意领着他从躺在沙滩上的女人身边走,眼睛忙得不可开交。看那样子,所长恨不 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是眼。   杨善伟直感叹所长的意志力,他身子也许不中用了,但心还年轻。而自己, 不仅身子不中用,心似乎也老了。   天终于黑了,沙滩上什么也看不见了。所长终于领杨善伟回到饭店。   回到客房,所长让杨善伟先去洗澡,杨善伟说所长先去吧,所长就先去洗澡 了。杨善伟闲着没事,就看电视。电视里无非是一些男欢女爱,女主角动不动就 掉眼泪,似乎男人永远无法满足她们。杨善伟换了很多台,终于找到了一个自己 不腻烦的节目:美国的职业拳击赛。电视上满脸横肉的黑人拳击运动员似乎有无 穷的精力需要发泄,他每一次出拳似乎都要把电视屏幕击碎。杨善伟非常羡慕这 些浑身黝黑的家伙,他想他要是有这么一身横肉就好了,妻子肯定会满意的。   突然电话铃响了,杨善伟在新岛没有认识人,他估计电话是找所长的,就去 接过来。没想到电话里是一个女的,杨善伟一说话,她就甜腻腻地问:“先生, 要服务吗?”   杨善伟以为是饭店里的服务员在问对这里的服务是否满意,就说:“这里的 设施很好,不用了。”就扣死了电话。   但紧接着,电话铃又响了,还是那个女的问要不要服务。杨善伟说:“这里 的服务很好,我们不需要了。”没等他扣电话,小姐又接着说:“先生,我们可 以向你提供特殊服务的。”杨善伟想,特殊服务肯定是要另加钱的,单位经费紧 张。肯定拿不起多余的钱。他刚想拒绝,但一转念,想自己不需要特殊服务,所 长不知要不要,还是等所长洗完澡问问再说吧。于是他就回答说:“请你等一会, 我要请示一下领导再说。”   没想到,所长洗起来没完了。过了不过五分钟,小姐又来电话了,杨善伟耐 心地说:“我们领导正在洗澡,请你半个小时以后再来电话吧!”   不料刚放下电话,所长就半光着身子出来了。出来后所长也不穿衣服,只穿 著一个小裤头就躺在了床上。   杨善伟只知道所长很瘦,这次一见他的半裸体,还是惊呆了:所长简直瘦得 不成人形。他的整个身体简直像一具木乃伊,或者说像是一具骷髅披上了一层薄 薄的人皮。而且这人皮薄得能从肋骨缝里垂下来。   “所长,有个人打电话问咱们要不要服务。”杨善伟告诉所长说。   “男的还是女的?”所长问。   “女的。”杨善伟回答。   “你怎么说的?”所长似乎很在意,紧追着问。   “我说让她半个小时以后来电话的。”杨善伟看着所长的眼睛说,他说不准 这样回答是否合所长的意。   所长似乎很满意,在床上悠闲地抽着烟等电话,眼睛不时地瞅电话一眼。由 于不知道有没有别的事,杨善伟也不敢去洗澡,怕所长要特殊服务时自己帮不上 忙。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电话铃响了,所长抢先抓起了电话。   “喂,哪里?”所长说。   “你是领导吗?”杨善伟坐在床上能清楚地听到电话那头女人嗲声嗲气的声 音。   “我是领导,你有什么事吗?”所长一副惯常的公事公办的口气。   “领导要服务吗?”   “什么性质的服务?”   “什么性质的都有。”对方嬉笑着说。   “那你说说我听听,都有哪些服务。”所长本来是坐在两个床之间的床头柜 旁边接电话的,但他留意到杨善伟在听电话时,就一屁股躺到床上,离杨善伟远 了点。   “领导你别装胡涂了,你们当领导的还不明白吗?当然是……”由于所长的 移动,杨善伟只听到了电话那头女人的半句话,但他已隐约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我就是不明白,你直说吧!”所长的声音也放低了。说话的同时,所长把 手里燃着的烟卷放到烟灰缸上。   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听不到了,但杨善伟能感到女人卖弄风骚的嗲气。所长 则一边听着电话,身子不由自主地骚动起来。他右手拿着电话,左手开始用力地 搓自己的胸前,并用手指轻轻地捏自己干瘪的乳头。   “一次多少钱?”所长的声音更低了。   杨善伟也没听到那头说了些什么,只见所长说了声:“太贵了!”就轻轻地 放下了电话。   不料很快电话又响了起来,所长拿起电话,还没等对方说什么,就说:“太 贵了!”说完,他又放下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所长重新拿起烟卷抽了起来。不一会,所长对杨善伟说:“再 来电话不要接了,这不是什么好人。”   杨善伟说了声“好”,就去洗澡了。等洗完澡出来,所长还在抽烟。由于旅 途劳累,杨善伟躺下很快就睡着了。睡梦中他朦胧听着电话又响了两次,每次都 是所长和对方小声嘟噜几句后,说声“太贵了”,又扣上电话。   第二天会议正式开始。会场里挂着大幅横标为“第二届恐龙国际学术研讨 会”。进入会场后,杨善伟张望了一下,没看到一个外国人。他想没有外国人还 叫国际会议吗?疑惑中他翻看了一下到会人员名单,见名单中除了一个日本留学 生和一个韩国留学生外,其余都是炎黄子孙。他想,有一个日本人,一个韩国人, 也可以叫国际会议了。   整个一上午似乎都是领导在发言。他们的发言照例毫无新意,只有会议赞助 商最后的发言反而引起了听众的一点兴趣,因为赞助商说他很喜欢恐龙,以后有 可能拿更多的钱来赞助恐龙研究,而且他们厂要出一种新牌子的烟,就叫“恐龙 牌”。   下午是学者发言。大多数学者的发言都是一片陈词滥调。尽管会议主持人事 先说明,按照国际惯例,每人发言不超过二十分钟,上午的领导发言除外。但大 多数发言人一上台就低着头念自己的论文,完全没有了时间概念。一个人的发言 常常达到四五十分钟。直到最后才轮到许学山发言。虽然听众对发言已有明显的 厌倦,但许学山一发言就还是引起了大家的兴趣。   许学山的发言也让杨善伟大吃一惊。因为许学山的论文的题目是“从性的角 度来看恐龙的灭绝”,这不可不谓一个崭新的角度。和所长共事这么久,杨善伟 从没听所长提起过这一观点。可以看出,与会代表对许学山的观点也产生了浓厚 的兴趣。   许学山认为,大凡一个物种的灭绝,除了一些突发性的因素外,都是因为种 的衰退而灭绝。虽然许多学者都认为恐龙的灭绝是由天体撞击地球或火山爆发等 一些突发性因素造成的,但目前为止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持这一观点,也存在 恐龙因其它原因而灭绝的可能性。他认为恐龙是因为种的衰退而灭绝的。而种的 衰退主要表现为雄性性能力的衰退,而不是雌性生育能力的衰退。简单地说,恐 龙的灭绝是因为雄恐龙患了阳痿症而导致恐龙繁殖力下降造成的。   许学山说,这一观点并不是无中生有的,而是有充分证据的。前不久的一个 对恐龙蛋化石的高科技分析表明,恐龙蛋的年代越近,则质量越次。这充分证明 了恐龙的种的退化。   为了进一步证明自己的观点,许学山还动用了他的动物学知识,来说明动物 的灭绝几乎都与雄性性能力下降有关。最后他又引到了人类,他说我们中国人口 增加这么快,证明我们中国男人性能力都很强。   许学山的发言引来了一片掌声。与会的几个报社记者有几个跑到他跟前表示 要采访他。不料听众席上的一个年轻学者对许学山的观点提出了质疑,他站起来 提问道:“请问许教授,你说中国人口增加快是因为中国男人性能力强,那么欧 洲人口的下降是因为西方男人患阳痿症的多了?”   这个问题一提出,会场里一片哄堂大笑。   许学山顿了一下,回答说:“有这种可能性。你说的这种情况不仅在欧洲有, 在美洲也有。据统计,美国的白人数量在减少,而有色人种数量在增加。美国人 甚至担心,在2050年,美国白人会成为少数民族。所以美国人才花了很多钱研究 出了‘伟哥’。你们知道比尔。盖茨的公司名字‘微软’二字是谁起的吗?”   许学山的问题还真没有人回答上来。许学山看到自己的问题难倒了不少人, 顿有“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之态。   这时听众席上不知谁恶作剧地说了句“他老婆”,许学山马上喜出望外地说: “对对对,那位同志说的对,比尔。盖茨的微软公司是他老婆起的名。你们知道 比尔盖茨他老婆为什么给他起这么个名字吗?”许学山顿了一下,知道自己的问 题别人肯定回答不上来,就自己公布答案说:“这是因为比尔。盖茨是一个阳痿 症患者,他的生殖器又小又软,他老婆气不过,就给他的公司起名为‘微软’。”   会场里顿时爆发出一阵翻天覆地的大笑。在一片哄笑声中,主持人宣布下午 的会议结束。   晚饭后,杨善伟主动邀所长去海边散步观光,所长却意外地说不想去了。杨 善伟想松树下和沙滩上的那些女人也许引不起所长的兴趣了。虽然生了六个孩子 证明所长的性能力不弱,但毕竟人老力衰,现在所长虽然对女人仍感兴趣,但也 只能过一过眼瘾了。就像一只掉光了牙的老狗,不管它过去的牙齿多么锋利,现 在见到骨头只能用舌头舔舔,无法真正享用了。   所长不出去,杨善伟也不好自己出去,只好呆在客房里陪所长。   这次所长主动先洗澡了。意外的是,这次所长洗澡的时间很短,很快就出来 了,而且穿上了衣服,把自己那木乃伊般的身体包裹起来。   “我洗澡的时候有没有找我的电话?”所长穿衣服的时候问。   “没有。”杨善伟说。“昨天那种要提供服务的电话也没有来。”   “怎么回事,有个女记者说是要采访我的,怎么没来呢?”所长点上一根烟, 蹙着眉头说。   由于不了解情况,杨善伟也不好说什么。   一会,电话响了,所长一把抓过来,说:“喂,是记者吗?”   “喂,先生,要服务吗?”电话那头一个女声说。   “不要,太贵了!”所长大声说,说完放下电话。   所长抽完一根烟后,电话铃又响了。所长又抄起了话筒。“喂,是记者吗?”   “当然是记者,我们还是‘名妓’呢!随时为你服务”电话里的声音说,说 完就是几个女人一起放荡的笑。杨善伟听出,说话的还是原来那个女人的声音。   “太……”所长刚想说“太贵了”,忽然意识到她们是在戏弄他,就气呼呼 地放下电话,说:“这些讨厌的‘鸡’!”   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女记者的电话,到了十一点半左右,所长就又脱了衣 服,半裸着身子躺在床上,一边吸着烟,一边抚摸自己的胸膛。   当杨善伟快要睡着的时候,所长忽然问他:“小杨,你和你对象是自由恋爱 的对吧?”   听到所长的问题,杨善伟赶快甩掉睡意,回答说:“是。”   “那好,那好。”所长说,说完就没了下文。杨善伟不知道所长是不是还有 话要说,也不敢就睡去。但睡意就像一扇沉重的大门,不停地掩过来,要将杨善 伟关在沉睡之中,杨善伟拼命支撑着不让这扇门关死。   “想当年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不少女同学对我感兴趣,可惜啊……”所长吸 了口烟,咂吧了一下嘴说。杨善伟觉得所长说的那种“可惜”,就象一个酒鬼做 梦得到一瓶好酒却没舍得喝完,醒了后直喊“可惜”。   “小杨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在杨善伟快要支撑不住就要睡去的时候,所长 忽然神秘地对他说。“你知道省城红柳路疲软桥旁边有个省性功能障碍研究中心 吧?那个地方治阳痿症还是很不错的,比别的地方要好,魏林就经常去那里看 病。”   本来杨善伟有关阳痿的话题就比较敏感,他对所长当着他的面说阳痿的事感 到不快。但后一句话似乎所长说的恐龙研究所的副所长魏林,这不仅使杨善伟暗 暗吃惊。他觉得副所长魏林怎么看也不像是患阳痿症的人。但他知道所长和副所 长面和心不和,也许是所长在说副所长的坏话。当着所长的面,他也不好为副所 长辩解。   但许学山似乎看出了杨善伟的怀疑,就说:“你不信?要不然,他怎么连个 孩子也生不出来呢?”   杨善伟不好说什么了,因为他知道副所长魏林确实没有孩子。但没有孩子并 不一定患有阳痿症。   “哼,要不是他做菜做得好,他老婆早跟他离婚了。那娘们嘴馋,就喜欢吃 他做的菜。”许学山像是自言自语地从喉咙里说,似乎是为了让杨善伟确信他的 话。   听了所长的话,杨善伟忽然感到后脊梁一阵发凉。虽然他不敢确信副所长魏 林真的患有阳痿症,但他也不敢保证魏林没有阳痿症。如果连副所长魏林那样粗 壮的人都患有阳痿症,那么阳痿症就真的是一个顽症,甚至阳痿症真的会遗传或 者传染。他害怕自己患的是一种顽症,他不敢想象在这种顽症的困扰下,他会变 成什么样子。他还会是一个男人吗?时间一长,自己会不会变得像所长那样,对 女人产生一种病态的迷恋。本来自己不行,却要霸王硬上弓?   魏林老婆是否喜欢他做的菜,杨善伟倒不太关心。他现在想的是,如果省性 功能障碍研究中心真能治疗阳痿症的话,他倒值得去试试看。他一定要想办法把 自己的阳痿症治好,他要做一个男人,再不能让妻子跟着他受苦了。                     开完学术会议回家后第二天,所长例外地没有来上班。由于没什么事可做, 所里的人不来上班或点个卯就走已是很正常的事。但所长却很少不上班,他一般 都八点半准时到,十一点半准时离开,准确的像一个机器人。今天所里只来了杨 善伟和副所长魏林两个人。   看到所长办公桌前空空的座位,副所长魏林也感到有点意外。   副所长魏林似乎处处都和所长许学山反着。许学山瘦弱不堪,而魏林则胖大 魁梧;许学山走路老是低着头,一副谦卑的样子,而魏林走起路来则趾高气扬,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脚底下;许学山少言寡语,而且说话比较慎重,而魏林则 经常慷慨陈词,纵论天下大事,单位流传的一些政治笑话和小道消息几乎都是从 魏林那里来的;魏林好象有高干背景,而许学山则是农村普通农民出身,在魏林 面前,许学山似乎有一种天生的自卑感。据说许学山很不愿意跟魏林一起出差, 因为接待的人经常把魏林当成领导而先和魏林握手,许学山经常被当成随从人员。   今天办公室里只有杨善伟和魏林两个人,杨善伟觉得气氛有点特别,魏林一 进门就朝他亲切地笑了笑,他觉得这一笑就使他和魏林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小杨,这次出差感觉怎么样?”一会,魏林笑眯眯地主动问杨善伟。   “挺好的,我这是第一次去新岛,那里的风景确实很美。”杨善伟转过脸来, 朝着副所长诚实地说。   “参加会议的共有多少人呢?”魏林问。   杨善伟想了一下说:“大约有五六十个吧!”   “呃,还不算少。”魏林漫不经心地说。   杨善伟以为魏林没什么话要说了,正想回过头去,忽见魏林头一低头向他伸 过来,同时神秘地说:“许学山又在贩卖他的‘阳痿导致恐龙灭绝’的理论了 吧?!”   “你怎么知道的?”杨善伟诧异地说。他自己对许学山的理论闻所未闻,他 还以为许学山对这一理论一直保密呢!   魏林说:“这还能瞒过我吗?”说完禁不住嘿嘿地开怀大笑。魏林的笑与别 人的不同,如果说别人的开怀大笑像洪水决堤一泻而出的话,而魏林的大笑则像 水库里的水通过闸门有控制地向外流出,声音比较小,持续时间却较长。   杨善伟也忽然觉得很滑稽,也跟着笑了。   “你觉得这个观点怎么样?”魏林还没完全止住笑,就问杨善伟。   “我觉得……,”杨善伟感到比较为难,他觉得这个观点似乎很荒唐,但也 不是没有可能。很多事是超出个人的判断力的,就像是猴子变人的理论,你随便 从那里找一只猴子,你愿意把它放到哪就放到哪,再让它变变看,看它能变成人 吧?它不仅不能变成人,连猪也变不成。可大家都相信人类的祖先是猴子。有些 问题,你自己不相信,却也不敢轻易地否定它。面对魏林的问题,杨善伟感到比 较为难,他只好说:“我研究恐龙起步太晚,知道的太少,不好说。”   魏林其实并不一定要杨善伟回答。他笑着对杨善伟说:“你知道不?许学山 的观点是贩卖的一个著名的生物学教授的。那个教授据说利用高科技从恐龙蛋里 提取出了恐龙基因,并且发现后期恐龙的基因在退化。许学山把它演变成恐龙的 雄性基因在退化,就是说雄恐龙患了阳痿症。”   魏林停了一下,看了一下杨善伟的反应,见杨善伟在认真听,就继续说: “你想想,过了上亿年,恐龙蛋都变成了石头,怎么还能提取出基因来呢?更不 要说能看出雄性基因的退化了。”魏林说完,两手一摊,又嘿嘿笑了起来。   杨善伟觉得魏林的话也很有道理。但他刚刚涉及恐龙研究,毕竟知道的太少, 不好多说什么。就像一个在河边转悠的人,还没有资格说河水有多深。他只好点 点头,没有说话。   “他以为他阳痿,恐龙也阳痿了。”魏林说完,又接着笑起来。   “你说许所长阳痿?不会吧?!”听魏林说许学山阳痿,杨善伟感到很诧异, 就象许学山说魏林阳痿他感到很诧异一样。他想阳痿症又不是感冒,不会人人都 会得的。   “你觉得他不象吗?你看他瘦得那个样子,肉都瘦没了,做男人的那个东西 还会有吗?”魏林说。   杨善伟觉得魏林这样说许学山有点太过分,但许学山也同样说过魏林,虽然 许学山的话要含蓄一点。但仔细一想,魏林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他毕竟见过许 学山的身体,裤头里边空荡荡的像没有东西一样。   “可是……,许所长生了六个孩子,不应该有阳痿症吧?!”许学山说魏林 阳痿,魏林说许学山阳痿,杨善伟对此感到有点迷惑。他搞不清楚他们是在彼此 攻击对方,还是真有其事。他不希望这是真的。   魏林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杨善伟的疑惑,他接着说:“小杨,你不能光看表面 现象。他要没病,怎么生到第六个孩子就不生了?你要知道,许学山一家已经是 两世单传了,他是很想要一个儿子的。要是他还行,他能生出一个女儿国来,直 到生出一个儿子为止。”   杨善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你不知道,”魏林接着说,“别看许学山那东西不管用,他对女人的兴趣 倒是越来越大,见个漂亮女人他就拔不动眼。为此他没少跑了诊所,可奇怪的是, 他的阳痿症是越治疗越厉害。一开始他还能偶尔打两炮,后来简直就成了缩头乌 龟,引都引不出来。真是天意。”说着,魏林望瞭望天花板,仿佛他希望天上真 写着他要说的话。   “不过,这也有好处,”魏林接着说,“谁要想找治疗阳痿症的诊所,也不 用到处打听,问许学山就行。省城阳痿症诊所的分布情况都在他脑子里呢!他看 病看得和人家省性功能障碍研究中心的医生都混熟了。”   杨善伟想所长对女人有兴趣倒不假,这一点他也是和所长一起出去开会才知 道的。但他没想到所长还是个阳痿症患者。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所长说省性功能 障碍研究中心治疗效果好倒是经验之谈了。但是,一个阳痿症患者为什么还对女 人有那么大的兴趣呢?就像一条掉光了牙的狗非要抢着去啃骨头,或者是一个九 旬的老太太非要争强好胜地去冲锋陷阵,那不是自取其辱吗?