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长篇小说   快 速 遗 忘   凌 可 新   周喜悦说,“我有一种预感。我不知道到底准确不准确。我感觉到,一个故 事在进入它的尾声。如果这是一部电影的话,最后我想告诉广大观众的是,本片 纯属虚构,而且有许多破绽。如果你认真了,作者就会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哈 哈大笑。然后他摸出一支香烟点上,噗,照着银幕喷射出一股有毒的烟雾。”   赵长山说,“预感往往有如飞蛾扑火。幸运的话就是螳螂捕蝉。不过这些都 不重要。重要的这一个学期师兄他老人家吸了我无数支香烟,而我似乎没有吸过 他一支。这是一个强烈的反差。……现在我也想吸一支烟。我自己就有。在吸烟 之前,我想告诉你们,如果这是一部电视连续剧的话,我得郑重申明,故事和人 物都是虚构出来的,我们都不存在。因此也就不存在什么对号入座的傻事了。而 且我还得说一句,这个作者的能力差极了,他对研究生生活一无所知。纯粹是在 胡编乱造。胡编乱造的东西,你相信吗?反正我不相信。”   徐妙妙说,“如果非得评价老师的话,我作为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应该 怎样下笔呢?空穴来风?隔墙有耳?亦步亦趋?好像都不行。我崇拜老师。我崇 拜的甚至包括他牙齿上被香烟持久地熏陶过的色彩啊。还有一点,老师他很男人 很男人。他有一块很大很大的天花板,上面飞翔着许许多多的我们人类的梦想。 如果你能够在你的梦中进入到那片天地里的话,你会发现,你已经长出了一对像 鸡翅膀那样的翅膀,然后你也可以随心所欲地飞翔了。……噢对了,我是说如果 有谁要以我们为题材写作一部长篇小说的话,我建议他最好是来找我,与我进行 一番实质性的沟通。我可以协助他完成。当然了,因为我们都是虚构出来的人物, 他就是想找也找不到。那么就叫他破绽百出好了……”   --题记   1   教授一共带了三个弟子。他研究的课题是快速遗忘。教授的三个弟子是经过 严格考试和精心挑选的,每人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教授对他们说,“为了便于 快速遗忘课题的顺利开展进行,并最终取得重大的科研成果,你们原有的名字就 暂且封存起来好了。”   他指了指高个子说,“你就是A了。”   他又指指胖子,“你就是B。”   最后他指着他惟一的女弟子,说,“你呢?你应该叫什么?”   女弟子想都没想,马上就说,“我是C呗。”   教授不满意他这个女弟子的回答。他把手指在她的额头上触动了一下。他说, “你错了。尽管你确实应该就叫C,可你应该神情茫然地说我不知道,我忘记了。 这样你才能逐渐进入你的角色。也就是说,从现在起你首先就得学会遗忘,快速 遗忘。因为我是这门伟大学科的先驱者和创始人,而你们三个则是我辉煌的第一 代弟子。”   女弟子的脸慢慢红起来一部分。教授的手指很长,指甲留的也比较长。它触 动额头,会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尤其她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皮肤相对要稚嫩一 点和细腻一点。但她不能说不舒服。她得在这根栩栩如生的手指还没有完全收回 去的时候,就把教授触动她额头的事情给彻底地遗忘掉了。她得做教授合格的弟 子。   教授慢慢收回手指。他的眼睛紧紧地盯在女弟子的脸上。他说,“回答我, 你叫什么名字?”   女弟子老老实实地说,“教授,我忘记了。”   教授点点头,“这还差不多。不过还是不能令人真正地感到满意。”他转折 了一下语气,“当然了,在一门伟大的学科的研究上,一个人能够取得哪怕是四 分之一小步的进步,那也是足以引人骄傲和自豪的。好好地努力地奋斗,最后的 胜利一定属于咱们师徒四人。”   以后教授就不再叫他的三个弟子原来的名字了,他叫他们ABC。三个浅显的 但姿态各异绝不类同的英文字母。教授也不让他们叫他教授。“叫我老板好了。 老板这个名称比较与时俱进,比较符合时代日新月异的潮流。”他对他们说, “在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里,教授都是老板。当然了,敢于让人称做老板的教授 也不是一般的小教授。小教授算什么鸡巴东西?小教授也只能偷鸡摸狗、小打小 闹罢了。能被称做老板的教授,他得够份量,得够派。”   他摸了一把刮得光光的下巴,又摸摸已经开始往秃里进军的额头,嗤地一声 笑了,“现在你们就叫我老板好了。”   三个弟子急忙恭维教授,一口一个老板一口一个老板地叫。直到把教授的一 张脸都叫青春期了。   以后就都叫老板。   教授--啊不,是老板。老板--说,“咱们的这个课题全称叫作快速遗忘 工程。简称快速遗忘。遗忘,尽可能地有多快就多快。”   他说,“其实这门学科是真正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学科。我们人类之所以走 过了几百万年乃至上千万年的漫长历史,至今还像一个姗姗学步、经常自己把自 己别倒的婴儿,连声带都没有变宽,喉结也没有长出来,胡子毛发啊什么的就更 不用说长出来没长出来了……之所以这样,就是因为我们人类太习惯于斤斤计较 了。而这种斤斤计较的恶习陋习,就是来自于瞻前顾后四个字中的后面两个字。 顾后。往后看,永远瞪着两只可怕的猩红色的眼睛,紧紧地往自己的屁股后面看。 企图把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的一切,一的一切和一切的一,全部地毫无遗漏地记 住了。记住过去有什么积极的意义吗?你们说。”   三个弟子眼睁睁地望着教授,啊不,是老板。他们不说,他们认真地屏住了 呼吸,他们在听老板说。他们得让老板传授给他们将来能够平步青云的诀窍,他 们得从老板手里得到打开天堂之门的闪闪发光的金钥匙。   老板摸出一支香烟。他叼到嘴里,伸手在兜里摸打火机。他摸了一通把手空 着出来。他问弟子,“你们谁看见了我的打火机?”   三个弟子都说没看见。   老板指了指高个子,也就是A说,“我知道你是惯于吸烟的。你摸摸你的衣 兜,看看我的打火机是不是被你有意或者无意地收集在里面,而你自己竟然至今 还蒙在鼓里茫然不知?”   高个子也就是A,他顺从地摸自己的衣兜。结果他真的摸出了一只打火机, 一只亮闪闪的,似乎是用纯粹的,几乎可以达到百分之百纯度的黄金制作出来的 沉甸甸的打火机。   老板就笑了起来。老板说,“我说么。我没有说错你吧A?我不用回忆,我 只要随便地一想,就知道我的宝贝打火机在你那里乖乖地呆着,等待着你把它掏 出来递给我呢。”   高个子也就是A瞅瞅手里的打火机。“这是我的。”他说,“这是我那位父 亲身为亿万富翁、母亲系名门淑女的女朋友送给我的惟一的定情物。她说她是花 了两万二千元新版的,颜色式样差不多已经与国际流行货币接上轨的人民币,从 香港一位脸上长满白色粉刺和红色疙瘩的、著名的影视歌舞四栖明星手里购买回 来的。她还说,让我看见它就想起她美丽纯洁无暇的身影。她还说,让我一拿起 它,一把它握在手里,就像是握住了她。她还说……”   老板这时哼了一声。老板脸上出现了许多的在惋惜着什么的表情。老板接着 就叹了一口气。老板说,“A啊A啊,看来你并不十分地适合做我的弟子啊。我都 已经早已忘记掉了那只打火机到底是谁的了。是我的也好,是你的也罢。这有什 么本质的区别吗?这十二分半地重要吗?问题是,你为了鸡毛蒜皮的一件细琐之 事,还在斤斤计较着个人得失。”   他语重心长地说,“要是继续这么下去,长此以往,日积月累,日月穿梭, A啊A啊,你什么时候才能从我这里学习到我的……精髓呢?”   A的眼睛跌落在打火机的表面上,又像是很快地透过现象看到了本质。片刻A 抬起头来。他把打火机高高地举到头顶,脸上一片茫然着说,“这是谁的打火机? 谁的打火机怎么会在我的手上?另外,这确实是一只打火机吗?难道它就不可以 是一艘宇宙飞船?一台电风扇?或者它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老板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接过打火机, 给自己点上香烟,足足地吸了一大口,顺手把打火机塞进自己的衣兜里。他拍拍 A耸立起来的肩膀,把一团浓浓的烟雾喷吐到师徒四人所处的空间。他说,“从 这样的一个细小的微不足道的细节上,我一下子就发现了你与生俱来的灵性。不 错。嗯,A,你不错。以后要继续努力啊。争取成为除了我之外的,最最著名的 快速遗忘工程学科的……”   老板想了想,说,“就叫副领袖吧。”   B和C的脸色这时就有些不好看。他们瞅着沾沾自喜着的A,都在鼻孔里面让 人听不见地哼了一声,也都把各自的拳头使劲地攥紧了,像是要把谁给攥死了一 样。   “A出色的才能现在已经比较突出地显示出来了。这说明了快速遗忘工程的 重要性和迫切性,同时也说明了其强烈的可行性。这个我暂且就不说了。说正题 吧。”老板吸着香烟,接过打火机事件之前的话头继续说,“因为我们人类太习 惯于斤斤计较个人得失,所以至今我们还几乎整体地处在婴儿期。这是令人悲哀 的,是令有识之士痛心疾首的,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的。”   他说,“如果我们的这门工程的最终研究结果,能够被我们人类认可并接受, 并实施,那么刚刚发生过的一切的事情我们人类就会遗忘掉,那么什么困扰了我 们人类千百万年挥之不去的那些,诸如痛苦啦伤心啦绝望啦仇恨啦私欲啦贪婪啦, 什么什么的都他哥哥的狗屁了。我们人类所剩下的,不就只有欢乐了吗?”   老板大声地问他的三个弟子,“难道你们不喜欢欢乐吗?”   他的三个弟子异口同声地回答,“喜欢。”   老板说,“难道你们不愿意我们人类全体进入一个无比快乐,无忧无虑,用 不着勾心斗角、斤斤计较,没有罪恶,没有世俗,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欺骗,没 有阴谋,没有杀人放火,没有贫穷,没有贵贱高低,甚至没有杞人忧天,连邯郸 学步也不需要学,连守株待兔也不需要守,人人都像神仙一般的美好时代吗?”   三个人一起喊,“愿意--”   老板就十几分地满意了。他伸出自己薄薄的舌头,抿了一下自己同样薄薄的 嘴唇,说,“那好,你们现在就是我正式的入室弟子了。咱们师徒四人就好比是 去西天取经的唐僧师徒,在历经艰难困苦的九九八十一道坎坷之后,我们一定会 名垂青史永垂不朽,被后人永远景仰的。”   老板说,“让我们忘掉过去昂首未来吧。”他把吸剩下的烟蒂噗地一下吐到 脚下,伸出宽宽的皮鞋底蹂了蹂,继续说,“现在,我已经看到了我们光辉灿烂 的如同上帝一般的前程了。”   老板的三个弟子也都抬起头来向前面看。他们对老板毕恭毕敬地说,“我们 也看见了。我们看见老板成了一个新的上帝,大上帝,站在金字塔的最最上端, 我们呢,是三个小上帝,站在老板的身边。”   他们说,“老板万岁。”   老板想也喊一声“你们万岁”。但老板的喊声连他自己都没有听到。老板想, 你们到底能不能万岁了,这还得看你们各自的修行和造化了。他想,这并不是十 分容易的。他想,你们知道我独自默默无闻地修行了多少年了吗?如果你们知道 了,你们也就会明白了世界上的一切了。   老板想归想,他还是冲着弟子们微笑了。   2   老板因为搞的是这样的课题,所以老板在同行们(也可以说是教授们吧。因 为老板的真正意义上的同行现在并没有。如果有的话,老板搞的研究也就不会是 空前的前卫的了)中间颇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老板是个绝对不喜欢随大流的人。 老板无论如何也不会做一只不长脑子的海蜇。老板就是在日常生活中也标新立异 着。有人问老板的年龄,老板就深思熟虑地回答说,“我没有自己的年龄。”   “我真实的年龄,基本上就是我们民族光辉灿烂的文化的年龄。我年龄的延 伸,也是这种文化的延伸。”老板说,“自从我决定要研究快速遗忘工程这门超 前卫的学科,我连我们民族光辉灿烂的文化的实际年龄也记不清了。我遗忘了。”   不过老板还是很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的。老板西装革履,老板油头粉面,老 板的脸上永远没有沧桑感。老板说,“一旦你进入了快速遗忘的境界,一旦你与 这门显学--尽管现在还不是--沟通了,那你的年龄也就没有了。没有了年龄 的人,也就永远地感受不到沧桑啊世故啊挫折啊伤痛啊什么的折磨了。因此--”   老板说,“因此,你的生命也就不会有什么尽头了。”   后面的话老板是跟他的三个弟子说的。这样的灵光闪烁的语言他现在还舍不 得对圈子之外的人说。在这门显学还没有真正地确立起来之前,老板对外界还是 有所保留的。他不能让别人也亦步亦趋地来抢了他们师徒的饭碗啊。因为……这 是因为一门学科的真正的领袖只能有一个啊。   上帝也是。   弟子们当然都十分地崇拜老板,把老板看作是自己的上帝。他们成为老板的 正式弟子后,就尽量地想方设法把他们的以前给忘掉了。记忆。主要是记忆。因 为记忆是这门学科的最大最大的敌人。   老板要做这方面的论文。老板不喜欢自己亲自操刀。老板愿意口授。老板让 他的弟子中的一个坐到电脑前。他反剪着双手,嘴里叼着一支价格质量不详的香 烟。他说话的时候不需要把香烟取下来。他还是那么地叼着。他的嘴唇比较有粘 性,一说话,香烟就自动粘到比如上嘴唇或者下嘴唇上,或者干脆就退缩到嘴角。 反正老板怎么说话,那支香烟也不会脱颖而出掉到地上的。老板说完一句话,那 烟就又自动地回到原来的地方,由老板继续吸吮。   往往老板说一句话就要吸一口。老板的烟瘾很大。老板一天要吸两包到三包, 甚至更多包的香烟。老板说,“对于一个研究如此前卫的学科的学科带头人来说, 吸烟是必要的,也是必需的。不要相信某些只有婴幼儿期思维的所谓的著名医学 家的话,不要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着什么尼古丁和焦油。也不要相信什么烟 气啊烟碱啊之类的谎言。甚至连明目张胆地用油墨印在烟盒上的那行吸烟有害健 康的汉字也不要相信。另外,烟盒上故作聪明的条码也应该忽略过去。因为香烟 是一种快乐情绪的来源。有如青藏高原之于长江黄河,有如黑暗之于光明,有如 冬天之于春天,有如……之于……”   老板说,“我们中间的A就是这么做的。在这方面A的表现就令人振奋。”   他指了一下已经奉命坐到电脑前的B,“你要把我刚才说的与香烟有关的话 原原本本地打出来,让我的电脑出口成章,文采飞扬。”他说,“这是我的著作 中重要的一部分。不可或缺。”   B的手指停顿在键盘上。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现在还是一片空白。他转了脸 对老板说,“老板啊,拼音字母我都遗忘掉了。每一个字,几乎每一个字我都忘 记应该怎样拼它的拼音了。这些拼音字母让我茫然无措。我像是突然进入了沉沉 的黑夜之中,我不知道它们应该怎样地组合排列在一起。就算是把它们组合排列 起来,我也不知道它们所要表达的正确含义了。”   老板不相信B会把拼音输入法给忘掉了。他记得B对拼音一直是很敏感很精通 的,闭上眼睛也能在电脑上弄出洋洋大观的文章来。现在,现在只不过是不用脑 子地打字,竟然就敢说自己忘记了。老板就有些不高兴,“你忘的是微软拼音输 入法吧?你可以用全拼音输入法。还有智能拼音输入法。拼音输入法的种类多了, 比海洋里游动的鱼的种类还要多啊。”   B苦着一张胖脸说,“老板,我是说我把拼音都忘掉了。这和输入法似乎没 有什么关系吧。是拼音。拼音字母。波婆摸……摸什么来着?不是摸了一条黑老 婆鱼吧老板?要不就是一不小心摸了一只螃蟹出来?”   老板哼了一声,“拼音忘就忘了吧。反正拼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从外国 人手里套购进来的。你用幸福五笔输入法吧。这个比较国粹些,是咱们中国人自 己发明出来的,好处是重字率低。坏处是字根表比较难背。要不就用新近一个叫 陈桥智能五笔的输入法吧。这个据说更好用。我这台电脑里已经下载安装完毕 了。”   老板照着地上吐了一口痰,“妈的,那姓陈的坏蛋,根本就不理会我与他是 同宗同姓同族的基本的事实,非得要我跟天下所有的人一起,通过账号或者邮局, 交给他三十元人民币,否则否则,我一用它打字它就给我出来些狗屁对话框,让 我麻烦得想跳楼,头发都揪得快没了……”   B摇摇头,脸上还是一片的苦。他说,“老板啊,现在不是输入法的问题了。 现在是我对电脑一窍不通了。我都不知道这电脑是做什么用的。刚才我瞅着它就 在想啊想啊。想得我头都变成火车,轰轰隆隆地开走了。”他甚至摹仿着火车鸣 笛的声音,长长地叫了一声。   老板知道B这是在消极怠工呢,是想不用出力就摘取胜利果实呢。什么输入 法不输入法的。输入法是什么啊?是一个智识人士的本能。人再怎么遗忘,也不 能把本能都给遗忘了不是?电脑是什么?是一个当代人的手掌。人什么时候能把 自己的手掌弄下来啃着喝酒?就是傻瓜他也不会啊是不是?   老板就想,B是不是在和我叫板?B的老爸是一个有成千上万的工人在为一个 人不停地忙碌的大企业的大老板,身边美女如云,怀里金钱无数。这样的弟子原 本就不应该收留。当然收留了也不见得是什么错误。老板知道,凭他领袖般的风 采,干掉一个小B还是很容易的,差不多就跟捻死一只体重不超过零点一克拉的 蚂蚁似的。老板的脸色就改变了一下。老板准备杀一儆百了。   因为这时另外的两个弟子也就是A和C,正在一边捂着嘴巴偷偷摸摸地笑呢。   老板说,“B,你站起来。”   B就老老实实地站起来了。   老板说,“你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了吗?你知道你为什么把我的胡子给弄 得纷纷翘起来了吗?”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啊,我已经忘记我的下巴 已经经过精心修理和加工了。我忘记我的胡子已经进入历史的垃圾堆了。可是, 我还是要继续批评你。”   他把嘴里的半截香烟噗地一吐,说道,“批评是为了使你能够进步,是为了 让你进入伟大的……行列,是为了……啊让我想想再说好了……”   B这时把手插进了怀里。一转眼他摸出了一叠整整齐齐的一百元一张面值的 人民币。他捏着它们,像是温度很高能把手烫坏了似的。他迷惘地说,“老板, 你的钱怎么会自己跑到我的怀里来啊?就算是我的遗忘本事没学到家,可我也还 是记不起来它是我的了。不是我的,那肯定就是老板的了。”   他把它们塞给老板。老板握在手里。他飞快地算计了一下,估计至少能有一 百张。一百乘以一百,是一万。一后面拖着长长的四个零蛋啊。老板记不得自己 曾经有过这么一叠整整齐齐的一百元一张的人民币了。当然也记不得自己没有过。 老板望着B说,“你说这是我的钱?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不是你想出了一个 快要变馊了的主意来,企图收买了我,好把你自己从火坑里解脱出来吧?”   “我敢收买老板您?您再借给我两个胆子我再试试吧老板。”B摊开两只手 来,表情诚恳着说,“老板您是谁啊?老板您是我们的大救星啊。我们人类的未 来还得靠您来拯救啊老板。我的未来也牢牢地掌握在您的手里啊。”   他说,“老板老板您简直是太高尚了太伟大了太快速遗忘了。您把您自己辛 辛苦苦赚来的人民币偷偷地塞进我的怀里,然后遗忘成我的,好让我买到营养品 什么的补充身体,好让我购买煌煌巨著补充知识。您的这种对工作的忘我精神和 崇高的人格,真是太让我感动万分了老板。以后我得好好地努力地向您学习,争 取向您看齐。哪怕只能达到您的万一,也是我求之不得的无限的幸福啊老板……”   他帮老板把钱小心翼翼塞进怀里。他说,“我是您的高足,我怎么会有快要 馊了的主意?我怎么会做出收买您的罪恶企图?我就是把输入法和电脑的结构给 遗忘了么。这个还是比较符合快速遗忘工程的基本原则吧?也算是在向您看齐的 进程中迈出的小小的步伐吧?”   老板想了想,把手从怀里空洞着走出来。老板拍了拍B胖乎乎的肩膀说, “小B啊,上一回A表现得比较可圈可点,有了一点点我的优良风格,这一次你不 仅赶上来了,而且超越过去了。可喜可贺啊。以后只要继续努力,在快速遗忘工 程这门伟大的超前卫的学科之中,你一定会占有显著的一席之地的。”   B不由地感激涕零,眼泪哗哗啦啦地流了一地。他哽咽着说,“我一定不辜 负老板对我的厚爱之情,一定再接再厉,一定奋发图强,一定勇往直前,一 定……”   老板无言地再次拍拍B胖乎乎的肩膀,转脸对C说,“这输入法是人的本能, 我是说如果你还是个有知识有修养的人的话。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他指了一下 她的鼻子,“你,坐过来,随便你使用什么输入法,全拼也好,微软也好,五笔 也好,陈桥也好。总之……总而言之,你把我说出来的话给原原本本地弄到电脑 里,让它在里面闪闪发光。”   C眨着眼睛望老板。她说,“老板啊,我可不可以也把这些给忘掉了呢?” 她伸着自己两只可爱的小手给老板看,“我这两只手很怕被键盘上突出的硬塑料 制作的键们给弄出茧子来的。那样的话,我的美丽的手可就美丽不再了。”   老板摸了摸C的小手。C的小手软软的凉凉的,像是用一种纯净的贝壳珍珠粉 制作出来的。老板啊了一声。他张开嘴巴,把一口来到嘴边的唾液硬咽进肚子里 去了。老板说,“本来你这双小手确实是应该强有力地予以保护起来的。可仅仅 只是两只手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不配合上其它的部位,手,也只不过是一棵树伸 出来的两片普通的叶子罢了。”   老板说,“这忽然让我想起了一个过去的故事--本来我不应该想起什么的。 但是为了说明一个问题,也只好自我牺牲一回了。我是说,我想起了战国时期的 燕国,一个名叫荆什么来的刺客。他看到一个女孩子的一双小手是那么地美丽可 爱,就不由地赞美道,好一双妙手啊。过了片刻啊,那个燕国的太子叫什么丹- -是不是拉丹,本啊拉丹?反正是个丹吧。这个丹很快就把那一双美丽可爱的小 手给剁了下来,装进一个用黄金啊还是白玉制作出来的盘子里送上来,对荆什么 来的刺客说,先生喜欢,我就送给先生了。”   老板叹息了一声,摸出一支香烟,用一只破塑料外壳的打火机点上,“至于 那个长着一双美丽可爱的小手的同样美丽可爱的女孩子,她失去了小手之后怎么 样了啊,那王八蛋的故事作者竟然没写。给一枪虚晃过去了。哥的巴赫。”老板 说,“哥哥的那个……的!”   A这时说,“还能怎么样了?死了呗。就是当时侥幸不死。现在也肯定是活 不成了。都那么些年过去了。有一百年了吧?要不就是二百年?”他盯着老板手 里的打火机。他想问问老板那只纯金的打火机哪里去了,可他没敢问。他只是觉 得心口那里疼了一下,然后就不疼了。他用手按按,真的不疼了。   B和C显然被老板讲的这个故事给深深地震撼住了吸引住了。他们从来也没有 听老板讲过这么凄美动人的故事,他们觉得自己的老板实在是了不起,实在是太 伟大了太崇高了,连这么平常的一个故事都能讲得妙笔生花高潮迭起。跟着这样 的老板,一定会名垂青史永垂不朽的。   老板吸了一口香烟,慢慢说,“多少年过去了,我一直在思考着一个充满哲 理和思辨色彩的命题,就是--”他把一口浓浓的烟雾施放出去,“就是那个名 叫什么丹--是不是拉啊丹,本啊拉丹就不管了。那个丹是不是亲手把那两只美 丽可爱的小手给剁下来的呢?他用的是什么刀子?是杀猪的刀子还是杀牛的刀子? 要么就是一把用来劈柴禾的斧子?剑是肯定不行了。剑轻飘飘的,使不上力气, 水果刀就更不用说了。这是一个问题。是大命题中的一个小命题。”   老板又吸了一口香烟,把烟雾一点一点地吐出来,让它们形成了像仙境里的 仙气那样的气体。之后他冲着它们吹了一口气,让它们狼狈逃窜溃不成军。老板 把眉头紧紧地锁着,“另外的一个问题是,丹--姑且算是丹亲自动手的吧。那 么,这个凶狠无情丝毫也不具备怜香惜玉情怀的丹,他手里的刀子是先从那个美 丽的女孩子哪个部位开始的呢?是肚子,还是脖子,大腿?要么就是直接地把那 两只美丽可爱的小手剁下来,让那个美丽的女孩子在痛苦的呻吟中扭曲挣扎婉转 摆动,直到流尽最后一滴梅花一样鲜艳的血液,慢慢地死去?”   老板摇摇头。他的神色有些黯然。   A和B和C都不说话。他们也跟着老板想那个丹是从什么地方从哪个部位开始 下的手。下手前那个女孩子是穿着衣服呢还是裸着美丽的胴体?这个问题的确实 在是太大太大了。这个命题的确实在是重大得让他们喘不过气来了。他们甚至都 感觉到了有一把形状待考但却无比锋利的刀子,紧紧逼住了他们的喉咙。凉嗖嗖 的阴森森的。只怕在一瞬间就要落到他们的……上来……他们闻嗅到了一股死亡 的气息,那么地浓那么地烈,浓烈得化都化不开了……   他们不由地呻吟起来了……   老板,他们的老板,这时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脸上快速地绽开了花朵一般 的笑容。他拍了拍自己的手。他把手拍得无比地清脆和响亮。而且他还爽爽朗朗 地笑起来。老板一边笑一边说,“好了好了我的高足们。现在,你们清清楚楚明 明白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吧?我是说,这是一件发生在两千多年前的事情了。 而且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此还有待考证。”   老板说,“一个两千多年前的也许是子虚乌有的女孩子的一双手都能如此地 牵动着你们的情怀,都能使你们沉浸到一种十分有害的氛围里去,不可自拔。可 见,可见不遗忘,不快速遗忘,我们脆弱的人类还会遭受到多么巨大的痛苦,还 会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啊。”   “而遗忘呢?”老板把一只手高高地举过头顶,然后停顿了一下,再无比有 力地劈将下来。老板说,“遗忘了,也就是这样的一件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也就是那个美丽的女孩子,她根本就没有遇到过那个什么丹和荆什么啊来的刺客, 根本就没有被剁去过一双美丽可爱的小手。或者,这个女孩子根本就没有出生过。 你的恐惧啊你的眼泪啊你的担忧啊呻吟啊,你的一切的一切,都是由自己的心境 生发出来的。遗忘,如果遗忘了呢。现在你们都不去想这件事,都当我什么也没 有说过。那么,你们还会如此地意志消沉吗?你们还会被记忆这个狗屁家伙给一 举击溃了吗?”   老板望了望眼前一个字也没有的电脑屏幕,望着那一片空白,继续说,“空 白其实是对人类的最好的注释。我们今天也一样。我是说,今天发生了什么,没 有发生什么,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你们一转眼就把这一切给遗忘了。遗忘 了之后,你们也就快乐了。我们人类也就跟着一起快乐了。”   在这一天,老板最后说,“下课。”他自己就率先走掉了。   3   老板的业余爱好比较广泛。比如老板喜欢看色彩特别鲜艳的DVD,喜欢喝美 酒,喜欢吸烟,喜欢和年轻漂亮的女人聊天。等等。当然了,老板因为是快速遗 忘学科的带头人,是快速遗忘理论的创始人,在世界领域率先提出这样的一种理 论,直到了将来能够振聋发聩的程度,所以老板本人也是十分地喜欢遗忘的。至 少他给人们的印象是如此。   一般地老板不喜欢与他过于相熟的人来往。他喜欢陌生人,喜欢陌生的面孔。 他是担心与相熟的人来往多了,会经常没有必要地复习他们的面孔和发生在他们 身上的种种故事的。这不利于这门具有世界领先水平的学科的向前发展。老板对 他的弟子们说,“你们也要学会遗忘,遗忘你们以前的朋友,包括家人和同窗。 你们现在只要记住你们的老板,记住你们各自,也就是你们ABC就可以了。当然 了,我们要达到的最高境界是,我们谁也不认识谁了。把什么都遗忘了,自然就 谁也不认识谁了。”   他说,“你们想想吧。在现在最牛皮的国度美国,他们的总统名叫小布什, 是吧?这个没有人不认识吧?他那副长得像猩猩一样的面孔迷倒了天底下无数的 女孩子。同时也让天底下无数的男人嫉妒得发狂。这是为什么啊?这是因为小布 什他是世界上最牛皮的国家的最牛皮的人。如果我们统统地都忘记了他是美国总 统,在我们眼里,他只不过是一个平常的甚至平常之下的,一个普通得嘴巴往下 掉面包渣头上生虱子的人,一个陌生的年龄也不算小了的长相比较丑陋的男人, 那种感觉该有多么地美妙啊。”   老板说,“那样,天底下无数的女孩子也用不着迷他迷得发狂了。男人们也 用不着嫉妒他了。你说你是美国总统,谁相信啊?怎么看你怎么是一个美国西部 欠发达地区的牛仔啊?家里有几头老得掉牙的破牛吧?整天拎着一把缠着破布的 牛鞭出去日以继夜地放牧吧?有时候还会叫牛啊给拱得屁股朝天吧?哈哈。哈 哈。”   老板笑了两下,继续说,“如果他自己也达到了快速遗忘的境界,在城外睡 一觉起来,只怕是他连白宫的门都找不到啦。那样,你我他,我们中的一个不就 可以理直气壮地走进去,对里面众多的工作人员表情严肃地说,我就是你们的总 统,现在你们的国家由我来统治了。我们发号施令,我们可以把核武器弄出来卖 给拉啊什么丹的,让他们掉过头来打美国好了。当然了,这个时候我们已经过完 了当总统的瘾,已经回来继续研究我们的快速遗忘工程了。那种感觉,我们一边 看着电视里直播的有关美国挨打的节目一边研究课题,那种感觉,啊你们想想会 有多么地美妙多么地迷人吧……”   A和B说,“那我们就都可以当当美国总统了,都可以一夜之间把自己的光辉 形象通过卫星电视传遍五湖四海全世界,让所有的人都认识我们的真实面目啦!”   C有几分腼腆。她含羞地看了老板一眼,又看了A和B各自一眼。她说,“那 我也就可以做做总统夫人了。”   C这么一说,A和B都飞快地把眼睛放到她的脸上。他们一口一口的口水都拼 命地往肚子里咽。老板看出他的两个男性弟子的不轨心理。他哼了一声,又咳嗽 了一下,把两个弟子的眼睛都给赶跑了。老板说,“快速遗忘。你们应该快速地 把你们不洁的想法给遗忘了。你们要是当了总统,不一定非要让你们的师妹啊当 总统夫人嘛。美国的漂亮的性感且风骚的女孩子多的是嘛。去那里闹个轰动全球 的绯闻出来嘛。在我这里,可不能胡思乱想了。不能耽误了学业,不能让我们的 研究停滞不前。否则的话,那就是我们整个人类共同的灾难了。”   老板说,“我不想看到我们全人类因为我们的研究工作停滞不前,从而发生 什么灾难性的后果。”   老板掏出一部小型录音机来,扔到A的面前,“这里面有我的一些关于研究 课题的精华演说独白。有的是我们刚才谈话的真实记录,有的则是我自己晚上睡 不着觉辗转反侧时突发的灵感闪现。你负责和B一起把它们整理成可视文字。要 力求完整地深刻地复杂地完美地表达出这门前卫学科的真正意义所在。之后呢, 我们可以共同署上我们师徒四人的名字,一二三四,甲乙丙丁,ABCD。在一家需 要相对少一些的版面费的著名学术刊物上发表出来。”   老板说,“A的电脑弄得比较熟练,B的文笔比较优美。这才是你们的长处所 在,都得发扬光大。不能似是而非,不能得过且过,不能温文尔雅,不能温良恭 俭让。不能……啊那个,反正做大事业的人,想名垂青史的人,是要具有一种可 贵的牺牲精神的。你们就先牺牲一回吧。至于C呢,这次就只挂挂名吧,具体的 就不用积极参与了。她是一个弱质女孩子,手无缚鸡之力,可以为你们买买东西 做做后勤什么的。总之咱们这是一个团结的群体,战斗的群体。咱们的最终目的 是把我们的红旗插遍全世界。”   A和B尽管不愿意做这种过分具体的事情,可老板发话了,他们也不能违背了 不是。老板是一棵参天大树,他们想要出人头地,还得攀着老板往上爬才能行啊。 藤。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字。   老板说,“C啊,你别在这里打扰你师兄们的工作了。正好我也要出去一趟, 你呢也得给师兄们买些营养品啊生活用品啊什么的。就乘一辆车吧。”   C还沉浸在当总统夫人的无边遐想里。她的脸那么地红晕着。她看了两位师 兄一眼,又看了老板一眼。老板没有理会她,自己率先走了。C把目光放在老板 的背影上,慢慢也走了出去。   老板已经在下面叫了一辆出租车。车是红色的,刚刚喷过一遍油漆的样子, 显得很是鲜艳夺目。C不期然地由此想到了婚礼两个字。她觉得一个新娘如果结 婚,一定是得乘坐这样颜色的车的。而如果是一位高贵优雅的总统夫人呢?只怕 不会只是这样一种破车吧?C对车的品质型号什么的了解甚少,但她也知道,所 有的出租车都不会是高档次的车。   老板坐在车后面的位置上。后面的车门还敞开着。C犹豫了一下。开始她是 想到前面去坐的,但老板开着车门,意思就是让她也坐后面了。C就只好和老板 坐到一起去了。   老板告诉了司机停车的一个具体的地点。之后老板就眯缝起了两只眼睛。目 前老板在陌生人面前是从不谈论什么快速遗忘工程不工程的。老板认为现在公开 谈论这些还为时过早。再说了,一般的人可能还不是那么容易地就接受了这种超 前的理论。就不说了吧。   下了车,是一片灿烂的阳光。老板把眼睛睁开。他看了头顶上的太阳一眼。 老板临时戴的是一副深色墨镜,不怕阳光能害了他的眼睛。老板对着明晃晃的太 阳说,“任何物体都有自己运动的轨迹。任何人物都有他需要做的工作。包括你, 同样也包括我。”他收回眼睛,“你现在需要小灶。”   他说,“你跟他们不一样。你跟他们需要做的工作也不一样。”   老板说完就不说了。他往前走了两步,司机说先生车钱。老板回头看着司机, 一脸的迷惘。老板说,“什么车钱?刚才我不是已经付给你了吗?不要以为我是 个习惯于忘记什么的人物。”   司机说,“明明你没有付嘛。不信你问问这位女士。”   老板就真的问C。老板说,“刚才我是付过了车钱了吧?你可以为我做个证。 免得让世俗之人以为我们知识分子是良好的赖帐工具。”   C想了想,她说,“我遗忘了。也许老板您已经付了,也许您没付。总之我 遗忘了。”   “你好好想想。现在不是研究什么课题的时候。你必须与导师保持高度一致, 枪口共同对外。”老板说,“也就是说,导师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要受到外界不 利因素的影响。”   C就不想了。她马上说,“付了。我们老板从来也没有欠过谁的帐。我们老 板更不是赖帐的人。”   她对司机说,“再说我们老板钱多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花销了,还会为这几个 破车钱斤斤计较?”   她说,“你都不知道我们老板有多伟大多崇高。我要是说出来,不吓死你才 怪了呢。”   她说,“为了防止吓死你,我就不说出我们老板的大名了。”   司机就傻逼了。把一双眼睛瞪得比鸡蛋还要大出好几倍来。   老板也不理会他,抓过了C的一只小手,从从容容地走了。老板说,“看见 了吧你。导师的崇高往往是表现在日常生活中微不足道的小事上的。这叫一滴水 能见大海。也叫一叶知秋啊。”   C的小手在老板的大手里柔若无物。老板的手不仅大而且热。C被老板握得发 烫,不禁由衷地说道,“老板伟大。”   老板哈地一笑,说,“你这才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侧面。要想了解大海的伟大, 你就得到大海里游泳。鸡飞兔走,日月如狗。相信你会因为导师的真正伟大而心 灵震撼的。”   路过一个专门卖雪糕的摊点,C把自己的脚步放慢了。老板走得快,但C一慢 老板就感觉到了。老板说,“你是想吃一支雪糕了吧?小孩子家家的,也不怕吃 坏了肚子?”   不过说归说,老板也把自己的脚步放慢了。老板说,“雪糕算什么啊,我那 里有比雪糕更加美好的享受呢。”   C这才知道老板是带她回老板的家。C给老板做弟子,还从没去过老板的家。 老板一般地不愿意让人到他家里谈论工作。老板说家不是谈论工作的地方,家纯 粹地只是休息和娱乐之处。所以C就有些受宠若惊的味道了。不过想想老板的家 是用来休息和娱乐的,和开小灶没有什么关系吧?那么,老板说是开小灶,是不 是说这小灶与工作方面也没有什么关系啊?   当然了,老板是伟大的。老板说的肯定是对的。老板做的也肯定是对的。这 样C就放心了。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4   老板的家显得十分地宽敞和豪华。在剩下的已经比较有限的记忆中,C似乎 是第一次到这样华丽的家里来。所以一时C就有些拘谨了,生怕不小心踩坏了老 板家的地毯,或者把某一个看上去十分名贵的花瓶给碰到地上,哗啦一声。要么, 她的鞋子会弄脏了老板家的地板?   老板倒是非常之随便。一进门他就把皮鞋脱下来,朝一边嘭地扔了过去,接 着把袜子也扯下来叭地一扔。