杨善伟对所长的性 格真有点搞不清楚了。他觉得人真是不可貌像。表面上看起来,所长是一个按部 就班、老实巴交的人,甚至和他一样,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真是想不到。也许 这也是人性的一个弱点:越是不行,就越逞能来掩饰自己。就像太监,自己本已 不男不女,却偏喜欢讨个老婆来充男人的样子。   怎么一眨眼间,身边的人都成了阳痿症患者?!想到这,杨善伟既有点迷惑, 又有点害怕。他害怕真像魏林说的那样,有一个天意存在,或者像那个野医生说 的那样,阳痿症是一个可以遗传和传染的顽症,他真的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像所长 那样,看见女人就不依不饶做病态表演,象一个摇尾乞怜的狗。   杨善伟不敢多想。为了岔开话题,杨善伟对魏林说:“魏所长,听说你做菜 很好,什么时候跟你学习学习?”   一说到做菜,魏林一下子眉开眼笑,他的话匣子也一下子打开了。   “小杨,不是吹的,要说到做菜,我可是超一流的水平。省城的这些饭店我 几乎都吃过,他们那些厨师的水平没有一个赶上我的。他们有的可能对一两种菜 比较拿手,但要论总分就赶不上我了。”接着魏林就开始说他最拿手的是哪些菜, 这些菜应该怎么做,一种菜一般有几种做法等等,他说即使普通的白菜,他也能 做出好几种花样来,炒、蒸、烩、煮,样样叫绝。   魏林说得手舞足蹈,杨善伟根本插不上嘴。杨善伟觉得魏林就像一个设定了 程序的机器人,一按电钮他就要把这些话全部说完才停止。杨善伟本来对做菜没 有兴趣,魏林说了这么多,他根本就没有记住。但是魏林不停嘴,他又不得不做 出一付洗耳恭听的样子。他觉得他尴尬得象传说中的叶公,本不喜欢龙,却偏偏 又自讨苦吃地将龙引了来。   好不容易等到魏林将他的菜都讲完了,杨善伟觉得自己就像吃了好几辈子的 酒席,没了胃口。杨善伟想,许学山说得也许不假,起码魏林真的做菜不错。还 没等杨善伟回过神来,魏林突然降低声音,神秘地对他说:“小杨,我给你说, 我还开发出了一个能治疗阳痿症的食谱,许学山和我要了好多次我都没给他。这 可是有商业价值的东西,不能随便给人的。现在我正在策划成立一个公司,推出 一系列能治疗阳痿症的食品,肯定能打开市场。如果你喜欢,你可以跟我一起去 推销药用食品,肯定能挣钱。”   杨善伟嘴里应着,心里却在想,阳痿症患者和有阳痿症嫌疑的人合作去推销 治疗阳痿症的食品,这不能说不是一件滑稽的事。但他还是很佩服魏林的商业头 脑。   魏林似乎跟杨善伟越拉越亲近,他邀请杨善伟说:“小杨,中午别回家了, 到我家去,尝尝我的做菜手艺。”   杨善伟赶忙说:“魏所长不麻烦你了,今中午我有事,不能去了,请你原 谅。”其实杨善伟中午并没什么事,他是害怕魏林的夫人。魏林的夫人是一位中 医医生,杨善伟见过她。她长得几乎和魏林一样胖大,脸上很少有笑容。杨善伟 觉得她就像《水浒》里专做人肉生意的孙二娘,让人不寒而栗。杨善伟见了她就 发怵。   魏林见杨善伟不去,就说:“不去就算了,以后再说吧!”                     过了几天,杨善伟找了个理由请了个假,就去省性功能障碍研究中心去看病。 这个地方可比不得野诊所,既然许学山说好,应该是不错的。   虽然红柳路的疲软桥接近城市的东郊,比较偏远,杨善伟还是很快就找到了 这个地方。疲软桥在这个城市可是个有名的地方。本来这个桥没有名字,马路拓 宽的时候,桥也被拓宽重建。没想到,新桥桥体很快就被损坏,桥面也坑坑洼洼 的不能走了。这事很快就被媒体暴了光,市政府也急了,下了狠心要拆了重建。 新桥建成了以后,桥体倒没什么问题,桥面刚使用了半年就裂了,裂缝很快就被 过往汽车碾成了一个大坑。这下媒体可沸腾了,都争着炒这事。政府没有办法, 又派了“扒路军”把桥面扒了,重新用上好水泥铺了桥面。碰巧的是刚铺完不久, 又赶上一个不大不小的地震,旁边的建筑物倒没事,桥体却被震得裂开了一个缝 隙,桥又成了危桥。这下政府也没辙了,只好自认倒霉。这时正赶上全国性的市 场疲软,负责城建的副市长在接受市场采访时自嘲地开了一个玩笑说:全国都疲 软,桥还能不疲软嘛?!这话很快就传开了,老百姓就开始叫这桥为疲软桥。本 来传说这位副市长要降职的,没想到人家不久反被提升到另一个市去当市长去了, 这让那些传递小道消息的人大跌眼镜。   有趣的是,老百姓管这桥叫疲软桥本有点讽刺的意思,没想到时间长了大家 都接受了这名字,政府慢慢也默认了,并且在新版的地图上标上了疲软桥这个名 字。   杨善伟曾从疲软桥上走过,却没注意到这里有个性功能障碍研究中心。这次 来到桥上,一眼就发现在桥的北侧西头高高地立着一个大牌子,牌子的左边竖写 着一行红红的大字:省性功能障碍研究中心,右边写着一些黑色的小字:专治阳 痿、早泄、久婚不育、包皮、湿疹及各类性病。其中阳痿两个字比其它的字要大 一点,显然治疗阳痿是这个中心的长项。   杨善伟按照箭头指示,下了桥,又望前走了三十来米,见到一个大门,上面 挂着性功能障碍研究中心的牌子。本来路上挺清净的,一进了门却发现,院子里 熙熙攘攘地有不少人。杨善伟本来有点忐忑不安,害怕碰见熟人,见院子里有这 么多人,反而有了一种安全感。杨善伟在人群中钻了一阵,才搞清楚北边这栋楼 才是门诊楼。   按照程序,杨善伟先去挂号处挂号。他把钱塞进窗口说:“挂个专家门诊。” 里面的挂号员头也不抬,就填写了病历,并撕给他票、找给他钱,说:“我们这 里都是专家门诊。病历上的名字自己填。”   杨善伟在病历填上自己的工作单位和名字,就去找门诊。他看看一楼大厅的 科室分布图,见阳痿门诊设在二楼西边,就上了二楼。   一上二楼,就见西边的走廊上挂着“阳痿专科”四个大字。这里的人特别多, 这是杨善伟所意料不到的。大千世界,熙熙攘攘,谁会想到人群中能有这么多阳 痿症患者。从楼梯口到大楼的西头,整个走廊里都挤满了人,有的靠在墙上站着, 有的在墙跟下蹲着,有的在焦急地来回走动,还有的干脆坐在了地上。从装束上 看,这些人有农村的,也有城市的。有些人可能是这里的常客,因为在靠近楼梯 的地方有一个看着像是城市的人和一个看着像是农村的人啦得很热乎。第一次见 面不可能这么热乎的。   杨善伟扫了一眼这些人,见没有一个认识的。这些蹲着、坐着、站着的人也 似乎各有心事,根本没有注意到杨善伟的到来。尽管如此,杨善伟还是不敢抬起 脸来。他假装看路,低着头走到了门诊的门口。   门诊门口放着一张桌子拦住了半边门,一个穿白大褂的老太太坐在桌子后面。 杨善伟正要往门诊屋里走,老太太却一把把他拦住了。她看了他一眼说:“把病 历放在这。”杨善伟把病历交给她,这才发现,她那里已经攒了厚厚的一摞病历。 老太太把杨善伟的病历塞到最下面,对他说:“一边等着去,等叫到你的名字再 来。”   杨善伟看了看这一摞病历,担心地问:“今天上午能轮到我吗?”   老太太肯定地说:“能,能,大约一个半小时就能到你,很快的。”   杨善伟看了看表,现在是九点二十五,一个半小时后大约到十一点了。杨善 伟不想呆在这里傻等,就走了出去。他想,在马路上溜达溜达也比闷在这里强。 这样,杨善伟就又上了疲软桥,顺着马路往西走。由于靠近郊区,这里的店铺明 显的稀少。刚走了不多远,见路边有个书店,杨善伟就进去了。   书店迎着门摆着一个大桌子,上面是最近的畅销书。好久没来书店了,杨善 伟想看看最近都畅销些什么书,就凑进桌子去看。这一看不要紧,杨善伟简直吓 了一跳:上面罗列的几乎都是有关性和性病的书,一看书名就很刺激。有一本书 名字是《制胜之道:延长时间半小时——早泄的病理及治疗方法介绍》,还有一 本是《性病并不可怕——谈各类性病的预防与治疗》,另外还有:《象美元一样 坚挺》,杨善伟搞不懂它的内容,一翻才知道是关于阳痿的;《做一个真正的男 子汉》;《中国历代房中术考秘》等等,五花八门,不一而足。   杨善伟拿起《象美元一样坚挺》翻了翻,见里边竟有大段大段的性描写,而 有关阳痿病理及治疗的东西到寥寥无几。他就放下了。杨善伟对这个书店很失望, 就走出来,顺着马路随便溜达。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杨善伟回到了省性功能障碍研究中心的门诊。   走廊里的人已经少了很多。看来大部分人都看完走了,也许好多人已是老病 人,来了只是为了拿点药。   “杨善伟,”门口的老太太喊。   “在这在这,”杨善伟赶紧跑过去。老太太递给他病历说:“进去吧,第八 号台。”   一个大的门诊室用木板被隔成了九个小房间。杨善伟找到第八个房间,走了 进去。   医生看起来很年轻,大约三十四五岁的样子。杨善伟进来后,他朝杨善伟笑 了笑说:“坐。”   这一笑使杨善伟对他有了很好的印象。医生几乎都是板着脸不苟言笑的,而 这个医生看起来还不错。   杨善伟坐下后,就觉得有一股幽香暗暗地向他袭来。他向四周看了看,也没 发现这股幽香的源头。   医生没有说话,而是先端详了他一会。然后医生又看了看病历的封面,说: “恐龙研究所的。”杨善伟应了一声“对”。   “你说说你的情况吧。”医生说,同时他盯着杨善伟的脸,做出一种期待的 神情。   杨善伟犹豫了一下,当着一个陌生人面说自己的隐私,他毕竟有点不好意思。 他觉得他这一说,不仅把自己暴露给了别人,也把妻子暴露给了别人。但是不说 又怎么看病呢?杨善伟只好把自己的情况说了。   听完杨善伟的叙述,医生没有马上说话。杨善伟觉得医生要消化一下他的话 才能诊断,就像人刚吃过饭要等一会才能做运动。   “你的病并不严重,是良性的。”医生终于说话了。