老板就光着两只大脚丫子。他看了看C,哧地一笑, “你也把鞋子和袜子脱下来吧。不要被身体之外的东西给束缚住了。一个人-- 我是指真正意义上的人,完美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是应该舒展开他 (她)的翅膀,自由自在地飞翔的。斤斤计较。不要斤斤计较嘛。”   C想想老板的话十分地有道理。因为只有老板才是他们做弟子的表率么。老 板为人师表,说出来的话就是不折不扣的真理。在真理面前,你可以有什么不同 的见解吗?不会吧?即使你有,那也肯定是谬误。是谬误就得清除。   鞋子和袜子现在就是谬误了。C清除掉它们之后,两只小小的周正的,像两 只可爱的小白兔似的脚再踩到老板家的地毯上,那感觉就截然地与刚才不同了。 就是天上和地上的区别了。就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了。C在心里赞叹了一句老板 伟大,身心就都放松起来了。   老板以身作则,他在地毯上走了一会儿,就把上衣脱下来随手一扔,身上只 剩下一件短袖衫了。然后老板把长裤也脱下来,让它飞到一边去呆着。老板的下 身就被一条薄薄的秋裤取代了。老板说,“一只能够展翅高高飞翔的啊……比如 那个孔雀吧,如果你人为地给它穿上衣服和裤子,结果会是什么?”   不等C回答,老板自己说,“结果它就会掉到地上,被人拎着翅膀捉了回去, 剁下头颅,拔去羽毛,肥肥地煮上一锅,很快吃进肚子里去了,再很快地被排泄 出来。这时候的孔雀还是孔雀吗?”   老板轻松地笑了一下,“是臭狗屎。”   老板笑,C也跟着笑。不过老板说孔雀最后变成了臭狗屎,好像与事实有那 么一点点的距离。因为臭狗屎是由狗制造出来的。如果能够剁了头颅,拔去羽毛, 能够放进锅里肥肥地一煮,然后再吃掉,那就不是一条狗可以完成的了。不是狗, 何以排泄出来的会是狗屎呢?C想,也许这正是老板的伟大和不凡之处。如果老 板说是臭人屎,理顺了是理顺了,可里面包含着的哲理和思辨就没有了,就平庸 得连条狗恐怕也能说出来了。另外。C想,另外老板对衣服与身体的关系的解答 是无比地精辟的。老板的行为也是超尘脱俗的。   紧紧跟上。C对自己暗暗说,你要紧紧跟上。   C就把她的上衣脱下来随手一扔。她身上剩下的是一件红色的短袖内衣,是 用一种细线织成的。然后再把自己的外边穿着的裤子褪下来。露出的是一件草绿 色的同样是用细线织成的内裤。身上的外加的重量清除了四分之三,她轻松地舒 展了一下两臂,觉得自己马上拥有了一种飞翔的欲望。C想,如果我的胳膊真的 是两只翅膀该有多好啊。她还想,怎样才能够飞翔起来呢?老板他飞翔过吗?如 果老板他飞翔过,他这次会不会带着我一起飞翔?   老板站在他的客厅中央。老板的客厅有一百多平方米吧。地上全部铺着地毯。 是染满了红色的那种地毯。它像是从来也没有被尘世光顾过似的,显得那么地干 净那么地清洁。老板开了一边的冰箱,取出两只形状奇特的雪糕。老板说,“这 是蒙马牌的。蒙马知道吧?”   C说不知道。她说,“我只知道蒙狗,还有蒙羊。”   老板就笑了一下,“蒙马就是奔驰在蒙古大草原上的勇猛无畏的马的意思。 当然我们也可以忘掉这些,只记得它是一种雪糕就行了。”他递一只给C,一屁 股坐了下去。他直接地坐在地毯上。   “知道雪糕是可以吃的就行了。遗忘,我们研究的就是快速遗忘么。”他指 了指他前面说,“你可以坐到这里来。你应该忘记这是什么地方。你可以把这里 就当成蒙古大草原。把红色当成绿色。你只需要记住现在进行时就行了。”   老板剥开雪糕外面包装的塑料皮,啃了一口里面的内容,说,“但是如果你 连现在进行时都遗忘了,那就能够说明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在我的三个高足 中,你是出类拔萃的,是超出另外两个的。”   他说,“我一生都喜欢出类拔萃的人物。”   C在老板指定的地方慢慢坐了下来。她的小屁股坐着了红色的地毯……啊不, 应该是草原,是蒙古绿色的大草原。她的小屁股底下统统地全部地是绿油油的青 草,柔软的气质非凡的青青的草……   感觉……C再次触及到感觉这两个字了。她想,自从一进到老板的家,她就 和感觉结缘了,与时俱进了。她想,老板的家里怎么就他一个人啊?这么巨大的 空间能够盛得下多少人呢?那么老板家里应该都有什么人呢?妻子?儿或者女? 保姆?还有谁?会不会有一个小情人?或者两个三个四个小情人?再多了恐怕就 不好了吧?再多了老板只怕是受不了的。   C的屁股下面的地毯那么地温柔,给她一种身在云端的感觉。C继续想,这一 定使用了无数根羊毛吧?无数根,无数到多少根呢?如果运用快速遗忘定理,只 怕是连羊自己都记不清楚了吧?其实一只羊,它记着自己身上长着多少根羊毛有 什么意义呢?没有意义。根本就没有意义。既然羊记着自己身上长着多少根羊毛 没有意义,那我干嘛要想这个问题呢?   C就不想了。什么也不想了。她学习着老板的动作,剥开雪糕外面包装的塑 料皮。她小心地咬了一口里面的内容。她感觉到老板家的雪糕味道真好。她回忆 着以前吃过的雪糕,发现只有老板家的才好,才真正地好。   老板很快把自己的那只雪糕吃光了。老板伸出自己薄薄的舌头,把留在嘴唇 边上的残渣余孽一一打扫干净,回收到自己的肚子里,让它们呆会儿变成小便什 么的再重新出来。当然老板可以不去想这个问题,随便它们变成什么好了。老板 望着C。老板的脸上是一片被满足过后的笑容。老板说,“好吃吧?”   C的脸红了一下。她点点头,“好吃。”   老板说,“还记得我带你到我里来的目的吧?”   C想了想,她想起开小灶三个字。不过一眨眼,这三个字也从脑海里消失了。 她再想,里面就是一片的空白。她就只好老老实实地说,“老板,我忘记了。”   “很好很好。你的进步非常之快。快到差不多达到了蒙马的速度。”老板很 满意。他接着又说,“你在吃什么?”   C看了看手里剩下的小半支雪糕,她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老板这一次更加地满意了。他把身体向着C倾斜了倾斜,抓住她没有拿雪糕 的那只小手,使劲地摇动着。“我太高兴了。我简直想要手舞足蹈了,我简直想 要马上带着你到天空的云彩里高高地飞翔了。”老板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如 此地高兴不已吗?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到要手舞足蹈吗?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带着 你到天空的云彩里高高地飞翔吗?你知道我……吗?”   C又摇摇头。她抿了一小口雪糕说,“我不知道。”   老板把自己的屁股抬起来,他进一步地靠近了C。老板搂住了她只隔了薄薄 一层细线的肩膀。老板把嘴贴近了她的耳朵。他冲着她的耳朵吹了一口气,嘘。 然后小声地说,“是因为我终于发现了一个罕见的天才。一个终于可以传授我的 快速遗忘理论衣钵的继承人了。”   他说,“这个幸运的人就是你啊我的C。”   C把最后一口雪糕含进嘴里。她感觉到老板的身体像是在发抖。她感到老板 像是突然犯了什么病。当然老板是不会有病的。她相信老板不会有病。一个能够 带头做到快速遗忘的老板,而且还是这门学科的带头人。是领袖,是上帝,大上 帝。他怎么会犯病?C就不想什么犯病不犯病的事儿了。她抿着嘴。她还想再继 续吃一支老板的雪糕。   这时老板已经离开她了。老板的屁股退回到他原来坐着的地方。老板望着他 的高足,眼睛里充满着欣赏和欢悦。老板说,“你是第一个有资格进入我这个空 间的学生。我这里是从不对别人免费开放的。”   他摸出一支香烟,又摸出一只黄色的金属壳的打火机。打火机上有一幅描写 爱情的画面。老板看了一眼,嘭地弹出一团小小的发黄的火焰。然后老板把香烟 放到嘴唇中间。老板就着火焰吸了一口。那团火焰就消失了,像是自己收缩了回 去。   “我得吸一支香烟再说话。它是我的第二生命。在上次我已经论述过了,且 略过。”老板说,“如果你也想吸一支,我可以免费馈赠。当然我带你来不是为 了让你吸烟的。”   老板望着C,说,“你也可以自作主张地到我的冰箱里,随心所欲地猎取一 种你的欲望。然后你就可以坐回来,让我给你开一回小灶了。”   C蠕动了一下喉咙。她发现那里有什么要出来了。她啊了一声,“老板,我 忘记你家的冰箱在什么地方了。”她说,“我也忘记我有什么欲望了。现在我就 想坐在您对面,就想这么看着您吸烟或者做别的事情。”   老板嗯了一声。老板说,“不要克制你的欲望。在我们所建立的快速遗忘工 程学说中,没有克制欲望的命题。欲望是不需要克制的。恰恰相反,欲望是应该 得到大力张扬的。越是遗忘,越要张扬欲望。这是因为--”   老板把目光抬高,他看到了自己客厅的天花板。那上面绘制着许多与欲望有 关的事物和情景。老板就这么抬高了目光说,“这是因为欲望是一剂能够医治我 们人类几乎所有的病症的良药。首先它推动了我们人类的发展进程--尽管我们 因为某种原因,至今还处在婴儿时期。这个以前我也论述过了。其次,欲望可以 让你更加快速地遗忘掉你的从前。因为欲望是现实的,是瞻前的。瞻前顾后四个 字中的前面两个字。现在你明白我们的祖先中的聪明的智者为什么在创造这个成 语时,把瞻前放在前面吧?”   C的目光也跟随着老板的目光,并且越来越高,一直高到了天花板。她同样 也看到了上面绘制着的许多与欲望有关的事物和情景。但由于她对这些有点儿一 知半解,有点儿似是而非,所以她并没有看出什么明显的破绽来。当然了,那些 赤裸着的在飞翔着的肉体,和她们--也有他们吧--的鸡翅膀一样的小翅膀却 一下子击中了她。她这才知道人其实是应该有翅膀的。不由地她就轻轻地呻吟着 了。她的两只手相互地摸到了对面的腋下。她企图在自己的那个位置上也能摸到 相同的或者类似的……翅膀……   老板这时在她耳边说,“翅膀。你看到的翅膀,它就是我们人类的欲望。你 看见了吗?欲望以翅膀的形式展示出来,并不是我们现在人的发明。而是古代, 十分古老的时代的智者们的创造。翅膀是一种伟大的象征。”   老板说,“其实我们都有理由,也都有权力生长出这样的一对翅膀来的。遥 远时代的人类是有翅膀的。只不过被折断了。而折断我们人类翅膀的恰恰与我们 正在研究的课题有关。”   老板把嘴里的烟蒂噗地一下吐到一边的珐琅质的盘子里。他的目光从天花板 上跌下来。他说,“如果我们的快速遗忘工程在我们人类全部地普及了推广了, 被我们人类接受了。我是说,到那时,我们的翅膀会重新长出来的。我们不仅可 以在想像中飞翔,我们更可以在现实生活中飞翔了。”   老板望着沉浸到自己无边想象中去的他的爱徒。他发现一个女孩子一旦沉浸 到什么里面去之后,是非常优秀的,同样也是非常……迷人的……老板被她的动 作深深地吸引住了。他的爱徒的两只手现在正相互地摸着她两边的腋下,纤细明 亮着的手指把老板的眼睛给弄花了……老板不由地啊了一声,他发现一线细长的 液体从自己的左边嘴角伸了出来……   老板把自己的两条腿盘起来。他正襟危坐着,企图化解掉自己心里沸涌着的 欲望。老板其实是十分地喜欢欲望这两个字的。老板身体力行,老板标新立异。 老板在他的女徒弟面前,他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他先让那一线细长的液体从自 己的左边嘴角返回嘴里。他把自己的形象重新塑造起来。   “欲望……啊,这个欲望是推动人类历史向前发展的巨大动力。”老板说, “现在你的身体里和心里是不是也充满了欲望?比如你说过,你希望当总统夫人。 你想进入白宫,在白宫绿色的草坪上与总统做爱。这是你最初的欲望。它是你现 在欲望的雏形。如果沿着这样的一条道路前进,你会发现,其实,你现在坐着的 就是白宫的绿色的草坪。而你面对的就是总统本人。”   老板说,“把这条线理顺了,也就一顺百顺了。遗忘。啊对了遗忘的本质就 是--”老板把屁股抬了起来。老板说,“你把目光从天花板上的想像中转移到 现实生活里来吧。你通过那里,你的欲望沿着那条神秘的道路已经来到了你可以 尽情舒展的草坪上来了。”   老板说,“现在你就是总统夫人了。”   C的目光慢慢地落下来。她像是在一条看不见的路线上行走,她像是经历了 种种磨难和坎坷,最后羽毛一样地落地了。她落在了一片辉煌之中。她发现有一 团黄色的光晕笼罩着了她。她望着老板,她说,“我是谁啊?”   “你想想你是谁。你用力地想,不要害怕想坏了脑子。脑子仅仅用来想什么 是想不坏的。除非用一根带刺的棒子敲打,而且是重重地不停地敲打,那样才有 可能敲打坏了。”老板摊开他的两只手,“我这里没有带刺的棒子。”   C应了一声。她想了好一会儿,她摇摇头,不好意思地说,“原先我不知道 我是谁,我以为我是一个长着一对像鸡翅膀那样的翅膀,身上一丝不挂的女人。 我以为我在你的天花板上飞翔。可是你说我是总统夫人。”   老板肯定在说,“你就是总统夫人。”   “我很高兴我是总统夫人。”她望着老板,脸上出现了一丝迷惘。她说, “那么你呢?你是谁?”   老板说,“你再想想看。你想想差不多就知道我是谁了。”   老板说,“如果你想不起来。你可以推测。比如,在一块处于白宫的草坪上, 总统夫人独自坐在那里。只有一个男人,一个充满魅力和力量的刚阳无比的男人, 他与总统夫人相对而坐。再也没有第三个人了。就两个人。是一个月光迷人的深 夜。现在,就是现在,一个月光迷人的深夜。”   老板说,“你能够想象得出来我是谁来。”   C把目光紧紧地咬在老板脸上。她像是要把老板给看透了似的。慢慢地她就 微笑起来。她说,“你是总统。”   老板松了一口气。他把握紧了的两只拳头松开来。他说,“你说得对。我是 总统。只有总统才能在这样一个月光迷人的深夜与总统夫人相对而坐,在这样美 好的草坪上,没有第三者。”   C脸上的笑容是那么地迷人。她红晕起来。她甚至有了一些害羞,有了一些 类似于女孩子初夜的感觉。她说,“我是从天上来的。我把我的翅膀收拢,我轻 轻地落在这里。草坪,啊,这么大的一片绿色的草坪啊。”她羞涩地望着老板, “草坪是做什么用的?”   “做爱。”老板认真地对C说,“是总统和总统夫人做爱用的。白天当然还 有别的用途。比如总统发表演说,总统接见外宾,总统打高尔夫球。可是到了月 光迷人的深夜,就只有一种用途了,就是总统与自己的夫人做爱。”   C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说,“现在,总统,你现在想和我做爱吧?你看亲 爱的,现在的月光这样地美好,四周静静的,空气中飘逸着无数种花的香味,蝴 蝶们在无声无息地飞翔……难道你不想和你的夫人做爱吗?”   老板说声想。老板说由于公务繁忙,国事频繁,他这个总统已经有许多日子 没有和夫人做爱了。老板深情地望着C。老板说,“亲爱的,做爱是要把衣服全 部清除掉的。现在这里这片清丽的草坪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可以把我们心里 的欲望放飞得比天使还要纯洁了。做一个美丽的天使,是不能穿着什么衣服的。”   老板说,“你看我。”   老板把自己上身赤裸出来,说,“一的一切和一切的一,统统,统统。”   C很快就一丝不挂了。她站起来,慢慢走到老板身边。她依偎着老板,有些 不好意思地说,“亲爱的,我把怎样做爱都忘记了。我忘记以前是怎样地让你进 入我的身体了”。   她说,“亲爱的,你还记得吗?”   老板说,“这个不需要什么记忆。需要的是直觉,是感觉,是本能。有了这 些,我们肯定会做得比以前更好。”   老板说,“你仰面躺下来,把两条腿分开些,把你的隐密的凹处呈现出来。 然后你尽可能地放松自己,什么也不要去想。当然在高潮,也就是在快感到来时 你可以喊叫。默契。知道什么叫默契吗?”   老板看着他漂亮的女弟子仰面躺了下来。他看见她把两条精致细腻的腿微微 地分开来。老板感觉到自己开始猛烈地燃烧起来了。老板啊了一声,说,“你的 两条腿再分开一些。这样我就可以长驱直入了……”   老板伏下了身体。老板把他自己突出的坚挺的器官对准女弟子郁郁葱葱的地 方,老板一用力,感觉他碰倒了什么。被碰倒的东西纷纷扬扬杂乱无章。老板把 力气调整得锐利些,他尽量地使自己变成一枚钢针。老板成为一枚钢针之后,他 感觉到他的那个突出的器官一下子消失了。   他的女弟子在下面啊了一声。她说,“你轻些好不好?你弄疼我了。”   她说,“你不是经验丰富吗?拿出些怜香惜玉的态度来好不好?”   她还说,“记着啊你,我可是把我自己全都毫无保留地给了你了。而且……”   她哽咽了一声,“而且我还是个处女……”   …………   5   老板的课题进展得并不顺利。主要是申请的追加经费一直批不下来。上面的 人似乎比较反对老板搞这样的研究。上面说……上面到底说了些什么就不说了。 反正是说老板太前卫了,前卫得有些叫人吃惊。上面说就是听到有外星人到地球 上播撒种子,他们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吃惊过。总之,老板就不高兴了。冲着自己 的弟子们发牢骚。老板说,“妈妈的,要是那些个只知道弄几个小钱养家糊口, 弄一杯小酒浇浇喉咙,看见漂亮女人咧一咧嘴的小市民,他们这么说到也罢了。 可这些掌握着经费大权的哪个不是读了一肚子书的主儿?就算是没读多少,认识 不了几个中国汉字,起码也是在比较上层的上层建筑上呆着吧?妈妈的,历史的 车轮之所以走得比老牛拉破车还慢腾腾的,就是因为这些绊脚石!”   可是老板也有些无奈。因为老板尽管十分地著名,可他手里的笔写出来的字 顶替不了人家的签名。更换不回钱来。没有充足的钱,课题研究的进度自然就没 有了保证了。成果。主要是成果出不来。没有成果,你拿什么出来证明快速遗忘 工程的伟大和不可或缺?你拿什么出来证明快速遗忘工程无比积极的意义和无比 的迫切性?也就是说,你凭什么让全人类接受你的伟大学说?   老板不由地痛心疾首了。   自从老板给C开过一回小灶,A和B就更加地消极怠工起来。他们都认为老板 不公平。凭什么他们出力,就让C一个人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地等着摘取胜利果实? 俗话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么着也得让C坐到电脑前,伸出她那十根细细的手 指,敲打几个键,在电脑显示器上弄出一些字体来吧?虽说键盘有些肮脏了,味 道也不那么完美了,可敲打完了后擦着香皂洗洗手总可以了吧?再说了,你不就 是个女的吗?女的有什么了不起?女的就应该坐享其成了?而且……而且老板还 开小灶。开小灶是什么意思啊?是格外培养的意思。既然格外培养了,那就更得 拿出些真本事来不是?婉尔一笑算什么?羞羞答答算什么?忸忸怩怩装腔作势又 算得了什么?外面的妓女只怕是比你更会这么施展手段吧!   他们对C不满,其中多少也包含着对老板的不满。老板以性别为标杆,把弟 子分为几等,这本身就违背了快速遗忘学说的精神了吧?快速遗忘学说的精髓不 就是要让全人类统统地遗忘掉过去,共同过上神仙一般的美好日子吗?   两个人就罢工了,坐在一起吸烟。   A的打火机被自己遗忘给了老板后,新买的只花了五角人民币。是塑料壳的 一次性的。不过用起来好像是更加顺手了。而且里面的液体通过塑料外壳就能看 得见。这叫透明度增加了,是好现象。另外便宜货不心疼。用顺手了就用,用不 顺手随便一丢就是了。反正才区区五角人民币么。   A用打火机弄出来的火先给自己点上,再给B点上。老板不会整天呆在他们这 里。这段时间,老板基本上天天带着C出去,说是去申请追加经费,去放下老板 的架子求人。老板说,“现在求人容易吗?出门你得装孙子。不是写《孙子兵法》 的那个孙子,是他爷爷的儿子的儿子。”   老板说,“妈的,如果不是为了我们整个人类能有一个光辉灿烂无比美好的 前程,如果不是为了拯救我们可怜的人类于水火,我他妈妈的早就洗手不干了, 让人类蒙受一回无比重大的惨重的损失好了。那样也许这些坏蛋们会从昏睡千年 的噩梦中惊醒,把手里的那支差不多已经没有了墨水的破笔捏紧,在我送上去的 申请追加经费的报告上写下他们狗屁不通的名字。”   老板和C一走,AB就把屋子用烟雾给装满了。   其实屋子里的烟雾也不全都是A和B的劳动成果。老板离开之前就已经弄出了 一些来。老板的烟雾的味道好像要比他们的好几分。主要是里面的香料放得多了 些,所以有点香过头了,有点儿迷惑人的心智了。等他们把自己的烟雾添加进去, 再在里面呆着感觉就舒服多了。烟雾袅袅着人在里面,感觉就像是在仙境了。   两个男弟子每人吸足五支香烟之后,对面几乎就相闻不相见了。他们也不予 理会,继续把新的香烟叼到嘴里。有好一会儿都不说话。就吸,吸,吸烟。好一 会儿过去后,A突然叫了一声,“赵长山。”没有人回答A。A又叫道,“赵长 山。”还是没有人回答。第三次A大声地喊,“赵长山,你他哥的耳朵聋啦?”   对面烟雾中的B啊呀了一声。“这里只有你和我。你叫赵长山干什么?你是 不是发神经了?赵长山是谁?”他说,“这个名字有多么地陌生啊。陌生得好像 是外星人的名字。要是半路上正巧遇到这个名字摔倒了,我连扶一下都不会扶, 让它在泥泞里垂死挣扎好啦。”   A哼了一声。他是用其中的一个鼻孔哼的,听上去就很有一点不屑在里面流 动了。他说,“你不知道赵长山是谁,你说你不知道赵长山是谁,那你知道你是 谁吗?你是谁--”   B说,“我是谁?我是B呗。你A我B。咱们还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师妹,叫C。 ABC,英语字母中的前三个,显示出非凡的气度。领导英语新时代了。另外咱们 还有一个上帝,是老板。”   他说,“你说的赵长山是谁,你问他本人好了。他自己的名字问我干什么? 我又不是他亲爹。”   A这时哇呀呀地叫起来,像是一个正在大踏步出场的京剧中的黑脸。叫过了 之后A说,“我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九的纯金打火机啊,你的命运好悲惨 啊。你满怀着美好的爱情憧憬来到我身边,你却被黄世仁……啊不,你是被南霸 天被毒蛇胆被胡汉三被……了呀。你导致我刚刚绽放盛开的一朵美丽的爱情之花, 一转眼就零落成泥碾作尘了啊……人家陆游还多少能闻到香味,还能小声地对自 己说什么只有香如故,可我什么也闻不到了啊……”   B喝斥了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日本鬼子的烂黑货,什么地主 资产阶级腐朽的破思想,这与我们伟大的快速遗忘工程理论有什么必然的本质的 联系吗?”他说,“好像仿佛并没有吧?好像是背道而驰的吧?”   他说,“要是我向老板汇报了,你说老板会怎么想啊,他会不会亲切地拍着 你和刀子那么瘦的肩膀,无比和蔼地说,A不错啊A不错。A可以当我们学科的第 二--注意是第二--带头人了。以后B啊C啊你们都听好了,以后你们可要必须 以A的马首是瞻啊,你们必须在排队的时候主动地排到A后面去,眼睛要紧紧地盯 着A的后脑勺……”   A忽然哽咽了一声。A很快就泣不成声了。他呜咽着说,“你不要这么说了我 的朋友啊。知道吗?我的爱情死了。我的爱情鸟昨天晚上它扑楞扑楞几下翅膀, 一头栽到地上,它死了。血淋淋的只剩下了一具可怜的尸体还没有安葬啊。”   B怔了一下的样子,B说,“爱情鸟?爱情鸟是什么东西?它是一管牙膏吗? 要不就是一只唇膏?一只像蚊子那样会飞的苍蝇?”   他说,“要不就是……”   A说,“你不要打断我。你听我说下去。你不能剥夺我说话的权力。我必须 在这沉沉烟雾中说出事实的真相。否则的话,我也会跟着那只可怜的爱情鸟一同 死去的。到那时候,你连我的尸体也看不见了。你看见的只会是一片歌舞升平的 和平景象。可那样的和平景象里却有着我血淋淋的血泪控诉啊。”   A说,“昨天晚上,我的女朋友突然给我来了一个电话,说她光临到咱们现 在踩在脚底下的这座都市了。她让我出去和她相会。我想我有过什么女朋友吗? 还记得我出门前就问过你。你说你也不知道。但你说管她哥哥的呢,是不是出去 看了再说吧。你还说如果她长得漂亮呢,不是女朋友也成了女朋友了。如果她长 得丑陋不堪呢?是女朋友也不是女朋友了。我想想也是啊。就出去了。”   A说,“到了外边,我果然看见一个女孩子站在一棵树下。一见到我她就直 接问我。她说,我送给你定情用的纯金打火机还在你手里紧紧地握着吗?是不是 睡觉的时候也搂在怀里?我说你送给过我什么打火机还是纯金的吗?我说我有过 什么纯金打火机吗?我松开我空荡荡的手心说,我手里握着什么吗?然后我又说 你是谁?你为什么要把我叫出来,问我这样无聊的问题?她也不说什么,在我的 身上胡乱地摸啊摸的。摸到后来,她的手就伸得像镜子一样地平。她把她的手心 认真地瞅了瞅,然后她的目光就放在了我的脸上。她说,你还是那么那么地瘦啊。 她说,我这样美丽柔软的小手只怕是会遭到毁坏吧?我说你想干什么?她不说, 四处寻找着什么。后来,后来……”   B啊了一声。他像是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故事了似的。或者说他越过了故 事本身,已经直接抵达了故事的结尾。其实故事的结尾早已写在A的脸上了。B已 经提前看到了。不过啊了一声之后B急忙闭着嘴吸起了香烟。他不想惊动A的思路。 他知道无论如何,一个人的思路是应该畅通着的,一旦被谁伸出一条腿来猛地一 绊,他就肯定得嘴啃泥了。   A继续说,“她到处找啊找的,终于在对面的马路边找到了一块建筑工人故 意遗弃的木板。”   他形容了一下木板的宽度长度和厚度。他说,“长度不是最重要的。宽度也 可以暂且不计。重要的是厚度。根据杠杆原理,厚度决定一件物体对另一件物体 的作用力的大小。其次是重量。但在快速打击之下,重量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他说,“比如一颗子弹,它的重量才有多少?但它射中了人,可以让一个人 痛痛快快地死亡。再比如一把刀的刀刃有多宽?宽得你用尺都衡量不出来。纳米。 我想起了纳米这个长度单位。就用纳米吧。当然不用也行。反正我只不过是想说 明一把刀的刀刃的宽度。总之可以忽略不计了。可是,当它经过你的脖子,在力 的作用下,你的脖子就会一分为二了,你的头颅也就会离开你的身体,自作主张 地去某地游说了。”   他说,“咱们先放下子弹,还是以刀为例。刀之所以能把人的脖子一分为二, 能让人的头颅脱离它原来的地方,是因为它有厚度。以刀刃为宽度,那么刀的厚 度就起到了决定性的因素了。”   他说,“如果把刀换成一根钢丝,一根细得没有直径和半径的钢丝。即使你 用尽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照着一个人的脖子上来那么一下,它也不可能使脖子 一分为二。顶多能让脖子皮开肉绽。所以我得强调那块木板的厚度。我是说,厚 度决定了一个事物的结果。这在很多学科上都适用。”   他说,“这样结果就出来了。我的女朋友--啊应该说是原来的女朋友,前 女朋友,她终于找到了一块建筑工人遗弃的木板。她把它向着我举起来。她问我 这是什么?我说我不知道啊?她说,这是木板。我说啊原来是木板啊,原来木板 是这个样子的啊。她又问我,你说我是谁?我说我不知道啊。她再次问了相同的 一个问题。我的回答还是遵循着老板的教诲。她最后按了一下确定键,她说,你 真的不知道我是谁了吗?我不可能违背老板的教导。我干脆地说,不知道啊。她 就笑了,她说,你干脆我也干脆。咱们就一起干脆他娘的一回吧。接着她把自己 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汇聚到手里的木板上。她把这块凝聚着力与美的木板嘭地一 下就造在我的脸上来了。她不像是干别的,像是在造句。造,造句。”   他说,“造句你明白吗?比如都是这个词吧,老板拿出它来让我们造句。造 句就是你说出的这一句话里必须包含着老板免费提供给你的这个词。那好,我们 就可以这样造,都是--我们的首都是北京。看看,都是这两个字包含在句子里 面了吧?又干净又简洁又准确。这就是造句。”   他咽了一口口水,说,“她造过了我脸上的句子后,对我温柔地说,你的脸 上开了一朵花。看看,脸上这两个字包含在里面了吧?然后她把手里的木板往地 上一扔就走了。她的身影从我眼前像一个句子一样地消失了。她消失了之后过了 那么长的时间,我慢慢地感觉到我一边的脸好像是经历了战火与硝烟的考验。我 摸了一把。在路灯底下我看到了沾满在我手上的一种鲜红的液体。这时我才明白 了她造的句子的意思。这时我才突然地想起,她是我的女朋友,另外我想起,我 确实有一只她送给我定情用的纯金打火机,只不过它被老板装进自己的衣兜里去 了。”   他说,“只不过是被老板给遗忘成他的打火机了。还有,慢慢我想起我在被 叫做A之前,还有一个名字,是周喜悦。啊,周喜悦。喜悦,听听,这个名字比 一个像窃贼手里拎着爬高用的三角架似的那个字母A响亮多了。比一个用力打出 来的耳光都要响亮。”   B把吸剩下的三分之二支香烟慢慢吐到脚底下。他看着烟头上的青烟袅袅依 依地升起来,像是在致力编织着一张能罩住什么的网。他慢慢地说,“我叫赵长 山。你刚才叫的那个赵长山就是我。”   他说,“我他妈妈的就是赵长山。我不是B,一个只知道腆着肚子冒充大款 的狗屁字母。”   A说,“你本来就是大款么。你长得像个大款,形象和胖瘦都像。不像我, 长得那么瘦,连我原来的女朋友都担心打我的脸会毁坏了她的手,进而改良一番, 用上了一块理论层次和价值观念都比较成问题的木板。当然了,用木板的效果要 更好一些,更生动一些。给我留下的印象也更深远些。”   他摸了一下自己鼓起来后,现在又基本上消沉下去,只剩下一些干过了的血 迹的半边脸,嘴里咝咝了两声。他说,“然而她却在一种蒙昧状态下打醒了我, 把游离我而去的记忆给一木板打回来了。木板上的瑕疵留在了我的脸上,她却远 走高飞了。不错,这的确是与老板创造的伟大的学说和伟大的理论背道而驰。可 我有什么办法?我感觉到我在堕落,我堕落了。真的B,我堕落了,我要下地狱 了……B,啊B,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B说,“你不要叫我B,你叫我老赵。你妹妹的从前你不就是叫我老赵的吗。 老赵老赵。赵钱孙李,周吴郑王,我们老赵可是一直排在最前面的。都排到赵氏 孤儿那里了。而那个狗屁B,却排列在第二。去他妈妈的狗屁B吧!去他妹妹的狗 屁老二吧!去他哥哥的狗屁……吧……”   A小声地说,“其实,其实这个B跟你挺般配的。”   他把摸在自己鼓起来又消沉下去的那一边脸上的手取下来,在半空中的烟雾 中认真比划了一下。他比划的是一个小写字母B的写法。他说,“你看这个b,挺 着个那么大的肚子。大款大富豪的不都有一个大肚子吗?你是不是大款,可你爸 爸他是啊。他是还不就等于你也是了?他的钱不也就是你的钱了?你把手伸进他 的兜里掏钱,他能说出半个不字来?不能吧?他就你这么一个宝贵的后代啊。”   B哼了一声,“我怎么知道他到底有几个后代?他哥哥的是一个十分地喜爱 风骚风流风什么什么的女人的男人。她们往他的身下钻,他往她们的肚子里下蛆, 你就知道那些蛆长不成苍蝇?或者,或者已经有些在我们人类头顶上嗡嗡嘤嘤地 飞着了。只不过我不知道哪个是他的蛆变成的哪个不是罢了。”他说,“不说这 个了,说这个我头痛,说这个我太阳穴里就有一团什么液体企图喷薄而出。”   A对B的不幸表示深刻的同情,他说,“老板说过,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变 坏就有钱。钱确实不是个好东西。钱确实是万恶的根源。我们的快速遗忘工程, 首先就要把万恶的金钱给遗忘掉了。这样才可以轻装上阵,才可以无坚不摧,才 可以到达光辉的顶点,然后一览众山小齐鲁青未了。”   B说,“那句有钱变好变坏的话,它好像不是咱老板的理论吧?咱老板的论 文里面好像从来也没有出现过这些低档次低水平低能儿的理论吧?”   他说,“你千万不要把不是咱老板的理论强加到老板身上。像是一个强奸犯 把自己的身体强加到人家纯洁的女孩子身体之上。那样可就害悲惨了咱老板。咱 老板就会成了什么大学的那个第二个什么明明了。”   A把一支香烟叼到嘴里,他点上吸了一口。又突破重重烟雾,扔给B一支。 “烟的质量不佳请多谅解。”他说,“咱们刚才说的不是老板不老板。是在说你 的名字。噢,咱们这是跑题了。可不能跑题啊。跑题是学术研究之大忌。还是说 这个字母B吧。刚才我说它和你挺般配的。是吧?你看这个B。”   他用手在半空中认真地划出了一个大写字母的B。他接着说,“它一共有两 个肚子,上面一个下面一个。大款有几个肚子?一个。什么肚子?啤酒肚。他那 叫酒囊饭袋。你呢,一个肚子装生存必需的食物,一个肚子装出人头地的学问。 B,B啊这个B,你自己想想吧。”   B想想,“好啊。你的那个A是窃贼手里拎着爬高用的三角架,我这个B是两 个肚子,一个装食物一个装学问。这都比较形象和生动。那么C呢?啊你等等, 让我说。”他不让A说,自己赶紧抢着了,他说,“C他娘的就是一个更大更大的 大肚子。看左边,是个怀孕怀了十个月,马上就要生出个什么怪物的孕妇。看右 边,则是一个填不满的……洞……”   突然间B不说了。他的嘴巴还张开着,他的眼睛还平铺直叙着。好像他被这 个填不满的……洞给吓坏了,好像那不仅仅是个洞,更是一个黑洞,他正身不由 己地被吸了进去,然后被像食物一样地消化掉了……   这时他们都看见老板带着C出现在门口。这时他们共同制造的沉沉烟雾还无 比地浓烈着。但是老板的光辉形象一出现,迷雾就马上被揭开了。阳光开始普照 着他们的身体和心灵。他们不由地张开嘴,像是真正地被老板给沐浴着了。   6   做为老板惟一的女弟子,C从一开始就有一种潜在的优越感。这是不可否认 也不能否认的。C自己就感触良多。女性,尤其是年轻的漂亮的女孩子,独处的 时候,C喜欢揽镜自照。偶尔地,她会觉得自己对职业的选择是错误的。她应该 当歌星影星视星主持星做秀星等等的发光的灿烂的星,应该经常性地出现在亿万 人民的眼前,引诱得他们发狂发疯,让他们为自己的美貌而跳楼而割腕而火并而 自相残杀而食不甘味而夜不能眠而……   可是老板却对她说,“真正的能够被亿万人民所景仰的职业,不是那些狗屁 的这个星那个星。昙花一现。”   老板说,“昙花一现是什么意思你肯定明白的。你是大名鼎鼎的才女嘛。你 学富五车七,你才高八丈九。于你更为有利的是,你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我 们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史书中,有一个名叫武则天的女同志你应该知道吧?放眼全 球五洲四海,哪一个当代女性敢说她比武则天还牛皮癣啊?没有吧?不敢了吧? 傻你二师兄了吧她们?”   老板说,“而你,如果你跟着我研究快速遗忘这门不朽的伟大的学说,其结 果就是,你将成为第二个武则天。”   C就是抱着成为第二个武则天的美好愿望投入到老板的门下,成为老板惟一 的女弟子的。老板向她阐述快速遗忘工程学说的理论时,她看到的只有天花乱坠。 妈妈的,天上的花朵都乱纷纷地往头顶上坠啊,让她眼花缭乱啊。这是一种什么 样的情景,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C马上就晕了过去。   当时C对老板的一句话怎么也没弄明白。老板说,傻你二师兄了吧她们?就 是这句话。C想傻就傻吧,怎么会傻我的二师兄了呢?那里她根本就不知道谁会 成为她的二师兄。后来,后来当然一切都一目了然了。她的二师兄的代号……啊, 把那个代号加进老板的那句话里,就是傻B了吧她们……C只有感叹老板的高明。 C想,老板他妈妈的多么地前卫啊。未卜先知。老板都未卜先知了啊妈妈的。   不可否认的另外一点是,老板是个做爱的好手高手。跳过日常生活中的鸡零 狗碎,直接进入到老板家里的猩红色的地毯之后,C在那个阳光明亮却被想像成 月光迷人的深夜之际。她赤裸着自己,她把自己的欲望展示出来,她微微地张开 着两条光洁如玉的腿。她说老板,你弄疼我了。她还说,我还是个处女。她还 说……她记不起来了。当时她是在尽力地遗忘着以前的一切的。她喜欢一个角色, 总统夫人。她还喜欢一个地方,白宫前面的那块似乎永远都是绿色的草坪。当然 她还喜欢另外一个称呼,总统。三位一体三点成一线的时候,她的真正的真实的 欲望也就顺理成章地把翅膀轰轰隆隆地展开了。   做为老板惟一的女弟子,与老板做爱,就像和别人握一下手那么自然。C不 知道别人的老板是不是也这样。但她认为应该是这样的。老板带个女弟子,老板 再不与这位女弟子发生性关系,结果肯定会让女弟子自己都对自己没了信心。老 板与女弟子做爱,是在更加充分地肯定女弟子的能力包括身体。C懂得。所以对 此她坦然处之。何况,前面说过了,何况老板做爱是把好手高手。C这么多年, 也没有碰到比老板更好的好手。以前是,以后也是了。   但是今天,今天C有些伤心了。老板这些日子带着她为课题所需要追加的经 费奔波劳累。四处撞壁。但老板痴心不改,谈笑风生。就连C都准备打退堂鼓了, 老板却依然把墙壁撞击得嘭嘭作响。   今天他们去的是真正主管研究生院科研经费审批的那位实权人物那里。