“有点肾虚,也有点心 理因素。”   杨善伟一听这话,心里轻松多了,甚至有点感激医生能向他说这话。他问医 生:“好不好治疗?”   “应该不难治疗,但效果也没有那么快。”医生说。“六味地黄丸和金贵肾 气丸对你都有效,我先给你开点金贵肾气丸吃着,看效果怎么样。”医生一边说 着,一边开处方。   医生低着头开处方的时候,还在对杨善伟说:“阳痿病的病因有很多,有的 只是心理性的,有的是因为肾虚,这些都不太严重。还有的是生理性的,这就难 看的多。有的人打性激素,或使用丙酸睾丸酮,就是这种药”。医生说着,从抽 屉里拿出一盒药给杨善伟看了一下。“它能出现很快勃起的效果,但这并不是根 治的办法。”医生顿了一下,接着说:“最严重的是遗传性的,这根本没有治愈 的希望。”说完,医生看了一眼杨善伟。杨善伟注意到医生的眼光里潜藏着一种 复杂的东西。“还好,你的是良性的。”   “好了,”医生把处方推给杨善伟说,“你先吃点药看看,半个月后再来找 我。”   杨善伟说了声“谢谢”,拿起处方就往外走,刚走出门诊室的大门,差点和 一个正往门里走的人撞个满怀。杨善伟抬头一看,这人竟是他们所的大个子陈又 亮。   “你………你。………,”杨善伟想说话,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他本想说 “你也来看病啊”,忽然意识到这是阳痿门诊,所以没有说出口。   陈又亮见是杨善伟,也楞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对杨善伟说: “我是来替朋友来拿点药的。”说完,他拍了杨善伟一下肩膀。   杨善伟侧开身子给陈又亮让开一条路,陈又亮说了声“再见”就进去了,杨 善伟就往外走。走了几步,他又回头看了陈又亮一眼。                     回家后杨善伟就开始吃药,但没有什么效果。他想到医生说过,效果比较慢, 所以也不着急。但不久,陈又亮却出了一件大事。   几天后,杨善伟请了个假,回了农村的老家一趟。三天后等他回到单位时, 却听说陈又亮家被强盗入室抢劫了,而且当时陈又亮和他老婆都在家。   这很快成为单位的一大新闻,几乎所有的人都为此而兴奋起来,人们一见面 就先谈论这事。杨善伟觉得这件事一发生,大家都不再议论他了。   幸福有两种,一种是取得精神上或物质上的收获时的感受,另一种则是别人 遭难,别人的幸福减少而使自己的幸福相对增加,从而产生幸福感。后一种幸福 似乎效果更好,因为虽然在这种情况下有人受苦,但大多数人却获得了幸福。可 谓是牺牲少数人,幸福大多数。这次陈又亮又给大家带来了幸福。   杨善伟对陈又亮了解不多,虽然他们在一个办公室里,但陈又亮安静地呆在 办公室里的时候很少。他不是点个卯就走,就是在各个办公室乱串。杨善伟只知 道陈又亮是部队转业的,他原来是在部队打篮球的,从他一米九的个头上就能看 出来。虽然他的块头像恐龙一样庞大,但他显然对恐龙一窍不通。自从转业后来 到恐龙研究所,陈又亮似乎就在不断地发牢骚。他似乎对一切东西都不满意。他 常说的一句话是“抓住他(它)的脖子,提起来,啪啪就是两巴掌”,似乎对所 有他不满意的东西,他都要“抓住他(它)的脖子,提起来,啪啪就是两巴掌”。   因为大家都津津乐道,杨善伟很快就知道了陈又亮出事的经过。就在杨善伟 回老家的第二天上午,一个高考落第的中学生假装推销产品,进了陈又亮的家。 一进门,中学生就用刀子抵住了陈又亮妻子的喉咙。陈又亮这天正好没上班,他 闻声从屋里出来,见到这场面也一下子呆了。按照惯常的逻辑,陈又亮应该“抓 住中学生的脖子,提起来,啪啪就是两巴掌”,但据说陈又亮怕老婆,通常对妻 子百依百顺,见老婆在人家手里,也不敢乱来。在中学生的指令下,他老婆又命 令陈又亮蹲在墙角不要动,然后中学生就命令陈又亮的妻子用绳子把陈又亮双手 反绑在沙发腿上。中学生又割断了电话线,用电话线把陈又亮的老婆反绑起来。 然后中学生就跟他们要钱。陈又亮家里正好没有钱,陈又亮正要去银行取钱还没 有走,中学生把两个人的钱包和屋里的抽屉都搜了,也只搜到几十块钱。中学生 有点恼羞成怒,就把陈又亮的妻子给强奸了。然后中学生就大摇大摆地走了。   不久,陈又亮的故事又有了新的版本。这就像新发现的一个恐龙化石埋藏地, 不停地挖掘就不断地有新发现。有人说陈又亮所以怕老婆,是因为他是个阳痿症 患者,见了妻子就气馁,根本在妻子跟前硬不起来。还有人说中学生进屋后,左 手从后面搂住了陈又亮的妻子,右手用刀子抵着她的喉咙。而中学生的左手搂着 的正好是陈又亮妻子的乳房,在不停的挣扎和摩擦当中使陈又亮的妻子达到了性 高潮。据说中学生强奸她时陈又亮的妻子不仅没有反抗,而且非常顺从。还有人 言之凿凿地说,中学生强奸她时,陈又亮的妻子还是处女呢!   杨善伟并没有从陈又亮的遭遇中得到乐趣,反之,他感到很悲凉。虽然当大 家都议论他是阳痿症患者时,陈又亮可能也在议论他,但他还是很同情陈又亮, 并且有一种为陈又亮而大哭一场的感觉。   杨善伟觉得应该找个机会安慰一下陈又亮,但陈又亮这几天又没来上班,一 直见不到他。回单位后的第二天,杨善伟晚饭后去了陈又亮的家。   陈又亮开门后见到杨善伟,先是一楞,接着就把杨善伟让进了屋。   陈又亮家里依然很乱,可能是被劫后一直没有心情收拾。被割断的电话线还 没有接上。杨善伟去时陈又亮正在喝酒,客厅里的茶几上只有一盘炒花生米和一 瓶酒。陈又亮眼睛看起来很迷乱,像是没有睡够的样子。   进了陈又亮家后,杨善伟本想说点安慰的话,但又不知说什么好,就坐在沙 发上一时没有说话。陈又亮也坐在沙发上,捂着脸不说话。   过了一会,陈又亮抬起头来说:“小杨,你轻易也不来,咱哥俩喝一杯。”   杨善伟推辞说:“不喝了,我已经吃过饭了。”   陈又亮说:“吃过饭更能喝酒,就算是陪我喝吧!”说着,他就去厨房拿了 一个杯子,一个盘子和一包榨菜,并把榨菜撕开倒在盘子里。   杨善伟本不善喝酒,一看这情景不喝不行,就陪着陈又亮喝了起来。   几杯酒下肚,杨善伟也敢说话了,就问陈又亮:“嫂子呢?”   “回她妈的娘家去了!”陈又亮甩着手说。杨善伟知道陈又亮说的气话,但 还是忍不住想,陈又亮这话说得有点不通。“回她妈的娘家”应该是回她姥姥家。 而显然陈又亮的妻子是回自己的娘家去了,而不是“她妈的”娘家。   “不用管她,咱喝咱的酒。”陈又亮说,说完,滋地又干了一杯。杨善伟只 得跟着干了一杯。   “小杨,陈…哥对你怎…么样?”在杨善伟来之前陈又亮显然已经喝过酒, 这几杯酒下肚显然起了作用,陈又亮有点醉了,说话时舌头也有点不是自己的了。   “很好很好。”杨善伟说。其实平常杨善伟和陈又亮并没有什么交往。陈又 亮只要不“抓住杨善伟的脖子,提起来,啪啪两巴掌”,杨善伟就很满意了。   “好…好,好……什么?什么都不好。你……不了解你陈哥。”陈又亮喘着 气说。   “陈哥,不要太难过了,谁…”杨善伟看到陈又亮情绪不好,就想劝劝他。 但没等他说完,陈又亮就打断他说:“我不难过,谁…说我难过了?”陈又亮说 着,用双手捂住了脸。杨善伟注意到两行清泪从陈又亮的眼里流了下来。   看到陈又亮掉泪,杨善伟也感到有点心酸,眼泪也差点掉下来。他想陈又亮 喝多了,还是应该劝劝他,就说:“陈哥,你喝得差不多了,少喝点吧!”   “喝,喝,为什么不喝?喝酒比吃药好,为什么不喝?”陈又亮又端起酒杯 往嘴里倒,还没到嘴边,就已洒了一大半。   杨善伟看陈又亮喝得差不多了,就说:“陈哥,我扶你去床上休息一会吧?”   “去床上?去…去床上…干什么,我讨厌上…床。”陈又亮嘴里的话都快听 不清楚了。杨善伟扶着他站起来。尽管陈又亮没有站直,杨善伟站在他身边,仍 感到像站在一座大山旁边一样。   毕竟是运动员出身,陈又亮虽然喝醉了,但脚步还很结实,否则他那块头, 杨善伟根本搬不动他。杨善伟总算连扶带拖,把陈又亮弄到床上倒下。陈又亮倒 在床上,一会就不动了。   杨善伟正想给他关掉床头柜上的台灯离开,却惊讶地发现,陈又亮的床头柜 上放着一盒丙酸睾丸酮……                     抢劫陈又亮家的中学生好长时间都没有被抓到,大家都感到有点遗憾,就象 看了一场没有结尾的电影,觉得很不过瘾。   半个月过去了,杨善伟的病也没什么起色,他就又去了省性功能障碍研究中 心。碰巧分诊时他又被分到了八号台。那位年轻医生还认识他,而且比上一次更 加热情。看到这个医生对自己这么好,杨善伟对他有点感激之情。他暗暗庆幸碰 到了一个好医生。   “怎么样?有效果吗?”杨善伟刚坐下,医生就问他。   “还没什么效果。”杨善伟蹙着眉说。   “不要着急,要把心情放松下来。着急对治疗没有好处。”医生说。医生的 口气像是在对一个老朋友说话。   杨善伟笑了笑,安静地听着医生说话。   “上次我对你说过,”医生继续说,“你的病既有点肾虚,也有点心理原因。 你应该在吃药的同时,把心理也调整一下,把所有的思想包袱都放下。”   “我…我…,”杨善伟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其实他也不知道 想说点什么。   “六味地黄丸和金贵肾气丸我都给你开点,你先吃一段时间再说。”医生一 边说着,一边开处方。开完处方后,医生又写了一张纸条,连同处方一起推给杨 善伟说:“这是我家的电话号码,有什么事你可以打电话问我。”   杨善伟说了声“谢谢”,把纸条折起来放到口袋里,准备拿处方往外走。忽 然医生悄悄地问他:“省府大院有没有熟人?”   医生这一问把杨善伟问得有点惊愕,他的第一感觉就是医生可能要找他办什 么事,但他也不敢肯定,因为这些医生都很神通广大,再厉害的领导人也是不敢 拒绝名医的。在搞不清原委的情况下,杨善伟照直说:“我有个同学是一位副省 长的秘书。”   “那就好,”医生说,“你可以到你同学那里先搞点伟哥吃,那东西见效 快。”   杨善伟楞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好。还没等杨善伟回过神来,医生接着说: “伟哥现在还不准在中国销售,不好搞。但你有熟人,可以在省府大院里搞到。”   原来这样。杨善伟终于明白了医生的用意,他想了一下说:“我试试看。” 说完,就和医生告辞。医生善意地向他笑了笑说:“祝你顺利!”   因为是公费医疗,每次拿药的数量是受控制的。这次医生开的药超过了控制 数量的一倍,杨善伟拿药时六味地黄丸被砍掉了,还是拿的金贵肾气丸。   回家的路上,杨善伟拿出医生写的纸条看了看,上面宅电、传呼号和手机号 写得很全。杨善伟想这医生对自己真不错,不知他对所有的病人都这么好还是只 对自己好。但一看名字,杨善伟不得不暗暗苦笑。原来这医生的名字叫尹伟。伟 本来是个好字,但自从患阳痿症后,杨善伟就对这个字有了一种潜意识的反感。 杨善伟想,这下好了,我阳痿,他“阴痿”,倒挺般配。怪不得他对我这么好。                     一面对妻子,杨善伟就像做了亏心事一样,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一开始, 妻子还原谅他,觉得刚结婚,都有个适应阶段,吃点药慢慢就会好了。但时间一 长,妻子的脸逐渐就阴起来了。   杨善伟本不愿意求同学办事,但现在已无计可施。既然尹伟说吃伟哥见效快, 他就想狠狠心给同学打个电话,让他给弄点。   杨善伟有个大学同学叫贾强,现在给一位当红的副省长当秘书。据说再换届 时这位副省长很可能出任省长。现在贾强成了班里最有出息的人,据说回母校时, 校长都要陪着。贾强是毕业后先分到一个地级市给市委书记当秘书,市委书记被 提拔成副省长,他也就跟着上来了。关于贾强走运的事,同学之中也说法不一, 有的说是贾强运气好,赶巧了机会,跟对了人;也有的说其实贾强的背景深着呢!   虽说是同学,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一来贾强据说很忙,要找到他很不容易; 二来杨善伟受不了他那种颐使气指的神气。现在可好,不得不求人家了。   杨善伟打了三次电话才找到贾强。贾强显然想不到杨善伟会给他打电话,接 电话时他楞了一下,说:“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杨善伟就说:“我现在考古研究院恐龙研究所呢!”   贾强说:“好小子,毕业分配也不跟我打个招呼!搞研究不错,挺适合你 的。”   聊了一会家常后,杨善伟就说:“贾强,有个事想麻烦你。能否给搞点伟 哥?”   电话里贾强显然又是一楞,说:“你怎么知道我能搞到伟哥?”没等杨善伟 回答,他又接着说:“甭说了,甭说了,我知道谁告诉你了。是你用还是别人用? 你小子身体这么好,还用得着那东西?”   “是一个亲戚有急用。”杨善伟撒谎说。   贾强说:“伟哥的事你先别急,等我想想办法。今天晚上你先给我出来一下, 李逢春来了,今晚我给他接风,顺便咱们同学也聚一聚。晚上六点半你直接到迎 春园饭店二楼一号包间去就行了。”   杨善伟只得答应了。   晚上杨善伟准时到了饭店,却见文化厅的同学赵能已经在那里等着了。接着 留校的几两个同学也来了。由于贾强没来,大家都不进房间,都站在走廊头上等。 同学见面自然话题格外多。直到快七点的时候,贾强才陪着李逢春来到。于是大 家进屋再聊。   几年不见,贾强变得很有个省长秘书样,穿著考究,头发也摆弄得一丝不苟, 腋下夹着个看起来很高档的皮包。贾强连说话、动作都很考究,像是受过训练的 一样。杨善伟觉得贾强说话时就仿佛他是个打印机,说出来的话是他肚子里早就 存好了的稿子。   李逢春也变得不少。李逢春是杨善伟大学时最好的同学,他戴着个高度近视 眼镜,平时少言寡语,只知道闷着头学习。大学毕业时李逢春考研没考上,就被 分到了乡镇当秘书。两年后却听说李逢春成了副镇长,据说是因为他娶了县委书 记的女儿。过去李逢春穿著很邋遢,现在全身上下收拾得很利索。虽然说话时还 经常扶一下眼镜,还带点知识分子气,但说出来的话却老成了许多。   大家都坐好后,杨善伟问李逢春:“当副镇长感觉还不错吧?”   还没等李逢春回答,贾强笑着说:“善伟你真是搞考古的,光研究过去不研 究现在,人家逢春已经是镇长了,领导着全镇四万多人呢?比咱们的校长都厉 害。”   李逢春连忙扶了下眼镜,客气地说:“哪里哪里,还是你厉害,给省长写个 报告全省都得学习。”   李逢春的话显然说得贾强心理很高兴,但呵呵笑了一下,说:“我写的话倒 好象是最高指示似地,这又不是文化大革命。”说完,贾强对服务小姐说:“姑 娘,催催菜,快点上。”看他的口气显然和这里的服务小姐很熟。   小姐应了一声出去了,大家接着聊。话题主要是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同学的情 况,哪个提起来了,谁谁谁到了什么级别,算来算去,还是贾强最厉害,他虽然 现在是副处级,但实际地位比个厅长都厉害。   菜很快就上来了,而且接二连三地上得很快。在贾强的带领下,大家连干了 几杯酒,酒是杨善伟从来没喝过的五粮液。一开始大家对贾强还感到有点拘谨, 几杯酒下肚后,气氛就热烈起来。贾强说话也不再像打印机,嘴里还时常带出点 粗话来。   菜上完了,桌子上堆得满满的,大家也吃不动了。贾强一看大家都吃得差不 多了,就对服务小姐说:“姑娘你出去吧,俺们同学说个悄悄话。”   服务小姐笑了一下,出去了。贾强看着服务小姐的背出了门,又回身带上了 门,就说:“咱今天都是男同学,大家可以随便说,该轻松时就轻松。”   赵能说:“贾强你的信息灵通,给大家透露点新鲜事吧!”   贾强说:“还是下头的笑话多,让李逢春给咱讲个笑话吧。”   李逢春也不推辞,他扶了扶眼镜说:“既然贾秘书让俺庄户人讲笑话,我就 讲一个庄户笑话。”贾强听李逢春叫他“贾秘书”,就打了一下李逢春的胳膊说: “罚个酒!”李逢春端起个酒,滋地喝了,接着讲他的笑话。   “去年我们镇的前任镇长领着两个副镇长、一个村支部书记到海南去考察, 因为镇财政没钱,就拉上了一个企业经理一起去,让他出钱。到海南后,他们白 天转了一圈,晚上就在房间里打牌。五个人不好打,企业经理说‘你们四个人打 吧,我先去洗洗澡。’刚打了不久,就有人敲门,他们开门一看,是个女的。镇 长问她什么事,那女的也没说话,只把自己的风衣打开,你说怎么着,那女的一 丝不挂,是个裸体。人家那个女的倒泰然自若,那四个打牌的却不知所措了。那 女的走过来,一屁股就坐在了他们打牌的桌子上。   镇长一看不行,就说:“小姐你走吧,我们可不干这个。‘小姐说:”玩玩 嘛,何必那么正经呢?’镇长说:“不是我们不想玩,你看我们这个年龄还行吗? ‘小姐说:”先生你骗不了我,你们肯定都很棒的。’“   李逢春说这话时,是模仿着小姐嗲声嗲气的语气说的。李逢春本就显文静, 他扭捏着一模仿女声说话,还真有那么回事。直把大家笑了个前仰后合。李逢春 却不笑,等大家都笑得差不多了,他继续说:“镇长一看小姐赖着不走,又不能 去拉扯她,就有点不知所措。还是那个村支部书记机灵。他想企业经理见的世面 多,肯定有办法。他就对小姐说:”你找我们都没用,我们的领导在卫生间洗澡 呢,你去问他吧。‘小姐一听就真去了。那四个打牌的就偷着笑,想看看企业经 理怎么处理这个小姐。没想到小姐刚走进卫生间就被经理推了出来,就听经理在 卫生间里大声说:“你给我出去!我也不是没这个能力,也不是没这个想法,也 不是没这个钱,但是我不干,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个共产党员!’”   这么一个不正经的故事却出现了一个这么正经的结局,也是一种出其不意, 大家不禁扬声大笑。李逢春也嘿嘿地笑,笑完了还补充说:“你们不知道,其实 那个经理是个阳痿症患者,连给老婆的提留都交不上。人家女的不跟他要钱他也 玩不了。” 大家就又笑。贾强止住笑说:“来干一杯,谁不干谁是阳痿症患者!”大家都笑 着骂贾强说:“你小子真坏,这不是逼我们喝吗?”   贾强说:“谁逼你们喝了,阳痿症患者可以不喝嘛!”说着又自己加喝了一 杯。喝完,他说:“我给你们讲个笑话,也是个真事。”   大家本要追究贾强,让他多喝几杯,听说他要讲笑话,就罢了,静下来听他 讲。   贾强说:“这是发生在新岛市的事。一个妓女晚上出去拉客,在海边转悠, 见一个很标致的青年男子西装革履地在海边东张西望,心想就是他了。她就走过 去对那男人说:”先生,一块玩玩吧?‘没想到那男的很痛快地答应了。那女的 就试探价钱说:“一次一千块钱怎么样?’没想到那男的说:”一千五吧!‘女 的心里这下可乐了,心想这下可碰到大款了,人家还主动往上加价。两人就到黄 潮饭店开了个房间,真刀真枪地玩开了。没想到的是,那男的根本就不行,忙活 了半天也没玩成功。女的知道碰上了个不行的,就说:“算了算了,不玩了,给 五百块钱算了。’那男的说:”五百就五百。给钱吧?‘女的没想到,男的反而 跟她要钱。女的又生气又迷惑不解地说:“你应该给我钱,怎么还要我给你钱 呢?’男的说:”我陪你玩了,当然是你给我钱了。你本来同意给一千五的,没 玩成,你又说给五百,怎么反要我给你钱呢?