在被 老板后来称作老屁的实权人物的办公室里,C首先发现老屁在看她时眼神儿有点 儿特别,有点儿似是而非,有点儿好高骛远。以前老板来找老屁时没带她去。这 一次老板带她去,老屁的眼神儿就特别了起来。C想这可不是个什么好眼神儿, 这是在透过现象,企图看到我的本质呢。接着她又想,我的现象是什么?是穿在 外面的衣服,本质呢?本质……天呐,本质是我一丝不挂赤裸裸的形象啊。   C就想赶紧晕过去算了。   如果,如果老屁也像老板那么地风流和倜傥,也像老板那么地五官端正,也 像老板那么地伟大而高尚而崇高而……不朽,C也就不想晕了。可老屁是个什么 样的人物啊?掌握着经费大权的人怎么可能风流怎么可能倜傥呢?丑陋。她想到 了一个词。就是丑陋,丑和陋。她当时就把眼睛转移到某一点上。她把那一点定 位在离老屁十万八千里的脚下。   当然真正地晕过去是不可能的。   老板倒是很从容不迫着。他潇洒自如地与老屁聊天。尽说些与经费一百零八 杆子打不着的,诸如女人啦诸如伟哥啦诸如怎样获取女孩子的芳心并与她发生性 关系啦等等话题。这些与老板的身份地位是那么地不相称是那么地背道而驰。当 然了,后来老板就在老屁眉开眼笑之际谈起了他的快速遗忘的理论。老板专门拣 些能够打动老屁的说,他把许许多多的大道理大哲理都闪开在一边,他就说这门 理论一旦被全人类接受,你刚刚强行与一个你喜欢的女孩子发生了关系,如果没 有这项理论,那你将要被以强奸罪判刑,将在牢狱中度过好几年的珍贵时光,而 有了这项理论,你的裤子还没有提起来,对方已经忘记了她被你强奸了的事实。 老板小声地对老屁说,“你说,你会面临着一种什么样的情景?”   老屁哈哈大笑。他说,“妈妈的,要是那样,我他妈妈的开心死了。我他妈 妈的就是活生生的一个神仙了。”   显然老屁接受了老板的理论。老屁望了坐在一边低头小口小口地喝一只杯子 里的茶水的C,把声音放小到C能够听得见而又不事张扬的程度。他对老板说, “你老兄研究这门学说,你肯定是在以身作则吧?你的徒弟们也一定是掌握了快 速……啊那个遗忘的精啊那个髓了吧?”   老板说,“差不多吧。但是现在我们由于经费的原因,课题才刚刚开始了一 小部分。重要的部分还等着继续往下深入。”   老板把两只手摊了一下,说,“无米之炊啊。都说巧媳妇难做无米之炊。我 只是个笨媳妇啊。”   老屁关心的跟老板的想法念头有一定的距离。要想马上就吻合了肯定不那么 容易。老屁眼睛盯着老板,说,“作为一门学科的真正带头人,你老兄一定率先 掌握了这门理论吧?刚刚发生的事情你转眼就会遗忘掉了吧?”   老板想都没想,说,“那是自然的。怎么,你老兄怀疑我吗?你可以随便出 个题考考我的。”   “我是要考考你啊你们的。如果事实准确无误,如果确实如你所说,快速…… 啊那个遗忘学说对我们整个人类有着不可替代的积极意啊那个义,我倒可以考虑 批了你们想要追加的经啊那个费的。”老屁说,“这叫支持新生事物嘛是不是?”   老板的眼睛亮了起来。老板说,“老兄你出题吧。”   老屁笑眯眯着了。他看了老板一眼,又去看C。他伸出自己宽敞的舌头慢慢 地舔了舔自己有些发紫的嘴唇。他说,“老兄啊,你是一位伟大的学者啊教授, 一门伟大学科的带头啊那个人,我可不敢随便考你。不过么。”他沉吟了一下, 伸手指指C,“我就考考你的弟啊子吧。青出于啊那个蓝而胜于啊那个蓝。可以 不可以啊老兄?”   老板的眼睛还是那么地明亮着。他望了自己的女弟子一眼,嘴角向两边抽动 了一下,接着他就和老屁一样地笑眯眯着了。老板说,“可以,完全可以。我也 自信我的弟子她不会辜负我的美好的期望的。”   他走到C身边,轻轻拍打了一下她鲜嫩的肩,对她说,“你说是不是啊,我 的高足?”   老板和老屁说的话,C都听在耳朵里了。她已经多少听明白了话里的真正的 意思。老屁想考考她。考她的什么?考她的快速遗忘。老屁凭什么考她?因为老 屁手里掌握着经费审批的大权。老屁在老板的报告上写上同意两个字,再写上老 屁……啊,应该是老屁的真实姓名。老屁只不过是从老屁办公室里出来后,老板 才给他取的另外一个代用名字。在老屁的办公室里,C还根本不知道老板会给人 家取这么一个难听的破名。   噢对了,刚才说到老屁要考考老板的女弟子,也就是C。C弄不清楚老屁会怎 么考她。不过从一进来,C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她就觉得老屁会对自己那么。 现在老屁说要考考她,这种感觉就更加地深刻着了。可是,可是C不能不答应老 板。老板都同意了么,她一个弟子还能怎样?反对?不可能的,不反对?那好, 考吧。考吧。反正有老板在一边站着,心里多少还能踏实些。   C就对老板点点头。她说,“老师你可得手下留情啊。题出得可不能太难 了。”她对老屁弄出一小部分笑容来,继续说,“太难了只怕是我做不出来的。 我们老板都说了,现在我们还处在起步阶段吗。”   老屁脸上白花花地全都是笑了。老屁说,“难什么啊难,不难,丝毫也不难。 常识,都是些人生常啊识。”   他望着C开始一点一点地红晕起来的脸,肥肥地挥了一下手,“咱们里面去 考吧。让你们老板坐在这啊里,先喝着名贵的龙啊井,吸着进口的美国香啊烟, 哼着流行小调。咱们进去考吧。我在里面有个挺合啊格的考场呢。”   C想不就考一下吗?怎么还得里面去呢?里面,啊,那个里面不会设置了什 么阴暗的不见天日的陷阱吧?她不由地就抬了眼看老板,她得听老板的。   老板也在看她。她一看老板,老板的眼睛就和她的眼睛嘭地碰到了一起。老 板啊了一声,他和蔼地对她说,“你现在是任重在肩啊。你肩负着几十亿人口的 我们地球上的人类沉甸甸的历史啊。如果说我们人类即将产生质的飞跃的话,那 肯定是从你的这次考试开始的。你的这次考试就是起跳的那个点。想想吧你,现 在,你现在所处的是一个多么具有历史性的点啊。”   老板再次拍了拍她的肩,说,“勇敢地面对吧,勇敢地去迎接吧,勇敢地去 遗忘吧,勇敢地去寻找人类快乐的真正的根源吧,勇敢地去……吧……”   老板还说,“我们快速遗忘工程领域所有的人都会永远铭记着你的大名的。 你的大名会永远芬芳的。”   老板还想说什么,C已经站起来,跟在老屁后面走了。   老板啊了一声。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女弟子在老屁的带领下进了一道门,然 后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他过去推了一下。门从里面插着,老板推不开。老板又 啊了声,一屁股坐了下去。坐下去之后,一个新鲜名贵的名字从老板的脑海里跳 跃翻腾着出来了。老屁。就是老屁。老板说,“妈妈的你个老屁啊,你是扼杀我 们人类光辉进程的刽子手啊。你血淋淋地伸出了十根罪恶的手指头啊老屁……”   老板看了看老屁留在办公桌上的香烟,他抠出一支瞅瞅,一揉一搓,香烟就 成了一堆粉末了。他再抠出一支来,再一揉一搓,又成了一堆粉末了。他想把些 粉末撒到老屁的办公桌上,让老屁知道他其实是愤怒着的。可他的手一转向,又 塞进了自己的兜里。第三支老板点上了。老板有些痛苦地想,亲爱的C她一定会 通过老屁这狗日的王八蛋的考试的。   C出来得比老板想像得要快一些。C出来的时候脸上竟然是一片看上去十分地 灿烂着的笑容。C对老板说,“他没有强奸成功。”   她说,“我已经忘记了他要强奸我的事实真相了。他里面也没有一张大得能 一起睡四个女人的床,他的床头也没有摆满各种各样的进口的壮阳药。他的胸脯 上也没长满黑乎乎的猪毛。”   她说,“我什么都忘记了老板。”   慢慢地她不笑了。“可是我打了他一记无比响亮的耳光。我还恶狠狠地踹了 他一脚。我踹的是他的下身。现在他倒在一堆壮阳药里哎哟哎哟呻吟。他的两只 手一起捂着那个地方哎哟哎哟呻吟。”她说,“我不知怎么就走出考场来了。”   老板把目光放在她的脸上。老板说,“你把一场本来挺简单的考试给弄砸了。 你把我最后一点希望给破灭了。那样的一盏淡淡的希望之灯火啊,你轻轻地轻轻 地吹上一口气,噗,到处就都是黑暗,黑和暗了。”   他说,“这肯定是我们最后一次前来申请官方的追加经费了。他们给过我们 的启动经费是那么地少得可怜,让我们寸步难行。以后,这道门我们是不能再跨 进来了。我们用自己高贵的双手一起把它给堵死了。”   C说,“里面没有白宫前面的那块草坪。里面没有总统。没有总统,老板, 你说我怎么可以参加那样一种形式的考试?”   老板搂了一下他的女弟子。老板说,“其实他是个老屁。是一个已经时过境 迁味道散淡的屁了。你参加他的考试,你就当是让一个屁给薰了一下。臭不臭反 正只是个屁。是个老屁。”   老板说,“现在好了,我们连一个屁都闻不到了。”   他带着C离开了老屁的办公室。出门前老板照着老屁的地板上吐了一口恶痰。 C紧跟着也吐了一口。C说,“老屁,我操你妈老屁!”   老板说,“我不干。这只是你的个人行为。我不会随便与人发生性关系的。”   C转眼望老板。她说,“老板你的意思是,你和我发生性关系,不是随便发 生的?”   老板说,“不是。”   但接着老板就说,“我和你发生过性关系吗?我,一个道貌岸然的导师,一 个伟大学科的带头人,能与自己的弟子发生性关系?”   C懵了一下。她说,“没有吗?你忘记了吗?”   老板用力地摇摇头。老板很坚决很绝对地说,“没有。”   他说,“我是一个个人禁欲主义者。虽然我主张我们整个人类都应该张扬欲 望。”   他说,“这是两码事。”   “天呐老板,你压在我身体上面奋不顾身地冲刺的时候,我还是个处女啊老 板。”她说,“一个处女为了实现伟大的理想而贡献出了自己万分宝贵的贞操, 老板你却站在这里对我说没有那回事儿。你这样做会让我痛不欲生泪如雨下的。”   她说,“事实胜于雄辩啊老板。”   老板轻轻地笑了。老板揽了一下C的肩膀。“现在我们研究的是快速遗忘。 快速遗忘工程学。你要是再这么斤斤计较,就不好了吧。不是说好了要向前看的 吗?老往后看可有点儿与题目不相符啊。”他说,“再说了,现在谁还在意什么 处女不处女的啊。处女是什么?处女只不过是一层毫无用处的薄膜嘛。”   C说,“老板您怎么可以说处女只不过是一层毫无用处的薄膜?处女与薄膜 之间有什么相关的吗?”   她说,“你这样说是在轻视我送给你的那份厚礼啊老板。”   老板继续笑着。老板说,“好了好了。我不说处女只不过是一层毫无用处的 薄膜这句话了。这句话其实也是毫无用处的。但你问的处女与薄膜之间有什么相 关的吗这个问题,我倒是愿意就此谈谈。”   老板说,“处女的证据是什么,是一层薄膜。这层薄膜又叫处女膜。看看看 看,这不就归结到一个膜上来了吗?”   C不甘心地说,“那也不能说是毫无用处啊。”   老板说,“也许在从前它能够证明什么。但是现在,它已经不能再证明什么 了。因为现在甚至连妓女都可以伪装成处女,企图卖个好价钱。”   C不相信,她说,“处女也可以靠伪装啊?”   老板说,“怎么不可以?处女膜破碎了,可以花一笔钱到人民医院去做修补 工作啊。以前我碰到过一个妓女。开始她就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是什么处女。说啊 呀呀,我是个懂得自尊的女孩子,长这么大,我从来也没有让任何男人,包括三 岁以下的男人碰过啊。我这是出来卖处啊我。她说先生先生你就买了吧,很便宜 的。才两千元啊。而且不是美元,就是咱们自己国家发行的货币啊。”   老板说,“当时我受到蒙蔽了。我以为她真的是个处女呢。结果,她也确实 流出些红色的像是鲜血一样的液体。但当我把样品送给我大学一个搞化学实验的 同学,请他帮忙化验一下时,我的同学只用鼻子闻了闻就屁地一声笑了。他说这 是什么血啊。这明明就是从烂草莓里压榨出来的液体么。要是放进冰箱里冷冻一 会儿,都可以当饮料喝了。”   老板说,“妈的看看,这叫什么狗屁处女?”   C嗤地笑了,笑得无比地灿烂,“老板原来还嫖过娼啊。老板不是说自己从 来不肯随便与人发生性关系吗?找个妓女,是不是就是不随便了啊?”   老板也笑了,“我不过是想说明一个问题嘛。这叫举例。举例举出来的不一 定就是真的,或者是真实发生的。你也可以想象嘛。”老板说,“再说,我什么 都忘记了,遗忘了。刚才我说什么了吗?我什么也没说啊。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你是不是患上了重听的毛病了啊?”   C拦着老板不让他再往前走了。她说,“老板你得说明白了。你要是说不明 白,你哪里也不能去,就在这里呆着。”   老板抬头。他把捏在手里的墨镜戴到鼻梁上。他看了看头顶上的太阳,他说, “光天化日光天化日啊,谈论这个不好。”   他说,“要不咱们到白宫前面那片美丽宁静祥和的草坪上,一边看着迷人的 月亮咱们一边谈论?”   “我现在很伤心了。我不跟你去了。我要去找师兄们去。”C说,“老板, 追加经费的事儿看来是黄了。咱这个课题还能不能继续进行下去了啊?”   “我得好好想想。如果实在是政府不给予深入的支持,我们就只好走别的路 子了。”老板说,“比如找一个十分有钱的富翁,与他联手,他提供经费,咱们 贡献智慧。这也叫强强联合,同样能把这项伟大的事业推向高潮。”   C咯地一笑,“老板耶,不是性高潮吧?”   老板把手伸出来,四周比划了一下。老板说,“包括。包括。包括一切的一 切。”   7   老板坐在他的三个弟子前面,“现在,我们的事业面临着一个无比重大的转 折点了。一个事先我想都没有去想的问题,现在摆在了我们的面前让我们直接去 面对着了。”他说,“这些天来,为追加课题经费我拼命地奔波劳苦。我的两只 脚已经被崎岖不平的都市道路给磨去了五分之一的厚度。也就是说,我的五分之 一的脚已经遗失在我们与经费之间的这段无比遥远而漫长的距离上了。我为此已 经比过去缩短了五分之一个脚的高度了。可是……”   老板的神色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来,像是一颗星星就要到达它的生命尽头。 老板就这么黯淡着说,“可是,我无功而返。我把自己几乎所有的能力和才华都 施展出来了,我却没有能够把我们迫切需要追加的经费给申请下来。我实在是对 不起,对不起我可爱的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弟子们啊。”   他向三个弟子鞠个躬,用一块绣着黄色花朵和绿色叶子的手帕,在眼睛那边 走了走,算是表示洒下了几滴伤心的泪水。   弟子们都沉默着了。他们当然也都知道,没有了上面拔给的经费,他们的事 业也就真的成了无米之炊了。连一粒米都没有,你还炊个屁呀。等着挨饿吧,改 弦更张吧,另择高枝吧,回家种地吧,要不就承包个养殖场,去养殖托尔斯泰羊 啊西伯利亚牛啊马来西亚猪啊和新加坡兔子啊还有印度果子狸啊俄罗斯驼鸟啊什 么的吧。总之得想一条后路呀不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啊不是?   弟子里面的B还要好一些。他老爸有的是钱,前几天,他一遗忘就遗忘给了 老板一百张一百元面值的人民币。他肯定是饿不死的。回家搂着老爸的腿胡乱地 哭叫几声,老爸从怀里随手一摸,就不止摸出够他花费十年八年的人民币了。   C是个女孩子,年纪轻轻的,长相又不算是过于丑陋,相反还有几分漂亮和 迷人之处,生活的道路宽广着呢。洗洗脸,擦上点儿档次比较高的化妆品,涂涂 眼影,抹抹唇膏,描描眼眉,换一套好点的衣服,把屁股扭扭,去投靠哪一个老 板,那老板也得慎重地考虑过后收留到门下来的。实在不行,傍个大款做个二奶 什么的,那也是一条很好的出路啊不是?想想吧,有学问有文凭的才女型号的二 奶,一张嘴不是中国五千年的文明史,就是成群结队的外国话,一般的富翁上哪 儿找去?   但是A,瘦瘦的个子像一根玉米秸的A就不行了。考上大学前,他在一所乡村 中学拼命读书,把自己读得一阵风都吹得倒。大学毕业后,他不顾老爸老妈的强 烈反对,把他们想要马上享受到儿子挣来的金钱的美好愿望嘭地一下敲碎掉,义 无反顾地投到了老板的名下,把县城里好好的一份工作给弄黄了。再回去,哪里 还会有他的位置?而他的老家蹲在一个深不可测的破山沟里。要是从下面一步一 步走到上面,得用差不多一天的时间。反之亦然。A想,要是把这狗日的字母A给 倒过来,那他家就住在人世间的最最底层了。最最底层啊,他怎么走得回去?万 一走回去了又怎么能走得回来?   当然了,老板是谁?老板是老板,是上帝。老板他肯定会有办法的。而实际 上在半路上,老板就已经对他的女弟子说了自己的想法,强强联合,拼命交媾, 然后生出一个更强的孩子来。   所以为了稳定军心,老板这时又把脸上的黯淡给打扫干净了。老板清理了清 理喉咙,将搜刮到一起的一小口痰液轻轻吐到一边的痰盂里。老板说,“你们不 要这么容易就跌倒了么。把腰杆挺直喽,别趴下。就算是跌倒了,咱们还可以就 地一个二龙戏珠,重新再爬起来嘛。何况咱们还都站得好好的,是不是啊?”   他说,“为了实现我们心中最伟大的理想,为了拯救我们可怜的人类于水深 火热--一千标准米和一百摄氏度--之中,为了我们崇高而神圣的事业,我们 应该昂起高高的头颅来,应该像高尔基同志鹅毛笔下的那只黑色的海燕那样,一 边高傲地飞翔,一边冲破惊涛骇浪,一边嘲笑别的鸟儿,最后将革命进行到底。”   A的嘴巴歪了歪,他像是害牙痛了。“老板啊,还有什么力所能及的办法可 以拿来拯救我们日薄西山穷途末路的事业吗?我怎么觉得我们像是在演义一句成 语啊。”他说,“这句成语原来叫前途无量。可是有人却把最后的一个字给换成 了天亮了的那个亮。”   老板望着A。他笑了一下,“你可以再把那个量给换回去嘛。你又不是个笨 小孩,又不是由一口猪托生的,该用力量的量,还是用月亮的亮,你随便一想不 就一目了然了?”老板说,“说到一个月亮的亮字,我不由地则想起了另外的一 句话,叫做东方不亮西方亮。意思是什么呢?意思是,天底下没有绝对黑暗的地 方。咱们这里是黑夜的时候,咱们坐在屁股下面的美国不正是白天吗?反过来说 也一样的。是不是啊?”   A说,“老板啊,咱们总不能搬迁到咱们的屁股下面,也就是美国去发展咱 们的事业吧?咱们一没有美国财政部划拨的美元,二没有美国政府颁发的签证, 三呢,要是小布什知道咱们去美国是为了研究快速遗忘工程学说,是妄图让他遗 忘掉他是美国总统这一血淋淋的事实,梦游似地走出白宫,拎着一支破鞭子,步 行到美国最贫穷落后的西部去放牛当牛仔,而咱们趁机搬进他的白宫里去开展业 务,他可肯定是一万个不会答应的啊老板。这条道路好像并不光明正大吧?”   老板摸出一支香烟,接着又摸出一只木头外壳的打火机。他砰地一声弄亮了 上部,点上烟吸了一口。老板把一团比较迷惘的迷雾施放出来。他的脸隐藏在里 面,他说,“A啊A啊,你思路是不是有问题啊?你可不可以换个角度来看啊?毛 泽东同志在上个世纪前半叶,不是先到北京大学,想去读书弄张正式文凭,好回 湖南教书育人学雷锋吗?因为毛泽东三个字没能写进正式学生的花名册里,他老 人家就很不高兴,就把身上的钱找出来,买了好几条高级进口的香烟吸。他一边 吸着一边赌气跑回老家去闹革命企图推翻现政府了。要是他老人家的名字被错误 地写进正式学生的花名册里面了呢?顶多他能是个好学生吧?在当时,好学生多 得很了。揪出一个就是,再揪出一个还是。可是毛泽东呢,就那么一个嘛。”   老板又吸了一口香烟,继续说,“毛泽东这一回去闹革命可不得了。一下子 就闹成了我党我军的缔造者。然后就占山为王了,就把井冈山弄成红色的海洋了。 后来再下山到瑞金,那就更不得了啦,弄成一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啦。自己就堂堂 一个国家主席啦。吸烟也可以公款消费啦。想想吧同学们,要是他老人家死守着 井冈山,顶多只是一山大王吧?下山抢着什么吃什么,抢不着呢,就只好打个野 兽什么的充充饥了。是不是啊?”   老板问道,“这叫什么啊?”   老板自己马上又抢着回答说,“这叫灵活,叫聪明,叫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叫东方不亮西方亮。叫……”   B说,“老板啊,你这是在给我们上革命历史课吧?好像咱们的快速遗忘工 程学说里面不包括革命历史课吧?毕业考试的时候你出这方面的题吗?论文答辩 的时候有这方面的内容吗?”   老板想了想,说,“这倒也是。不出。肯定不出这方面的题。论文也不牵扯 到这些。不过呢,为了说明一个问题,我还是得多费些口水唾沫什么的,把真理 给阐明了。毛泽东同志说过,灯不拔不亮嘛。就是这个意思。”   老板说,“当然了,这是有些罗嗦,如果是写文章,可能就有点儿妄想趁机 多捞点稿费的那个意思了。可是咱们发表论文,是他哥哥的要交版面费的。这么 一罗嗦了,那版面费就要增加的。稿费更不用想。但是我给你们上课--噢对了, 现在我就是给你们上课--我必须本着老老实实的原则,不计较个人得失,吸着 自己的香烟,耗费着自己的口水,滋润着你们的心灵。是不是啊?”   ABC小声地说是。   “这就正确了嘛。”老板笑了一下,把嘴里的香烟活动到另外一边的嘴角去。 他说,“蒋介石搞了几次反革命的大围剿。妄图把毛泽东同志缔造的中华苏维埃 共和国给弄成一片白色恐怖,把毛泽东同志的脑袋割下来,挂到南京政府的大门 顶上,供中外人士欣赏。同时把年轻漂亮一些的女红军抓回去,分配给他的弟兄 们享用,当二奶三奶啊当丫环啊什么的都行。站在蒋介石的角度上看,他的这些 想法没有什么不对头的。可问题是他做得不好,思路出现了问题。他虽说是把毛 泽东同志给赶跑了。可毛泽东同志却经过长征,两万五千里啊,爬雪山过草地的, 一下到达了革命圣地延安。这一到达就更加更加地不得了啦。以后毛泽东同志就 从延安那么贫穷的,只有宝塔山还比较有名气的地方直接去了北京。啊是北京啊 不是上海南京广州天津啊。”   老板的烟已经吸得只剩下一只小屁股了。老板也不噗地一下给吐到地上。老 板说,“要不是毛泽东同志高瞻远瞩,智慧超群,坚定不移地离开了北京大学。 那么现在北京大学门口挂的牌子,会是他老人家亲手写出来的吗?”   C说,“不会。要是他当不了大救星,当不了伟大领袖,谁会请他写啊。没 准儿请一歌星影星视星主持星等等的星写了呢。”   想了想C又说,“老板的字那么地潇洒,那么地有力度,那么地龙飞凤舞, 也许就请老板你写了也说不上呢。”   老板啊了一声。他摆摆手,“这个问题就不再继续深入地讨论了吧,点到为 止了吧。反正北京大学门口挂的牌子已经有人给写了,再换下来也不大可能了。 咱们把这个问题给遗忘了吧。”他说,“我想说明的是这样一个真理,就是我们 不能守株待兔,不能邯郸学步,更不能在一棵树上把自己吊死。我们要主动出击, 以已之长,克敌之短。”   老板吸烟的时候,弟子一般是不可以跟着吸的。虽说孔夫子早已不在人世了, 可这师道尊严四个字也还得讲讲不是?可这一回,在一种树倒猢孙散的氛围营造 之下,A也就不讲究什么了。他取出一支香烟,看了看B,又看看C,就点上了。   B说,“周喜悦,给我来一支。”   A哼了一声说,“赵长山,你家财千万,连盒好一点的烟都舍不得出手,光 知道跟我讨啊讨的,是不是该洗洗脑子,换一种新鲜的思维啦?”   B就有些不好意思。他说,“我不是兜里没装嘛。我不是落在了公寓里了嘛。 回头我送给你两盒大中华。三盒也行。”   “这还差不多。”A扔给B一支,说,“老赵啊,你可得说话算数啊。不能说 过了就跟着遗忘了。而且是快速遗忘。”   老板怔了一下。老板把嘴上已经熄灭了的烟蒂吐到地上,自己摸出一支香烟 点上。老板一边吸一边说,“AA,啊还有B,你们称呼对方什么啊?怎么听着乱 七八糟的,像是从垃圾桶里连汤带水地抠出来似的啊?”   他说,“周喜悦是谁?无缘无故地,他喜悦个什么啊?赵啊那个赵长山又是 谁啊?长山,是说山东那边的一个巴掌大的岛子吗?这两个名字跟咱们的快速遗 忘工程有什么无法割舍的关系吗?”   A赶紧说,“没什么关系老板。我们是在讨论怎样才能快速遗忘的时候,突 然觉得如果再用另外的名字取代我们现在的代号,会更加有利于我们的快速遗忘 理论的推广运用的。所以我们就随便弄了两个名儿,看看切实可行否?”   老板问,“结果呢?”   A说,“结果我马上就忘记了我叫A。B也马上忘记了他叫B。”   老板显得比较高兴的样子。他张开嘴巴啊了一声。这一回粘在嘴唇上的香烟 忘记了自己是粘在上面的,轻飘飘地掉了下来。老板也不理会,说,“这倒有点 意思了。以后是不是可以把这个也当作一个大课题里的小课题加以研究呢?到时 候在论文理论里相应地增加一小节啊?”   C在一边插嘴说,“A啊B啊两位师兄啊,你们一个改叫周喜悦,一个改叫赵 长山。怎么就没有顺便也给我弄一个新名儿呀?”   B笑了一声,“有什么好事我们怎么能把师妹给落下呀?想了。想了。你的 新名字么,就叫徐妙妙好了。”他说,“听听听听师妹,姓徐多好听啊。徐,轻 轻地从嘴里出来,像春天的微风拂面一样啊。叫妙妙就更好啦。妙妙妙妙。啊多 么美丽多么清新多么令人难忘的美好的名字啊。我都忍不住想留给自己用啦。”   C把徐妙妙这三个字放在牙齿中间反复地咀嚼了几回。“还真的不错哎。还 真的有些淑女窈窕起来时的味道哎。”她说,“可是,可是怎么越重复我越觉得 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不是有人曾经叫过这个名字吧?”   A这时笑出些怪诞来。他说,“老B啊不,老赵他是出去扔垃圾,随手从垃圾 箱里随手划拉出来的呢。我都看见他弯腰了。要是垃圾箱里的东西还新鲜的话, 是不是满大街都得摆放着电冰箱了?”   C照着地上呸呸呸地吐了几口口水。她有些想生气了。她说,“老B啊不老赵 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怎么可以从垃圾箱里划拉个破东西送给我呢?你怎么 能够不尊重一个女孩子完美的人格呢?你自己在人格方面是不是产生障碍了?难 怪我一直觉得徐妙妙这三个字在拼命地往外散发着一股馊了的味道呢!”   她说,“你要是不嫌馊了,你就自己留着使用好啦。我是绝对地不要啦!徐 妙妙,徐妙妙,妙妙个屁啊。怎么听着就是一只丧家之……猫,而且是让人把脊 梁打断了的猫啊?”   A摇摇头,说,“本来也正是这样的意思嘛。C啊C啊,你的眼光真是太毒辣 太狠毒了。你这叫一针见血啊,你这叫见缝插针啊,你这叫有的放矢啊,你这 叫……啊……”   老板听着显得很是不满意。老板说,“怎么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咱们是在谈 论这个问题吗?经费,是追加的经费。老屁那狗日的不给咱批,妄图叫咱们弹尽 粮绝举手向他狗日的缴械投降。老屁啊对了,老屁是那个主管着研究生院审批经 费的那个人的绰号之一。比较适合他的为人风格。这个就不要在外边说了。咱们 内部消化了吧。”   老板说,“我和啊,我和C同学共同识破了他也就是老屁的阴谋诡计,C同学 甚至送给老屁一个无比响亮的耳光。然后呢,我们在回来的路上,又共同想出了 一个崭新而生动的通向胜利的大道来。也就是说,我们的事业不会死亡的。我们 能够而且一定能够战胜敌人,把胜利的红旗插进敌人的心脏里去。”   老板说,“现在我开始分派工作了。C继续协助我做好日常生活中的事物, 继续思考重大的理论性质和纲领性质的问题,并力图找出标准答案来。A,A呢, 你迅速地与你的女朋友取得联系,让你的女朋友动员她的父亲,也就是你未来的 岳父大人,与我们协商共同研究我们的快速遗忘工程的课题。”   A想说什么,老板用一个有力的手势把他的话给堵回去了。老板把目光转向 了B。老板说,“B啊,你的父亲不是十分地富有吗?他不是有许许多多的资金没 有找到正确的投资途径吗?你就让他投资我们的项目好啦。我们的项目的回报率 是十分地高涨的。保证让你父亲投资了一回还想着第二回。”   老板说,“当然啦,以后是不是追加投资,还得另行研究。不能让你父亲占 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股份,不能让他控股。这是个原则性质的问题。”   老板不容A和B说话,他把有力的手势重新做了一回,说,“就这么决定啦。 各位分头行动。争取立竿见影马到成功。”   然后老板说,“下课。”   就下课了。   8   老板的弟子们和别的老板的弟子们一样,住在学院的研究生公寓里。到了老 板弟子这样的层次的学生,就得住公寓了。这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不是可以随 便改动的。一般学生的宿舍分男生和女生的,但公寓不分。男女混住。当然了。 所谓的男女混住,也不是男生和女生住同一间公寓。住同一间,那不就成了非法 同居了?   A和B两人合住一间公寓。研究生院的公寓是以间为单位的。一间公寓分成一 个大一些的住人,另外隔开一个小一些的是洗手洗脸方便用的,统称洗手间。简 而单之,公寓就是人睡觉撒尿的地方。   当然也可以做爱了。   刚凑在一起时,A和B如亲兄弟一样地亲啊。都是老板的弟子嘛,都是老板的 高足嘛,都是学术界未来的俊杰精英嘛。将来,将来他们还不得共同屹立在快速 遗忘工程学领域的巅峰上,接受全人类的朝拜啊?当然老板是在巅峰之上的巅峰 坐着的,他们稍微低了一点点。可是不要忘记了,有时候这稍高和稍低是不容易 看出来的。比如马克思与恩格斯吧,比如列宁与斯大林吧?比如托洛斯基与考斯 基吧?比如罗贯中和施耐庵吧?比如老板和A,或者老板和B吧……   可是等等,等等,老板和A老板和B,老板到底是和谁啊?到底是谁能够最后 与老板并肩而立啊?这个,嗯,这个倒是成了一个问题了。当然三头并立也不是 不可以的。但三头并立怎么也比不上两头并立更优美更简洁吧?   那就憋着劲儿,超越对方,争取,啊,那个争取成为马克思与恩格斯中的恩 格斯,或者列宁与斯大林中的斯大林,或者……不用多说了。反正,反正得想法 把对方干下去。   把对方干下去的办法两个人都尝试了一回。比如A高高地举着自己的女朋友 送给他的纯金打火机,在脸上弄出一片茫然来,问老板这是谁的打火机。比如B 痛痛快快地把老板遗忘在他怀里的崭新的人民币整整齐齐地归还给老板。效果当 然是有的,老板的表情说明了办法的可行性。但长此以往,这却也不是个真正能 够解决问题的办法。   有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暗暗地希望对方出门让汽车给撞了。当然因为有了师 兄师弟的情分在左右着感情,这撞也不能撞得太严重了,不能要了性命。性命最 可宝贵不是吗?撞得差不多就行了,比如断了一条腿,或者坏了一只眼睛,或者 干脆脑子出毛病了,脑震荡啊脑积水啊什么的都行。这是他们暗暗希望发生在对 方身上的一条。二条是,如果汽车撞了不大好,那就染上什么病吧。比如出去嫖 娼,让小姐也就是妓女给传染上了淋病啊梅毒啊麻疯啊什么的。至于艾滋病就算 了吧,艾滋病现在还没有治愈的方法,染上了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师兄弟的不能 死啊。三条呢?三条可以染上毒瘾,吸毒。吸鸦片,吸海洛因,吸冰毒,最差也 得吃摇头丸打杜冷丁吧?一天到黑也离不开这些毒品,一旦离开了就难受得要死 要活的,眼泪一条鼻涕一条,整天啊啊呀呀的,到处去找钱找毒贩子,那还学术 研究个屁!   办法想多了累人呢。两个人晚上在公寓的各自的床上躺下,把灯关闭了后, 脑子里就胡乱地转动着这样的一些念头了。表面上他们还是亲啊,还是跟亲兄弟 一样地亲啊。这和脑子里想什么没有关系吧?我脑子里想什么,反正你也不知道。 我想你如何如何,反过来你也肯定巴不得我如何如何呢。想吧。使劲想把,把脑 袋想大了吧想胀了想爆了吧。要是你把自己的脑子想爆了,嘭地一声,那就更方 便了,连什么都不用你就废物点心了。这不是更好吗?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这几天,也就是老板带着C出去跑追加部分的经费这几天,A和B的关系 又亲密了许多。表面和内心比较趋向一致了。也可以说是内心向表面靠近了。他 们感觉到最最大的威胁不是对方。不是A或者B,而是C啊。老板宠爱着女弟子不 是什么好现象。他们觉得应该把矛头对准C,把C干下去,而不是自相残杀。他们 一个付出了一只纯金打火机,一个付出了一百张一百元面值的人民币。那么C付 出了什么啊?他们知道C的家境比较一般,也就是A那种水平稍微偏上一点点吧。 但综合实力恐怕还不如A呢。因为之前A还有一个十分有钱的女朋友作为经济后盾, C有有钱的男朋友吗?有什么厚实的后盾吗?似乎没听说过。甚至连C有没有男朋 友的话题也没听说过。那么,如果C要获取老板的心,让老板宠她爱她呵护她, 可能的,她可能的惟一的办法就是充分地利用自身优势……啊妈妈的,自身优势 是什么优势?B忽地从床上坐起来,摸摸头上,出了一片冷汗。   因为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快到十二点了,公寓里的灯早已关闭了。B开始听 到的是A的比较匀称比较绵长的呼吸。他以为A已经睡着了,已经睡得很深沉了, 雷打不动了。他自己却是睡不着。B因为身体比较丰满,睡觉喜欢打鼾,所以一 般他要等A睡着了再睡。这是他好的一方面。也正因此,他思考问题的时间往往 比A长。现在他坐起来。A的呼吸还那么地匀称着绵长着。他就有些放心了。   这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B轻轻叫了一声A。B说,“周喜悦周喜悦周喜悦。” A没有任何反应。B又说,“老周老周老周。”A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最后B说, “AA,AAA,AAAA--”A还是不做任何反应。他就松了一口气。A是真睡了,睡 死了。   B摸起枕巾把脸上的冷汗擦干净。天气才刚刚进入十月份,还比较热点,他 用不着穿外套,短裤短衣地也冻不着。他就那么悄悄地下床,穿上拖鞋,慢慢出 了门。他在门外点上一支香烟,狼吞虎咽地吸光,噗地一吐,把脚下放轻些更轻 些,一步一步地走到楼梯口,向上面望了望,一步比一步高地走去。   C住在他们头顶上。他们是三层,C是四层。他得到她那里去。他想成败在此 一举了。他得柳暗花明起来才是。   C现在一个人住一间公寓。本来她是与别的老板的一个女弟子合住的。前不 久那个脸上长满粉刺疙瘩和雀斑,身子跟水缸差不多粗细的女孩子,跟一个眼色 比较麻烦的男生搞上去了。那男生在校外租了两间普通民房,两个人就正式地同 居了,在一起睡觉和做爱了。C以前总是抱怨她同室的,说她睡觉时喜欢磨牙。   “那个破脸(她叫同室的女孩子是破脸)肚子里肯定长满了各式各样各种型 号的蛔虫。”她说,“我一看见她那张破脸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蛔虫。我已经有 好多年没看见过真正的活蹦乱跳的蛔虫了。连粪便里的死蛔虫也有两三年没看到 过了。蛔虫,妈妈的蛔虫。”   C说,“一个女孩子肚子里长满了蛔虫,一想都要恶心死了。”   C是在老板自己出去公干的时候说的。C说这些时B坐在一边吸烟。A也吸烟。 不过A接过C的话题说,“蛔虫有什么了不起的?蛔虫不就是人养殖在肚子里的一 种昆虫吗?谁肚子里没有啊?”   他指指C,继续说,“你肚子里现在就有。”   C坚决不肯承认自己肚子里也有蛔虫。她说自己每年要坚持吃好几次两片。 说小时侯吃宝塔糖,后来是驱蛔灵,现在是两片。她说,“我的肚子干干净净, 蛔虫妄想在那里安家落户,进而生儿育女,门儿都没有。”   A不说C肚子里有没有蛔虫了。他转换了对象,他说他上初中三年级时,他的 同位是一个姓姚的女生。他说,“有一回正上着数学课呢,姚啊叫姚什么我忘了, 丝毫印象也没有了。那天她先是用一根手指头抠嘴,接下来她忽然呕吐起来。呕 吐着呕吐着,只见一条将近一英尺长的蛔虫从她的嘴里慢慢地爬出来,哗啦一下 掉到桌子上。蛔虫的身体是粉红色的,又细腻又光滑。身上还沾染着一些形迹可 疑的粪便。它在课桌上像一条蚯蚓一样地蠕动着,试图重新找到它的栖身之地, 也就是姚啊姚什么的嘴巴,通过那里回到她的肚子里去。当时班里的人,包括同 学老师都傻瓜了,都觉得眼前这是不是在重复着一个古老而令人作呕的传说?老 师,是一个年轻而单薄的女老师,她只向这儿看了一眼就晕了过去。额头碰在讲 台的一角上,嘭地一声,流出来好多的鲜血。送到医院一检查,妈呀,脑震荡! 我呢,发誓再也不与这个姚什么同位了。姚什么后来就有了一个形象而生动的绰 号。”   A总结性地说,“这个绰号就叫--蛔--虫。”   A把C说得马上趴下身子呕吐起来。半天C才直起腰来,“A你最恶毒了。你无 情地打碎了我对你仅存的一点点好感。以后我的幻觉里再也不会有你的形象出现 了。”   她说,“你们看看,一个一肚子生龙活虎的蛔虫的破脸,我怎么能和她同室 共屋啊?我要死了。”   她接着又说,“一看见破脸我就想起了蛔虫,一想起蛔虫我就忍不住要呕吐。 长此以往,我肯定要死掉的。”   然而等破脸搬走了,跟人家同居性交啊不,是做爱了,C就不时地叹息说自 己孤家寡人了,说其实一个人住着也挺无聊的。   B那时觉得C这么说是在发布求偶的信息,是在向他暗送秋波,是在暗示他以 后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造访她,去她那里陪陪她呢。