‘女的这才明白,今天碰上了同行, 男妓碰上了女妓。“   大家听着,早已笑得说不出话来。   贾强说:“还没完呢,你们先别笑。”大家听说还没完,就陆续停住了笑, 等着下文。   贾强接着说:“那女的就跟那男的说,我也是干这个的,今天不巧,咱们碰 到一起了。那男的也只好自认倒霉。女的不解地问男的:”你既然干这行,怎么 这么不成器?人家客户能满意吗?‘男的说:“不瞒你说,我是搞同行恋的。今 天没找到客户,见到你来了,还开价挺高,就想随便玩玩,没想到是大水冲了龙 王庙了。’”   赵能说:“这男的恐怕就不说他是共产党员了吧?”于是大家又笑。   大学留校的同学一边笑着一边指着贾强说:“那男的一定是你!”   贾强感叹地说:“可别乱说,要是我,我早挣大钱了,省得象现在这样瞎忙 活。来咱们再一起干一杯。”   “我听说现在的商人出门做生意,都是一个口袋里装着钱,一个口袋里装着 伟哥,是不是这样?”赵能朝贾强问道。   贾强没有直接回答赵能的话,而是感叹地说:“其实有很多男的炫耀自己多 厉害,都是虚张声势。他们经常夸耀自己怎么能嫖娼,实际上不是他嫖人家,而 是人家在嫖他。”   大家都没有想到贾强会发出如此感叹,就都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他说下文。   “我认识一个家伙,嗨,就你们所的…”贾强忽然转向杨善伟说。杨善伟见 牵扯到自己,一下子警惕起来。贾强接着问杨善伟说:“就你们所的胡大春,知 道吧?”   杨善伟说:“知道,但和他不熟,很少见到他。”杨善伟知道他们恐龙研究 所有个胡大春,但好象只见过他一次。那家伙根本就不来上班,据说整天在外做 生意,好象有高干背景,一付神通广大的样子。但大家都叫他胡大吹,他也不在 乎。   “你怎么能见到他,那家伙一出去一两个月都不回家。”贾强说。可能是贾 强意识到自己只和杨善伟说话不好,就转向大家说:“善伟的一个同事,和我挺 熟。他名字叫胡大春,人家都叫他胡大吹。那家伙整天吹嘘他嫖过多少女人,实 际上他是个阳痿症患者。”   “人家是阳痿症患者,你怎么知道的?”赵能问。   “他经常找我给他弄伟哥,我能不知道吗?”贾强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同 学就插断他的话说:“好家伙,你居然倒腾起伟哥来了!”。   贾强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就补牢地朝那个同学说:“我哪有本事倒腾那个, 那东西是随便弄的吗?”接着他跳过这个话题,接着上一个话题说:“三个月前, 那个胡大春到海边做生意,在一个镇上捣鼓女人,被抓住了。当然这个镇不是逢 春那个镇了。”说着,贾强向李逢春笑了笑。   李逢春装作一本正经地说:“俺镇上没这样的女人。”   “没有就好。”贾强说。“你知道他是怎么被抓住的?”贾强朝着李逢春说。   李逢春扶了扶眼镜说:“你别看我,我哪知道?”   贾强笑了笑,接着说:“胡大春跟人家玩完了后,给了那女的一捆一元的票 子。那女的一看,虽说是一元的,但一捆也不少。就喜滋滋地走了。实际上,那 一捆票子只有最前头一张和最后头一张是真的,中间的全是白纸。”   李逢春哈哈哈先带头笑了,说:“这小子,真敢玩……”,大家也跟着笑起 来。   贾强接着说:“第二天,人家那女的就告了派出所,派出所就把胡大春给抓 起来了,说:”你小子真不仗义,玩不起别玩,玩了就得给真的。在我们眼皮底 下,还敢捣鬼!‘胡大春说:“我太冤枉了,我根本没跟她玩,我根本就玩不了 她,她玩我还差不多。’人家派出所的说:”你甭想跟我玩花,你还能骗得了我? 天底下只有男人玩女人的,哪有女人玩男人的?你老实承认就算了,还可以从宽 处理。‘胡大春说:“算了算了,我认倒霉,你说要多少钱吧?我给!’人家派 出所的说:”不要钱,告诉我你单位的电话号码,让你单位来领人。‘胡大春一 听傻了,心想:怎么碰上这么个傻瓜,给钱不要,偏要让单位来领人。但事已至 此,他也没有办法。他就拖着不说是什么单位的。不知怎么他趁看管人员不注意, 抽空用手机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千万帮他一下。他落到这个样子,我也不能不 帮他。我就给那个县的县委书记打了个电话,人家书记又打电话给县公安局长, 胡大春这才被放出来。“   赵能对杨善伟说:“善伟,你们所还有这么个能人!”   杨善伟笑了一下说:“现在能人太多了,都认不过来!胡大春的事我都没听 说过。”   贾强对杨善伟说:“这种事他会主动告诉你?回去后你也别告诉别人。”   杨善伟点了点头。   李逢春小声地问贾强说:“贾强你说实话,省长里边是不是也有阳痿的?”   贾强忽然正色道:“这可是国家机密,可不敢乱说。你也别知道的太多,能 保证自己不阳痿就不错了!咱们不说这个了,还是说说我们自己吧?!”   于是话题又开始转到同学之间的事。谁已经有了孩子;谁在学校时看着才子 佳人很匹配,毕业后不久就离婚了;谁在学校时看着很活跃,一到了社会上就没 了作为,社会和学校还是不一样等……   结果这次同学聚会直扯到十一点多,大家都喝了不少酒,杨善伟回家以后就 吐了。                     过了几天,贾强也没提伟哥的事,杨善伟也不好意思去问他。一天下午,杨 善伟忽然接到尹伟的电话。尹伟问他情况怎么样,服药有没有效果,杨善伟说还 是不行。尹伟忽然低着声音问他伟哥搞到了没有,杨善伟说还没有。尹伟说等我 给你想想办法吧!   又过了两天,尹伟给杨善伟打电话,杨善伟以为尹伟为他搞到了伟哥,但出 乎意料的是,尹伟却是要请他吃饭。杨善伟很窘迫地说:“那可不行。应该我请 你才对呀,怎么能让你请我呢?”   尹伟说:“你就不用客气了。这样吧,晚上下班后你直接到怀旧饭店去,我 们在门口集合。”   看尹伟说得很坚决,杨善伟只好说:“那好吧,晚上见。”   放下电话后,杨善伟想不通尹伟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好。两人不过才见过两 三次面,而且按两人的关系来说,应该是杨善伟求着尹伟。杨善伟想,不管怎么 说,人家对自己好总不是坏事。晚上吃饭无论如何应该自己付钱,人家尹伟帮了 自己忙不能再让人家花钱来请客。但想到怀旧饭店的饭菜很贵,杨善伟心里还是 像吃了蒺藜一样不舒服。   傍晚下班之前天忽然下起了雨。雨不大,却下得人心里像被淋湿的纸,软塌 塌的。晚上杨善伟骑着自行车如约去了怀旧饭店,没想到尹伟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尹伟领着杨善伟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看尹伟和服务小姐打招呼的样子,杨善 伟想他可能常来这里吃饭。   两人坐下后,尹伟要来了菜单,问杨善伟喜欢吃什么,杨善伟说随便。尹伟 就不客气地点开了菜。杨善伟瞥了一眼尹伟点的菜,净是些价格高的,这顿饭下 来,少说也要二三百。杨善伟心里直打小鼓,他觉得要自己付钱确实有点犯踌躇。   怀旧饭店虽然看起来不是像别的饭店那样暴发户般地炫耀富丽堂皇,但他却 有自己的情调。一楼的大饭厅被古铜色的木板隔开,每个客人都有自己的一个小 天地。游丝般的音乐在大厅里穿插回荡,勾引着人的思绪。   由于来得较早,杨善伟和尹伟捡了一个靠窗户的地方坐下。两人刚坐下,杨 善伟就觉得有一股熟悉的幽香向自己袭来。他一想,是在医院里曾经闻到的那种 幽香。他一下子明白了,这种幽香是从尹伟身上发出的。也许是他用了什么高级 香水。   窗外是一片绿草地,青草温顺地期待着小雨的飘洒。草叶上已挂上了水晶般 的水珠,像少女伤心的眼泪。   菜还没有上来,杨善伟和尹伟都看着窗外,谁也没有说话。看着马路上匆匆 的车辆和行人,杨善伟觉得自己的心也和这草地、马路一样,被小雨打湿了。   第一道菜上来了,服务小姐报菜名叫“赤壁怀古”。杨善伟一听菜名很蹊跷, 一看,见是用红烧牛肉和牛百叶配成的菜,雪白的牛百叶被层层叠叠地排起来, 细看之下,确实像层层推进的浪花。而盘边的一小块牛肉则被雕刻成巨石的形状。 显然这菜名出自苏东坡的“赤壁怀古”,也确有“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 堆雪”的韵味。杨善伟看了不仅暗暗叫绝。   尹伟给杨善伟倒上一杯啤酒,自己也倒了一杯,说:“喝!”说完,自己就 先干了一大口。杨善伟也跟着干了一口。杨善伟本不善喝酒,但今天,他觉得自 己的全身都像窗外的绿草地期待小雨一样,期待着这口啤酒的下肚。喝了酒,杨 善伟还不忍心去吃那菜,但还是跟着尹伟去用筷子夹着吃了那“赤壁怀古”。   尹伟从身边的皮包里掏出一盒“万宝路”香烟,递到杨善伟面前。杨善伟说: “我不抽。”尹伟就自己点上一棵,吸起来。他吸了一口说:“其实我也不抽烟, 但今天我想抽。”   第二道菜又上来了,叫“十里相送”。却是一条什么鱼被扁平着剖开,鱼刺 被抠掉,半片鱼肉被平铺在盘子里,鱼肉上鱼刺的花纹清晰展现出来。中间的那 根大鱼刺被抠掉后留下的痕迹正好象一条小路,两边插上两排细细的菜叶,像是 小路边上的两排柳树。这菜看起来非常细美。杨善伟一看确实别有意趣。   尹伟一边叫杨善伟吃,一边说:“这道菜本来他们用一条细肠来作小路,有 ‘情到深处人断肠’的意思。后来顾客给他们他意见,说,本来就很伤感,你还 真的要我们断肠啊?!以后他们就不用细肠来作小路了。”   