C不会给A暗送秋波的。一 是A已经有了一个亿万富翁家的千金小姐做女朋友了,不会再对C感什么兴趣。二 是C也讨厌A,嫌A把蛔虫与一个人的嘴联系在一起,破坏了女孩子们的整体形象。 那么,那么只能是C向他暗送什么秋波了。   可是B不喜欢他的这位师妹。不喜欢的原因是快速遗忘课题的研究不是女孩 子的强项。女孩子不应该涉足这个领域。快速遗忘对男人有好处,对女孩子有什 么好处啊?B曾经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女孩子,以一个女孩子的角度来想,想了半 天也没想出好处在哪里。这样就说明C在职业选择上是弱智的,起码也是没有眼 光的。另外,B还不喜欢C的脸。C的脸过于地长了。跟猪腰子差不多。其实也就 跟一个名叫赵本山的东北人的脸差不多。男人长这么张脸倒无所谓,像赵本山, 就是因为这么一张破脸而走红,而成为一个发紫的明星。而女人呢,女人有这么 一张破脸就妈妈的了。老板称呼C为才女。才子潇洒,才子风流倜傥。才女呢, 其实应该是丑陋的代名词。一个女孩子被人称作才女了,那她一定是丑陋着一张 面孔的。   当然了,师妹还算不上丑陋。公正地说,师妹还有是几分姿色的。师妹是江 南水乡出产的人,皮肤长得比较细腻,也比较白皙。也可能是一白遮百丑吧。反 正慢慢地B也接受了师妹的猪腰子脸。觉得猪腰子脸也是脸不是?   在这样的一个深夜,B更是感到师妹颇有一番动人之处了。   这就是上来的理由吗?B不承认,却也无法否认。但他上来,绝对不是纯粹 地因为这个的。   已经十分地安静了。之前走廊里的灯不知被谁关上了,黑黑的没有任何人的 声息。静。静得B只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他慢慢来到师妹也就是C的房间门口。 公寓的门都是不透明的,是木板制作的。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东西。甚至连灯光 都看不到。门锁也是暗锁。所以B不知道C是不是在里面,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B就犹豫着了。他摸出一支烟点上,吸了几口,让心情平息平息,然后他敲 击了一下师妹的门。他尽量地让他的敲击轻到只有里面的人才能听到。他压低着 声音说,“C,CC,CCC,是我,我是B,BB,BBB。”   里面没有回应,也没有什么动静。他又轻轻敲击了两下,把嘴贴在门缝上, 说,“徐妙妙徐妙妙徐妙妙,我是赵长山。我是你的师兄赵长山啊。”里面还是 没有回应,同样也没有传出来什么动静。他就不敲了,站在那里继续吸烟。   把这一支烟全部地吸进肚子里,B将那一星烟火倒竖着慢慢丢到地上,用鞋 底蹂了蹂,直到看不见火星了,他才把手指翘起来,在门上比较重地连着敲击了 三下。他说,“妙妙啊开门,我是长山啊。”   里面死了一样地静着。   B就沮丧起来。他认为,一是C不在里面,二是她像一头猪一样地睡死了。不 在里面和睡死了,她都不会听到他的敲门声和他的话。他现在做的一切的一切, 和一的一切一切的一,都属于无用功。都是自欺欺人。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部。 他发现在敲门的过程中,他的那个与生殖有关的器官已经隆起来了。它现在像兵 器一样地坚挺着,把短裤挑得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   B不由地就开始害怕了。他想,如果现在C在里面,而且给我打开了这扇门,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件呢?会不会我一言不发地冲进去,把她给强行按 倒在床上,脱光她身上仅存的内衣内裤,然后,然后把自己的这个突出来的器官 强行地塞进她的相同位置的器官里,来个移山填海?如果是那样,会算是什么行 为?强奸?通奸?还是奸淫?要么是嫖娼?明天天亮了后,阳光一普照,小鸟一 歌唱,白云一飞翔,C会不会把这样的事情遗忘了?如果遗忘了还容易解释一番, 还可以狡辩一通。万一她偏偏就是没有遗忘呢?事情会朝向哪个方向发展?也就 是说,万一C因此去公安局告发自己强奸了她,自己是不是就此身败名裂了呢?   B感觉头上又出汗了。他的身体也开始哆嗦起来。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 面对这样的一个人--指的是女性,即C--一切似乎是不能够用男方的语言解 释清楚的。换言之,这样的时间地点人物对象,一切都得由女方来定位事件的性 质。刑事或者民事。或者什么也不是。   主动权根本就不会在男方这边!   妈妈的,差一点儿就把自己给毁灭掉了……B摸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摸到 的是一手汗水。他把汗水嘭嘭叭叭甩到师妹的门上,转过身慢慢往回走。   在经过与师妹的门相邻的第一个门的时候,那扇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一缕 灯光直直白白地射了出来。B听见灯光里嗤地一声,是谁在笑了。他的头轰轰隆 隆起来。他知道,没敲开师妹的门,却让隔壁给发现了。这个时候,在这样的一 个关键时刻,B还会有什么别的选择吗?逃跑。只有逃跑。   B就逃跑了。   后面说,“妈妈的傻B,啊不,傻二师兄啊,你哥哥的敲错门了。这才是我 的门呢。我才是C呢妈妈的回来。”   可这时B什么也没有听见。他心里只包含着一个念头,就是逃跑,快快地逃 跑。快快地离开四层楼,回到三层去,回到自己的巢穴里去。无论如何他也不能 让四层楼的人看清他的真面目啊。   B气喘吁吁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出门时里面黑黑的一片,现在竟然亮起了辉 煌的灯火。而且,而且他的师兄,也就是A,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他自己的床上。 眼睛在灯光里闪闪发光。非常非常,A这时非常像一条来自北方的狼。   B在门口怔住了。   A望着B,忽然哧地一笑说,“老赵啊,刚才我在睡梦中和你吵架了。你狠, 我比你还狠呢。你想不想知道是因为什么打架?你说回来给我三盒大中华,可回 来后我问你要你却说不给。你说根本就没有那么一回事。你说你遗忘了。我说你 遗忘个屁啊。你是妄图让别人把什么都遗忘了你好从中渔利啊。结果咱俩就打起 来了。结果我把你给打跑了。结果我就醒了过来,开了灯一看,哥哥的,原来不 是做梦,是真的啊。你真的跑了啊。”   B把气喘得均匀了些。他一只手捂着胸口,慢慢回到自己的床上坐下。他说, “谁说我叫你给打跑了?我是出去方便了么。跑了。就我还会跑?大风大浪我都 闯过九十九道了,不会因为三盒鸡巴破烟就跑吧?”   A恍然大悟样地噢了声,说,“原来老赵你是方便去了啊?咱自己有厕所, 你舍不得用,出去用谁的了?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舍得给你用啊?再说半夜三更的 了,谁的门还在为你敞开着啊?是不是呢?”   B瞅瞅床头自己的桌子上有一堆香烟,随手摸了几盒照A身上一丢,“不就几 盒鸡巴破烟吗?用得着连觉都睡不踏实?现在就给你搂着。这回安心了吧?”然 后他伸手把灯一关,说,“睡觉睡觉,明天老板怕是还要问咱横向联营的工作做 得怎么样了呢。”   屋里一黑,就没有什么动静了。可也是,老板布置的任务那么地难煞人了。 一想头都大出好几圈来。头痛。啊啊头痛啊。   9   老板因为是老板,所以老板一出现,弟子们就都赶快正经了起来。老板给弟 子上课的时候很少。一般情况下,老板一个星期只与弟子见两回面。周一和周四。 当然了,因为老板研究的课题是快速遗忘,所以常常地老板就忘记了今天是星期 几,是不是应该与弟子们沟通或者授上一课了。而眼下,因为需要找米下锅,需 要弟子们齐心协力,尤其是需要A动员自己的女朋友的父亲,需要B动员自己的父 亲,把他们的资金投入进来,以使快速遗忘工程这门超前卫的学科快速长成一个 巨人。所以老板几乎是每天都要过来了。   老板是微笑着进门的。老板放下随身携带的那个黑色皮包。老板说,“天气 还这么热乎乎的啊,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们看到金色的秋风送来的凉爽呢?”   他像是忽然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把眼睛转向C,“C啊,你怎么不穿裙子了? 这么早就换下来了啊?知不知道穿裙子是一个女孩子爱美的崇高表现?”   C忸怩了一下。她说,“好像似乎是已经过了穿裙子的节气了吧?十月都过 去一段时间了。十一长假都假过去好几天了。快十一月了吧?”   A说,“是快了。再过十七天就是十一月一号了。”   C说,“那也不是快了嘛。再说,我从来也不穿什么裙子的。我感觉那纯粹 是对女性的一种歧视。是在为心术不正的男人制造机会。为什么男人就不穿裙子 啊?男人不穿凭什么叫女性穿?”   她说,“我就是不想让那么多的人看见我的腿。尤其是那些别有用心喜欢偷 窥人家隐私的坏蛋。”   C有意无意地看了B一眼。把B看得心砰地一跳,脸不自觉地就红下了半边。 他赶紧低头装作去兜里摸什么,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老板说,“这倒也是一种说法。不过男人不穿裙子是不穿裙子,可男人穿大 裤衩什么的,外露的面积就更辽阔了。这说明男人是不害怕暴露自己内心想法的 嘛。这也说明了男女实际上是平等共处的嘛。是不是啊?”   A说,“老板高见。老板谈论起问题来,见解就是不凡。要不老板怎么是老 板呢?要不我们弟子三个为什么都以老板的马首是瞻呢?”   老板啊了一声,摸出一支香烟。他的手在兜里摸打火机。结果他一下子摸出 来了两只。一只黄色的,一只黑色的。什么质地的一时分辨不出来。他选择黄色 的点上烟,把它们分别放在不同的兜里。老板说,“不说这个了。今天不能再跑 题了。跑题虽说是与咱们研究的课题有一定的关系。可现在咱们是非常时期,咱 们就应该把跑题一事暂且放一放,抓大放小也是我们的基本方针啊么不是?”   A和B就知道应该他们进行汇报了。   A看了B一眼,说,“老赵,你先汇报吧。老板最喜欢听你的声音了。那质地, 那韵律,优良得连美国歌星什么罗蒂都不敢来咱这里演出了。”   B急忙说,“还是师兄来吧。论年龄呢,师兄长我两岁半。论个子呢,师兄 比我高出一头来。论资历呢,师兄毕业于中国当代名牌大学啊。那大学门口的牌 子都是伟大领袖亲自握着毛笔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呢。不像我就读的大学,用 了一种像玉米面饼子一样的什么同体。估计还是集中起来的。”   老板说,“你们都不要再继续谦虚下去了。毛泽东同志不是说过了嘛,谦虚 是骄傲的特殊表现之一。你们这样做,是不是在向我示威啊?是不是在用一种办 法来说明你们有非常雄厚的骄傲资本啊?是不是你们已经开始觉得自己是这门前 卫学科啊,也就是快速遗忘工程的泰山北斗了啊?”   A和B连说不敢不敢。说在老板眼前我们就只是一盘小菜。连上酒桌的资格都 没有。也就在老板后面我们敢伸伸拇指罢了。什么山啊什么斗啊的,那是在说老 板您啊。除了老板您,谁他哥哥的敢说自己是?反了天了不是?   老板也不责怪他们。老板吸了一口香烟,往外喷吐了一团烟雾。老板说, “B刚才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A是你们中间的老大,个子也确实高出不少来。 A也就不用再假谦虚地推辞了,你先说说吧。把你得到的好消息告诉我们,也让 我们共同高兴高兴,一起憧憬憧憬我们光辉灿烂的未来。”   A还没说,眼圈就先红起来了一部分。“老板啊,你伸手轻轻那么一下,就 触动了我最最伤心的一根神经末稍了。要不是害怕小师妹见笑,现在我就要马上 嚎啕大哭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一边的脸,“老板啊,你看没看见我这边和那 边有着什么明显的不同?”   老板就转了眼看A。老板说,“有什么不同吗?我怎么丝毫也没有察觉出来 啊?噢,是有点不同。你这边长着一颗黑痣。还长着一个坑洼。那边呢?那边没 有黑痣,也没有坑洼。那边是……是几个青春期综合症留下来的粉刺吧?粉刺是 可以治疗的。据说一种叫杀了什么的药膏就能把它给抚平了。”   C说,“是萨拉娜老板。一种与青春有关的东西。好用不好用我不知道。我 脸上老也不起这些小豆豆,一直没有机会试试。”   老板说,“还是让A说吧。发言得有个先后次序是不是啊?”   A就把自己的脸往老板眼前凑凑,“老板你可是火眼金睛啊,你可是明察秋 毫啊。难道我遭受了那么猝然而巨大的磨难,受到了那么沉重的打击和摧残老板 都看不出来吗?”他说,“上回,啊,可能就是昨天吧,昨天,老板你来上课时, 也没有发现我的左右脸部有什么强烈的反差吗?要不就是我一夜之间成了快速遗 忘工程领域的可耻的叛徒,老母猪想着万年的糠,把发生在我前世的事情给错误 地弄成今世的了?可我是老板您的学生啊。我不会有那么长远的记忆吧?”   老板认真地研究了一回。他仔细地看过了A的左边脸,再去看右边脸。最后 老板总结道,“是有人给过你一记比较响亮的耳光吧?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测,不 是定论,我们还可以继续探讨嘛。”   A哇地一声,马上就有点泣不成声的味道了。他哽咽着说,“老板啊,岂止 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岂止比较响亮。简直,简直是无以复加了啊老板。这是一块 质量优异上乘的木板反复打击的结果啊。老板,您的学生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 小女子给沉重地打击过了。您的学生已经感觉到痛不欲生了啊老板……”   老板啊了一声。老板把烟从嘴上破例取下来,用两根长长的手指夹着。老板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违背校规,出去跟些个不三不四面目可疑的女 孩子们勾勾搭搭,而口袋里恰好又没有足以满足对方私欲的人民币,因此对方就 把事先经过精心准备的,一块质量优异啊还有上乘的木板拎起来,对你的脸部进 行了惨无人道的反复打击?”   老板说,“之后怎么样了?她善罢甘休了吗?不再追究你别的附加责任了吗? 仅仅就是一次反复打击吗?这个啊这个就比较棘手了。”   A摸出一块比较浅的蓝色手帕。他让它在自己的眼睛上蠕动了一回。又在一 边的脸上轻轻摩擦了一下。他看看手帕,把它重新送回到原先的地方。他说, “人格啊老板。这涉及到您学生的人格了啊。您学生就是再性骚动,也不至于出 去跟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往吧?好歹我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吧?更为重要的是我 是老板您的学生啊。”   老板说,“你的前提是这么个前提,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是你小师妹 兴致勃勃的手笔?你小师妹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你下这样的手吧?再说木板也不是 那么好找的吧?一般的地方并没有显而易见嘛。”   他吸了一口烟,又说,“是不是啊A、B还有C?”   A把已经塞回去的手帕又拈在了手上。“老板啊,您想哪儿去了。我敢招惹 小师妹吗?小师妹天上的仙女一般下凡了,我就是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啊老板。” 他说,“这是我原来的那位女朋友的大手笔啊。除了她,谁敢动您学生一根毫毛 啊。更何况是如此丧心病狂的无情打击了……”   老板惊诧起来。他说,“不会吧A?你们不是卿卿我我了好几年了吗?你们 不是大学的同班同学吗?你们不是在大学时代就已经亲密无间了吗?你们不是等 你一旦事业有成,头顶上有了光环,就在中国最大最大的城市里面的最豪华最豪 华的饭店的国际厅举行当惊世界殊的盛大婚礼吗?如此的深情厚谊,如此的千古 佳话,如此的郎才女貌,她怎么可能下这样的摧花辣手啊?”   “怎么能够出现这样的事情?大师兄哎,你那位娇滴滴的女朋友,可是亿万 富翁家的千金大小姐哎。她那么有文化有修养,气质听说也挺高雅的。她不会随 便出手伤人吧?”C也说,“是不是你企图她什么,她就这样来上一下,聊以捍 卫自己身体的清白啊?如果是,那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怎么不先教会她遗忘呢? 教会了她快速遗忘这门课题,你就可以混水摸鱼,一下子摸出一只大王八了。”   老板说,“C,还没轮到你说话。现在是在上课,不是自由讨论时间。你要 充分注意课堂纪律。否则的话,我可要扣你学分的。再不行,到时候给你来个论 文答辩不通过,叫你连文凭都拿不到手。那会儿看你还多嘴不多嘴了?”   C伸了一下舌头,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老板比较满意C知错能改的高贵品质。他说,“这还差不多。A,你继续往下 说。要是是对方的错误,老师我就给你做主了。不信东风唤不回么。是不是啊?”   A急忙说,“老板伟大。”   老板说,“先不说什么伟大不伟大的。伟大也不是一时一地的伟大。要长久 要有耐心要持之以恒。你啊继续说。”   A说,“老板,我可不可以点一支香烟吸啊?我现在的情绪太激动了太波动 了,心情太复杂了,我快要控制不住了。我想缓解一下。”   老板说,“上回你们不是就已经在课堂上从从容容地吸过了吗?现在还用得 着假惺惺地说这个?吸吧吸吧。我是提倡男同志吸烟的。上课时例外。不过今天 课程安排比较特殊,可以破例了。”   B眼巴巴地望着老板,“那我呢?要是你们都吸,我这里就如同二十六只老 鼠一齐上阵,百爪挠心了。”   C说,“二师兄哎,二十六只老鼠,一只四个爪子,二十六乘以四,一共应 该是一百零六个爪子哎,你怎么说成了一百只?要么就是你多说了一只半老鼠 了。”   B冲C笑了一下,“老鼠也不都是四只爪子吧?有残废的,比如三只脚啊爪子 的,两只爪子的。加到一起,反正得凑足一百只爪子啊不是?我不敢给弄得太绝 对化了。世界上不是没有绝对化的东西吗?”   老板敲了敲桌子,哼了一声说,“跑题了,又他哥哥的跑题了。要是照这么 跑下去,咱们的快速遗忘工程还不给跑没了?”   他说,“吸吧,都吸吧。C想吸也跟着吸吧。反正也没有外人。关上门,连 校长他也管不着咱们。是不是?”   都说声谢谢老板。都说校长见了老板也得毕恭毕敬地喊一声师兄呢,他还敢 管老板手下的弟子们?   老板等着A和B点上烟。C不吸,坐在一边抠手指头。老板也不说什么。B把自 己的烟给老板贡上一支,老板拈起来看了看牌子,说,“现在A可以畅所欲言了 吧?你说你的女朋友给了你那么一下,啊对了,是反复打击。这到底终究是为了 什么啊?你就从这里继续往下说吧。只要能保证他们的资金快速地运转到咱们这 里来,A啊,你就受点委屈吧。”   A用手帕抹了一把眼睛。他说,“老板啊,我正是要说到这个资金方面了啊。 我那位前女朋友之所以对我这么下黑手,就是因为我提起了资金。要是我不提什 么资金不资金的,她还千娇百媚地往我身上贴呢。她都想成为我的一件穿在里面 的衣服了。我一提起资金问题,她就立马横眉竖眼,她说,周喜悦啊周喜悦,要 是现在我手里有一把左轮手枪,你还能捂着半边脸回去?尸体吧你!她说,想从 我这里抠了钱出去花天酒地与别的女孩子鬼混?门儿都没有……她还说……妈的, 她说她要回去雇佣几个杀手来对付我啊。”   老板怔住了。老板搓着两只手说,“怎么会这样?怎么弄成了这样一个局面? A啊A啊,你是不是没跟她说明白了啊?你是不是没有阐明咱们研究的快速遗忘工 程课题的无比重大的意义啊?要是她明白了这项工程对我们全人类的发展进程将 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和推动作用,相信她不会这么对待你的。”   A苦着一张脸说,“正是因为我对她阐述得太透彻了,正是因为这个课题太 重要太重大了,她才这么对我的。要是个能歌善舞舒广袖的课题,说不上她会眉 开眼笑地把唇膏都涂鸦到我脸上来了,而不会是一块质量优异上乘的木板啊。老 板,她可是个不思进取,只知道享乐的时代女性啊。”   老板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要不我亲自跟她谈谈?啊,难道她万里迢 迢地来咱这里了吗?你们不是在电话里打了一架吧?不过,如果是在电话里,她 就不可能操起一块质量优异还那个上乘的木板,反复不停地打击你啊。顶多就大 声地骂骂你罢了。可骂又骂不痛人,骂一万句也顶不上那么打一下。”   他问A,“通过电话也可以打人吗?这个问题以前我倒是没想过。”   A说,“哪儿呀老板。你不是逗我吧这个?前天啊不,是大前天,要不就是 大大前天?那回老板你不是让我们分头联系业务吗?我就一个电话电过去了。事 先我没有说明要她过来的目的。她显得十分高兴,手舞足蹈,立马乘坐一架美国 波音九一九飞机就过来了。我去西郊机场接她,半路上我提起这件事,她就有些 显然是啊那个不高兴,她说,这么个屁事儿你叫我来什么来啊?在电话里说不就 得了吗?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忙吗?她说,我日理万机呢。我说你日谁不好,人 家李万机关你什么事了?我还说,好哇,你竟然敢背着我和别的男人勾搭成奸啊。 坦白吧你,你说的那个李万机是谁?”   老板问道,“李万机是谁啊?你女朋友怎么会去日别人啊?这个问题倒是得 好好弄明白了。别人当王八也就罢了,可别让我的弟子当王八啊。我的弟子个个 都是学界精英,千年等一回啊。”   C捂着小嘴哧地一笑,“一个女孩子,张口闭口地说这个字,真没意思。她 也不想想,她一个女孩子,拿什么日人家啊?弄不好,事情的发展及结果与她想 的正好相反啊。那她可就惨重了。”   老板瞪了C一眼,“你住口。现在我还没有把你当成哑巴卖掉的初衷。做学 问要的是老老实实,不能扔块石头打天。”老板说,“听A继续说。”   A说,“老板英明。当时我一问,明显地就问到了她的痛处。当场她就恼羞 了,差不多就要成怒了。她说,我的私事与你无关。你且休要多嘴。我说,哎哎 你这是怎么说的呢。这个怎么能说是你个人的私事呀?难道这与我周……啊不, 和我老A没有关系吗?果真如此吗?我冲着她掩盖在秀发里的一只隐隐约约的耳 孔大声说,否,否否否。我说,恰恰相反,恰恰正与我有着绝大的关系。而且岂 止是有关系,简直是关系到我、我们的生死存亡。我说这样的关系难道我能够忽 视吗?难道我能够忽略掉了吗?能够任由着你向违背历史潮流的方向继续滑坡 吗?”   老板击掌。老板把两只比较优秀的手对在一起撞击了三下。老板赞叹道, “说得好。说得好极啦。简直就比旧时代上了杜鹃山的党代表还大义凛然呢。好 好,有道是,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如果所欲得巧妙了,二者是可以兼 得的。”他冲着A做了一个由舒缓逐渐趋向快捷的手势,“继续,继续。”   A就继续。他说,“我的女朋友,啊对了,应该是前女朋友了。她哼了一声。 她是用她的鼻孔哼的。江南吴语啊老板,这么一声哼就哼出来了江南吴语的韵味 来了。而原本她一直是以普通话的方式与我接触并且交谈的。我是说破绽。我一 下子试探出她的破绽来了。我说,你傻瓜了吧?你露馅了吧?你不用再伪装成正 宗的名门正道了吧?我说,你不知道你这一哼有多么地难听。小资情调啊,吴王 夫差宫中的舞女兼歌手的音韵啊。小家子气啊。我说,以后你要是再哼的话,你 应该从我国传统的京剧中汲取精华啊。你要仔细地品味那里面的一哼一哈。学会 了京剧里的哼哈,你会一生受益无穷破绽全无啊。”   老板再次把掌声响起来。“好好,见解精妙,深思熟虑,有的放矢,余韵袅 袅。”老板说,“不愧是我的高足,不愧是在我的门墙下生长出来的青青秧苗, 不愧是吸着我的乳汁蓬勃成长的羊羔。学养深厚,学识渊博。你这一下就把她给 重重地镇住了吧?”   A说,“镇住是镇住了。可我跑题了。本来我是在追问她那个李万机是谁, 一不留神,我就跑到她那一声哼里去了,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了。其实那一声哼 管她哥的是吴语还是越语呢,就是广东语又如何?反正是逃不出汉语这个大圈子 不是?当时我要是这么想就好了,我就不会跑题了。我就会宜将剩勇追穷寇了。 可惜我白白放过了这么一个良好的机遇。”   A做出一副扼腕长叹的表情,把嘴边的烟蒂取下来,送进边上一只玻璃质烟 灰缸里。里面有一层水。烟蒂一进去,就发出嗤的声音,像是它也学会笑了。   老板说,“这是我们的职业所决定的我们应该具有的特征。跑题有什么了不 起的啊?多少伟大的思想和伟大的发现,不都是在跑题中得到的和完成的吗?像 一只红色啊还是绿色的苹果砸中了牛顿先生光秃秃的脑袋,一下子就砸出来一个 牛顿定理。这不就是跑题跑出来的良好结果吗?”   老板说,“牛顿啊,牛顿是哪个国家的呢?牛倒是咱们国家姓氏中的一个。 可咱们国家做父亲母亲的,是不会给儿子取名顿的。巴顿也是顿。你们谁知道牛 顿是哪个国家的?”   B说,“是美国的吧?美国有个克林顿。就是喜欢专门搞搞绯闻,鼻子永远 红彤彤的,娶了法国总统的妹妹当老婆的那个。牛顿有顿,克林顿也有顿。”   他肯定地说,“美国的。牛顿是美国人。”   C说,“二师兄哎,克林顿咱们都认识,美国一帅哥哥,搞搞绯闻那是说明 他老兄有能力有水平,你就是嫉妒也没用啊。换了你,别说搞搞绯闻了,敲开了 人家的门都不敢进啊。兔子夹着一条小尾巴啊。”她哧哧着笑,“不过我有一个 正经的问题要问问二师兄。就是你凭什么说人家法国总统是克林顿的大舅子?”   B的脸跟着红出了小半边。他吭哧了一下才说,“明摆着的嘛。就是找个盲 人摸象,他也会这么说的嘛。克林顿的老婆是希拉里,法国--这回肯定是法国 --总统叫希拉克。希拉希拉。要不是兄妹,难道会是父女?”   老板翘起中指,在桌子上砰砰砰敲了三下。“都快要下课了,这正经事才说 了那么一点点。五分之一还不到。跑题也不能这么无原则地跑吧?要适可而止吧? 要浅尝辄止吧?不要无休无止吧?”老板说,“就让A一个人说。别人说了不算。 说了也白说。不计学分。”   C冲着B伸了一下舌头,做了一个鬼脸。C的舌头又粉红又温软的样子。她这 么一伸,倒把B伸得一恍惚,不知东南西北了。   A慢慢说,“老板我说到哪里了?”   老板说,“李万机。从这个李万机继续往下说。”   A噢了一声,“对了。我追问她那个李万机是谁,是干什么的。我说你这小 贱人要是不说出来我就跟你没完没了。你要是说出来了咱们还可以不见不散。我 说我的手段可多了。我说我曾经深刻细致地研究过纳粹分子建造的集中营里的种 种刑法。我更加地读过希特勒的阿拉伯文原版著作。要是你不坦白从宽,我可要 对你抗拒从严了。老老实实说出来这李万机他到底是谁,我或许还可以放你一条 重生之路,否则啊……我冷笑了一声。接着我又冷笑了一声。哼,哼。她呢,显 然是感到心虚了害怕了。她对出租车司机说师傅啊,你先到路边停一下。我明白 她的意思。这样的事情是不好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承认的。是得找个没人的地方她 才可以痛哭流涕坦白交代的。我就也冲着司机说,你就停那边,别走开啊。也别 下车看热闹。完事我们还得坐着你的车继续进城呢。我们就下车了。”   老板说,“结果她坦白交代了吧?结果她同意让她的父亲,也就是你未来的 岳父大人投资咱们的项目了吧?”   老板肯定地说,“有这么一个巨大的把柄抓在你手里,量她也不敢回绝你提 出来的种种要求。也就是说结果在你手里抓着。是这样吧?”   A伸手捂着他那半边脸。他无比委屈地说,“结果一下车她就看到了路边的 一块质地优良的木板,她弯腰抓起来,认真地反复地查看了一番。最后把有毛刺 的一面朝外,也就是朝着我。她笑嘻嘻地对我说,周喜悦啊,你过来,让我悄悄 地告诉你李万机是谁。我一过去,她就把木板高高地举了起来。她说你听好了周 喜悦,李万机他是你的亲爷爷--我懵了一下。我说我姓周他姓李,他怎么会是 我爷爷啊?不会吧?弄错了吧?驴唇不对马嘴了吧?风马牛不相及了吧?可正在 我懵着之际,只听砰地一声巨响--”   老板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那块一直没有出现的木板,它一出现就直接落到 你脸上来了。这个结果其实我已经提前知道了。因为你在讲述你的不幸遭遇时, 就已经提前埋下了伏笔。不过--”老板望着A,眼睛里流露出殷切的期望, “那她父亲投资的事情是不是谈成了啊?”   A哇地一声哭将起来。他说,“我对不起老板啊。老板你沉重地处罚我好了。 我没有完成老板交给我的神圣而光荣的任务,我无颜面对老板了。要不老板你干 脆就开除我好了。这样也许能解解老板的心头之恨啊……”   老板重新叹息了一声。他点上一支香烟,慢慢地吸着。老板说,“我刚刚用 力鼓起来的一个肥皂泡,让你噗地一下就给吹破了。本来它飘浮在半空之中,那 么地五颜六色,那么地虚无缥缈啊。可你就那么一吹,噗。”   老板伸手拍了一下A的头,“不要伤心,不要气馁,要知道肥皂泡不止是这 一个。学术道路上的坎坷也不会只有这一道。这一个破了,我们还以吹别的泡。 肥皂没有了,我们可以用洗衣粉代替。毛泽东同志早就对我们语重心长地说过了,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他老人家闹成了中国革命,不也整整花费了二十 八年半的时间嘛。还有两万五千里长征啊。所以我们绝对要鼓足干劲。”   停了停老板对B说,“B啊,现在该你了。你说吧。就算是再坏的消息,你也 丝毫用不着隐瞒,坦坦荡荡地说出来。相信你老师我也能像泰山顶上的青松一样 承受得住啊。”   B有些害羞的样子。他胆怯地望了老板一眼,又同样胆怯地望了A和C一眼。 他把手里的小半支香烟丢进烟灰缸里,低低着声音说,“我老爸他三天后过来。 他说他要亲自与老板谈。是商谈。商谈合作事宜。”   老板的脸马上就是一片鲜红之色。之后,老板的眼睛也跟着红起来。老板说, “我什么都不说了。我什么都不表达了。我只想说,我请客,咱们师徒四人好好 地喝一回酒。醉,醉他哥哥的一回!”   就都想着一个醉字应该是怎么写的了。   10   说是老板请客,买单的却是他的弟子。是ABC中的B,也可以称作赵长山,老 赵。在一定的时间里,这三个代号指向的都是一个人。当然了,在老板眼前,一 般地只能是B,小写时腆着一个大肚子,大写时则腆着两个大肚子了。也因此,B 在老板的弟子中是比较独树一帜的。   买了单后,老板就回自己的豪宅去休息了。老板说,“你们三个也搭个车回 去吧。不要舍不得车钱。回去了早早休息。就不要熬夜了,挑灯夜战往往是不可 取的,是对身体比较有害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咱们的事业前景光明前途远 大,不能图一城一池的得失,目光放长远些。”   他逐一地拍了拍三个弟子的肩膀,然后就先钻进了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出租 车屁地一声,屁股冒出一股香烟,走掉了。   老板对弟子的宠爱让弟子们十分地感动。A甚至重新摸出那块蓝色的手帕, 在眼睛位置上按了按,说,“老板伟大。”   B也说,“老板伟大。”   C就那么哧地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A拦了一辆色彩漆黑的出租车。他打开前门请C上。C忸怩了忸怩,说,“A师 兄哎,还是你坐前面吧。一来呢你是大师兄,身份地位都排在我们前面。我们两 个小辈在后面挤挤就行了。前面的位子重要啊,不能抢了大师兄的位子嘛,是不 是啊?这二来呢,二师兄买了一回单了,大出血了。这车钱么,你就不要再麻烦 他了,风度一回行不行啊?”   A看了C一眼,又看了B一眼,“也只好这样了。老二啊,也就是老B啊,你今 天算是真正地露了一回脸了。”他说,“不过啊,这个蛋可得下得响些啊。要是 软皮的,那说不上就贻笑大方了。”   B酒喝得像是有些高,脚下也有几分踉跄的意思。他拍了A一下说,“不敢不 敢啊。我这事也还只是写了一撇。一撇是不是能成个字,还得从两个方面来看。 啊,是不是啊。咱们要同舟共济嘛。”   C把B推进车里,又把A也推进去。她嗤地一声说,“得了吧两位师兄,不要 在这里摆战场打擂台了。我既不是裁判,又不想当观众。蚊子,噢对了,我想回 去打蚊子了。”   她钻进车里,冲司机说,“走吧老兄。华大二号公寓门口。我们在那儿下。”   车开就走了。也是先屁了一声,也从屁股那里冒出一股烟来。不过是不是香 烟就都不知道了。   C挨着B坐。她把身子慢慢地就靠近了B。她说,“我有点头晕。你这酒的力 度真大。”甚至她把头也靠在了B的肩上。她说,“二师兄的肩膀好柔软好柔软 的啊,比我的小枕头都柔软啊。”   接着她用嘴咬住了B的耳朵。她的声音低到只能传进一只耳朵里。她说, “我房间里的那只蚊子可讨厌了。我怎么赶它就是不肯离开。我想请二师兄帮我 把它赶走,或者干脆消灭掉了。不知道行不行啊?”   B晕了一下。他啊了声。C就笑了,“我就知道二师兄才是个真正怜香惜玉的 人嘛。我就知道二师兄不会看着他的师妹遭受一只蚊子的性骚扰,他自己却无动 于衷嘛。”她又悄悄着说,“这事儿可不能让大师兄知道了啊?他那个人啊,有 点一本正经和高深莫测啊。”   B想,老A一本正经过吗?他什么时候一本正经过了?你没看见他今天在老板 眼前表演时的那种恐怖劲儿,把一片谎言说得就跟刚刚发生过的历史一样真实。 至于高深莫测四个金光闪闪的字,只能归功于老板啊。老A他高深个屁啊。B想不 过这样也好。这样就可以把A给闪到一边去了。周喜悦啊,周喜悦。要是你知道 了小师妹对我的这份情义,不知道你还会喜悦个什么啊?   B就什么表示也没有了。让C舒舒服服地枕着自己的肩膀,让车子滑过一条又 一条宽阔的或者不宽阔的大街或者小街,然后让车子进入华大大门,然后停顿在 二号公寓门口。   临下车时,C竟然把她的一只小手塞给了B,让他好好地握了一下。   B马上就春心荡漾了。B就觉得,今天的这个单买得是无比地值得啊。一笑倾 人城,二笑倾人国,三笑倾人世界了。这还只是说的一个笑字。那么,那么这轻 轻地一握呢?还不得把整个宇宙给握没了?   他就是这么想着下了车的。   抬头看A,A正在和司机吵着呢。那司机说是一共十四块六毛七,A非得说是 十块钱整。说是打的乘车的,哪里要付零头啊?十块钱。就十块钱。司机说不付 零头也行。这六毛七就不要了,付十四块吧。   A还是不干。A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告诉你吧开小破车的,这是 华大。华大知道吗?华大是我们中华民族最伟大的大学。要不怎么叫华大而不叫 华小呢?或者华不大不小呢?”   司机说,“华大华小,似乎是跟车钱没什么关系吧?你这老兄,坐车付钱, 天经地义的事儿呀。”   A就恼了,把嗓门弄粗了些说,“什么关系不关系的?还老兄呢。谁是你的 老兄啊?层次层次……啊这个且不说。那你知道我们是谁吗?说出来吓你个半死 不活,吓出你的苦胆来,吓得你屁滚尿流,吓得你哭爹喊娘,吓得你……”   B看看觉得师兄不像话,觉得这么太有辱斯文了,斯文扫地啊。起码也有失 著名老板的著名弟子的身份和称号啊不是?他就要上前去劝说劝说,或者干脆自 己把车钱给付了。才走了半步胳膊就让C给拽住了。C在有些昏暗的灯光里递给他 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管A,A想吵就让他吵吵好了。   B抓住C的手,认真地捏了捏,把胳膊抽了出来。他过去推了一下A,“师兄 啊,让师妹扶你上去休息吧。事情由我具体来解决。”他说,“妙妙啊,过来扶 一下师兄。”   C说,“妙妙是谁啊?怎么像是一只猫的名字啊?真的是一只猫吗?一只猫 怎么可能扶得动一个人啊?要是叫人抱在怀里还差不多。”   B嘴里日了一声,“以后再说这些好不好?咱总不能让别人知道咱们是著名 的快速遗忘工程学说的缔造者陈冠华先生的弟子吧?那样要是传出去,还不丢尽 了咱老板的脸?所以咱们万万不能说出这些来。”他说,“去,扶了师兄上去。 师兄这么劳累这么辛苦了,你就忍心让他自己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往上走吗?”   “行啊,我就当一回莫名其妙的妙妙吧。”她过来扶住了A,走出两步,回 头冲B眨了一下眼睛,说,“你可千万不要忘记了蚊子的事情啊。”   B把一张陈旧得像是有了一百年沧桑阅历的二十元面值的人民币塞进车窗, 对司机说,“我师兄今天心里有些失落感,受到什么挫折了,一不小心,就喝高 了。这人啊一喝高了就爱弄个斤斤计较,无事生非,企图借机和你多交流交流。 其实他是个十分大方的人了。呶,有一回,他把一只镶嵌着从非洲走私来的二两 半重的钻石的,价值高达一百万元人民币的戒指啊,往一个不认识的妓女怀里一 塞,连摸人家一下都没摸,就昂首阔步,扬长而去。那片迷人的风采,令人景仰 得很呐。”   司机懵了一下,说,“这人不是变态吧?”   B哼了一声,“什么叫变态?这叫翩翩风度知道吗?这种风度你有吗?为了 几块破钱就斤斤计较个人得失,一点点劳动人民的真实本色也没有。还好意思说 别人呢。”他说,“好了好了,不跟你这种人渣磨牙齿了。你快找钱给我。十四 块六毛七,你刚才跟我师兄说只收十四块的。我给了你二十,你得找我六块。车 票最好是能给二十块的。”   B把找回的零钱和车票逐一检查过,他攥在手里,“哼,对你这样的人就应 该好好地谴责谴责。本来我是想给你十五块的。”他说,“回去后悔去吧你。你 把肠子都给后悔青了吧你!后悔不青后悔黄了也行啊。一块钱,啊,一块钱能买 到多少值钱的东西啊。比如一根香肠一块火腿,比如一包香烟,比如两只打火机, 比如一碗猪肉馅的小馄饨,比如……”   B不跟司机说了。他挥了挥手,说声走吧走吧回去后悔吧,找个没人的地方 向隅而泣吧,就把已经听呆了的司机和司机的出租车一起给打发掉了。看看边上 有一棵不知什么名字的树直挺挺地站着,他就往上面一倚,掏出自己方便用的器 具,哗哗啦啦地营造出了一片嘹亮的响声。一只蚊子这时嗡嗡营营地飞过来,直 接停留在他的一边脸上。百忙之中他伸出手来,就啪地一下,那声音就没有了消 失了。   B十分高兴自己能够有如此精美的手艺。一只表情那么狡猾,身手那么矫健 的蚊子啊,而且还长着好几只翅膀,想飞就飞想跑就跑,什么地方都进去得了, 什么样的人的血都吸吮得着,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啊……蚊子,我只这么轻轻 地一伸手,一啪,它立刻就是一团模糊的血肉了……要是换了别人,不用太远的 别人,就是老A老周吧,量他伸一百回手也没用。到后来只怕是蚊子没干掉,他 先把他自己给消灭了。看来师妹啊也就是C,也就是徐妙妙啊,她让我去帮她打 蚊子真是找对人了。除了我老B,腆着两个大肚子,一个装学问,另一个装…… 啊是爱情的老B,谁他哥哥的还会有这样精美绝伦的手艺和艳……啊那个福?   B就把一泡小便弄得酣畅淋漓。   时间可能已经比较晚了吧。公寓外面好像没有什么人在活动了。B提着裤子 四周望去,只见到处都是一片的茫然。外面的灯光非常之暗。暗无天日那么地暗 啊。B就摸出支香烟,点上吸了一口。舒服。妈妈的舒服啊。主要是他马上就要 前去给小师妹打蚊子了。他知道打蚊子无论如何都只是一个借口啊。小师妹叫他 去收拾她的身体,才是真实的动机和目的啊。上回去敲她的门没能一举敲开,还 差一点让邻居的人给发现了。这很不好,很让人胆战心惊。这一回可得更加地小 心翼翼着了。不能给人以口实不是?人活得不就是一个正经二字吗?况且自己只 不过是想和小师妹搞搞别人不知道的绯闻什么的,并不想和她光明正大地结婚啊 成家啊生儿育女啊什么的麻麻烦烦。尤其是不能让老A老周看出什么眉目来。老A 这种人特别地小心眼儿,他知道了可不得了,可就光天化日了。   B慢慢上了楼。本来他想直接就去小师妹那里打蚊子的。但再一想,要是光 打个蚊子的倒也罢了,用不上多么长时间,一伸手就可以了。可明明知道打蚊子 只是一个借口,而做别的事情肯定是要花费许多时间的。时间一长,老A那狗鼻 子,还不得给闻嗅出来味道了?首要的是先把老A给糊弄睡了,睡死了。老A今天 酒喝得高高在上,只要一睡,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就什么也不存在了。是不是 啊?   B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A躺在自己的床上,眼睛巨大地望着天花板,表情专注极了。开始B以为天花 板上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呢,也跟着抬头看。看了一会儿,直到把眼睛给看花了, 也还是没看出与昔日有什么不同的地方来。他就说,“看什么呢你这是?不是有 什么美女在上面飞翔吧?”   A猛地坐起来,他紧紧望着B,有些紧张地问,“你也看出来了?美女,美女 还飞翔,这不就是天使吗?难道天花板上真的有天使?”   他把眼睛重新送回到天花板上,竭力地扩张着瞳孔。“怎么我就看不见?我 怎么就没看见有天使在天花板上高高地飞翔?是不是我的眼睛出现什么坏毛病了? 是不是我要变成一个可怜的盲人了?”他说,“老赵,赵长山,老B,你告诉 我。”   B啊了一声。他看看天花板,再看看老周,也就是A。他说,“谁告诉你天花 板上有高高地飞翔着的天使?”   A说,“C啊,是她告诉我的。她说她都看见了。说是有好多好多天使在上面 飞翔啊飞翔啊,而且还都是些一丝不挂的女天使。她说,她们还冲着下面微笑呢。 她们是希望下面的男人们也长出翅膀来,轰隆一声飞上去,和她们一起过神仙一 般美好的日子呢。”   B说,“C呢?她在哪里?”   A的目光有些黯然。“她走了。她把我扶到门口就走了。她说过那些话就义 无反顾地走掉了,丝毫也没有什么留恋之情。”   B又啊了声。他回到自己的床上坐下来。“她会留恋什么?她也就是咱们的 一个普通的师妹罢了。不过,天花板上的确是有很多天使在飞翔啊飞翔啊的。” 他说,“她们要是等你等不到,就会主动飞下来的。只要你睡着了,进入了梦乡, 她们就会跟着进入你的梦乡。在那里,你想长多少只翅膀就长多少只翅膀,你喜 欢谁就是谁了。没人管你。她们也不会嫌弃你长得那么地瘦啊。因为你可以对她 们说你是她们的男人啊。比如说上帝……啊不,现在上帝只有咱们老板一个是, 别人还没有资格当上帝。但你可以说你是总统啊,美国的法国的英国和澳大利亚 和西班牙和……的都行。反正她们也弄不清楚到底谁是谁。”   A慢慢躺下来。他说,“你不是在欺骗我吧?要是万一我在梦里梦见的是一 群蚊子呢?一群蚊子个个都有翅膀,它们要是把我包围了,伸出长长的尖嘴吸我 的血液,我怎么办?要是是一群马蜂呢?要是是一群牛虻呢?是一群臭虫呢?是 一群苍蝇呢?是一群……呢?要是那样,我连梦都逃不出来,就让它们把我干掉 了。我就会死在我自己的梦里了……”   B一时不知道应该怎样回答A。他胡乱地把手挥动了两下。“睡觉睡觉睡觉睡 觉。”伸手关了屋里的灯,“你这种破问题,就是上帝也回答不了你。要不你去 找魔鬼问问。看看他那里有现成的答案没有?”   A在黑暗中轻轻叹息了一声,说,“我还是希望她们是天使,是真正的天使。 那样我就可以梦见她们了。”   B坐着。他得把A给熬睡死了才能去帮着师妹也就是C打蚊子。A不睡他还打个 屁啊。慢慢他就躺了下来。B想,老A这家伙这么贪杯,把不用他花钱的白酒当成 凉水灌了,不信就熬不过他。他就努力地把眼睛睁大睁更大睁更更大。他觉得自 己的眼睛睁得快要比地球大了,已经可以把黑暗给看透了。而老A那对鸡巴小眼 儿,这会儿只怕是已经眯缝起来像两条蚊子的小腿儿了吧?   B怎么会玩儿不过一个从山沟里钻出来的脚丫上面的泥还没洗干净的A呢?   熬,熬死他哥哥的鸡巴的!   后来,后来B就看见一群长着翅膀的小东西向他翩翩然着飞过来。是一群长 着像鸡翅膀那样的翅膀的东西,它们铺天盖地地向他飞过来。它们从遥远的地方, 它们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B已经看清楚了它们--啊不,应该是她们--的美 好形象了。她们是天使,是一群数不清数量的天使啊。她们一个个漂亮无比,一 个个娇媚无比,一个个温柔无比。当她们离他无限近的时候,B发现他自己的两 条胳膊下面也长出来两只像鸡翅膀那样的翅膀了。他看见那些天使纷纷向他招手, 他就身不由己地跟着飞翔了起来。   B自己也成了一个天使,一个长着一对鸡翅膀的男天使。现在,现在B只有一 个念头,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就是紧紧地跟着她们,飞翔飞翔,飞翔在她们的 中间,寸步不离……啊不,应该说是寸翅膀不离……   11   C觉得自己不知道因为什么,竟然忽然地就喜欢上二师兄,也就是B了。她觉 得比较而言,B很有潜力,很有资源,很有可以挖掘之处。换言之,在她的一双 不大也不算小的眼睛里,B似乎可以成为一个能够谈论诸如爱情之类话题的对象。 在这样的一个五彩缤纷着的世界里,一个女孩子,尤其是像她这样的美丽而迷人 同时也理性的女孩子,是应该有一个男朋友的。一朵美丽的花儿,开在荒野,开 在驿外断桥边,连个呵护着它的人都没有,这花儿要是不寂寞不虚无不委屈不惆 怅不伤感才怪了呢。一个女孩子呢,没有男人宠爱着围着团团转,冷清。她想起 了这样的一个词。人是不能冷清的。人是不能够承受冷清之重的。即使你在干着 一项伟大的事业,即使你将来肯定是快速遗忘工程学说的最初的创始人之一,那 你也得面对现实生活。因为你就生活在现实之中,你不可能跳出去,到一个世外 桃源里面做一个旁观者。这个道理开始C不懂。但自从和老板有了那样的一种关 系,她一下子就懂了。而且似乎一懂就无比地透彻了。   顿悟。这是顿悟吗?   老板显然是个好老板,是个才华出众的大学者,也是个好男人。可老板毕竟 是老板。老板潇洒老板风流老板倜傥。老板的性经验丰富。这谁也否认不了。但 有一种角色老板永远也替代不了,就是一个肯于为自己弯腰,肯于趴下身子舔自 己的脚趾甲,肯于全身心地为着你的,同时敢于把与自己的关系公诸于众的男人。 老板会是这样的男人吗?   C相信老板不是。   之所以选择了二师兄,也就是B,C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因素,就是B家庭所能 够提供的无比雄厚的经济基础。她想,虽然老板说金钱为万恶之源头,可天底下 谁他妹妹的离得了金钱啊?没有任何一个人吧?古来皇帝出门不带钱,那是因为 天下都是他一个人的,他用不着什么钱。就算是用,那也有下边的替他拿着。现 在没有了吧?就连老板这么伟大的人物搞的快速遗忘工程也离不开金钱,也得领 着她去求爹爹拜奶奶,笑脸一张,自己还差一点让那个鸡巴的老屁给趁着考试- -那算是什么狗屁考试啊--的机会给收拾了,也就是奸污了。多亏自己英明又 果断,完美地解决了记忆与遗忘之间的矛盾。而现在呢,官路弄经费行不通,老 板就又让弟子们走私路。这就是金钱在当今社会的巨大的力量啊。   你避免得了吗?   C于是就把自己的秋波,也可以解释成狐媚眼儿,悄悄地传送给了B。蚊子, 以蚊子为借口完全是她临时发挥的,完全是她灵机一动的美好结果。她想二师兄 不是个傻瓜,他一定会明白自己心中的想法。何况,何况自己还把自己的一只纤 纤小手塞给他,让他比较充分地把玩过了。当然她也掌握着火候,时间不能太长 了。太长了二师兄就会感到没什么滋味了。太短了又勾引不起他的欲望来。长短 适中。她要的是适中两个字。   这就既拨动了他的心弦,又不至于嘣地一声断了。   二师兄上来,可不能跟他谈论什么快速遗忘工程理论了。得先把事业放在一 边,专心致志于爱情。直到把二师兄给真正地弄晕了,把自己弄成了二师兄大张 旗鼓的女朋友。那时候就是双翼齐飞又怎么样呢?羡慕不死老A才怪了呢。   当然老A也就是大师兄也怪可怜相的。好好的一个亿万富翁家的千金小姐, 做女朋友做到了一顿木板就出了结果的程度。事先还让她给弄了顶绿帽子戴着。 她把李万机都给日了,只怕是老A也就是大师兄,他至今根本就没能有机会碰过 她比较敏感的地方吧。   如果没有。那么大师兄应该是个处男吧?   C接着又想到了二师兄,也就是B。至今也没听说二师有过女朋友,他也应该 是个处男吧?   想到自己的两位师兄还都是什么处男,C感觉怪怪的。   C的房间里安装着一面比较大的镜子。她基本上可以在上面照出自己的大半 个身子来。以前破脸在的时候,这面镜子经常被破脸用颜料啊药膏啊什么的给涂 抹得花里胡哨面目全非。原因就不说明白了,说明白了破脸会悲痛欲绝的。自从 破脸搬走了后,她就把它擦得干干净净而且每天都要认真地重新擦上一回。她现 在让它正好对准着门,每次只要一打开门,她首先就看到了她自己的光辉形象, 看到了自己美丽的容颜和修长的身段。   她喜欢看自己。   现在她就站在镜子前面,她把自己明明白白地看在了眼里。   房间里的灯光比较柔和,情调不错。以前她从也没有想到过她会让二师兄到 她的房间里来的。两个师兄她都不喜欢。一个太瘦,一个太胖。二师兄也不能说 太胖。胖是胖了些,但还没有达到真正的过度的胖。主要是他长得短了些。她曾 经故意与二师兄站在一起过。她发现二师兄似乎还不如她高。找一个身高不如自 己的人做男朋友,那是不可想象的。当然了,这只是以前的想法,时代在发展, 人类在进步,观念当然也在不断地更新。是不是啊?   C就不再计较身高啊胖瘦啊的了。关键的关键是经济基础。   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就让我爱二师兄吧。就让他来帮我打蚊子吧。就让他 在我的这张纯洁舒适的床上坐下来吧。如果时机成熟的话,他就是不想下去到他 的床上睡觉,也可以在这里挤挤么。反正这床的宽度还够用。   就这么决定了。   C进来后把门虚掩着。上回B肯定是来敲自己的门的。那时已经是半夜三更时 分了。她被他的敲门声给弄醒了。她以为是隔壁邻居来了男朋友了呢,就有几分 好奇,就打开了门悄悄地看。她看见的竟然是二师兄也就是B。她想像着B受惊的 兔子似地往下狼狈逃窜的形象,不由地就笑起来。   那回B心慌意乱,他敲的是一个名叫朱黄花和另外一个名叫钱好美的别的导 师门下的研究生的门。朱黄花长得歪瓜劣枣,根本就不像是个女同志,倒很像是 一根用来做种留下来的老黄瓜。钱好美呢?身高一米三四的个子,就算加上两只 笨重得像狗熊似的鞋子,大概也只能有六十斤重吧?这样的体重一个男人能拎走 两三个也不止吧?二师兄怎么也不会与她们中间的哪一个搞上去啊。纯粹就是敲 错门了么。而且那天晚上,这朱啊钱啊的正好又不在。万一要是在里面,开门看 见一个英俊潇洒的胖男士站在门口,两人不当场晕过去才怪了呢。   C就有些后悔她们为什么偏偏不在。要是在,自己不正好看一出笑话了?   C记得当时她是叫过二师兄的。她一叫就把他给叫成一只惊慌的兔子了。当 时也幸亏他逃跑了。要是他不逃跑,而是返过身来进了自己的房间,自己会收容 他吗?不会吧?因为一来她那时还没有爱上二师兄,二来呢,她的房间里也没有 一只嗡嗡嘤嘤地飞来飞去的蚊子。   想了这么多了,二师兄也该来了吧?她扶大师兄,也就是A上楼时,就感觉 他喝多了喝醉了,文明叫法是喝高了。反正他是有些胡言乱语胡梦颠倒了。她是 不想扶他的。可那时她又不能不听二师兄的话。二师兄快要成为她的男朋友了嘛, 他说的话也就和过去的不很一样了,就有了一定的份量了,就有了当家人的味道 了。所以她就扶了。扶归扶,她可没让A占到什么便宜。后来她哄A说天花板上有 好多光屁股的女人在那里飞翔,她们在叫他也上去呢。趁他抬头看的时候,她就 像一只麻雀似地扑楞扑楞着溜掉了。   C等的是二师兄呢。   好了好了,终于有脚步声响起来了。是朝着她这里来的。她一下子就听见了, 听得无比地清晰了。她知道是二师兄来帮她打蚊子了。她的心不由地就怦怦怦怦 地跳将起来。她在嗓子眼里啊了一声。急忙坐到床上,脸也跟着热了起来。   哥哥的,我这真是在恋爱了呢!   但倚着门站在那里的不是B,而是A,是像一棵玉米秸子那么细那么高那么瘦 的……鸡巴的A。   C一抬头就怔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   A身上只穿着一条短裤和一件汗衫,脚上拖着一双拖鞋。他站在门口,他脸 上流露出一种奇异的笑容,眼神悬浮着。好像不是他亲自来的,而是他的魂,魂 魄。或者是他在梦游。总之有这样一种表情的人,肯定不是正常的。   C就啊了一声,惊呆了。她的一只小手紧紧地按住胸口的位置。她发现自己 的心脏想要蹦跳出来,想要变成一只小鸟飞翔掉了。她按住它,就是害怕它真的 飞翔掉了把自己撇在这里,成为一具行尸走肉。那样,如果是那样,面对着表情 奇异眼神悬浮的大师兄,她也只有一种结局可以期待,就是成为没有任何能力反 抗的牺牲品。那样她的肉体就跟着完蛋了。   A站着。他的头向前倾斜了一部分。他的眼神飘逸到她这边来了。他说, “妙妙啊,这个世界是荒谬的,是不可理喻的。你在这片天空中行走,你得时时 刻刻地注意着你的脚下。那些星星啊什么的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伸出一条腿来绊 你一下。噗嗵。要不它们就砰地一声敲在你的头上,把你敲成了脑震荡。你要学 会遗忘。”   他把一口不知不觉地流露下来的口水吸了回去,继续说,“遗忘是一剂能够 医治我们人类几乎所有疾病的良药。我已经忘记我到底是谁了。我只记得一个女 孩子在我的耳边悄悄说,你是一只喜欢性骚扰的蚊子,我是一瓶刚刚抽出来准备 送去化验的鲜血,你飞进我的房间里来吧。我低头一看,我果然就是一只蚊子了。 我的翅膀展开,我飞翔,我的翅膀收拢,我落下。我飞翔的时候天空是黑色的闪 电。我落下的时候,眼前则是一片光明。”   C颤抖了一下。她小声地说,“师兄啊,你不是喝醉了吗?我亲眼看见你喝 了那么多的白酒哎。”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和思绪正在慢慢地恢复过来。她说,“那么多的白酒难道 不是通过你的嘴巴喝进你的肚子里去的吗?喝多了是不是就感觉到眼前一片轻浮 呢?人是不是就像一根羽毛似的,转脸照着自己的屁股上噗地吹一口气,就能飘 飘逸逸着飞上天?师兄啊,你现在是在天上吗?”   A咧了咧嘴。他的嘴一咧就有些歪。不过他本人是不会知道的。除非有一面 镜子整天跟着他。可是没有。他就说,“我喝醉了吗?我没有吧?我连连篇累牍 的酒瓶子都没有用手拨动一下,我会喝醉了里面的酒?”   他说,“啊,现在我遗忘了,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可是像一根羽毛似的在屁 股上噗地吹一口气就能上天的不是我,是老A,那个整天拎着梯子妄图爬到月球 上,去偷窃一个名叫嫦娥的女孩子家里的花瓶的老A。我不是老A,我也不叫周喜 悦。老周也不是我的名字。”   C啊了一声。她说,“大师兄,难道你不是大师兄吗?你这么高这么瘦,你 会不是大师兄吗?天底下只有大师兄才这么高这么瘦啊。”   A脸上还是那么一片奇异的笑容。他维妙维肖着说,“你以为我是谁啊妙妙。 我是来帮你打蚊子的啊。你不是把你秀发飘飘的头枕在我的肩膀上,你说你有点 儿头晕嘛。你把你那樱桃般的小嘴贴在我的耳边,你悄悄地对我说,你说二师兄 你的肩膀好柔软好柔软啊,比我的小枕头都柔软啊。你还说,我房间里的那只蚊 子它可讨厌人了。我怎么赶啊它就是不肯离开啊。我想请二师兄你帮我把它赶走, 或者干脆干掉了。不知行不行啊?”   C怔着了。   A说,“你说我就知道二师兄才是个真正怜香惜啊玉的人嘛。我就知道二师 兄不会看着他可爱的小师妹遭受一只发情期的蚊子的性骚扰,他自己却无动于衷 嘛。你还说,这事儿可不能让大师兄老A那王八蛋知道了啊?他那个人啊,有点 一本正经啊高深莫测啊让人讨厌啊……你下了车就扶着那狗日的A上楼了,让他 回房间里看天花板了啊。我呢终于熬毁了他,等他在黑暗的梦里和一群苍蝇马蜂 啊什么的通奸的时候我就过来了。”   他说,“我是来帮你打蚊子的啊妙妙。”   C懵着了。她结结巴巴着说,“你……你到底是谁啊?你人是大师兄,口气 怎么是二师兄啊?A还有B,你是哪一个啊?我都已经感到无比的恐惧了啊师兄, 你可不能再吓唬我了。我天生胆小感情脆弱啊。”   A这时茫然起来。他迷惘着说,“我是谁?你说我是谁啊?我怎么知道我是 谁啊?我谁也不是啊。”   他说,“你希望我是谁啊你说。蚊子,噢,你房间里的那只讨厌的蚊子呢? 你叫它出来,让我啪地一巴掌结束了它可耻的生命。然后然后我就变成一只蚊子 留这里好了……”   “可我得先弄清楚了你到底是谁这个前提啊。要不我怎么能够决定我前进的 正确方向呢?如果方向都决定错误了,那么一切的一切,和一切的一,包括天地 万物,也都跟着错误了。那样,我们全人类不就朝着相反的方向行进了吗?”她 说,“师兄啊,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全人类集体毁灭了啊。那样,老板所做的一 切努力也都随着毁于一旦了啊……”   A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忽然他惊恐起来,“这是我的身体吗?我怎么变 得又高又瘦了?我怎么跟老A一模一样了?天呐,这是谁出的馊主意?是谁趁我 不注意,更换了我和老A的身体?老A如此地丑陋不堪,他怎么可以这样胡作非为 为非作歹似是而非企图蒙混过关啊?”他说,“不行,我得回去把狗日的老A杀 掉了。我得把我美好的身体换回来。我不能让他罪恶的阴谋得逞。我不能把自己 的灵魂放在这样一具丑陋的躯壳里苟且偷生……”   他说着转过身子往回走。他走得十分地缓慢。他的脚下像是飘浮着一片看不 见的云彩。他不像是在走,更像是在浮游……在梦游……在飘……   C这时已经判断出来发生什么事情了。是老A,也就是大师兄,趁着B,也就 是二师兄睡着的时候,偷偷地把灵魂从他自己的躯壳里挣脱出来,占有了二师兄 的躯壳。二师兄的灵魂呢,因为猝不及防,撞将出来后,四处找落脚的地方,谁 知这一落脚就落进了老A抛弃掉的躯壳里去了。他还以为自己没有什么变化呢。 他想起要上来帮她打蚊子,却不知道上来的是二师兄的灵魂,而躯壳却是大师兄 也就是老A的。错位。典型的错位啊。她从来也没有经历过如此奇怪而荒谬的事 情,一时手足无措也情有可原了。   但是,她却不能让二师兄回去杀了大师兄。因为发生了错位。他杀掉的就是 二师兄的躯壳了。也就是二师兄自己的躯壳。如此一来,如果这样做了,后果则 是相当地严重的。她迅速地用快速遗忘法则分析了一番,头不由地轰了一声。她 说,“二师兄啊,你等等。”   可B的灵魂指挥着A的躯壳却继续慢慢地飘逸着,对她的话恍若未闻。   C知道她是万万不能放二师兄的灵魂回去的。她只能,现在,事情紧急,她 只能赶上几步,伸出半裸着的双臂,从后面一下子抱住了盛装着二师兄灵魂的大 师兄的躯壳。   大师兄的躯壳颤抖了一下,像是遭受到了一道闪电的突然袭击。C觉得这颤 抖把她也给震撼住了。她的身体也忍不住跟着颤抖起来。她听见二师兄的灵魂说, “你放开我,让我杀了狗日的老A,也就是老周周喜悦。杀了他,我就可以回到 我自己英俊的身体里了……”   C紧紧地抱着他,“二师兄啊。现在我相信你就是二师兄了。可是,可是你 不能杀了大师兄啊。你们现在的情况是那么那么地特殊啊,杀了他,你自己也完 蛋了啊二师兄。”   现在,实际上谁也弄不清楚到底谁是谁了。也就是说,谁也不能肯定C紧紧 地抱着的到底是大师兄也就是老A,还是二师兄老B了。C相信是二师兄老B是C自 己的事情。但是在称呼上,多少应该统一一下吧。那就以C的想法为准,把前面 出现的A统统更换成B好了。灵魂,在人类社会的经营过程中,灵魂是至关重要的。 而躯壳只不过是灵魂居住的小屋子罢了。屋子好坏并不重要。一个人,只要有着 美好的灵魂,那他--或者她--就是高尚的。所以,所以居住着A这幢屋子的 是B的灵魂,就应该看成是B而不是A了。这样说可以吧?能明白了吧?如果明白 了,那么往后,在C房间里的大师兄的躯壳也改称B好了。   理顺了。   C当然也理顺了。她松了一口气,把脸贴在二师兄也就是B的后背上。她那么 紧地贴着。像是害怕他会挣脱了她的束缚,回去杀害了A似的。而实际上不是这 样的。因为她理顺了,所以她知道,B的灵魂如果真的回去杀掉了A,他杀掉的只 能是他自己的躯壳。也就是胖胖的矮矮的比较英俊和潇洒的那个躯壳。撇去快速 遗忘法则不谈,在有充分的记忆和理性作为基础的前提下,怂恿B回去杀掉A是极 端反动的。想想看吧,A的灵魂现在占据的是B的躯壳,B的灵魂驱使着A的躯壳操 纵着一把刀子--姑且把杀掉的工具定为刀子--杀掉了A,而真实的却是杀掉 了B的躯壳。刀子下去,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这时设定A的灵魂从B的躯壳里逃 遁出来,那么,A的灵魂肯定要来和B争夺躯壳的,争夺原本属于他自己的那具躯 壳。结果胜负难料。万一A的灵魂占了上风,B的灵魂被从躯壳里赶将出来,自己 的躯壳也就是屋子坏掉了,回不去了,那么B就完蛋了,就成了游魂野鬼了。反 之完蛋的就是A。亦即,结果两个师兄必然得失掉一个。C是个善良可爱的女孩子, 绝对不忍心自己的师兄自相残杀,血染沙场。   办法。嗯,办法也不是没有。就是先稳住住着A这幢屋子的B的灵魂,不让他 去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不去一顿乱刀捅毁了B的躯壳。想方设法让他们自由 地把屋子重新兑换回来。   可要是万一A的灵魂就是赖着人家B的躯壳不出来呢?这就难了。用木板打? 打的可是B的躯壳啊。打坏了,也是B的躯壳坏了啊。这个时候C福至心灵,一下 子想起了老板,啊不,应该是想起了他们正在刻苦研究着的快速遗忘工程学。妈 的,怎么刚才就没有想起来啊?快速遗忘工程,快速遗忘!让B快速地遗忘了自 己是在A的躯壳里,就把自己当成A,然后想法说服A也快速遗忘了自己是A,从骨 子里认定自己就是B。这样角色变换了,慢慢也可能就适应了。   可再想想,又特别地他妈妈的别扭。   C觉得自己兜了一大圈,不仅没有想明白,反而更加糊涂起来了。因为一个 人的灵魂不仅仅包含着一个方面的东西。灵魂这个东西简直太丰富多采了,太难 以替代了。也可以说,任何一个个体的灵魂与别的灵魂都不可能是完全一样的。 而遗忘,就算你能够遗忘了吧?你怎么就能够把对方的灵魂深处的一切掌握得透 透彻彻呢?不可能。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真正地走进另外一个人的心灵里去。灵 魂,灵魂他哥哥的是不可能替换的。绝对绝对不可能!   她推着B慢慢地进了自己的房间,她让B坐到床上。她明明知道是B,可看到 的却还是A的身子和A的面孔。要是现在她和B亲热,她心里真的别扭死了。因为 要是那样,她亲的吻的都将是A的肉体。包括嘴巴,手脚,眼睛鼻子耳朵和…… 无法回避的生殖器……   灵魂可以取代肉体吗?   但是这时B搂住了她。“妙妙啊,我始终一直都在暗恋着你啊。你像天上的 云彩一样高不可攀啊。虽说我家里有无数的财富,可我心中最最重要的是你的一 言一语一颦一笑啊。我能够遗忘掉一切,可我无论如何也遗忘不了你啊……”他 说,“让我深深地爱你吧,让我现在就吻你樱桃般的小嘴吧,让我死在你的身体 上吧,让我死在你的身体深处吧……”   他的嘴靠近了C的嘴。他的嘴堵住了她的嘴。她听见自己呻吟了一声。她觉 得自己的身体开始软了下来,已经开始往床上倾斜了。而他的身体的某一部位却 坚挺着,有想要进入她的隐密之处的企图。她眩晕了。她知道用不了多长时间, 她就将一丝不挂地被放倒在床上,平铺直叙着,然后……然后他会分开她的两条 腿,一个特殊的器官就要像蛇一样地游进她的身体里了。   她张开眼睛。她在眩晕中不知怎么就张开了眼睛。房间里的灯光还朦胧着, 她看到的是A的面孔。一切的一切,都是A的。包括动作和表情。尽管灵魂是B的, 但灵魂真的可以替代肉体吗?   她动摇了。接着她猛地推开了他。她啊了一声。“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 可以冒充别人?你怎么可以用蚊子为借口,企图趁机强奸我?”她说,“我不管 你到底是谁的灵魂谁的躯壳,明天,明天我就去告发你。就算是A的躯壳B的灵魂 好了,反正,我告发的是A的躯壳以及居住在里面的灵魂。管他是谁的好了!我 要让A的躯壳受到惩罚。”   她说得无比地坚定。不过她接着又说,“如果你坦白了,也许我就不追究了。 我只当是你开了一个玩笑,你是在检验快速遗忘工程的效果,你是在老板的带领 下,日以继夜不辞劳苦……”   B--到底是B还是A姑且不论了--这时脸上流露出无比的痛苦来。他说, “我的一片芬芳苦心啊,竟然被自己深深地爱着的人所误解所伤害。我已经没有 了面对现实的勇气了,让我从此消失吧,让我像来的时候那样展开我梦的翅膀高 高地飞翔吧……”   他说,“这样,天空还是这片天空,星星还是那些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我飞翔……啊飞翔……飞……”   他直起腰,慢慢向后退了几步,然后他把两条胳膊向两侧平伸出来,如同一 对真正的翅膀那样地展开了。他忽闪了几下双臂,像一阵风似地一闪就没有了。 就那么轻轻地一闪,一个人就没有了,就消失了。C一时惊呆了。她掐了一下自 己胳膊。她没有感觉到疼。她什么感觉也没有。她想,原来我是在做梦啊?原来 我这是在梦境里啊。这一切原来并不是真的,并不是真实地发生着的事情啊。在 梦里,我这么斤斤计较什么啊?在梦里,就是让A冒充B闯进来又有什么啊?不就 是A做梦都想和我做一回爱吗?做就做好了,反正天一亮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在梦里她伤了师兄A的心了。她感到很歉疚,感到对不起大师兄。在正常的 日常生活中自己对B好,想做B的女朋友,在梦里就是做个妓女婊子又怎么样呢? 天底下哪个女人不渴望自己多有几次艳遇或者被强奸啊?   12   老板给弟子们授课的地方是一处有两间大小的办公室,将近二十四五个平方 米。大学研究生院的大楼一共九层。他们处在最上层。老板不让弟子们按照惯常 称之为什么什么室。他选择了另外的两个字,场所。老板说咱们这里就叫场所。 甚至他亲自找出一张大八开的复印纸,用粗水笔写了大大的两个字,让C在反而 涂抹上胶水,紧紧地贴在门上。   场所跟老板研究的快速遗忘工程的课题似乎是并不沾边。而且场所这个提法 太笼统了,笼统到让人不知所云。弟子们开始强烈反对,说是咱们就应该大张旗 鼓地挂出快速遗忘工程的牌子,甚至制作一块大面积的霓虹灯招牌,安装到咱们 楼顶上,让全世界所有的人一抬头就能望得见。   老板说,“这不是不可以的。但是一,需要经费,经费的问题是比较大的问 题。上面一共才给了咱几万块钱的启动经费,一转眼就快花光了。根本不可能制 作得出来。二呢,咱这幢楼总共才九层。要是建筑在一个村子里,可能属于最高 建筑,村里人可能能够比较容易地就看得见。可在咱这座那么多人口和楼房的大 都市里,二十九层三十九层又怎么样呢?你推开窗户,又能看得见几幢?”   老板说,“美国纽约世贸中心大楼叫什么星座的高吧?据说是世界最高的楼 房了。你现在往我们屁股下面看看,你能看得见吗?不能。连小布什站在白宫的 屋顶都不能看见。”   当时C小声地说,“那是因为它让恐怖分子用飞机给撞坏了。撞成了一堆废 墟。要不然就能看得见。那么那么地高啊,简直就高入云端了还能看不见?”   老板就笑了。那时老板与女弟子C还没有过肌肤之亲,还只是一般的老板和 弟子间的那种关系。所以老板的笑容就比较纯粹些。他说,“世贸中心大楼这才 撞了几年。没几年吧?没撞坏的时候你看见过吗?”   C说,“看见过了。我一出门就能看见它。甚至不用出门,只要一闭上眼睛, 它就耸立在我的面前。像一对孪生姐妹,栩栩如生。”   可说这些与老板给他们上课的地方取名为场所没有什么关系吧?A坐在一边。 那时A还有几分拘谨,还像一头刚刚从高粱地里钻出来的果子狸。他张着两只细 小的眼睛,无比崇敬地对老板说,“老板啊,咱们这里到底为什么叫场所啊?是 不是里面包含着深远的历史意义和伟大的现实意义啊?要不就是老板的神来之笔? 就像是过去的一个人梦见他的毛笔开出了花朵,一下子就文思如泉涌了?”   老板吸着一支价格不菲的香烟。他的目光打扫过他的三个弟子的表情。他让 目光最后停顿在A的脸上,他说,“场所,场所本身没有什么。场所么,平常得 不能再平常的两个字了。任何一个有人存在的地方都可以叫场所。比如办公场所 啊,比如娱乐场所啊,比如活动场所啊,比如……场所啊,总之,什么地方可以 与场所结缘。这个就不说了。”   老板把嘴角动了动,让烟头上虚冒着的烟灰自己落下来。他继续说,“鲁迅, 知道鲁迅吧?就是十分地喜欢横眉冷对谁谁谁的那个尖刻的南方小个子男人,为 了防止别人往小里看他,就把嘴唇上面故意弄出着一撇跟日本鬼子差不多的小胡 子。就是这个虽然号称伟大的文学家,但却只能写写杂文,顶多写几篇短篇小说 和一部中篇小说啊……对了,叫什么《阿球正传》……的鲁迅。我不想说他别的。 我不想说他是因为学医学得一塌糊涂,估计自己考不到行医的许可证,才不得不 改换门庭,搞起了文学创作。我不想说他原本与另外一位著名的文学家林语堂由 朋友而成仇敌,是因为他嫉妒林语堂富有,故意把烟头按到林语堂的蚊帐上,给 人家烧出了好几个不可弥补的窟窿,从而两不往来的传言。我也不想说他是文学 才气不足,在企图写出流芳百世的长篇小说的计划破产了之后,才只好写起了相 对比较容易发表的杂文的基本史实。我更不想说他不好,喜欢指手画脚,口水乱 飞。他很好。很有骨气,很有反潮流的精神。在艰难困苦之中挣扎,死不悔改, 咬定青山。我不是说这个。这些以后有机会咱们再说好了。我就是想说说他的名 字,笔名吧?鲁迅。”   老板咬着烟屁股,两片嘴唇相互搓了搓,噗,就把它给吐出来了。他说, “现在其实我也是很喜欢鲁迅的。鲁迅。他刚刚用这两个字发表作品时,谁知道 鲁迅是什么意思啊?还以为鲁迅是粗鲁而同时又迅速的相互矛盾的统一体的意思 呢。就如同我们现在,把我们的即将诞生伟大的理论的地方叫做场所,也有周, 啊对了周树人吧,刚刚叫了鲁迅时的心情。以后,在不久的将来,在世界上,只 要一提起场所这两个字,所有的人马上想到的就是快速遗忘工程,就是我们师徒 四人。”   最后老板总结道,“山不在高,水不在深。”   完了。老板就不说这些了。   所以现在弟子们除了星期天,除了有别的安排,一般的都要乘坐一部旧得快 要掉光牙齿的破电梯,忸怩着身子上升到九层来,进到门口贴着场所两个字的门 里,忙着深入地研究课题,整理老板的录音,或者上上网啊或者聊聊天啊或者听 老板面授机宜啊调整思路啊什么的。场所。都相信场所这个词很快就要成为他们 的专用词汇,而且即将横空出世了了。   这是闲话。得过且过了。   这两天B的神情不太好,有些恍惚。过来的时间往往迟些。他不和A一起走。 滞后成了他的一种生理本能了。他在看C时的眼神也有几分发飘。“睡眠不足。” 他对自己说,“我这是睡眠不足。一个人如果睡眠不足了,他就容易这样。如果 睡得太多了,也容易这样。”   他说,“这些日子我很容易就做梦了。一做梦就不能及时地苏醒过来。有时 候我就不知不觉地长出了一对像鸡翅膀那样的翅膀,翅膀上的毛也是鸡毛。我的 精力一集中,就能听见一个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在对我说,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你出入的洞敞开着,爬出来吧,给你自由。我渴望着自由,可是我却知道,我 是长着鸡翅膀的人,我怎么可以从狗洞里爬出来呢?可那个声音却一直追随在我 的屁股后面,不停地叫我爬出来爬出来。”   他把眼睛伸向C,“你看看我这双忧郁万端的眼睛,就知道里面包含着多少 内容和多少思想了。”   老板不过来,他们是十分容易地就胡说些什么的。老板过来了他们多少能收 敛一些,可也是胡说。老板并不反对他们胡说。老板说一个人胡说是他的本能的 正常反应和体现。不胡说的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老板说就算是那些名义上 的大人物,他们在公众场合一副正人君子慷慨激昂的形象,好像是不食人间烟火, 暗地里他们却是比谁都能胡说的。所以他们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人。当然老板在, 他们必须得有分寸感,得把握住,不能过分了,不能叫老板从心里不高兴。老板 不在,他们就差不多平等了。没有真正的大和小之分。所以B也敢于发飘了。也 敢于让C看他的眼睛了。   B的眼睛比较而言能大些。这是针对A的眼睛来说的,与C相比就不行了。B是 个隐形的近视眼。说是隐形的,是因为他戴着一对牛博士牌子的隐形眼镜。这种 眼镜质量比较高,可以以假乱真。如果不仔细地把眼睛贴上去看,是看不出来B 戴着隐形眼镜的。就像他的眼睛始终一贯地十分地良好似的。所以他也敢于让别 人看他的眼睛。比如现在让C看。   C不想看B的眼睛。一双眼睛有什么好看的啊?看一个人的眼睛,还不如看一 个人的兜里呢。兜里鼓鼓的,一掏一把百元一张的人民币,再一掏还是一把百元 一张的人民币。相比而言,眼睛算是个屁啊。说到这里C就想起了他们刚刚归依 到老板门下那几天A和B的表现。主要是B从自己的兜里往外掏钱的形象。那会儿C 是被镇住了。现在回顾起来,感觉就两个字,潇洒。潇和洒。她想,还是让我看 看你的兜吧。看了你的兜了,我也就知道你是不是你了。   A出去了。A这两天一直比较注意与C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感。有时候就干脆不 上到九层来了,也不进入场所了。有时候也就过来看看,然后身子扭扭地闪烁出 去。不知道闪烁到哪里去了。   C问过他一回。她说,“大师兄啊,你还梦游吗?梦游是不是和飞翔在天空 中的那种轻浮感觉差不多啊?”   A的脸色有些比较潦草的变化。他不看C,但他认真地回答,“梦游是一种崇 高的人生理想境界。我一直都渴望自己能够梦游,能够亲自体验体验那样的人生 境界。”他苦难地摇摇头,神色黯淡着说,“可惜我不能够。甚至,我连梦都不 会做。一个人,如果连梦都做不成,他还会实现自己人生美好的梦想吗?”   然后他对自己说,“我没有任何把握回答这个问题。”   现在A不在场所。场所里只剩下BC两个老板的弟子了。所以C说,“我不想看 你的眼睛。我知道你是想说明,你生长着一对闪闪发光的眼睛。我一直没有来得 及问你一件事。就是,你老爸他真的要来合作咱们的项目吗?他准备投资多少啊? 他什么时候能够亲自来咱们这里啊?当然我不是老板,不能以那种口吻跟你说这 些。可是我忽然想看看你老爸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你们长得真的很想像吗? 也就是,你是以他为蓝本制作出来的吗?”   B把送给C的眼睛慢慢地收回来。他不看C了。他的眼睛现在丢到了窗外。窗 外是另一幢楼房的影子。那是一座有十九层的崭新的楼房。它的身影重重在投掷 在他们的窗户上。他看它的时候就不由地有些茫然。他说,“这个问题你直接去 问对方好了。因为他是蓝本。你得问蓝本。因为在确定复制品是否像蓝本的时候, 你不能去问复制品的。否则就进入误区了,就禁忌了。”   停了停他又说,“那样的一种声音紧紧地追随着我,不肯离开片刻。我在梦 里。我的翅膀有时候是鸡的,有时候是蚊子的,有时候则是蜻蜓的或者蝉的。蜜 蜂马蜂和麻雀的翅膀似乎也有过。这我记不得了。我抬起头看上面。上面不是无 比蔚蓝的天空吗?我就舍弃掉狗洞从那里出来好了。在更多的梦境里,我好像就 是为了从那个地方飞出去。”   “可是另外的一个问题却紧紧地包围着我。那就是,一旦我飞出了那个地方, 我会飞到哪里去呢?这是一个跨世纪的难题啊。”他按了一下自己的脸说,“因 此我消瘦了。”   C开始有一点同情B了。一个即使苏醒过来的人,如果还照样沉湎在梦中的话, 这是比较麻烦的。同时也是比较可怕的。她望着B,“现在是秋天向着冬天转换 季节的过渡时期,对于动物和禽鸟类来说,是重新长出毛发或者羽毛来的时候, 羽毛和毛发,都是毛绒绒的东西,它们的出现,会直接影响到梦的存在以及梦境 的质量的。你会觉得你做梦,就是动物在皮外部不停地长毛。或者如果你是一只 鸡,你就想在真正的冬天来到之前,把身体所有的部位都长满了羽毛。甚至连眼 睛里面和肚子里面也不放过。”她说,“这样你就可以不被一个漫长而寒冷的冬 天给吓着了。你就可以赤着脚到茫茫的雪地里去寻找食物了。”   然后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也做过梦。只不过没有一种声音紧紧地追随 着我,让我爬啊爬啊,从那样的一个地方爬出来。我是飞,不停地飞起来再落下 去。在梦里,我差不多每一次都变成了一只嗡嗡嗡嗡嗡嗡地叫着的蚊子。我的翅 膀把我的心都搅乱了。”   她小声地说,“这是一个极端的秘密。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老板,同样 包括A。尤其是A。因为如果知道我在梦里变成了一只蚊子,他也会马上变成另一 只蚊子的。他就是那样一种人。他总是迫切地想以所有的方式企图闯进你的私人 空间里,对你施加种种不利的影响。”   B就有了一点点的感动。他现在把眼睛收回来。他觉得那里开始湿润起来。 他把它放到C的脸上,他说,“我想吸一支烟。”   C笑了一下,她说,“老板都不反对你们吸烟,老板都把吸烟当成了你们必 修的课程之一。你是想让我明目张胆地和老板对着干吗?你想让我站到老板的对 立面去吗?”她摇了摇头,“我不会那么傻瓜的。我还得有一张上面签着老板潇 洒的名字的文凭呢。有了那么一张文凭才能证明我是谁。否则谁知道我是谁啊?”   她总结性质地说,“和老板对着干是没有好结果的。”   B摸出一支香烟。他拈在手里。香烟给人的感觉很好,雪白的身体,后面长 着一个黄黄的可爱的小屁股。身体和小屁股之间,还有一道金色的细腰带。另外 还有一排十分纯粹的外国字母分别用红和蓝两种颜色印刷在上面。B望着它生动 的形象,他说,“我并没有弄明白你是高兴我吸,你还是不高兴我吸。这支香烟 就在我手里犹豫着了。它不知道它应该到哪里去。”   C说,“来处来去处去。天下不是都遵循着这个真理在运动着的吗?”   C又笑了一下,“一种声音紧紧地追随着你在梦里。那是在暗示你,有谁在 暗中威胁你。谁在强迫你和他妥协。你要学会遗忘,学会把这种声音给遗忘掉了。 这样威胁也就不存在了,妥协也就不必了。老板的理论真精髓啊。还在初级阶段, 就已经可以与佛洛伊德以及黑格尔,还有以前提到过的牛顿相提并论了。”   她把目光也向一个窗口投递出去,她看见了对面那幢大楼的一个窗口有一张 模糊的脸正面向他们这里。那个窗口大约处在十五六层的高度,因而那张脸就有 了一种俯视天下万物的庸俗味道了。谁可以俯视我们?谁有资格俯视我们?上帝 吗?上帝不是已经死了吗?上帝死了为什么还会俯视我们?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C认为真的不重要。她站起来,走到窗前。她冲着那张 脸挥了挥手,做出一个比较清楚同时又非常通俗的下流动作。那张脸马上就消失 了。老板不在,A也不在。那张脸消失了后,她很快就感受到了由一个成语营造 出来的氛围。百无聊赖。妈的。人为什么要百无聊赖呢?   B这时已经把烟点上了。他慢慢吸了一大口,他的眉眼在烟雾里生动起来。 他说,“一支香烟,它诞生在卷烟厂里的一个靠打工维持基本生活水平的打工妹 充满宿命的小手中,最后它死在了我的嘴里。我的嘴,是香烟的墓地。我的语言, 是香烟的墓志铭。你则是一支香烟死亡的见证人。”   C啊了一声。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像是颤抖了一下。她急忙回过头来。她有 几分迫切地说,“赵长山,你老爸叫赵什么?他到底什么时候能来咱们这里?老 板会见你老爸,他一定要带着我去攻关的。你老爸很容易被攻克吗?”   B老老实实地说,“我已经忘记了他到底叫什么名字了。我们分别好像是已 经是整整一个世纪前的事情了。我隐隐约约地记得他出生的时刻,有人看见我们 家院子的上空中,有一个繁体的国字在闪闪发光。不过我想提醒的是,即使你能 够跟着老板前去攻关,你也必须牢牢记住,不要让那些被事实掩盖的真相给蒙蔽 了。这是我的一项忠告。”   他说,“因为真相往往注定是要被事实给掩盖住了的。如果我想总结自己的 这前半生的教训的话,我想说的就这么多。”   他把吸到一半的烟直立着放进边上的烟灰缸里。烟灰缸已经干涸了。烟进去 后,烟头还在继续袅袅着升起一绺细细的烟雾来,直上云天。是蓝色的那种。但 是到了天花板,就不得不弯曲一下,重新选择方向了。他的目光追随着烟雾,追 到天花板时,他猛地颤抖了一下,眼睛砰地一声跌落下来。他拈起桌子上不知谁 在上一个日子遗留下来的半杯残水,把里面的内容浇铸进去。他听见哧地一声, 那一绺蓝色的烟雾立刻被从根部掐断了。   他摇摇头,表情木然着说,“我的又一个梦破灭了。”   之后他离开了场所。   13   B的父亲不想亲自来场所。他要老板去他下榻的宾馆。他在电话里对老板说, “你有自己的车吧?”老板有些汗颜,对着话筒胡乱地啊了一声。那边就说, “你打个车过来吧。正好有一件事情我还想听听你的见解。两件事并成一件,一 是我个人的行为,一是你们研究的课题……啊,你们研究的是叫课题吧?犬子没 给我说得多么地明白。他说话总是达不到一定的高度。”   老板说,“是叫课题。笼统地说,所有的研究的都叫课题。不过课题和课题 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就像人和人。千差万别啊。”   B的父亲对老板的这句话十分地欣赏。他在那边哈哈大笑,“看来我那狗屁 儿子跟着你,算是找对了主儿。过来吧。晚上我再设个美好的酒局。把你那些学 生都带过来吧。”   老板很振奋的样子。他转眼看三个坐在一旁的弟子们。老板的面色十分地红 润。看来老板的心情也很好。老板摸出一支香烟来。他把烟的屁股在自己的手心 上戳弄了几下,他说,“终于云开日出了。”   他掏出一只红色的打火机,叭地点上烟。“马上准备准备。赵总--”他把 目光落在B脸上,“你老爸是叫赵总吧?”   B说,“我忘记了。就是他到底是不是我的父亲,现在我也是一片茫然。”   老板也不在意,“父子之间,能相处得十分融洽的范例少之又少啊。记得有 一种情结,叫弑父情结。还有一种心理叫逆反心理。想杀了自己的父亲,与父亲 针锋相对……啊这个就不说了。咱们马上动身。赵总在国际宾馆等着咱们前去会 面呢。我相信这次会面具有历史和现实的双重意义。”   他看了C一眼说,“到时候你要好好记录下会面时发生的一切,包括举止包 括言行。然后整理出一篇将要载入史册的文章。”   A捂了一下肚子。他啊呀了一声,“老板,我的肚子昨天好像吃什么吃坏了。 今天中午我吃了两片泻痢停,还吃了两片谢挺锋,可至今还是无关痛痒涛声依旧 啊。”他把自己头上的一绺长发弄乱,拉到脸上,遮住了小半边。他说,“老板 啊,我这么一副悲惨的形象,要是让赵……赵那个总看见了,不会影响到咱们之 间的合作事宜吧?”   老板说,“一看就知道你是一只狗肉包子。算了算了。不想去就不去吧。你 留下看门,我们去。”   B慢慢说,“我也不想去了。”   他说,“老板你想啊。你和他好比是一对男女入洞房啊。我呢,至多是个媒 婆吧?牵牵线啊拉拉皮条啊什么的还行,可人家入洞房,管媒婆什么事啊?媒婆 要是跟着掺和,弄不好就掺和黄了呢。”   老板叹了一口气。老板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我看你们是只想 共患难,不想同富贵啊。这十分地令人感动啊。好了好了,要不就这么了。你们 二人下课吧,自由活动吧。我和C去好了。C,你可不能再找借口了啊。要是我一 个弟子也带不过去,人家赵总说不上会以为咱们开的是一个皮包公司呢。可咱们 跟皮包公司有什么联系呢?尽管我也喜欢在出门时夹着一只皮包。两回事。”   C嗤地一笑,“老板哎,关键时刻英雄狗熊就毫毛毕现了。我肯定是要跟着 老板走的。只要老板不说C哎C哎,你一边凉快去吧,我就不一边凉快去。再说要 是四个人打一辆车,只怕是也坐不下吧?”   老板把皮包重新夹到腋下。说声走。两个人就走了。   师徒二人叫了一辆黑色的出租车。老板说,“黑色显得庄重,显得咱们从容 不迫。”   C噗地笑了说,“老板哎,要是红色的呢?”   老板不予正面回答,老板说,“你自己想吧。”   C就自己想了。   由于堵车,从学校到国际宾馆整整走了两个小时。到了那里,已经是下午的 四时半了。不过好在赵总说过晚上有酒局的,晚点儿更好。所以师徒二人也不着 急,一路上自然是从容不迫着的。   下了车本来以为那位赵总能在门外候着呢。可看遍了门里门外,也没有一个 人长得像赵总的样子。老板摸出手机,拨通了赵总的手机。赵总说,“哎呀你们 已经来了呀?你们乘坐电梯上到三十四层来吧。我的房间是三四一零二号。现在 我正有事情,不能亲自下去迎接你们了。不好意思。晚上多罚几杯好了。”   关了机,老板感叹道,“什么叫大爷?这就叫大爷。大爷是怎样炼成的?大 爷是用金钱炼成的。要是这位遗忘了自己到底是穷人还是富翁这一基本事实,他 还会这样牛皮吗?否否否,也许此时他正拎着一根曲里拐弯的打狗棍,端着一只 破了边的黄泥饭碗,站在咱们学校餐厅门口,求爷爷告奶奶地妄图把破碗给弄满 了,好去过像神仙那么富足的日子呢。可见咱们的快速遗忘工程理论,已经到了 多么地迫切进入实施阶段的程度了。”   C深有同感。她说,“要不咱们就上去先把他给弄得快速遗忘了,然后你去 当赵总,我跟着当个部门经理什么的?最好是能够掌握着他们公司命脉的财务部 门的经理。”   老板就笑了。   国际宾馆的电梯质量不错,三十四层放个屁的工夫就到了。这一过程就跟踩 着云彩似的。三四一零二号也比较好找,拐个弯儿就看见了。老板站在门口,瞅 了瞅门边没有安装门铃,不仅没有门铃,还挂着一块写着请勿打扰四个字的牌子。 老板犹豫着,C伸手就去敲门。老板只好一把拽住她的手说,“人家请勿打扰了, 等等吧。别让老赵上火。”   可等了有十来分钟,老板自己也沉不住气了。他放开C的手,说,“妈的, 我亲自来。”他才拍打了一下门就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显然他有些惊讶门外站着两个人。他说, “你们是……查户口的吧?大白天的不用查了吧?就算你们大城市讲究这些,可 也用不着白天查吧?白天谁还会搞淫乱活动啊?”   老板就笑了一下,“请问你就是赵国光赵总吧?”他把自己一张烫金名牌递 过去,“如果你是赵国光赵总,那么我就是你儿子B,噢,他原来叫赵……赵什 么来着?”   开门的说,“赵长山。他是我带着老婆去山东那边的一个名叫长山岛的岛子 吃海鲜时丢下的种。海鲜营养丰富啊。你要是吃多了,想不干也不行了。赵长山 是沾了海鲜的光啊。要是没有海鲜,恐怕也就没有这小子了。所以为了纪念纪念, 我就叫他长山了。”   老板啊呀了一声,“我就是你儿子赵啊那个长山的导师。这是我的名片。我 姓一个陈字。推陈出新的陈。名字是冠、冠华。陈冠华。”   赵总也就是赵国光看了看老板的名片,脸上马上就堆出了一大片的笑容来。 他紧紧地抓住老板的手说,“哎呀,陈老师来了。我这里可真是蓬那个筚生出一 片光辉来了啊。”他又看了看C,“这位是--”   老板说,“这是我弟子中的一个,C,ABCD的C。还有一个A,你儿子叫B。 ABC。”   赵国光把眼睛再往别处看看,“我那个不孝之子呢?他怎么没来?还有你那 个A,啊对了,A。他呢?”   老板说,“A肚子吃坏了,吃了好几种药也不见效,正捂着肚子哭呢,来不 了。你儿子么,他说学业未成,大名还没有鼎鼎出来,一时也不好意思过来。他 说等他成了世界著名的快速遗忘工程学领域的风云人物之啊那个一,到那时候, 他就会主动投入到你的怀抱里,深情地叫你一声爸爸了。”   老赵也就是赵国光屁地一声笑了,他说,“就是他当上了美国总统,他也不 会投入到我的怀里叫我什么的。你没看见他看我时候的眼神,刀子似的,恨不得 一刀把我那个了,他好趁机霸占我的家产啊。”   老板也笑,“赵总真幽默。赵总十分地具有迷人的风采和翩翩风度啊。”   老赵高兴,就让他们师徒二人进来。   老赵住的是一个大套间。外面有写字台有台灯有电话有电视,还有一台电冰 箱。老板进去,看见写字台前坐着一个留着长发的女孩子。她面前支着一部笔记 本电脑,正写着不知什么。手指在键盘上敲打出来的声音十分地悦耳。他们进来, 她连抬一下眼都不肯。很是全神贯注了。老板看不清她的面孔,可还是让她的身 材和长发给镇了一下。   老赵倒是随便,他哈哈一笑说,“这位是《南北东西信息娱乐早报》的那个 名满天下的著名的女记者,兼啊兼专门写实啊那个实录的著名女作啊家马唯唯小 姐……”   说到这里,他急忙伸出手来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你看我这张臭嘴。小姐 现在是可以用来随便叫人的吗?特别是马唯唯马记者啊作家。”   这女孩子这时转过脸来,转脸冲老赵嫣然一笑,“赵总反正是个喜欢开玩笑 的人了。你叫什么都没关系。再说小姐这个称呼怎么了?本身是很好的嘛。之所 以沦落到现在这个程度,那纯粹是被人误解了。或者是被滥用了。近几天我一直 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决定为小姐这个称呼正名,让小姐从此神圣起来。”   好像才发现进来了两个陌生人似的。名叫马唯唯的记者兼作家的啊了一声, 说,“赵总来客人了啊?一看就知道是贵客啊。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老赵哈地一笑,“回避什么回避。”他把老板和C介绍了一下,又说,“我 正想把两件事并成一件谈呢。咱们四个,正好两男两女,不是说男女搭配,干活 那个不累嘛。是不是啊各位?”   都笑。   老板说,“赵总气度不凡功绩丰伟啊。我一看见赵总,禁不住就好生地敬仰 啊。这才是当代的楷模和风云人物的真正光辉形象嘛。马记者兼作家是应该好好 采访采访,为赵总写出一篇将要载入史册流芳百世的文章来啊。”   老赵就咧开大嘴乐了,“马唯唯小姐正是来做这个的。但是呢,这还不是最 重要的事情。”他让老板和C坐下来,他自己站着。他继续说,“我来这里,是 要弄一回大手笔的。我要让我这个大手笔一下子就把全世界给镇住了,要让所有 的人都知道我的大名,赵,啊那个赵国光。我得为国争光啊不是吗这个。”   老板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来,“赵总是不是透露给我一点点内容啊?也 好让我先睹为快啊?”   老赵先把脸往光线好的地方挪挪。他说,“妈妈的,我们那里啊有些不三不 四自己不工作,整天挑别人毛病的家伙,他们到处攻击我,说我赵国光的嘴巴歪。 他们还妈妈的给我取了一个破外号,叫什么鸡巴的赵歪嘴。啊这个陈老师是著名 的老师,你给看看,我这张嘴歪吗?要是我这张嘴歪,那天底下还有不歪的嘴 吗?”   老板其实一直是注视着老赵赵国光的。老赵的身高和他儿子的差不多。如果 确切着说,他儿子也就是B只怕还要高出几个厘米来。胖他就比儿子胖多了。脸 也胖。这些就不多说了。老板更加注意的就是老赵自己提到的嘴巴。老板揣摩了 一下,认为老赵的嘴巴的左角比右角整整要高出三厘米来。如果以水平线为准, 从右边嘴角到左边嘴角,其仰角应该在五十度以上。老赵要是一说话,这个仰角 就更大了,差不多一张嘴就要竖立起来了。   老板开始是想笑的。但又一想,著名的人物是都得有些与众不同之处的。要 是与众人相同了,你还著名个屁啊。所以老板很是理解老赵的嘴巴。老赵不说他 都理解,老赵一说,他就更加地理解了。也所以老板十分干脆地说,“不歪。根 本就看不出歪来。是那些说你嘴歪的人的眼睛歪了吧?要不就是他们拿屁眼看你 的吧?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在有识之士看来,你的嘴巴绝对地不歪。”   老赵啪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大声地笑道,“妈妈的,还是老师的水平高 大啊。还是老师的眼光毒辣啊,一眼就看透了那些坏人的险恶用心。屁眼儿…… 妈的屁眼儿看人,还能看不出个毛病来?以后谁再叫我赵歪嘴,我干脆就叫他屁 眼儿好啦!看看妈妈的谁弄得了谁?”   老赵笑,房间里的人都跟着笑了。两位女孩子把嘴都笑歪了好些。又怕让人 看见了不文明,就捂住了嘴笑。   老赵给老板让了一支香烟,自己也点上支。马唯唯小姐则像个主人似的取出 两听可口可乐,扔给C一听,自己喝一听。   老赵说,“现在让我先说说我的大手笔好了。我的大手笔是,我要花二百万 元以上的人民币,在咱们现在脚底下的这座比天都大的城市所有的报纸上,刊登 那个征婚……啊不,不是征婚,是征聘启事。我要在全国范围内征聘一位业务秘 书。条件刚才我已经与马唯唯小姐讨论好了。”   他对马唯唯小姐说,“啊这个我一时也记不住,你给念念好了。让老师和这 位漂亮的啊是我儿子的同学吧也听听,提提不同意见。”   马唯唯小姐抿嘴一笑,把眼睛放到电脑屏幕上,念道,“征聘启事,本人, 男,年过四十,不到五十。年龄虽然大了些,但看上去英俊潇洒,颇具时代强人 风采。事业有成家庭和睦,现为一大型企业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兼财务总监。家财 亿万。本人积极乐观幽默。为了能够使事业芝麻开花节节高,为了能够立于世界 著名企业之林,为了为全世界人民造福,特诚恳招聘业务秘书一至二名。条件如 下:一、年龄在二十至二十五岁之间的女性;二、正规大学本科以上学历;三、 聪明活泼,美丽漂亮,善解人意,会体贴人,温柔善良,身高在一点六六米以上; 四、没有性历史括号也就是处女括死;五、具有勇于付出勇于收获的高贵品质; 六、要精通至少一门英语括号最好是美国的英语括死……待遇:一,试用期为三 个月,月工资为人民币三千元;二、试用期满,合格的,月工资为人民币一万元。 年底还有可观的奖金。有意者,可以与西蒙市国光实业有限总公司联系,电话 888杠8989898,也可发电子邮件到拼音字母赵国光知袄哥无我哥无昂圈A新浪点 康木。”   老板马上就拍了巴掌。老板大声赞叹道,“果然是大手笔啊。如果不是赵总, 谁人还能有如此大的大手笔呢?”   他一一点评道,“尤其可贵的是第四条,没有性历史括号就是处女括死。仅 仅就是这一条,你就是把那些人狠狠地打死了他们也想不出来啊。而且,而且仅 仅有这一条,赵总就足以震撼整个世界了。”   接着老板一转折,说,“从这样的一件事情上,我就已经看到了我们快速遗 忘工程学科光辉灿烂的未来了。与赵总联手,播下的是跳蚤,收获的肯定是龙种 啊。播下的是老鼠,收获的是猫咪啊。我太感到赵总灿烂了。”   老赵脸上红光一片。“虽然我并不懂你们研究的快速什么遗忘到底是想快速 遗啊忘掉什么。可我信服陈老师啊陈冠华老师的为人。我因此已经初步决定了, 投资,在你们这个项目上投资。”他对一边的马唯唯小姐说,“这位陈老师--”   C终于忍不住了,提醒说,“陈老师是老师,但他更是教授,硕士导师。简 称硕导。他可是我们这一领域的伟大人物啊”   老赵啊了一声说,“啊对,是陈教授陈导师,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的 学生不是说了嘛,是伟大人物。马小姐啊。我看你也要采访采访陈啊导师,替他 吹吹那个快速遗什么忘啊工程。这也是我和他合作的项目之一么。”   马唯唯这时认真地看了老板一眼,脸上出现了一片美好的笑容,她甚至伸出 手来说,“陈老板--你们的弟子都是这么称呼您的吧?--啊,我其实早已听 到过您的大名了。一直十分地仰慕您啊。你提出的快速遗忘学说我也是十分地感 兴趣啊。”她把自己的小手塞进老板的手里,继续说,“能不能赏光送我一张名 片啊?近期我计划前去采访您,让辉煌的快速遗忘理论发扬光大啊。”   握着马记者兼作家的软软的小手,老板就有些激动起来,“我们这项对一般 的人来说相对陌生的学科,正迫切地需要像你这样的有眼光有头脑的有识之士给 予鼓励和鞭策啊。”他望着她的眼睛说,“历史会记住你的。历史会把马唯唯的 名字镌刻在它光洁的额头上的。啊对了,还有赵总。赵总同样地是一个有识之士, 是为全人类历史的发展做出巨大贡献的历史人物啊……”   C心里有几分酸的意思。她笑着说,“老板啊,人家马唯唯小姐的小手可是 用从泰国进口的玉石制作出来的。你这么长久地握着,人家说不上会以为你是想 据为己有啊。再说握坏了可不好啊老板。那样会把事情搞复杂化了啊。”   马唯唯咯地一笑,她认真地看了C一眼,把手抽回来说,“陈导师,你这位 弟子厉害的厉害。名师高徒,果然如此啊。”   老赵在一边打哈哈,“这天说黑就他哥哥的黑了。不说了不说了。咱们下去 喝酒。”他拉了一下老板的衣袖说,“投资的事情就这么了吧。这阵子我忙着招 聘业务秘书这摊子事,顾不上你那里。你先克服克服啊那个困难。回头我就把资 金打到你账户上去。二十万。二十万怎么样?要不明天我去你办公室看看?现在 咱们可是什么也不管了,喝酒,就一个字,喝酒。”   老板想,妈妈的,喝酒明明是两个字嘛。怎么给说成一个了?是不是我得好 好给你来个快速遗忘啊?二十万老板听了有点失望。老赵这鸡巴招聘个业务秘书 光广告就花二百万元人民币以上,这才二十万,才十分之一啊。不过有二十万总 比没有强。再说了,想法再从歪嘴老赵兜里往外抠嘛。不信我堂堂一大学教授, 硕士生导师弄不过一个土财主。   老板就放松了。就决定喝酒时灌醉了老赵。方便的话,连那位马唯唯小姐也 一起给弄醉了。还有C。这叫众人皆醉独我醒了不是?   14   那只蚊子闯进房间的时候,A和B都听见了它发出来的嗡嗡声。它的声音好像 是经过音响设备扩大了似的。你就是想不听见也不可能了。他们都想,一只蚊子 进来了。一只蚊子嗡嗡嗡。嗡嗡嗡嗡着的只能是一只蚊子。苍蝇虽说也嗡嗡嗡嗡, 但苍蝇与蚊子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只要是稍稍有点经济头脑和商品意识的人, 一听这种嗡嗡声就知道是一只蚊子进来了。他们眼前呢,马上就浮现出一只蚊子 的形象。   A接着上面的话题继续想,蚊子啊,你落到B的身上去吧。B那么地胖,营养 过剩啊,血液充足啊,把长长的尖嘴插进去,一吸,啊,只要轻轻一吸,蚊子啊, 你就会满嘴生香大腹便便身强力壮了啊。吸多了,你不仅有那么破的,用手指一 捻就成了废品的连一纳米的厚度都没有的破翅膀,说不上你还会长出巨大的令人 想入非非的鸡翅膀来呢。吸吧吸吧,别客气,反正老赵家有的是钱啊,一出手就 是二十万啊。手指缝里一漏洞就漏洞出来二十万啊。二十万,在我老家那边,就 是整个村子百十口人忙活三年,用绳子勒紧了脖子,不吃不喝也弄不到啊。你吸 光了他的血,他还可以再造出来啊。他们老赵家有一台进口的名牌造血机器啊。 能和老赵家攀上了亲戚,蚊子啊,你十辈子也吃喝不愁了啊……   A想着的时候,B也往下想,蚊子啊蚊子,你千万可得落到A身上去啊。别看A 身体那么地瘦,瘦得跟一条癞皮狗似的,可他的血都是好血啊。你把你长长的尖 嘴不动声色地插进去,不光能吸到他的血,你还能吸了他的骨髓啊。骨髓是什么 东西知道吗?那可是人身上的宝贝啊。人要是骨髓坏了,那就得了白血病了啊。 那些得了白血病的人只要往身上打进去些别人的骨髓,他就会奇迹般地康复了啊。 想想吧蚊子,这么美好的骨髓你要是放着不去吸,你可就是蚊子里面最大最大的 傻瓜了啊。听你嗡嗡嗡嗡的声音那么地嘹亮,就知道你像一架马力充足的波音九 一九型号的大飞机。同时也说明你是一个有教养有文化有情趣,懂得美好生活享 受的蚊子,肯定不会弱智了。既然你有文化有教养,又懂得享受,而且还不弱智, 你肯定就得落到A也就是老周周喜悦那狗日的身上去吸他的骨髓了。就算是万一 吸死了他也没关系啊。你那是为民除害啊,人民会永远铭记着你的大名的。蚊子 啊,吸吧吸吧。多么可口的老A的骨髓啊……   他们两个躺在各自的床上,他们都没有动。都等着蚊子去吸对方的血液或者 骨髓。然后坐收渔利……啊不对,应该是躺收渔利……   房间里的灯早在一个小时前就被他们其中的一个给关死了。现在已经是十一 月初了。天气已经凉了下来。早上出去都能看见屋顶上白白的一片霜了。狗日的 快要立冬了呢。照节气算计,蚊子们也早就该狗日的回姥姥家了呢。可它哥哥的 却不知从什么地方硬钻进来了这么一只。近些年时兴的是反季节蔬菜和反季节水 果,以及反季节服装什么的,现在不会又时兴起反季节蚊子了吧?以前这个季节 有没有过一只蚊子嗡嗡嗡的事情发生?不知道,忘记了,想不起来了。   两个人都想不起来了。   但是现在有了。而且它一直这么嗡嗡嗡嗡着在房间里飞来飞去,显得那么地 从容不迫啊旁若无人啊的。用B的想法来形容,它真像是一架马力充足的波音九 一九型号的飞机,连续不停地能绕地球三周半,而且连飞机场都不需要。   一时间两个人的耳朵里都充满了它嗡嗡嗡嗡的声音。   A作为师兄,似乎是得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挺着胸站起来,以捍卫自己至少是 耳朵的生命安全了。他想B是个性格卑下的人,具有习惯性流产的品质。自己如 果始终保持沉默,会有同流合污之嫌疑的。但是让他一个人打死这只光听声音就 硕大无比的蚊子,他又是万万不甘心的。因为从理论上来说,蚊子喜欢吸身体比 较肥胖的人的血液,同时比较容易放过瘦人。明显地我A是个瘦子,你老赵他哥 哥的是个胖子么。要想维护自身的安全和利益,理应老赵出马嘛。可老赵这会儿 就跟已经被蚊子吸干净了血给吸死了只剩下了一张皮似的,屁都不放一个了。小 人。他暗暗叫了声小人。把身体故意地蠕动了一下。   他蠕动了一下,老赵却还是一动不动。这他就有些真正的不高兴了。我蠕动 了一下,为了回应我,你也起码应该蠕动一下嘛。你不蠕动就以为没你的事儿了? 不会这么简单吧?一只蚊子嗡嗡嗡,就像美国中央军司令部派人往两个人中间扔 下一颗号称土星的重磅炸弹,到底能炸死谁还不一定嘛。你老赵狗日的就敢保证 炸死的不是你老赵啊?你也太自信了吧?也太不负责任了吧?太自以为是了吧? 太仗人势了吧?太……了吧……   A就说,“老赵,赵长山,老B--”   B这时出了鼾声,粗一下细一下,再粗一下再细一下。他这是在表明自己睡 着了呢,他这是在表明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了呢。A就愤怒起来了。他把声音弄大 了好些,他说,“老赵老赵,你的鸡巴让蚊子叼走了。”   B嗤了一声。A就知道B没睡着,是在装模作样呢。他这一嗤A就更加愤怒了。 他说,“摸摸你的裤裆,看看你是不是李莲英了。”   B总算是说话了。他说,“还是摸摸你自己吧。你都小德张了你。你不光小 德张你还高力士了还赵高了你。”   A一把就抓住了B的口误。他讥笑道,“赵高?赵高是谁啊?我怎么听着这么 耳熟能详啊?”他使劲拍了自己一下肚子上的肋巴骨,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赵长山啊,我终于想起来了。赵高他是你老赵家的祖先啊。难怪你长得跟他那 么地像啊,就像是一对孪生兄弟啊。可我又纳闷儿了,赵高他不是一太监吗?太 监会有后代吗?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啊?”   B恼了。他一下子坐起来。他说,“老周周喜悦,我不吱声你还以为我是个 白痴或者弱智呢。你当我不知道你是谁的嫡亲后代啊?你爷爷名叫周扒皮。半夜 鸡叫里的周扒皮。你爷爷把头拱进鸡窝里干什么啊?是不是想去扒鸡皮?要不就 是想去啃鸡屁股?人家革命战士高玉宝挥舞着革命的棒子,一顿猛敲,敲在谁的 狗屁股上啊。结果鸡屁股没啃着,啃了一嘴鸡屎的是谁啊?听说周扒皮后来吓了 个半身不遂大小便失禁啊。解放后他是不是让愤怒无比的贫苦劳动农民栓到驴屁 股后面,给一口气拖死了啊?”   A被噎住了。他张了张嘴,终于哧地一声笑起来,“老赵啊,咱们谁也别说 谁了。赵高和周扒皮,半斤八两,不过和咱们没什么直接的关系。不说这个了。 师兄师弟的嘛,不要因为一只破蚊子伤了和气。”   B说,“这还差不多。要是你早这么说了,我也不会因为我老爸投资咱们的 事业,我成了一个股东从而看不起你吧?好歹咱们还是师兄师弟嘛。好歹咱们还 得在一间破公寓里呆上三年嘛。是不是啊?”   A也坐起来,他说,“你老爸的钱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帐呢。光吐口唾沫搁 那时晾晒着。风一吹不就干了?这个先不算。到帐了再说。运用咱们自己的学说, 咱们把那些统统地给快速遗忘了吧。现在是不是得联起手来,共同干掉这只私自 闯进来的蚊子啊?只有干掉了它,咱们才能安安心心地睡觉啊是不是?”   B说,“这倒也是。”   问题就这么得到了完美而和谐而统一的解决。A拉亮了灯。房间里马上就是 一片光明了。A说,“咱们一人找一件可以消灭蚊子的武器,齐心协力,不信一 只破蚊子能破坏了咱师兄弟之间铁打的感情。”   A说得诚恳,B也有些感动。他说,“就是嘛。一只破蚊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别说蚊子,就是一个持刀行凶的杀人犯,一脸横肉地闯进来威胁咱们把裤子脱下 来,咱们还不是一样能把他给歼灭了?顶差也得打他个半死不活满地找牙吧?”   A笑了一声,“人家要你脱裤子干什么呀?你以为一脸横肉地闯进来的会是 个同性恋?谁要是一脸横肉,谁就肯定是个强奸犯。”他把手往上面指了一下说, “要是闯进四层还差不多啊。”   B说,“我这不是个比方嘛?比方又叫比喻。用一件事物来影射另外一件事 物就叫比方比喻。这个都不懂,还好意思跟咱老板研究如此重大的课题呢。”   房间里能够用来打蚊子的东西还真不多。以前好像到了夏天这里也没有过什 么蚊子不蚊子的。现在有了,一旦有了,也就有点措手不及了。不过天下事难不 倒有智慧的人嘛不是?很快他们就找到了。一个找的是扫地用的条帚,一个找的 是一本十六开本的学术刊物。他们都觉得这样的东西对付一只蚊子,多少也有点 小题大做有点杀鸡用牛刀或者高射炮打蚊子的味道--后面这个歇后语里有蚊子, 好好,就用这个了。   不过这时他们听不到蚊子发出来的嗡嗡声了。这个声音刚才还分明在耳边响 起的么,怎么转眼之间就没有了?A商量两个人分头找。不信这么小的一个房间 里落那么大的一个蚊子,他们两个人四只眼睛会看不见。就是躲进老鼠洞里也得 把它给抠出来处以极刑不是?   但是找了一个来回,没有。再找一个来回,还是没有。   A比较有经验。他说,“先关了灯。关了灯它就出来了。这家伙害怕灯光的 威力。”   就关了灯。果然它就出现了。还是那么嗡嗡嗡嗡着在屋子里胡乱转悠。A的 手并没有离开电灯的开关拉绳。这时他猛地一拉,哗啦一声灯光满天。可灯一亮, 那嗡嗡嗡嗡的声音跟着就屁地一声消失了。   “狡猾。妈妈的狡猾透顶了!”A说,“老子一定要干死它,让它粉身碎骨 从此再也不能托生成蚊子。”   第三次把灯弄亮。这一次蚊子就暴露在了明亮的灯光下。它落脚在一面墙壁 的夹角上。它的确很大,大得他们都不敢想象了。A十分振奋,举着条帚就要一 下子干掉它。然而B这时突然地打掉了A手里的条帚。   “先等等。”他的表情有些紧张,“不能这么轻易地干掉了它。因为刚才我 忽然想起来,这只蚊子会不会是C,也就是咱们的小师妹变出来的?如果万一是 她变出来的。这一条帚下去,打死的就不是一只蚊子,而是小师妹了。而且打死 了小师妹就再也活不回来了。”   A怔了一下。他转过脸来看B。B的表情是那么地真实着,不像是在胡说八道, 不像是在似是而非地乱开玩笑。B认真得就像是小师妹真的变成了眼下的这只蚊 子似的。他就有些懵了。他说,“不会吧?徐妙妙她那么一个人,长得又不丑, 相反还有几分漂亮,要是你说她变成了一只凤凰一只孔雀一只……还差不多。她 怎么甘心变成一只蚊子嗡嗡嗡呢?天底下只有丑陋的人才会变成蚊子的。”   B死死地拽着A手里的条帚。他说,“妙妙啊就是C,她亲口对我说过的。她 上次就说她一做梦,忍不住就变成了一只蚊子。做梦这种事情是不好事先设计的。 有时候你想变成一只老虎去吃掉谁,一不小心,你就有可能变成了一只果子狸啊 什么的让老虎吃掉了。如果你想变成一盘蚊香,没准儿你变出来的就是蚊子。我 想C大概是想变成一盘蚊香,把她房间里的那只蚊子给薰死了,好安安静静地睡 觉吧?”   A啊了一声。他的手往下垂了垂,条帚跟着垂到地上去了。他说,“不会吧? 我怎么没听她说过她变成蚊子的事情啊?她不是老想着变成天使吗?天使又不是 蚊子进化成的。”   他摇摇头说,“我还是不相信。”   B说,“她说了我也不相信。可她那副信誓旦旦的样子,又叫我不得不相信 个一二三。老板不是说过了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是她变出来的,你打 死了她,她在楼上自己的床上躺着,啊地一声大叫,然后她就死了。死在了她自 己的梦里。尽管不一定能把这笔帐算到你身上去。可是有我作证,你也就成了杀 害小师妹的惟一凶手了。”   他说,“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啊师兄。”   A想了想说,“要不咱俩来个剪刀包袱锤吧。三把两胜。你胜了,这只蚊子 就是小师妹变成的。我赢了呢,这只蚊子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蚊子,不是谁谁谁 啊的变成的。”   B不干,“这是赌博啊。赌博的事情都是些王八蛋干出来的。”他说,“咱 们尤其不能拿师妹宝贵的性命赌博啊。怕的不就是这个万一吗?”   A就不敢剪刀包袱锤了,“要不就不打了?让它嗡嗡嗡嗡着飞来飞去?让它 趁着咱们睡着了不注意,把咱们身体里的血液啊全部地吸光?”   B说,“如果是小师妹变成的蚊子,难道你不愿意让她吸你的血?”   A说,“这是两回事。如果是小师妹变成的蚊子,她爱吸就吸吧。万一不是 呢?万一是别的咱们特别讨厌的人变成的蚊子呢?咱的血给他吸,还不如让一条 狗来吸呢。”   B也难住了。不过他们都是有文化素质特别高的人,都是著名的学者教授陈 啊陈什么老板的著名弟子,很快就有了主意。B说,“要不咱们上去看看师妹吧。 