杨善伟听了简直叹为观止,他说:“我们中国的吃文化真是达到登峰造极的 地步了!”   尹伟听了,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忽然抬起头,看着杨善伟说:“一个民 族如果只想到吃,那是很可悲的。但是…”尹伟笑了一下,接着说:“我们今天 还是要好好吃,他们这里的菜还是很有风味的!”   当尹伟看杨善伟的时候,杨善伟觉得他的眼睛看起来很深很深,有一种看不 到底的感觉。他觉得尹伟的眼睛里隐隐有一种忧伤存在。杨善伟对此感到有点迷 茫,他就叉开话头说:“平时工作很累吧?”   “还行,习惯了!”尹伟吸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掉说。接着,他问杨善 伟说:“我叫你出来,你是不是感到有点突然?”   杨善伟对他的这个问话倒是感到有些突然,他楞了一下,事实求是地说: “有点。”   “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对你有好感。”尹伟说。   杨善伟自从一毕业走向社会,就开始产生一种自卑。他觉得自己在学校时的 那些感到优越的东西,在社会上却一点用都没有。就像一只长颈鹿跳到海里,它 那令人羡慕的长脖子一点用也没有了,它必须重新学习别的本事——游泳。今天 尹伟却说对自己有好感,这确实让杨善伟微微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但他细想一 下,自己也确实没有什么值得别人感兴趣的东西,就说:“其实我没什么好的。”   “你是个好人,”尹伟说,“现在的好人太少了!”   杨善伟常常因为自己心太软而自卑和自鄙,他知道自己是个好人,但在社会 上这是没有用的,而且越来越没有用了。没想到尹伟却因此而对自己有了好感, 这使他大为感动。   “但是好人是没有用的,而且常常被人看不起。”杨善伟忧郁地说。   “我知道你有点自卑,其实你没有必要这样。你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尹伟说。   杨善伟喝了一口酒,苦笑着说:“什么顶天立地,连普通的男人都做不成。”   “其实你的病是能看好的,你完全不必过分忧虑。有的人患的病根本就是无 法治愈的,但他还不是也要吃饭,也要活着。”尹伟苦笑着说。   杨善伟觉得刚才在尹伟眼里看到的那种隐隐约约的忧郁从他眼睛的深处流了 出来,挂在了脸上。他看着尹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和你有同样的病,但我的病是不可能治愈的了。”尹伟把眼光转向窗外, 悠悠地说。   杨善伟被尹伟的话完全惊呆了,给自己看阳痿病的医生竟然也是阳痿症患者, 这…这怎么可能呢?   天已经完全黑了,窗外昏暗的灯光下已看不清什么东西。只看到窗玻璃上的 雨水泪一般地往下流。   “你…你怎么会……,你是医生啊?!”杨善伟朝着尹伟说。   “医生,医生有什么用?”尹伟又掏出了“万宝路”烟,点上了一根。他猛 吸了一口,缓缓地把烟吐出来。   “我的病是遗传的,”尹伟吐完烟说,“从我爷爷的时候,就有这病,但因 为不是太厉害,我爷爷也没有在意,也没作什么治疗。没想到,我爷爷又把这病 遗传给了我父亲。到我父亲的时候,就比我爷爷重多了。这些都是我当了医生后 才体会出来的。一来当时我们家没有钱,二来我父亲还有生育能力,那时的医疗 条件又不好,我父亲也没有治疗。到了我的时候,病就更重了,而且成了绝症, 根本就治不好了。”   杨善伟觉得尹伟眼里的深藏的忧伤要化作眼泪从他眼里滴下来,但尹伟终于 没让眼泪滴下来。尹伟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杨善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喝了 一口。杨善伟想说点什么,但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只听着尹伟继续讲他自己。   “我高考时的分数,北大、清华可以随便挑的,但我父亲执意要我上医科大 学,当时我还不理解。但我父亲却是怀着希望,希望我能学好医学,治好自己的 病。但是,太晚了…”   杨善伟听了尹伟的话,很为他难过。他倒忘了自己也是个患者。   “其实当了医生,我也不后悔。”尹伟平静地说。也许他早已从痛苦的煎熬 中恢复过来,对这些痛苦的事已经习以为常了。“虽然我治不好自己的病,”尹 伟接着说,“但我还可以尽可能地去挽救别人,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好人。”尹伟 说完,深情地看了杨善伟一眼。   杨善伟简直受不了尹伟那一眼。虽然尹伟看起来很平静,但杨善伟眼里的泪 却快要掉出来了。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杨善伟端起酒杯对尹伟说:“来,我敬 你一杯!”说完自己先一饮而尽。   尹伟也跟着喝了。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患这种倒霉的病?”这杯酒下到肚子里, 杨善伟觉得有点受不了了,他低下头,双手搓着自己的头发说。   但尹伟似乎很快就平静下来了,他说:“这是天数,个人是没有办法扭转 的。”   杨善伟不相信尹伟作为一个医生会说出这种宿命论的话,他说:“这怎么会 呢?”   尹伟说:“你可能不相信。一开始我也不相信。但我后来又学了中医,你知 道学西医的是看不起中医的。但我看了点中医方面的书,觉得有很多东西很有道 理。从中我逐渐知道了,有很多病是和自然、社会、时代都有关系的。其实早在 汉朝的时候,董仲舒就提出了‘天人感应’的说法,可惜我们没有用科学精神对 此进行深入探索。”   杨善伟不懂医学,他不知道尹伟说的是否有道理。但他对中国历史还是熟悉 的,学历史时,他还曾经特别留意过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说,但他自愧对这一 学说还没有尹伟理解的深。杨善伟不仅暗暗地对尹伟产生了钦佩之情。   “说阳痿症会传染,”尹伟继续说,“并不是指它会像感冒一样,通过人与 人接触或通过空气流通来传染,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传染。例如精神传染。一个 人精神萎靡不振,会很容易地传染给另一个人。而精神上的萎靡不振又很容易导 致阳痿。我说句话你可能不信:中国足球踢不出国门,不是真的因为中国人吃牛 肉少,体质不行,也不完全是因为球员的技术不行,而是因为球员精神上的萎靡, 也可以说是精神上的阳痿。而这也不能完全归咎于球员,而是一个时代的特征。 如果一个时代都萎靡不振,你怎么能指望球员能幸免呢?”   听尹伟如此说,杨善伟不仅暗暗吃惊。他所以吃惊,不仅是因为尹伟看起来 很年轻,思想竟然是这么复杂;而且因为当初他从野医那里第一次听说阳痿症会 传染时,他还半信半疑,现在尹伟也这么说,就不由他不信了。虽然尹伟一再说 他的病是良性的,他还是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担忧。他忽然想到许学山说的恐龙灭 绝的事,他想也许有一天,人类也会像许学山设想的恐龙那样,男人一个个传染 上阳痿症,人类从不可一世地统治全球,逐渐衰退,直至灭亡。想到这里,杨善 伟不仅有点后怕。   “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吗?”杨善伟禁不住问。   尹伟笑了一下说:“也许会有的,可我想不出来。你看过电影《泰坦尼克》 吗?你想想吧,当一艘大船要沉没的时候,即使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又能做什么 呢?他所做的是能多救一个人,就多救一个人。”尹伟说着,看了杨善伟一眼, 杨善伟觉得他的眼光有点象钉子,又冷、又硬、又尖。   尹伟自己喝了一口酒,接着说:“但我非常崇拜那些精神亢奋的人,像梵高, 他活着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一种激情。像阿基米德,他对罗马士兵说‘你们 这些混蛋,等我算完这道题再杀我’,这话每一个中国知识分子都应该思考半天。 还有光头的乔丹、威亚利,我非常崇拜他们,我觉得他们身上有一种英雄气。” 尹伟停住话头,凄然笑了一下,接着说:“虽然我崇拜他们,但我还是无法做到 象他们那样。”   “为什么?”杨善伟问。他是一个认为心里怎么想就应该怎么做的人。   “身不由己。”尹伟说。“还是那句话,很多事不是个人所能挽回的。就像 你们的所长许学山,他的那宝贝都快缩成花生米那么大了,还到处看医生去治疗。 有点太…太…”尹伟没有说完,却咯咯地笑起来。   杨善伟这才确定许学山真是阳痿。他忽然觉得所长的做法确实有点滑稽,就 也跟着笑起来。   “那…,你还记得陈又亮吗,就是那个大高个,他是不是也……”由许学山 使杨善伟又想到了陈又亮。他一直不敢相信以陈又亮那样的身体也会得那种病。 他见尹伟说到了许学山,就禁不住问起了陈又亮。   尹伟没有正面回答杨善伟,而是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说呢?”   