看看她在干什么。睡着了没睡着,做梦了没做梦?在梦里变没变成一只蚊子?问 清楚了,咱们就可以决定是消灭呢还是放掉了。”   A说,“这个建议比较不错。有一定的创造性。不过咱们得一个人在这里紧 紧地盯着蚊子,一个人上去问问。”   他说,“要不你紧紧盯着蚊子我上去问问吧。”   B说,“还是我去吧。我的声音比较温柔,一般地吓不坏师妹。你那一嗓子, 跟条虫子似的……啊,不说你不好了。不说了。可要是吓坏了人,那也不是真正 想帮助别人是吧?”   A想了想说,“还是咱俩一起上去吧。楼梯道那么地黑,万一不小心摔倒了, 连个扶一把的人都没有。这只蚊子呢,只要咱关紧了门窗,它是逃脱不出去的。 咱们一起上去,也充分体现出了齐心协力的良好风气嘛。”   B就说,“那就一起去吧。”   就一起出门了。   楼梯和走廊里其实一直是有灯亮着的,只不过有时候有些人想做做什么见不 得人的事情,把灯给故意关闭了罢了。你要是伸手摸着了开关,一按灯就亮了。 AB两个师兄弟出去,灯自然就是亮了的。自然也就不会摔倒了。自然十分容易地 就找到了小师妹房间的门。   B先敲了几下。里面没有动静。B就想起了他自己偷偷地来敲小师妹的门的那 会儿。开始他并不知道是敲错了门。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自己竟然敲错了门。所 以他敲的时候心情就有些异样,就觉得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那个深夜,走廊里一片 漆黑的深夜。胆战心惊。A站在一边,他还是有点儿胆战心惊。   A感觉B敲门像是小媳妇在绣花,或者是大姑娘上轿,或者是老太太在哄婴儿。 他想你老B不是个女人吧?绣花啊上轿啊哄婴儿的事情轮不到你吧?徐妙妙也就 是小师妹又不是个三岁不到的婴儿,更不是一块白布。你老赵的手里又没有捏着 一根针,你小心个屁啊。他就把B挤到一边,自己伸手嘭嘭嘭地就来了三下。他 说,“师妹啊,你还在梦里吗?你能不能马上苏醒过来啊?蚊子,噢对了,你在 梦里变成一只巨大的蚊子了吗?要是变成了蚊子你马上就再变回来啊。要是没变 成你就开门告诉我和老赵,也就是B,赵长山,告诉我们你没有变成一只的嗡嗡 嗡嗡的蚊子飞进了我们的房间,企图吸干我们宝贵的血液。你回答啊师妹妙妙啊 C啊小徐啊……”   里面还是没有动静。A就有了一分哭腔了。他说,“我们千真万确地是不想 打死你啊。你就是变成了那只蚊子也没关系啊。你就是有那种妄图吸干我们宝贵 的血液的念头也没关系啊。我们不会责怪小师妹你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 何况这也不是什么错误啊。只不过是一种本能罢了。本能的本身并没有错误的。 我们永远信任你啊小师妹妙妙啊……”   A还想继续敲打下去,直到把门敲打坏了为止。B说,“算了吧。也许她真的 沉溺在自己变成蚊子的梦里苏醒不过来了呢。就让她继续做下去吧。人能变成蚊 子也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情。现在,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把我们房间里的那只 蚊子当成师妹吧。我们就用自己的鲜血来喂养她一次吧。”   A看了看B,感叹了一声,“你真是个善良无比的人啊。你可以去寺庙里当和 尚了。”他说,“好吧,咱们这就回去吧。照着你说的办吧。反正一只蚊子么, 它的肚子再大,也吸不进去多少血啊不是?回去。回去。”   就回去了。   回去就关了灯。两个人分别回到自己的床上躺着。   屋里一黑,那嗡嗡嗡嗡的声音就又起来了。看来这只蚊子还真是师妹她变成 的啊。要不然为什么能那么地懂得他们的心情,一关灯它就出来了呢?   A把脸背着B,他不想让自己的心情受到老赵赵长山老B的影响。他故意把自 己的身体暴露出来一大部分。他暗暗地祈祷着,师妹啊妙妙啊小徐啊,你想喝血 变成什么不好啊。蚊子有什么好啊。蚊子吸血方便是方便,可万一被吸着的人心 眼儿坏,一个巴掌下去,你就是想飞起来都办不到了。别人又不是你大师兄啊, 别人又不懂得怜香惜玉啊。别看老赵赵长山老B嘴上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可他心 里不知道包藏着什么样的祸心啊。他是巴不得你变成了蚊子,好等你落到他身上 吸血时,趁着你集中精力不注意,叭地一巴掌把你打成一堆肉泥,从此消除了他 前进路上的一个巨大的障碍啊。再说他的血有什么好吸的?脂肪那么地浓厚,动 物的味道那么地强烈,一吸一嘴猪油一吸一嘴牛油的。现在是什么时代?现在是 远离油腻的时代。吸那东西,脏都脏死了,恶心都恶心死了。师妹啊。要吸就吸 你大师兄我的血吧。我这么瘦,比较清心寡欲,油水也干净啊。保管你吸了一口 还想着另一口。吸了这一回还想着另一回。来吧来吧来吧小师妹,吸我的血吧。 要是你愿意,我就让你吸我一辈子血,直到把我的血吸干了为止。我绝对地毫无 怨言啊来吧来吧来吧小师妹妙妙啊C啊小徐啊……   B躺回床上。他仰着脸。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可是他却能够看见蚊 子芬芳的身影。这只蚊子不是别人,是他亲爱的小师妹啊。自从上回C对他说过 她在梦里往往就变成了蚊子,他就对蚊子这种动物--啊不,应该是昆虫--产 生了极大的兴趣。他觉得一个人能变成蚊子也可以理解啊。蚊子有什么不好啊? 蚊子不也是一条生命吗?一只蚊子嗡嗡嗡,它飞进了房间。本来B就想那么让它 飞着自己睡觉了,想吸血就吸血吧。可是老周,老A,周扒皮的直系后代周喜悦, 却非得开了灯,而且要把它给狠狠地打死了。妈妈的,知道这蚊子是谁变成的吗? 他就是想考验考验老周这狗日的周扒皮的后代,看看他是不是和他爷爷还是老爷 爷啊一样地喜欢扒别人的皮,喜欢拱鸡窝屁股朝天一嘴鸡屎。这一看看,可就把 周扒皮的本性给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啊。要不是他拼命地拦着,现在小师妹只 怕是早已变成了一具可怜的尸体了。周扒皮,你好狠的心肠啊!   他轻轻地舒展开自己的身体,尽量地让一些比较容易下嘴的地方暴露出来。 他默默地对嗡嗡嗡嗡着的蚊子说,蚊子啊不,师妹啊师妹,妙妙啊妙妙,你千万 不要落到A身上去啊。你看A瘦得跟一条癞皮狗似的,他的血会是什么好血。还有 他的骨髓是什么东西?他得了隐性白血病了啊。那些白血病的细胞要是你吸进去 了,你也得跟着得白血病了啊师妹。想想吧,这么狗屁的骨髓你要是吸,你可就 完蛋了师妹啊。我已经做出了决定,让你吸我的血。吸吧吸吧吸吧,我胖胖的, 身体素质那么高尚,感情那么丰富,血液也美妙无比啊。吸吧吸吧,尽量地放开 你的小肚皮,把你可爱的小嘴像亲吻一样地轻轻插进我的皮肤里,明天一早起来, 你一定会发现,我的血液把你滋润得别人相见都不敢相认了。那样,你就会更加 地可爱了。小师妹啊,难道你不想自己更加地可爱了吗?   …… ……   15   老板接到马唯唯的电话。这几天老赵,也就是赵国光的招聘广告刊登得铺天 盖地,几乎能搜罗到的报纸上都能够看到老板已经十分地熟悉了的那些词语。重 点是没有性经历(就是处女)这句。刊登时正式的提法是,无性经历。其实还是 处女的意思么。广告刊登出来后果然就引起了强烈的轰动效应,人们纷纷地表态, 在报纸上在电台上说三道四。电视台也参与进来。尤其网上,更是一片哗然。讨 论也好哗然也好,主要还是针对处女也就是无性经历这一条展开来的。说招聘一 个业务秘书,与有没有性经历,也就是跟男人上没上过床有什么关系吗?说就算 是征婚,也不好这么明明白白地写出来呀不是?等等等等。总之,轰动了。总之 赵长山的老爸赵国光出名了。马唯唯在给老板的电话里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她 说,“老板啊,我为赵国光那样的人策了一次划,牛刀小试,就让他一夜成名天 下知。接下来是不是也帮老板你策划策划啊?”   当着弟子们的面,老板不好说得太透彻了。他打着哈哈,“可以可以啊,只 不过我们是为全人类服务的,是为我们整个社会寻找开辟出一条光明的出路的啊, 不像人家大亨大款的,纯粹是个人行为。这个啊,这是个如何定性的问题,这两 个不能放在一起讨论嘛。不能混淆了嘛。另外呢,我们也没有雄厚的经济基础做 后盾,拿不出人民币来啊。所以呢,欢迎是热烈欢迎,但在具体操作上,与你这 次成功的策划也是没有可比性的嘛。”   马唯唯在电话里无比地直率。她说,“我策划你这件事情,绝对绝对不是冲 着钱去的。说实话吧老板,在赵国光那里,我已经得到丰厚的回报了。在你那里 呢,我是说,我不想有一分钱的入帐。我也知道你们出不起嘛。一言以蔽之,我 是对你和你研究的快速遗忘工程十分地感兴趣。这样说你能明白吧?”   老板当然就马上明白了。只要不谈钱,别的什么都好说。老板缺乏的是人民 币,不是精力,不是理论基础,也不是滔滔不绝的语言。这些都是可以再生的嘛, 都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嘛。所以老板说,“随时欢迎马小姐光临我们的场所, 或者另约一个地方。”   马唯唯咯咯直笑,“现在我已经在你们楼下了。经过门卫的精心指点,甚至 我已经看见了属于你们的窗口了。怎么样,是我上去呢?还是你下来?是与你包 括你的弟子们一起座谈呢?还是咱们两个人单独谈?”   老板的心脏突地一跳。老板啊了一声。他看了三个弟子们一眼。他们都装做 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样子,有的在读报,有的在抠手指甲,有的在吸烟。老板也是 在吸着烟的。老板把烟从嘴边取到手上,轻轻弹了一下烟灰,让它们很潇洒地飘 落起来。老板说,“你原地站着好了。我们这幢楼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那部电 梯啊,据说是袁世凯当总统时亲自到德国,从希特勒那里购买的,从上面到下面 需要十分钟的时间,从下面到上面呢,则需要二十五分钟。你大名人时间宝贵, 我可不敢随便给予浪费啊。”   马唯唯就又咯咯乱笑,“行啊。正好我一时也没有想起见到你那些卓尔不群 风流倜傥的弟子们应该怎样说话呢。”她说,“我这个人啊,喜欢单独说话交流, 人一多啊,脑子就跟着乱套了。后遗症吧?”   老板关闭了手机,把它塞进衣兜里,再把烟用力吸两口,按进边上的烟灰缸。 老板说,“为了大力弘扬我们史无前例的学科,为了使我们能够真正地走出象牙 之塔,走进广大人民群众中间,并为全人类所接受,今天的课呢就不上了,延期 了吧。我得与一个对我们的事业无比虔诚的记者会一面。她已经答应为我们鼓吹 鼓吹了。而一门新兴的学科,是绝对离不了媒体的鼓吹的。媒体,知道媒体是什 么吗?”   老板想了想说,“媒体啊他哥哥的就是潮流,就是主导这个世界的最最有力 的一件镀金的工具啊。也就是黑的可以说成白的,白的也可以说成黑的啊的这样 的一种我们都无法绕过去的……啊,这个话题太大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以后 有时间咱们再继续讨论好了。”   老板说,“你们就在这里温习温习功课吧。可以提前半个小时下课。”   老板拎起他的皮包往腋下一夹,走了。   电梯果然是老掉牙了的。老板等了好一会儿它才上到九层。他钻进去,按下 了下去的标志,又按了一层的一,电梯才嗡嗡着像老牛似地动弹起来。   这段时间用得比老板说得要长了些。老板下到一层,一眼就看到了马唯唯。 她站在大楼门外的一辆乳白色的轿车前,一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样子。老板出 了门她扬起一只手来,嗨了一声,说,“真的就你一个下来了啊?上回你带的那 个叫C吧啊对是C,你怎么不带她出来了啊?”   老板笑道,“与一位漂亮可爱的女士约会,带别的女孩子,只怕是不那么显 得有礼貌吧?”   “也不见得吧。”马唯唯嗤了声,“老板啊,我可是觉得你的女弟子在看你 的时候眼神不同寻常啊。她是不是已经暗恋上你了啊?”   老板怔了怔。老板说,“你们当记者啊兼那个作家的眼睛就是狠毒啊。刚才 我还对弟子们说过了。我说黑白到底是不是黑白,咱们说了可不算,得由记者说 了算。再说了,我这么大一把年纪了,都鸡皮鹤首垂垂老矣,谁会暗恋我啊。”   马唯唯笑了笑,不说什么了。她拉开车的前门,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来,“破 车不好,老板莫见笑啊。”   老板苦笑了一下,“你这是在挖苦我啊。我自己要是能有这么一辆宝马式的 车子,恐怕还得到再下个世纪之初。二十一世纪是不用想了。连那样的梦也不用 做了,老老实实地打车蹭车吧。要不就安步当车吧。”   老板钻进去坐下,拉上车门。马唯唯从另外一侧进来。她的手按在方向盘上, 冲老板咯地一笑,“你的弟子们现在不会正把各自的头伸出到九层你们的窗户外, 争先恐后地往下观望吧?他们会不会以为他们的导师有了自己的小情人了?”   老板摇摇头。显得有些苦涩的样子。不过老板说,“他们肯定不会把头从窗 口伸出来的。我的弟子们,这个分寸还是能够把握住的。”   马唯唯说,“不好意思,我也知道像你这样搞大学问的人,是不可以随便开 玩笑的。可是我又觉得你和别人不同,是属于可以开开玩笑,也是可以做朋友的。 如果我错了,我这就说声对不起了。”   老板拍了一下马唯唯放在方向盘上的小手。他脸上绽开了一片笑容,“唯唯 啊,你真的很可爱啊。”   马唯唯也笑,“也许慢慢你就会觉得我不可爱了。可爱可能是我给别人的假 象和错觉吧?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我是不是一个有点可爱的女孩子了。”她说,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说了让人伤感。我呢反客为主了。就请老板你到我那 寒舍去给送送温暖吧。套用那赵国光赵总的话,也让我那里的蓬啊筚啊的生出一 些光辉来照耀照耀我苦难的前程吧。”   就这么定下了。   马唯唯开车的技术不错。车子行进得很平稳。老板坐在一边感叹,“自从遇 到了你,我才觉得我们的快速遗忘工程学的前方出现了一片光明。我不是在恭维 你,我是说,以前我怎么只知道躲在场所里与弟子们苦苦地挖掘和完善理论啊基 础什么的,怎么就没想到要请高人给鼓吹鼓吹?媒体的作用我清楚极了,可我硬 是没有和我们的理论学说挂上钩啊。”   老板摇摇头,不说了。   马唯唯也不说什么,只管全神贯注地开车。大街上的车很多,据说有人在人 大会上,说什么城市里的车越多,越能证明这个社会的繁荣程度。要是达到了天 天堵车,时时刻刻堵车的境界,那么,咱们的国家就马上共产主义实现了。可是 只要一堵车,开车的就急,就骂除了自己之外的有车族。马唯唯一走不动,也不 由地骂几声粗话。也不管老板坐在一边。老板倒不在意,反而觉得这样的直率的 女孩子更加地可爱了。   在路上走了有一个多小时吧。车子开进一个别墅区,停顿在一幢独门独院的 二层小楼前的草坪上。马唯唯恨了声说,“妈的,真够戗。要是这车再设计上一 对翅膀,能飞来飞去就好了。就不用狗日的怕撞着谁或者被谁撞着了。”   她转脸冲老板笑,“老板啊,你能不能呼吁呼吁,让厂家在车上安装一对翅 膀啊?”   老板下来。他也笑,“你可以想象着你的车子已经有了一对翅膀了嘛。那样 你就能够飞翔了。不过啊,如果车子上真的安装了一对翅膀,那不就是飞机了嘛。 以后你直接去购买一架飞机就是了嘛不是?”   马唯唯锁了车,打开门让老板进去。老板不想对一个年轻的女记者拥有别墅 这样的事情表示出什么惊讶来。他的表情从容而安定。进去马唯唯把脚下的鞋子 一退,嘭地一下就甩到一边去了。她说,“老板啊,这里是我的私人天地,一切 都可以从简的。你看我。要不是因为你是初次光临寒舍,我连衣服都不愿意穿 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在这里,经常是一丝不挂全裸着的。我感觉一个 人不能受过多的束缚。否则的话,就没有意思了。”   老板的内心惊了一下。老板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很是超前了,可是没想到马唯 唯比他还要超前得多。当然了,老板是谁啊,老板是老板嘛。所以老板表面上还 是镇定自如着的。他弯下腰,慢慢解开了自己的皮鞋的带子,把它们退下脚,老 板赤着袜子踩在了地毯上。看马唯唯,连袜子也没有了,就光赤着两只小小的脚 丫子。   客厅在一层。挺大的。不过比老板的还是要小些。老板想找张沙发坐下。可 根本就没有。老板想了想,就直接坐到地毯上去了。   马唯唯取了两听可口可乐过来,见老板已经坐在地毯上了,不由地就笑起来。 “你席地而坐的形象让我感动。初次来我这里的人,不用我指点就知道该怎样落 座的,你是第一个。”她坐到老板的对面,递给老板一听可口可乐。她说,“你 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就已经征服了我。”   老板喝了一口。他也笑,“其实我在自己的家里也是这样坐的。而且如果我 愿意,我还会在地上睡觉,包括做爱。”   马唯唯跳将起来。她大声叫道,“真的吗?老板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的这些 爱好我都有啊。有一首老掉牙的歌唱道,人生难得一知己,千古知音最难觅。妈 呀,原来我的知音是老板你啊!”   老板伸手把她拉坐下。老板说,“我恨不得马上就和你做爱。”   马唯唯把手里的可口可乐嘭地一扔,一下子就进入了老板的怀里了。她把嘴 巴贴紧老板的耳朵,她咬着老板的耳唇,“妈的,在老赵那王八蛋那里我就想把 他和你那位女弟子赶走,和你疯狂地做上一回了。”她说,“你知道我叫你来是 为了什么吗?做爱!妈妈的做爱,让你死在我里面,让我死在你下面啊老板。”   她和老板分开了一段距离,她把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往下褪。她像一 只蝉的幼虫褪壳似的。很快她就一丝不挂了。她啊了一声,说,“只有这样我才 能找回我真正美好的感觉啊。常常地我恨不得自己出去裸奔啊。”   她说,“有一天半夜我都已经一丝不挂地走出自己家的大门了。如果不是有 好几个喝醉了酒的人远远地过来,那一次我可能就裸奔成功了。我有一个辉煌的 梦想啊老板,就是裸奔,无所顾忌地在整个世界裸奔。”   老板望着她身体美妙的曲线。她在外面进来的斜斜的阳光里,显得那么地细 腻和光滑,她的皮肤白皙得像是一片原始的雪野了。而她的两条腿中间,则是一 片旺盛的淡黄色的丛林。老板感觉到自己的嘴里开始干燥起来。他喝了一口可乐, 把剩下的往墙角处一扔。老板说,“你让我燃烧起来了,你使我猛烈地燃烧成一 团扑不灭的熊熊火焰了。我不知道我是谁了,我不知道你是谁了。我只知道现在 我是一团火焰了。我要把你烧成灰烬!”   马唯唯慢慢靠近过来。她的目光那么地火辣辣着。她说,“你狗日的就来吧。 管你狗日的是谁,什么狗屁老板啊导师啊。你现在就是一个鸡巴,一个勇猛无畏 的鸡巴。要是你疲软了,你就连鸡巴也不是了。”   老板已经不想再去理会别的什么了。他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干死她,不 是他死在她里面,就是她死在他底下。她不是已经这么说过了吗?老板把衣服哗 啦哗啦地剥光,他像一只青蛙一样照着马唯唯猛地一扑,她就倒在了他的下面。 老板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爱了。我的鸡巴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它似乎有 些锈迹斑斑了。但眉清目秀的蜡烛照样是蜡烛,生了锈的钢铁照样是钢铁。”   他把他的钢铁亮出来往前一送。之后它就消失在那片丛林之中。他听见她在 他的下面呻吟着说,“有本事你就操死我好了……”   他们就都死了。他们是在疯狂了之后一起都死了的。之前她曾发出过一阵长 长的叫喊。她一边叫喊一边大声说她死了她真的死在了他的下面了。老板也跟着 喊。老板说,“我要是操不死你,我就不叫陈冠华!”   当然他还是叫陈冠华的。尽管他并没有真的让她死掉。他们也不可能因为做 一次爱就死掉了。但是他们都有一种死过了一回的感觉。   活回来后,马唯唯把自己的头脸埋藏在老板的胸前。老板的胸前生长着一片 无比浓郁的黑毛。这与老板文质彬彬的脸和温文尔雅的气质有些不相称。但她喜 欢这片黑毛。她的脸进入进去,她就有了一种到了家的感觉。   因为都付出了巨大的精力,所以都疲惫。这样的一种胶着的状态有一段时间 了。慢慢恢复过来后,他们谁也没有去穿衣服。   老板说,“我始终都是紧张着的,也只有在做完爱后的这段时间,我才是真 正地放松着的。这段时间包括做爱那段时间,我什么都不去想了。我惟一的想法 也可以说是本能,就是让对方彻底地完全地透彻地呻吟和喊叫,直到双方都没有 任何力气继续下去了。直到我把自己的精华射进你的身体深处。”   马唯唯说,“像你这样的大学教授肯定是凤毛麟角的。就像你研究的课题是 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一样。你知道吗?我同时对这两个--你本人和你的课题 --感兴趣。你是一个勇猛的教授,这个已经得到了印证。你研究的课题,仅仅 从名称上来看,我就深深地感觉出你的伟大和不凡来了。快速遗忘工程,当时我 一听到这六个字,我的心都颤抖了,就像是我最最致命的地方被狠狠地射中了。 就像这六个字本身就是一个优秀男性的挺拔昂扬的生殖器。我就知道,如果我不 与把这六个字排列到一起去的那个人疯狂地做爱,我会发疯的。”   老板啊了一声。老板说,“这六个字可以说是我穷半生精力和心血千锤百炼 出来的。这项工程肯定要让我一生都不能安歇了。为全人类为整个人类社会啊什 么的大话我也就不说了。其实,其实我只是想为人,为每一个个体的人都营造出 一份可以安安心心地坐下来或者躺下来的美好天地。人类遗忘不掉的东西太多太 多了。每每有因为仇恨啦私欲啦,因为所谓的国仇家恨啦什么的耿耿于怀,从而 产生血腥的报复啊或者毁灭啊什么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鞭长莫及,只能痛心疾 首啊。比如美国现在的总统小布什吧,因为家族因为他的父亲老布什与伊拉克的 那个萨啊萨达姆之间的仇恨,在我看来,肯定是要导致一场血腥的战争的。今年 不来明年一定会来的。纵观我国几千年的所谓的文明史,几乎每一场累及千百万 无辜百姓的战争,也可以说是改朝换代,都是因为忘记不了什么而导致的。如果 都能够把发生过的事情遗忘了,能够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用语言来谈,或者 遗忘,真正遗忘了,世界会变得多么地美好啊。”   老板说,“唯唯,你能从我的话里领悟到我研究的这门课题的重要性,和巨 大的,无以复加的,历史的和现实的双重意义吗?”   马唯唯慢慢说,“能够。其实我在上次见到你时我就已经悟到了。从小的方 面来说,这个意义也是非凡的。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尝试着学会遗忘。我最早的强 迫自己遗忘,是在我的少女时代。那一年我十三岁吧。刚刚从小学升到初中,我 的班主任,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脸长得那么地漫长。有时候我想,如果一只蚂 蚁爬到他的脸上,从下面想要爬到上面,该花费多么长的时间啊。而且他嘴巴上 还留着一撇假惺惺的小胡子,而且他的头发还像女人的那样故意蜷曲着。我十万 分地讨厌他唾弃他,尽量离他远远的。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破败不堪的狗男人,他 却在一个夜晚,以为我辅导功课的名义把我强行奸污了。我不从他就瞪大了两只 呈三角形状的破眼,说不让他干他就掐断我的脖子然后奸尸。你知道让和不让结 果都是一样的。惟一不同的是,让,我还能活着,不让,我只能去死了。最后他 剥光了我的衣服,把我按倒在他用来批改作业和写什么狗屁日记还有狗屁诗歌的 办公桌上。他掰开我还没有发育成熟的两条腿,掏出他那只丑陋的鸡巴,急不可 耐地往我的腿中间插。我才十三岁啊,我的那个地方还那么地狭窄啊。我痛得眼 泪都流出来了。可是我不敢喊叫。我怕我一喊叫他就要掐断我的脖子。我不想死 啊。我只能苦苦地哀求他轻些轻些。我几乎是被他用他那只丑陋的鸡巴给强行撕 开的。当时我的感觉无比地强烈啊。我觉得我要死了。我觉得我的心碎了我的身 体也跟着碎了,我一切都碎了……”   老板搂住了她。他紧紧地搂着她,把手放在她的胸口。他是想让她放松下来。 他是想让她不要再说下去了。已经结了痂的伤口就不要再揭开了。撕开一回就血 淋淋一回啊!   可是马唯唯已经停不下来了。她的一只手贴在老板放在她的胸口的那只手上。 她紧紧地抓着老板的手。她说,“我流了那么多的血。我觉得我自己的血把我的 身体都漂浮起来了。我要流走了,流到一个我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地方了。那 是一个无边无际的长夜啊。那是一个我怎么也无法忘记的夜晚啊……后来,后来 我就拼命地要自己忘掉那个夜晚,忘掉那个狗日的王八蛋,忘掉把我漂浮起来的 血……多少年了,我一直都在强迫自己遗忘。遗忘遗忘遗忘啊。可是直到现在, 我的眼前还是一片猩红……”   她哽咽着了。   老板伸手在她的脸上摸了满满的一把泪水。老板捧起她的脸,把上面的泪水 一点一点地用舌头舔干,然后一点一点地咽下去了。老板说,“你会遗忘掉的。 当我的这门学科的理论成熟了,当我们把它真正地完成了,并且推广了,被全人 类接受了,你就会遗忘掉了。慢慢来。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有一天,你就是拼 命地想那个夜晚,它也会停留在你的记忆之外了,你再也抓不住它了……”   马唯唯把自己紧紧地压在了老板身上。她说,“我们再做一次吧。在我们做 爱的时候,我就全身心投入了,我就忘记了。我就什么也不去想了。你放心,我 会全力以赴地推动你的这项造福于全人类的工程向前发展的。”她把两条腿张开, 她呻吟了一声。在老板重新进入她里面的时候,她无比快乐地说,“我遗忘了, 我什么都遗忘了……”   老板啊了一声,说,“我也是。”   16   B的老爸许诺的资金虽说还没有打到账户上去,可毕竟是二十万的数目啊。 这就叫A很有几分气馁了,觉得让B一下子给比下去了。嘴上说是自己不在意,可 在意不在意又不是说说的。A就一般地不与B一起高谈阔论什么了。有了空闲,他 干脆出去一个人走走。城市这么大这么大,在别人眼里,他老A的形象一定会比 在场所里更加生动可亲吧?   老板一离开,他就出去走走了。   出了学校的大门,A发现左面一边的一个女孩子好生面熟。他就想,这个女 孩子一定不是大学生,看装束打扮,肯定是从乡村里跑出来打工的。小师妹那边 他是不敢去想了,那天晚上小师妹变成了一只蚊子,也没有稀罕他的血液。第二 天早上起来,他把自己的身体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看遍了,也没有发现被小师妹 长长的尖嘴插进去过的痕迹。要是能随便先找个容易上当的女孩子,胡乱发挥一 下男子汉的主观能动性,多少对心灵也是一种慰藉吧?现在这般地无聊,如果再 这么下去,只怕是要把自己给憋闷死了。况且这个女孩子面熟,而且长相也不算 过于丑陋。   A就慢慢地向着她走过去。   还没等他走到面前,那女孩子的眼睛就唰地一下亮了起来,她竟然无比欢悦 地叫了声周喜悦。她大声说,“周喜悦,真的是你吗?”   A就怔住了。她竟然,竟然真的认识我。她是谁?周喜悦不正是我的名字吗? 除了A,我还叫周喜悦啊。他在脑海里胡乱地翻腾,企图找出这个女孩子与他的 关系和她的名字来。可这个时候,女孩子已经一溜小跑着过来了。在将要与他撞 到一起的时候,她才猛然刹住了脚步,脸上洇出一片似红非红的色彩来。   A还是没有想起来她到底是谁。不过到底他是个将要成为快速遗忘工程学领 域的创始人之一的著名人物,所以尽管想不出来她是谁,可他的脸上马上就浮现 出来一片笑容。他说,“啊是你啊?难怪我一直觉得你好面熟好面熟啊。”   可能是他的笑容弄得比较空洞吧,慢慢地女孩子的脸就不红了。甚至她还哼 了一声。她说,“周喜悦啊周喜悦,你是不是啃猪蹄那么地啃过人家的嘴巴,往 玉米地里拖死猪一样地拖过人家,还把人家的裤子上的扣子都噼噼叭叭挣掉了, 让玉米地里的土坷垃把人家的脊梁都硌红了,占足了人家便宜了,拍拍屁股就不 认人家啦?你那么做还不如个嫖客呢。嫖客嫖完了还得乖乖地掏出钱来呢。你呢, 你给了我什么?就一个连避孕套都没戴的鸡巴。”   她这么一说A马上就认出眼前的是谁来了。“姚乐乐。”他叫了一声,他说,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这么大老远的,你是怎么过来的呀?”   A认出她来了,她的气也就跟着消了。脸色也正常了。不过她还是哼了一声, “算你聪明啊。要是你还在鼻孔里插上两根剥了皮的大葱,假装自己是一头从孟 加拉山沟里跑出来的大象,我立马就去找你们校长,把你对我做过的丑事揭发出 来,弄你个身败名裂,还读研究生呢,卷着行李回家种地好了。”   她说,“问我怎么过来的?几千里地,我拿脚走是走不过来的。我是坐火车 来的。呜--轰隆隆就来了。我在这里等了你三天了。要是你再不出现,我都想 再去卖淫了。”   A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他亲热地说,“我鼻孔里插什么也不能插两根大葱 啊。剥了皮的也不干净啊是不是?我是突然看见你一高兴,高兴得一时想不起来 了。再说我现在研究的课题就是快速遗忘工程嘛。要是我马上就想起来了,我们 老板也不会高兴呀是不是?走,咱找个地方聊去。”   姚乐乐捶了他一下,噗哧一声笑了,“这还差不多。这还能说明你没有一年 土二年洋三年忘了爹和娘啊。不过就算是你忘了你爹你娘,你也不能忘了我。你 都把我给睡了么,人家把宝贵的身子都给了你那么了么,再忘,再忘你就是忘恩 负义的坏蛋臭流氓了。”   A推着姚乐乐,“走吧走吧,那边有些椅子。咱坐那边说话。”   姚乐乐不去,“我还没吃饭呢。你得先请我好好地吃他娘的一顿再说。不吃 饱了饭,我可是什么都不答应你。”   A摸摸衣兜。他咬咬牙说,“走啊。我是吃过了。我就陪着你吃吧。”他就 拉着她进了一家小饭店,已经过了营业时间了,饭店里没有客人了。A按她坐下, “吃什么吧你说。”   姚乐乐说,“鱼,还有肉,鱼肉。我就想吃鱼吃肉。妈呀想死我了。一想我 都忍不住要流口水了。”   A的心疼了疼。他说,“鱼现在都是些死鱼,有味了,臭了,像贪官那么腐 败了,弄不好吃着吃着就吃出一只蛆来了。以后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吃去。你就 先来他一碗面条吧。要不再来一碗红烧肉吧。肥肥的香香的,咬一口一油,咬一 口一油,美不死你才怪了。”   姚乐乐也痛快。她说,“行啊我就吃红烧肉好了。要大块的。小块的不要。 小块的不过瘾。”   A就让饭店老板给来一碗红烧肉和一碗面条。坐着等的时候他摸出一支香烟, 在手里看了看,又摸出一只一次性的打火机点上。他吸了一口,再把烟雾慢慢悠 悠地喷吐出来,说,“刚才好像你说过我要是再不出现你就继续卖淫去。”他的 表情有些紧张起来,“怎么,现在你当妓女了吗?”   姚乐乐看了A一眼,嗤地一声笑起来,“这有什么了不起啊?妓女怎么了? 当妓女也是一份挺好的工作呀。你不要瞧不起妓女,她们口袋里的钱可比你厚多 了。只怕你一年也赚不到她们十天的钱。要是你能找个妓女做老婆啊,你还用研 究什么狗屁的快速工程遗忘啊?就是坐在家里,整天也是吃香喝辣的像个小神仙 了。”   A说,“我是说,你当妓女了吗?”   姚乐乐说,“反正我也是个破货了。反正我上初中二年级时就让你给拖进玉 米地里干了。就是当个妓女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A站起来。他感觉自己有些失态了。他的手也有些哆嗦了,“你都当妓女了。 当妓女那么有钱,你自己怎么不吃香喝辣啊?还得我请你吃一顿?你自己攒那么 多钱干什么?”   姚乐乐屁地一笑,“我不是还没当上嘛。我要是当上了,有钱了,还稀罕叫 你请?随便哪个嫖客他也会带我去大饭店花天酒地的。”她说,“你以为妓女就 那么好当啊?妓女也是得有水平的才行啊。起码也得初中毕业吧?要是大学生啊, 出台的钱会更多耶。”   A一屁股坐了回去。他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妈的,你吓坏我了。我 还以为你是以一个妓女的身份来找我的呢。要是我的师兄弟们知道我和一个妓女 来往,我这张脸也就完蛋了。”他说,“你可万万不能有当妓女的想法啊。”   姚乐乐说,“这就得看你管不管我了。管呢我就不当。不管呢我就当。不光 当,而且一有嫖客嫖我,我就说我是华大著名研究生周喜悦的女朋友。周喜悦在 老家的一块玉米地里把我强奸了,我就做了他的女朋友。嘿,要是这么一说,本 来卖一回淫能赚五十块钱,那嫖客也得乖乖地再加五十,变成一百了。”   姚乐乐还想再说些什么。服务员已经把红烧肉和一碗面条给端了过来。她就 什么也顾不得了,操起筷子一筷子就夹了一块大大的红烧肉,往嘴里一塞,一张 嘴也就满满的了。   A说,“慢慢吃,没人跟你争的。我早就吃过饭了。现在就你一个人吃。”   姚乐乐也不说什么,只顾一口气把两只碗里的东西统统地通过嘴巴装进肚子 里去了。之后她摸起桌上的一块皱巴巴的卫生纸,把嘴巴胡乱地擦了一番,冲A 哧地一笑,“妈妈的周喜悦,这里的红烧肉这么香啊?你怎么不早写信告诉我啊? 早告诉我我早就过来了。”   她按了按肚子说,“现在我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他娘的一觉。哎周喜悦,干 脆我上你那儿睡得了。不过在我睡着的时候,你可不能像在玉米地里那样,重新 把我给强奸了。”   A啊了一声。他现在是想重新再把姚乐乐给按倒在床上--上回是地上-- 给收拾了。姚乐乐说的玉米地那回,是他们惟一的一回。他当时也就是个初中学 生,连到底真正进没进入到她的身体里他都忘记了记不得了。从那以后他们就再 也没有过单独接触。那是因为……A突然想起是因为什么了。那是因为有一天, 一条活着的蛔虫从她的嘴里慢慢爬出来,跌落在他们共同使用的课桌上,然后像 一只蚯蚓一样地蠕动着……他记得好像有一回他还跟B和C说过这件事情。当时C 说她原先的同房间住的破脸生了一肚子蛔虫……现在想起蛔虫的事情,他才明白, 其实他刚才早就认出她是谁来了。只不过认出来后马上就遗忘掉了。   可是他为什么不遗忘掉蛔虫的事情呢?他望着姚乐乐的嘴,仿佛正有一条蛔 虫在里面慢慢地蠕动着,企图重新爬出来……他忍不住啊了一声。他恶心了,他 想呕吐了。他赶紧把目光从她的脸上转移开来,让它跌落到别的地方去。他悲哀 地想,完了完了,一条蛔虫的突然出现,一切都完蛋了。他的欲望……他对她产 生的那种欲望一下子就消失了萎缩了,由坚挺的冰柱化成一片水渍了。   A的表情吓了姚乐乐一跳。她说,“怎么了你啊周喜悦?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啊?看见我难道你就不高兴了吗?你是不是嫌弃我了啊?要不就是我刚才说的话 伤了你的自尊了?”   她忸怩了一下,偷偷斜他一眼,说,“要是你还想强奸我,到了你那里,我 自己脱衣服好了。不用你动手……这样总行了吧?这样你总得高兴了吧?”   A想,遗忘遗忘快速遗忘。A又想遗忘掉蛔虫,没有蛔虫,这个世界上根本就 没有什么狗屁蛔虫,蛔虫只不过是一些坏人别有用心地虚构出来企图毁灭整个人 类思维的东西。蛔虫是什么样子啊?蛔虫很可爱嘛。蛔虫就跟一个美丽的女孩子 一样地可爱嘛!他接着又想,有一个可爱的女孩,她的名字就叫蛔虫,蛔是茴香 的茴,孔乙己同志用手指蘸着酒在桌子上写给人看的那个茴。这是一个多么多么 地美好的字啊。而且还和香连在一起呢。可见茴字不错。虫呢?是崇高的崇。茴 崇。多么地好听啊。忘掉它是一种虫子吧,好好地记着它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的 名字吧。姓茴叫崇。多么可爱啊。没有了遗忘了哈哈遗忘了……   A真的就遗忘了。那么快速地就遗忘了。A高兴地说,“老板伟大!快速遗忘 工程伟大!”   他从兜里摸出两张钱来,一碗红烧肉八元,一碗面条一元六角,他掏出来的 是两张五元的,一高兴,剩下的那四角就不要了。他很豪爽地说了声不用找了, 就挽起姚乐乐的胳膊,趾高气扬着往外走。   