杨善伟没有说话,而是叹了一口气。   “咱们不说这个了,再吃点菜吧,他们这里的菜还是有特色的。”尹伟说。   杨善伟这才注意到,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又上了几道菜,也没留意到小姐报 什么菜名。也许是注意到了杨善伟的眼神,尹伟就将这些菜又向杨善伟介绍了一 遍,其中有“七夕鹊桥”、“待月西厢”等等,还有一个汤叫“水漫金山寺”。 杨善伟看到鹊桥是用弓背大虾做成的,而金山寺则是用奶油冰激凌做成的,都做 得惟妙惟肖。他觉得这个饭店真会想点子,这些菜从菜名到设计制作也确实独居 匠心,而且味道也很别致。   也许尹伟对这些菜已没有新鲜感,他吃了几口就不吃了。见尹伟放下了筷子, 杨善伟也不好再吃了。尹伟见状,就说:“你多吃点,我饭量不大,你别跟我比。 你吃着,我给你讲个笑话听。”   于是,杨善伟就拿起筷子吃着,听尹伟讲笑话。   “我有一个同学,大学毕业时留校了。我和他关系特别好。五年前,学校派 他去日本进修,他非常高兴,半夜里就打电话告诉我。临走前,他特地到我这里 来了一趟,我给他送行。我问他去日本后有什么打算,他说我要发奋学习,争取 成为一流的医学专家,为中国医学发展做出贡献。你知道像这种发自内心的豪言 壮语在‘文革’期间很常见,现在却不多了。我很为他的志向多感动。没想到他 对我说,‘我还有一个志向呢!’我问他什么志向,他说‘我要找一个日本女人 做媳妇’。我说那好哇,日本女人很贤惠的。他说我不是为了这个。我说那你为 了什么,为了能留在日本吗?他忽然有点生气地说,‘连你也这样看我?日本虽 然发达,我根本不喜欢这个国家,我对日本人没有好感。’我说你对日本人没有 好感,怎么还想找个日本老婆?他忽然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日本人侵略中国时 强奸了那么多中国妇女,我要找个日本女人做老婆,为中国人报仇。‘“   杨善伟嘴里还有口饭没嚼完,就呵呵地笑出声来,嘴里的饭差点喷出来。他 赶紧闭上嘴笑。刚才他也很为尹伟同学的高大志向所感动,但没想到他为中国人 报仇的方式竟然是这个。   等杨善伟笑得差不多了,尹伟接着说:“这家伙果然行,他去日本两年后, 果然找了个日本女人做老婆。原来我这同学很聪明,学习又努力,他的成绩就非 常突出,他的导师很赏识他,就自己做媒,把女儿嫁给了他。可没想到,一年以 后,他就回国了,而且还离了婚。”   杨善伟也感到很惊讶,就忍不住问:“为什么?”   尹伟没有回答,自己先笑了起来。杨善伟奇怪地看着尹伟,等着他的答案。 一会尹伟收住笑说:“当时我也不理解,也像你这样问他‘为什么’。你猜他怎 么回答?”尹伟顿住话头,盯着杨善伟的眼睛问。   杨善伟实在猜不出为什么,就摇了摇头。   “他说,”尹伟说,“他本来想找一个日本女人做老婆,为中国人报仇,没 想到干不过她,只好回国了!”   两个人一起大笑,全忘了自己也是阳痿症患者。尹伟一边笑还一边说:“有 心抗日但武器不行!真笑死我了。”   杨善伟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一会就上了饭。服务小姐似乎听到了尹伟的笑话,把饭放到桌子上后,捂着 嘴笑着出去了。   杨善伟这才看见他们两个不知不觉地已喝了六瓶啤酒。也许是心情不好,也 许是酒喝多了,尹伟已微微有些醉意,饭吃了几口就不吃了。等服务小姐拿来了 帐单,杨善伟就抢着付钱。尹伟一把推开他说:“你就别争了,我挣钱要比你 多。”说完,掏出钱包付钱。杨善伟看到尹伟的钱包里鼓鼓囔囔的一大把钱。他 心里暗想,医生确实厉害。   外边的小雨已经停了,但天还阴着,空气湿漉漉的依旧沉重。杨善伟本来是 骑自行车来的,等走的时候,尹伟非让他把自行车放到出租车上送他回家。杨善 伟只好顺从了。   杨善伟回到家,妻子还没有睡,还在开着灯等着他。   等杨善伟洗完澡上了床。妻子知道他去找医生了,就问他怎么样。杨善伟就 把和尹伟一块吃饭的情况和妻子说了。两人说着话,妻子就开始往他身上贴。妻 子温柔得像一条柔软的水草,紧紧地缠绕着他。杨善伟虽然没有欲望,见妻子这 样,还是得和妻子温存。他觉得这就像一个义务他必须完成。   但温存了半天,最终还是失败了。杨善伟躺在床上,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 直觉得眼前一片苍茫。妻子在一边却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妻子忽然恨恨地说: “我嫁了个什么男人,简直是个太监!”说完,妻子哭出声来了。   这是自结婚以来妻子第一次生气。杨善伟虽然有点吃惊,却没有生气,他觉 得妻子早就应该骂自己了。妻子的眼泪滴在他的腿上,杨善伟却觉得那眼泪像硫 酸一样烧得他皮肤生疼。他安慰妻子说:“对不起,请你再忍耐一下,医生说我 的病还是很有希望治好的。”   “忍耐,忍耐,要我忍耐到头发发白吗?”妻子的声音有点高起来。   见妻子这样,杨善伟不知道说什么好,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错。   “咱们离婚吧,”过了一会,杨善伟平静地对妻子说,“你还是处女之身, 还可以再找一个好的。”   黑暗中,妻子好象很吃惊,她的哭声止住了。凭感觉杨善伟觉得妻子对他的 话也很吃惊。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杨善伟说,“其实我这人真的不好,当初你看上我 也许是个失误。我老觉得自己非常软弱,而且没能力。我真的觉得自己不象一个 男人,是一个没有用的人。这个世界,别人活得很轻松,而我却活得很累。”杨 善伟一打开话头,就收不住了。他觉得他心里积了多年的苦水,今晚要不可遏止 地涌出来。   妻子没有动静,好象在认真地听他说话。   “我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好象都是为别人设的,而不是为我。刚上大学的时 候,学考古虽不是太好,但也不是太坏。等大学毕业时,考古就不行了,找个工 作都很困难。因为不好找工作,我才考了研究生,可研究生一毕业,考古就更不 行了,我花三年学的知识,几乎成了没有用的东西。”杨善伟说着说着,伤心起 来。“倒霉的事老是摊在我头上。好不容易到了考古研究院,却偏偏赶上单位要 撤消。我来研究院的时候,人家有本事的正往外走。人家都笑话我不识时务,可 我还有别的办法吗?工作以后,办公室里的气氛老是冷冰冰的,我想跟领导搞好 关系,可领导老是躲着我。同事看起来个个都比我强,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你知 道吗?我虽然像个公务员一样天天上班,可实际上我算个什么?我坐在办公室里, 就像坐在监狱里一样难受。这还不算,偏偏又患了这倒霉的病……,我还是人 吗?”杨善伟越说越伤心,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我真的不好,我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好,真的…”杨善伟流着泪说。   杨善伟说着,妻子只静静地坐着听。她显然对杨善伟的这些话没有思想准备, 也许她从来没有想到,做男人的会有这么多苦恼。   等杨善伟说完了,妻子好半天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她忽然坚定地说:“对 不起,善伟,我没想到你有这么多的压力。”妻子说着,手搭到了杨善伟的身上, 开始轻轻地抚摩他,话语也变得温柔起来。“我不会离婚的,我会跟着你,你是 个好人。”妻子越说越坚定,她说着说着,头趴到了杨善伟身上。杨善伟听妻子 咬着牙说:“你放心,我们一定要治好你的病。我们就是不要房子,不要冰箱、 彩电,也要治好你的病。”眼泪从妻子的眼里流出来,滴在杨善伟的胸膛上。妻 子擦了一下眼泪,用手抚摩着杨善伟的胸膛,喃喃地说:“我们还要有一个孩子, 一个聪明的、健康的孩子……”   杨善伟非常感激地紧紧地抱住妻子,他觉得他和妻子两颗受苦的心紧紧偎在 了一起。   夜里杨善伟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的阳痿症终于治好了,他和妻子都非常 高兴。而且更令他兴奋的是,妻子很快就怀了孕,肚子渐渐地凸出来了。他终于 能够和其它男人一样,陪着妻子理直气壮地走在大街上了。妻子在旁边挽着他的 手,头亲密地偎在他肩膀上,他觉得幸福极了。然而街上的人似乎并不知道他的 病已经好了,他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那神情似乎还在议论他。那些人的眼睛 不时地偷偷向他瞥过来,里边充满了讥笑,那样子似乎在说:别看这家伙穿得整 整齐齐的像个人物,其实他是个阳痿症患者,嘻嘻。杨善伟感到又气愤,又着急, 他半哀求半激愤地朝他们大声说:我已经好了你们为什么还在讥笑我?但那些人 似乎并没听到他的话,甚至似乎更加肆无忌惮地讥笑开了。杨善伟心里苦苦地想, 我怎么这么倒霉?!他感到又生气,又着急,又无可奈何,眼泪哗地就流了出 来……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