姚乐乐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她说,“你刚才说什么呀?什么伟大啊?你不 是在说咱们的爱情伟大吧?”   A说,“爱情当然是伟大的。可是我们老板--噢对了,就是我导师--他 更加伟大。同样伟大的还有我现在所从事的神圣事业,就是快速遗忘工程。”他 牵着姚乐乐,“走,回我居住的公寓里去。咱们来个重温旧梦!”   A带着姚乐乐回到自己的房间。幸亏B没回来。他开门上的锁时手都有些发抖。 他的心也跟着有些哆嗦。钥匙捅了几回都没能准确地捅进锁孔里去。姚乐乐嗤地 一笑,一把夺过钥匙说,“就算是进了门我就让你强奸,你也不至于激动成这个 样子吧?你以为我是章子怡赵薇啊?当然她们也不见得就能比得了我。”   她只一下就把门捅开了。她站在门口,做出一个比较标准的动作说,“先生 请进来吧。先生啊请多关照啊。”   A一推就把她整个人推进屋里去。他用后背带上门,一拥拥住了姚乐乐。他 说,“妈妈的,我有一百年没搂过女孩子了。”他紧紧地搂着她,用自己的嘴堵 住了她的嘴。他又啃又咬着,弄得姚乐乐嗷嗷叫。   她说,“你以为我真是一只猪蹄啊?你就不能轻点吗?就是嫖客他也不能这 么狠毒吧?何况我是你初恋的情人啊……”   A也不管她怎么说,拦腰一抱抱住了她。找准自己的床,砰地一下就把她扔 了上去。然后就撕扯她的衣服。姚乐乐用力挣脱开。她说,“我自己来。妈的你 这么弄坏我的衣服怎么办?我可是就这一身,没有多余的啊。”   她自己起来,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往下褪,褪到后来她就只剩下光溜溜 的皮肤了。她往床上一躺,把两条腿大大地张开来,让她隐秘的地方直接地进入 到A的眼睛里。她说,“要干你就来吧。我看着你也挺可怜的。一百年没搂过女 孩子了,一百年你也没干过这种事儿了吧?”   她说,“放心,我挺干净的,没有性病。”   A定定地望着姚乐乐。他发现她的身上布满了灰尘。是灰。脖子上肚子上胳 膊和腿上都是。她有一千年没有洗过澡了吧?她的皮肤本来就不白,让灰再一掩 盖,就黑不溜秋的了。他张了张嘴。他啊了一声。欲望。他抓着自己的腰带,拼 命地去想欲望这两个字。他要让它们飞快地来临,飞快。越快越好。然而它们却 迟迟不肯光临。更要命的是,一条像蚯蚓一样地蠕动着的虫子的形象却凭空在眼 前出现了,那么地栩栩如生着。而且……而且它是向着他蠕动过来的,向着他的 脸他的……嘴……他突然地弯下腰,大声在呕吐起来……他蹲在了地上……   姚乐乐懵了。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景。她坐起来。“你到底干 不干啊?你这样也是要算钱的啊。一次五十一次五十。干不干都得给。”   她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一把扯过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往身上套。她说, “真没想到啊,原来你是个草包啊。原来你出来上学上成了一个大草包。前几年 长江发大水,怎么没用你给堵上啊。要是你去了,长江也不会破口了,也不会淹 死那么多人了。真是!”   她穿上衣服,嘭地一声跳下来,把手伸向A,大声说,“周喜悦,拿钱来! 你还好意思叫周喜悦呢。干脆叫周草包得了。以后要是我再见到你,你以后要是 再叫我碰到了,我就叫你周草包!”   A终于止住了呕吐。他直起腰来,眼睛里充满了悲凉。他定定地望着姚乐乐, 那悲哀越来越浓郁着了。他扯过一条毛巾擦了擦嘴巴上的杂物,长长地叹息了一 声。他说,“姚乐乐,原来……原来你真的做了妓女了啊。原来你是以妓女的身 份来我这里的啊。原来那条蛔虫真的是从你嘴里爬出来的啊,原来我的初恋是一 条粉红色的蛔虫的光辉形象啊……”   他摇摇头,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姚乐乐嗤地一笑,“什么蛔虫不蛔虫的。你说的那条蛔虫我早已忘记了。蛔 虫是什么啊?是一张钱吗?要是一张钱你说说还可以。要是不是钱,你就少废话 啦,拿钱来吧。”   她有点可怜他的样子。她说,“本来我是在上海郊区做的。可最近上海那边 抓得比较紧张了。我就想啊,想啊强奸过我的周喜悦不是在这里吗?不是大学毕 业了又考上了研究生了吗?有多少年没见到过他了,他还像过去那么瘦得跟条癞 皮狗似的吧?我想我得来看看他啊也就是你。顺便也做做你的生意好了。这不刚 下火车我就过来啦。也真巧啊,就跟咱们事先约好了似的那么地巧啊。”   她说,“你是我来这里接的第一位客人,我得优惠优惠你。再说你也没做成, 你就付四十块钱好了。那十块我不要了。”   A差不多已经崩溃掉了。他胡乱地往外掏钱。他掏了十元一张的一共四张。 他要递给姚乐乐时又抽出来一张。他说,“你已经吃掉我十块钱了。扣除十块钱, 给你三十。我就啃了你那么两下就三十,我多么无辜啊。”   姚乐乐把三张钱一把抓了过去,“三十就三十吧。我也是真的可怜你。一个 研究生穷得连嫖娼的钱都拿不出来。那你还嫖什么娼啊?手淫得了。手淫不用花 钱还卫生。”她说,“周喜悦,我走啦啊。”   她拍拍他的肩膀,“你这身体也太差劲了。我都替你难过。就你这样,以后 怎么生活啊。来一阵风就能吹倒了,要是让你真的做爱,你恐怕连爬到人家肚子 上的力气都没有了吧?不过你放心,如果我在这里混好了,有钱了,我会买些营 养品什么的送给你,让你好好补补身体。”   出门前她冲A摆了一下手,笑嘻嘻地说,“白白了周喜悦,不要灰心,不要 丧气,只要努力,幸福说不上今晚就会到来了呢。”   她说,“以后在这个城市里我可是有资本了。我是一个大研究生的女朋友啊。 当官的权就是钱。我呢,身份,啊身份就是钱啊。”   她就走了。她走了好长一段时间了,A还是那么木头似地坐着。他觉得他死 了。这一回他是真的死了。死在了一个浑身是灰土的肮脏的妓女手里。   17   老板说,“B啊,你是不是给你老爸赵国光赵总打个电话啊。”他吸着香烟, 站在B的面前,脸上是一片宽厚的笑容,“这都有一个月了吧?咱场所的账户上 怎么还没有钱进帐?你爸他老人家也不缺少这二十万吧?招聘一个年轻的女性业 务秘书,光广告费就花二百万元人民币啊。二十万,九牛一毛不是?可这二十万 对咱们快速遗忘工程理论研究啊就是咱们来说,可就不同了。那是米,是足以活 命的米啊。这么现实主义的事情,是不是啊?”   B的表情里很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敢看老板,把眼睛丢弃在一堆使用过的打 印纸上。他说,“老板啊,我也与他好久都没有联系了。有时候我也打电话过去, 可老占线。也不知他都在忙什么。有时候我拨他的手机,可拨着拨着就记不起来 号码了。只有一回我拨通了--这简直是奇迹发生了,那边一声哪位啊?是不是 来应聘的女大学生啊?吓得我根本就记不起这个声音到底是从谁的嘴里发出来的 了。我手一慌张,电话就断了。”   他说,“听说外国有一个老作家,到处说什么弑父情结弑父情结的。有时候 啊老板,我真恨不得把赵国光给一刀杀掉了。”   老板啊了一声。老板紧紧地望着B,然后又去看A和C。他看见A委靡得像个小 老头,又十分地像一根经了无数次霜打日晒的老黄瓜或者老茄子。C呢,她的表 情也很是有些不对头,就跟谁负心了,把她从飞机上甩下去了似的。老板知道A 是叫钱弄的。A现在可能连生活费都掏不出几个来了。按照正常的规定,老板每 个月是要发给弟子们一定数目的生活费用的,比如三百比如五百。可研究生院只 给过两万元的启动资金,两万元顶个屁啊。所以老板一直没有发给他们什么钱。 A这是饿蔫了。那么C呢?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她一般地说是应该有钱吃饭的。 难道是她失恋了?她跟谁搞……啊是谈上了?这倒也是一个问题待考了。   不过更让老板感到迫在眉睫的还是经费,是钱啊。老板的目光重新回到B这 边来,感觉B也可怜兮兮的。赵国光一头撞进业务女秘书这档子事儿里了,他能 理会自己的儿子?仅仅就看他招聘什么什么的手段和手笔,他在日常生活中也百 分之百地是个巨大的好色之徒啊。一个男人一旦完全彻底地陷进了女人那里面, 他差不多就马上要完蛋了。就药渣了。儿子也只能成为药片了。   老板就又啊了声。他说,“B啊,你也不要对你老爸,也就是赵国光赵总有 什么格外的想法。位置还是要摆正确嘛。咱们眼前的困难当然也是可以克服的嘛。 比如说吧,咱们可以找四根绳子把脖子扎住了嘛。这样有米没米一个样,反正也 无法往肚子里吃嘛不是?要么开了窗户,一起喝西北风。据说西北风挺好喝的, 味道比较纯正,营养也比较丰富。”   老板看了看场所的两个窗户,嗤地一声笑了,“可惜的是啊,咱们场所的窗 户啊,没有一个是朝向西北的。有朝西的一个,有朝北的一个,就是没有朝西北 的。西北,西北是个拐角啊,开不了窗户啊。就算是打开了窗户,咱们也只能喝 到西风和北风啊。西风和北风的味道和营养就差远了。”   C望着老板,眼神怪怪着。她说,“老板啊,你可以带着我们爬到楼顶,往 那里一站,用指南针校准了方向,把嘴对准西北张开了,也还是能喝到西北风的。 要不咱们到郊区去,那里风大,障碍物也少,喝足了还可以用袋子背些回来预备 着当夜宵喝啊。这叫吃着碗里的望着盆里的,不是啊老板?”   老板说,“你这个主意到也不错。只不过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底快到十二月初 了,天气已经冷下来了,雪都零零星星下过两回了,爬那么高和去那么远,我担 心你们受了凉。受了凉就容易感冒。感冒了就发烧,发烧了就容易损坏大脑。一 个人要是大脑损坏了,会是很麻烦的。弄不好就白痴了。所以呢,喝西北风的事 情说说就说说了。咱们不能那么做啊。要是万一被世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 当今最著名的啊那个学者,带着他的三位弟子高足,在为人类创造完善造福万代 的快速遗忘工程学理论的过程中,竟然是靠喝着西北风度日的,他们还不得心酸 死啊。”   老板摸出一块白色的手帕,他象征性地擦了一下鼻子,表示自己已经开始心 酸了。   之后老板退回手帕,换上一支香烟,他用一只身体五彩缤纷着的打火机点上, 长长地吸了一口。他说,“AB你们也可以吸烟嘛。咱们今天不是正式上课,是讨 论。讨论时间可以吸烟。讨论问题需要营造一种合适的氛围。而这淡淡的烟雾正 是营造氛围的最佳方式。”   接着老板说,“弄不好啊,咱们就成了马克思同志了。马克思穷光蛋一个, 经常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啊。可他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竟然写出了那么多那么 多的著名的著作来。有《共产党宣言》啊,有《国家与革命》啊,有《资本论》 啊,有《矛盾论》啊,有《相对论》啊,还有《实践论》、《反对党八股》和 《论持久战》啊什么的多极了。在苦难和贫困里,马克思他为什么能够写出这么 洋洋洒洒的理论纲领性的著作来呢?”   A和B表示不知道。他们都各自点上了一支香烟,遵照老板的要求,开始共同 营造一种合适的氛围。   C这时抿嘴一笑,“我知道。那是因为因为马克思他有艳福。他娶了一个当 时最美丽最温柔最贤慧的叫什么妮的女孩子做老婆啊。不是说爱情的力量是无比 强大的,是可以摧毁天地万物的吗?有什么妮站在一边红袖添香,茶水香烟啊什 么的侍候着,马克思他老人家不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才怪了呢。”   C笑,老板也笑了。老板说,“到底你是一个女性啊。看问题比较容易走形 式主义,也比较容易落俗套啊。爱情的力量是无比强大的,可它却不能摧毁天地 万物,更不能当饭吃的。你听到谁水米不进肚子,光靠着吃爱情就能一天一天地 活下去的?没有谁吧?古往今来也没有吧?爱情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是虚 无的只能凭着感觉去体验的东西。它是精神方面的,不是物质嘛。不是物质你怎 么吃?是用杯子盛还是用盘子装啊?是用筷子夹还是用勺子舀啊?C啊,你可以 就此发表发表你个人的见解与看法嘛。”   C小声地说,“老板啊,这跑题了啊。”   老板很大度。他摇了一下手说,“跑就跑吧。没关系的。咱们现在是在讨论 嘛,不是我上课。畅所欲言嘛。”   C就不好意思起来。她的脸红了半边,“我也不知道什么能盛住了爱情。” 她想了想,“也许是一张比较大的床吧?要不就是一块红色的地毯?或者是一块 想像中的深夜里的绿色的草坪?再有什么我可真的想不出来了。”   老板啊了一声,一截香烟燃烧过后的白色灰烬慢慢地从他嘴的位置飘落着往 下来。老板说,“很好很好嘛。这才是畅所欲言嘛。不过听着好像确实是有一点 点的跑题了。跑就跑了,再跑回来不就得了?咱们没跑题时说到哪里了?”   A抬头看着老板,说,“老板你说到马克思在苦难和贫困的双重压力下,为 什么还能够写出无数洋洋洒洒的理论性的纲领著作,用来光照千秋万代。你说到 这里了。然后C就说是因为爱情,因为马克思有艳福啊娶了个燕妮啊什么的。”   老板冲A点点头,“是说到这里了。C的说法多少也是有几分道理的。然而, 然而,更为重要的是,马克思他有一个好朋友,有一个十分有钱的朋友啊。这个 朋友的名字叫恩格斯。听说过这个名字吧?”   三个弟子一起说听说过。   老板就笑了,继续说,“恩格斯家财万贯,多得不得了,怎么花他也花不完 啊。而且他这个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特别地不喜欢女同志,见了女同志就头疼。 所以他一生也不与女人打交道。这样钱就更花不完了。有一天他偶然碰到了马克 思,两个人坐在一家小酒店里喝啤酒。开始谁也不认识谁,各人喝各人的。可是 喝完了后,马克思没钱付账。那老板势利眼,不让马克思走,说是走也行,把手 脖子上的手表撸下来再走。马克思说这怎么能行呢?没有了手表我也就没有了时 间,没有了时间我还怎么写作我肯定要光辉灿烂的著作啊?”   老板把嘴上的烟蒂吐到地上,又续上一支。他先吸了一口才说,“那家酒店 的老板忒不是个东西,紧紧地拽着马克思的袖子就是不松手。恩格斯这时实在是 看不下去了。他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了。他快步赶过去叫了声住手, 一把扯下酒店老板油腻腻的脏手,他说,你不要玷污了这位大胡子先生高贵圣洁 的衣袖和他伟大的人格。他欠你多少钱你说出来好了。那老板伸出四根鸡爪子一 样的手指头说,三个卢布。恩格斯当场掏出了一张十个卢布的钱,砰地一下拍到 那酒店老板充满浮夸风气的脸上,大声说,肮脏的臭钱啊不用找了全部给你了! 那老板拿着钱对头太阳看了半天,看出是真的不是假的,他就揣着一颗兔子胆问 恩格斯,真的不用找了?恩格斯也不理会他,拉起马克思就走。一口气走到了明 晃晃的太阳底下去了。从此两个人就结下了长达数十年之久的革命友谊。两个人 一个出钱,一个出力……啊是出智慧,共同谱写了一曲壮丽的共产主义篇章。”   老板说,“看看人家恩格斯是多么地高尚到了极点。那品格那道德,让我始 终景仰万分啊。赵总,赵国光,也就是B的老爸,在这方面就不能与恩格斯相提 并论了。B啊B,我不是说你老爸不好,我是就事论事,不带任何偏见和个人感情 色彩。你也不要有什么不高兴的情绪。听说现在到他那里面试的大学本科学历以 上的,没有过性历史也就是处女的身高一米六几以上的,还比较看得过去眼的女 大学生已经有好几百了。好几百啊,全国各地啊,如过江的海蜇啊,纷纷地涌向 了赵总张开的巨型鱼网里去了。而且只要被通知了去面试的,录用不录用,都发 给一个粉红色的红包。厚厚的里面不知有多少内容的红包啊,就这么一个一个地 发了出去。听说那些应聘的女大学生打开红包,个个都心花怒放,小脸蛋就跟刚 刚下了一只蛋的小母鸡那么地鲜艳无比。”   老板看见A和C在一边偷偷着乐,B则把头狠狠地低下去,像是在替他老爸老 赵赵国光负荆请罪。老板就缓和了缓和情绪。老板说,“这个和B无关嘛。B是我 的好弟子嘛。好汉做事好汉当嘛。不能诛连九族嘛。不过我也纳闷儿了,如此大 手笔的人,怎么区区二十万都不打过来啊。咱这个学期都过去一半了嘛。他是不 是不想看到他的宝贝儿子,也就是B及时毕业,手捧金光闪闪的硕士文凭,身穿 神圣的硕士礼服,头顶漂亮的硕士帽回他的小县城给他风光风光了?一根线上栓 着两只蚂蚱这样浅显的道理他都不想懂,估计他招聘的女本科大学生也高级不到 哪里去。而且十分可能的是,有一大批已经不是处女了的女大学生,花了一笔钱, 到医院里把处女膜修补修补,或者再造一个,然后冒充处女前去应聘了。我是说 啊,到最后,赵总赵国光招聘到的,十有八九是这样的一个业务秘书。二百万 啊。”老板心疼地咝咝了两声,“也不知他到底图的是什么。”   A和C都想,图的是什么一眼还不就能看出来了?用得着提问这个问题吗?接 着二人就又恍然大悟,老板之所以提出这样浅显的问题,是为了羞辱羞辱B,是 为了让B时刻铭记着这件事情,好继续与他那不争气的老爸保持联系,最终把二 十万元要到手啊。老板伟大。老板伟大啊。A和C不由地暗暗叫道。   本来老板是站着的。这时他选择了一把椅子慢慢坐下去。他说,“B啊,你 千万不要有任何思想包袱。你要轻装上阵。现在咱们不说你老爸的事情了,他招 聘的到底是真处女假处女咱也不管了,二十万什么时候才能打到咱场所的账户上, 咱也不去想了。充分利用快速遗忘法则,咱们一起把这些统统地遗忘了吧。运用 咱们自己的学说做事,事倍功半啊不对,应该是事半功倍。来,咱们现在集思广 义,想想办法,看看怎样才能尽快地弄到一笔经费,好继续咱们伟大理论的深入 研究。”   这才是今天讨论会的正题。弟子们这才抓住了老板的主旋律。刚才,啊刚才 那是在多样化了,是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了。他们三个弟子就纷纷地开动了思想 的机器,让它们高速地运转起来。现在谁都想弄出个好主意来让老板震惊一下, 让老板觉得除了老板本人之外,还有一个人伟大……啊是次伟大……   次伟大也是伟大啊。有伟大两个字夹杂在里面就行。   一时场所里静,静得没有了任何东西了似的。   突然啊出来的是B,就是刚刚被老板一二三四五六七地挖苦讥讽过老爸的B。 他一啊,吓了所有的人一跳。都怔住了,把眼睛全部地给了他。   B这时已经眉飞色舞起来。他的一张胖脸无比地明亮着。他的一只手则高高 地在了自己的头顶。他那五根手指纷纷地叉开着,像是他已经把什么紧紧地叉住 了。“有了。我有了。真的有了啊。”他说,“以前,也就是我读大学本科的时 候,放假回家,碰见了我的一个高中同学。姓啊姓牛吧,牛魔王的牛。他上学时 十分地笨蛋,家里也十分地贫穷,穷光蛋一个啊。高考当然没考上了。其实还没 到高考他就事先领了毕业证书回去了。我以为这小子完蛋了呢,谁知两年后回去, 却见他抖起来了,流油了。竟然请了一帮子同学去一家星级饭店进行高档消费。 问他是怎么富裕起来的,他也实在,说给企业和企业家写报告文学啊。写好了要 一笔钱,写好了要一笔钱,写到有二十万字了就先歇着,然后问问谁在编辑丛书。 现在下面编辑丛书的人啊单位啊什么的可多了。他们编辑丛书,是找一家能买出 来书号的出版社买一个书号。书号是什么呀?就是在一张纸上胡乱写个号码。顶 多再加盖个圆形的印章罢了。可就这么个号码就值好几万块钱啊。便宜的也得一 万多吧。一个人或者一个单位买了,出一本书不是太浪费了吗?就出丛书。丛书 是什么啊?丛书就是一丛的书。十本十五本二十本的都是丛书。就算是十本吧, 就算是书号花了两万吧,摊到一本上也就两千了不是?编辑丛书的就跟你要五千 六千或者一万啊。他们先发财了。至于后面出书的发不发财他们就不管了。但肯 定是也跟着发吧。不发财谁忙活啊不是?”   老板啊了一声说,“B啊,你想表达什么意思?是不想让咱们买个书号,先 出一本论文集?出不是不行,可咱们没钱啊现在。再说好像不让买卖书号啊。”   B说,“我也对老牛,就是我那位笨蛋同学,我也对他说不让买书号不是吗? 他呢屁地一声笑了说,不让是不让,买卖不买卖,这是两回事。就像党中央十令 二十申地不让贪官搞腐败,可是哪个贪官他不搞?搞腐败啊包二奶三奶四五奶啊 什么的,不都成了一股轰轰烈烈的风气了吗?所以说这个不好使。老牛又说了, 书号也是一样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嘛不是?所以他买了一个丛书的书号,花了六 千五百块钱,然后找一家联系不上业务的乡级印刷厂,花很低的印刷费就把书印 出来了。一共印一千来本,雇辆破车拉出来,写到谁就给谁送三十本,然后呢, 再弄出一些封面比较干净的,在里面第一页上写上敬请某某某书记--县委书记 --指正,敬请某某县长指正,敬请某某副书记--县委副书记--指正啊这么 写上个三四十本,分别送给他们指正。这样下来,他的第一本书就净赚了七万二 千块钱啊。第二本净赚了八万二三千,第三本他干脆连丛书的书号也不买了,自 己照着葫芦画个瓢,胡乱编了个书号。这样赚得就更多了。老牛咧开大嘴那个乐 啊。酒都喝茅台了。妈妈的笨蛋老牛啊……万万想不到啊我。”   老板笑了起来,他咬着烟蒂说,“你是想让咱们也给企业和企业家写报告文 学吧?你是这个意思吧?步那个笨蛋老牛的后尘吧?”   B老老实实地说是。他说,“咱们都是文采飞扬的才子噢还有才女。写那个, 还不是跟喝凉水儿似的?再说编书号吧,咱们肯定会编得比老牛编的还像,连条 形码咱们也能编出来不是?还有啊,老牛连电脑都不懂,纯粹是用一只破手握着 一支破笔在破稿纸上写。跟抠脚丫缝似的。咱们呢,一分钟能打一百二十个字, 一百二十乘以六十,一小时就是,是一六六二六一十二,啊是七八千字吧。一天 打八个小时是再乘以八,六万多字啊。一个人四天就是一本书啊。不算老板,我 们三个,差不多平均一天一本书,七八万块钱啊老板。”   老板脸上还是一片笑容。老板说,“你这笔帐算得很生动,一目了然啊。照 你的主意咱们筹措经费是没问题了。我也说这个主意好。推陈出新的味道比较浓 郁啊是不是?然而,然而这却不应该是咱们做的。一呢,咱们不是你说的那个笨 蛋老牛,他可以违法乱纪,可以使用假书号坑人,咱不可以吧?二,他给企业和 企业家写报告文学,这种报告文学啊我没读过,但我知道,那算是什么狗屁文学? 狗屎吧,跟文学一丝一毫的边儿也不沾吧?纯粹就是顺着企业和所谓的家们胡吹 吧?牛皮吹爆了也没关系啊。因为你那位高中同学老牛他的学历太差啊。咱们是 谁,最差的也是本科毕业的吧?两年半后也都硕士了吧?没有可比性嘛。三呢, 写那样的东西,首先你得出卖你的人格。不出卖人格你怎么去对着企业和所谓的 家们卑躬屈膝摇尾乞怜?是不是啊?钱到底是小事情,过去的女性不是都说饿死 事小失节事大吗?咱们不能连旧时代封建社会的女同志都不如吧?有此三条,同 学们啊,你们说这种事情咱们能不能做啊?”   A和C马上大声说不能做。B也小声地说不能做。   A说,“做这样的事情,不就和卖淫差不多了吗?豁上自己的脸皮和身体, 还有老板说的人格。妓女还要人格呢。老牛这种人连人格都不要了,基本上是属 于坑蒙拐骗。这就不如妓女卖淫了。”   C说,“不说别的,就是照二师兄说的,一天在电脑上敲打六万多字这一条 吧,就不是人能做得了的。六万多字啊,要是用五笔输入法,平均一个字敲打两 下键盘吧,一天就得敲打二六一十二万下。妈呀,什么动物能敲打一十二万下? 机器人也不行啊。还有脑子,脑子你跟得上吗?脑子不够用,你敲打出来的是什 么呀?什么也不是。”   B小声说,“我说的不是理论上的嘛。理论和实践之间不是有一段距离嘛。 谁弄出来的理论不是冠冕堂皇天衣无缝啊。要是实践起来,还不都是千疮百孔破 绽百出。”他看了老板一眼,赶紧说,“也就咱们老板的快速遗忘工程学理论才 能理论与实践高度和谐完美地统一起来嘛。”   老板比较爱听B最后的一段话。他就摇了摇手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 正确的标准嘛。咱自己就不王婆卖瓜了,到时候让整个人类社会去检验好了。这 个话题先放下。还是讨论刚才的命题。刚才B是戴罪立功心切。总体的思路也不 是没有可取之处啊。就是操之过急了一点。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啊。就以B为榜样, 继续挖空心思吧。”   就又都低了头去挖空心思。   停顿了一下A说,“老板啊,我倒是有个不成熟的主意,说出来你和学弟师 妹啊的千万不要见笑。”   老板说,“说嘛说嘛,忸怩什么忸怩。又没有外人嘛不是?说错了也没关系 的。说错了也是好心办错事,精神是好的嘛。”   A就说,“我这个主意,简洁地总结出来呢,就是两个字。要是细致地分析 起来呢,可以做一篇篇幅比较长的文章送到《中国青年报》、《人民日报》。 《光明日报》或者《中国青年》杂志上面发表了。这个主意呢,既能弄到经费, 又能宣传咱们的理论精髓,叫双管齐下叫一举两得叫举一反三都行啊。总之 呢……”   A咽了一口口水在肚子里,说,“两个字,募捐。”   这两个字一出A的口,马上就把十一月底浓云密布的天空给照亮了。只听唰 地一声,云开日出了。太阳辉煌了。老板紧跟着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他 说,“无比地正确啊老A啊你还不老啊。咱们就这么定下来了。今天啊今天是不 行了,眼看就要日薄西山穷途末路了。明天,明天等太阳刚刚从东方露出头来, 咱们就已经在大街上张起了招牌。募捐。哥的巴赫,用之于民就取之于民嘛。”   老板特意踱过去,在A瘦瘦的肩膀上连续拍打了两下说,“A不错,A真不错。 很有大师兄的风采嘛。不愧是我三个弟子里年龄最大的嘛。”他看了看挂在墙上 的那块旧式电子石英钟表,“讨论会至此结束,下课。课后把明天要带出去的东 西准备好了。”老板列举了几种,弟子们又补充了几种,之后就动手准备了。   18   老板亲自拍板定下来的事情不是闹着玩儿的。第二天早上起来他们就把已经 准备好了的横幅啊招牌啊什么的拎在手里。装钱的箱子当然也是现成的。原本那 只箱子是用来装打印纸的,一尺二寸宽一尺高二尺长,虽说不是很大,但装个十 万八万元的人民币是不成问题的。箱子的上下左右和前后都用白纸严严实实地糊 死了,只在一侧铰开了一道一根香烟粗细一根半香烟长短的口子。认捐的钱呢, 就从这道口子里走进去。箱子立起来后的两个大侧面,老板各自亲笔写上了字, 一边是快速遗忘工程六个字,一边是一切为了人类,也是六个字。为了能够让社 会接受并且广为传颂,老板还亲自拟定了一份行文简洁风格精炼的介绍性的文字, 着重介绍了快速遗忘工程学的诞生起源走向发展趋势,以及对全人类向前发展的 巨大意义。然后这篇文字由C亲自运动着十根纤纤细指敲打出来,校正后再打印 出来,又复印了一百份。如果经费充裕,印一千份也不够用的。但因为经费问题, 只好先这样了。   出门时老板有几分悲凉。他对弟子们感叹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我们 现在所处的社会都轻浮到何种程度了。坏人坏事横行霸道,好人好事蒙受冤屈。 就如我等如此前卫并且迫在眉睫的学术研究课题,竟然连一点点经费都申请不到, 而贪官们动辄几千万几千万地贪污,几千万几千万地浪费,把国库都弄空了。拉 出一个就可以就地枪毙,再拉出一个还可以就地枪毙。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 们始终忘不了私欲,忘不了贪婪,忘不了对糜烂的旧社会旧世道的留恋啊。他们 就是有一点点的良知,我们也不至于步履维艰了,也不至于沦落到要走上街头去 募捐的境地了。”   弟子们深有同感,纷纷谩骂贪官污吏,骂他们不得好死,骂他们一出门就撞 飞机,要不就从天上掉下一颗陨石,嘭地一声砸碎了脑袋。再有,喝醉了酒吸烟, 让一把大火给烧成焦炭。办法多了,随便一想就是一个。总之,反正不能让他们 善始善终了,得有一个报应机制才行啊。   这就牵扯到另外一个话题了,报应机制。老板对此十分地感兴趣。他大声说, “一旦我们的快速遗忘工程理论最终确定下来并为广大人类接受了,接下来我们 就进入另外一个新兴的课题的研究。这就是报应机制。我们应该把报应机制学科 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争取立个新项目。”   弟子们也深受启发,一起回应老板,说,“这个报应机制学科就放在我们读 博士时再来研究吧老板。那时凭着丰功伟绩,老板你也申请个博士点,把自己同 时升格为博士生导师。这样,我们三个弟子还跟着老板您干,干革命。”   就这么拍板定下来了。   就都十分地振奋。虽说外面的风已经很有些寒冷的冬天的味道了,虽说天空 还像昨天那么阴沉沉的,云没开日没出,可他们的心里都亮亮堂堂的,脚步迈得 也分外地有力了。   出了大学的大门,往北一里,有一处非常繁华的地带,人非常地茂盛。人气 很旺。老板说就这里吧。   就这里了。   弟子们纷纷地把横幅挂到街边的两棵树之间,把募捐箱放到带来的一张小桌 子上,然后C掏出一个小小的扩音器,请老板率先发表演讲。老板也不客气。他 清理了清理喉咙,把嘴里的烟吐到地上。C赶紧弯腰拾起来,丢到一边的垃圾箱 里。老板说,“日光如流水,日月如女同志织布用的梭子。鸡飞兔走,岁月如狗 啊。这些比喻虽然很通俗,但却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全人类怎样才能在 有限的岁月里生活得更好更美满更幸福呢?我们提出的快速遗忘工程理论学说全 面地恰当地完美地,解决了这个困扰了我们人类千百万年,挥之不去的难题,使 我们全人类跨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老板很有风采,老板很潇洒,老板很倜傥。老板一演讲,马上就吸引了无数 人的眼睛和耳朵。马上就有无数人围了上来,把老板和他的弟子们包围住了。因 为老板站在高处,所以人们都仰着脸看老板,都流露出敬仰和羡慕的表情。而且 老板的演讲深入浅出通俗易懂,一下子就抓住了人们的心。   老板发表了大约有五十六分钟的演讲。老板迎面对着寒风,他头上稍显稀薄 的长发在风中飘逸着,如同他猎猎的宣言。而在老板演讲的时候,他们准备的一 百份介绍文字的纸张很快就被一抢而空。没有得到的则十分地感到失望了。没有 得到的也只能紧紧地捕捉着老板的演讲。他们不时地冲着老板欢呼,他们被老板 描绘的在经过快速遗忘理论处理后的美好世界深深地吸引住了。   而当得知老板和他的弟子们因为没有经费,使得这项伟大的研究处于停滞不 前的现状的时候,他们纷纷慷慨解囊,把人民币从那道狭长的口子直接投入到它 大腹便便的肚子里,使募捐事业达到了一个又一个的高潮。   老板结束了演讲。老板从高处走到低处。老板点上一支香烟。当然他是很振 奋的。本来他知道广大人民群众会支持他的事业的,但没想到听众这么地热烈, 热烈得使这个冬天一下子变成了炎热的夏天了。老板的眼睛就热了起来。   老板躲开众人,找了个避风场所吸烟。他吸了几口,只见一个装扮前卫了许 多的女孩子摇摇摆摆着过来了。老板想她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吧?她不会是直奔我 而来的吧?我没招惹过她吧?她只不过是要从这里走过去吧?老板又吸了一口烟, 准备回去进行第二次演讲时,这个女孩子正好堵住了他的去路。   她的嘴唇不知用什么涂过了,涂的是一种纯粹的蓝颜色,显得十分地醒目。 她把两条胳膊张开着,她对老板说,“刚才我一直在充满着敬仰的心情听你的讲 话。你的这个快速遗忘啊工程真是太好了太棒了。它一下子就迷住了我了。当场 我就掏出我口袋里仅有的一张两元钱的人民币,义无反啊顾地投进了箱子里啊。”   她的一对不是很大,但被眼影扩展得仿佛很大的眼睛紧紧地望着老板。她说, “我现在正有一些东西想请求你帮助我快速地给遗啊忘掉了啊。陈老师,您是叫 陈老师吧?你可得帮帮我啊。要是你不肯帮我,我也就只好爬到那边的楼顶上往 下一跳了。刚才我仔细数了数,一共是二十八层。一个像我这样的年轻漂亮美丽 又有些弱不禁啊风杨柳细腰的女孩子,从二十八层啊地狱跳下来,那肯定就会摔 成一堆血肉模糊的肉酱了。”   老板啊了一声。他说,“你千万不要从那上面跳啊。如你所言,你那么地年 轻漂亮美丽啊的又有些弱不禁风啊的女孩子,有那么美好的前程需要前去奔走, 干什么要去那么一跳啊?一个人在摔成一堆血肉模糊的肉酱了的过程中,她会多 么地疼痛啊。那样的一种疼痛,你现在想坏了脑子也想像不出来的。这么说吧, 你去找个小流氓,给他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你脱光你身上的衣服,躺在无比寒 冷的这条大街上水泥道路中央,让他坐着,一刀一刀地从你向上往下割肉,一小 片一小片地割。割一片塞你嘴里一片,割一片塞你嘴里一片。一共割你三千六百 五十九刀,你才能真正地死去。想想吧,这就是你从楼顶上往下一跳的感觉。要 是你觉得这很有意思,你就爬上去好了。”   女孩子的脸色在老板不动声色的描写中慢慢地往白里变化,变到后来,竟然 发青了。她颤抖着说,“吓死我了。我不跳了。陈老师,我不跳了。现在我只想 扎进你的怀里,让你好好地保护我啊。”   老板啊了一声。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我不是在吓唬你。我是的描述一个 基本的事实。因为那么高,所以后果才会那么严重,也因为那么高,根据自由落 体运动的定理,每一秒将近十米,二十八层有九十多米了吧?九十米高差不多得 落十秒钟啊。十秒钟足够你后悔不迭的了。可是你人在半空中飞翔,啊不,是往 下掉,你就是后悔又怎么样呢?你没有一对能够高高飞翔的翅膀,连麻雀那样破 烂不堪的翅膀你也没有,那么等待你的结果只能有一个。摔成一堆血肉模糊惨不 忍睹的肉酱零落成泥碾作尘了,连一点点的香味都没有了……”   她就直接地扑进老板的怀里。她呜咽着说,“我要遗忘,我要遗忘掉这一切。 陈老师啊,伸出你那有力的温暖的大手来拉我一把吧。我不想死啊。可是我要是 不死,要是你不帮我,我只能整天整天时时刻刻日日夜夜生活在无比的痛苦中啊。 我想遗忘啊老师……”   老板很受感动。他的手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平静些平静些。没有过不 去的火焰山,没有跳不过的流沙河。你放心好了,我之所以提出如此伟大并且如 此前卫的理论并付之于实现,就是为了让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啊当然也包括别人, 所有的人解除掉痛苦。所以对于你的痛苦,我不会坐视不管的。好了好了好 了……”   她慢慢也就平静了下来。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她离开了老板的怀抱。她 望着老板说,“你不会笑话我吧?你不会嫌我可笑吧?还有幼……幼稚吧?”   老板说,“怎么可能呢?人和人都是一样的,都是平等的。我有什么资格笑 话你?另外你幼稚吗?不会吧?你尽管如此的年轻,但你同时也是一个成熟的令 人心动的女孩子啊。所以有什么你就说吧。说了我们也好共同面啊对不是?”   她就笑了一下,“我姓吴,我叫吴菲菲。我找你,是因为我被我男朋友给甩 了。就像甩一泡鼻涕一样地把我甩了。所以我恨死他了。我得忘掉他,把他恶毒 的影子从我的记忆里删除出去。但是不管我怎么努力,就是删除不了。它就像是 一个顽固的电脑病毒一样,死死地赖在我记忆的内存里,现在所有的杀毒软件都 对付不了他。而老师你推出的这种软件,我相信一定能把他杀死的。”   老板掏出一支香烟,他一只手按动打火机的机关,一只手遮挡着风,他点上 吸了两口。他说,“你们是在上网时认识的吧?你们是网恋的吧?”   吴菲菲显然是无比地惊讶着了,“你怎么就知道我们是网恋搞到一起去的? 我没有跟你说我们是怎样认识的呀?”她想了想,说,“您真是太伟大了太崇高 了您。您简直就是一个神了。我都要五体投地地佩服你了老师啊。”   老板显得不是很从容。现在他很想走到弟子们身边去指挥他们募捐,募很多 的捐,也就是钱。可是这个名叫吴菲菲的女孩子却死死地纠缠着他,使他不能脱 身。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他说,“这是我的名片,有地址手机号码电 话号码邮编,还有伊妹儿。我现在有些急事。你呢,可以随时与我联系。”   老板是要走的。吴菲菲有些急了。“老师啊,我还有最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没 有说出来呢。”她按了按自己肚子的位置,把脸稍微红了一下说,“我怀孕了, 是那个坏蛋一夜情给弄出来的。我去医院做流产手术,可是医生非得让男方,也 就是肚子里孩子的老爸出面才能做。要不就不给做。本来我也想找家私人诊所随 便做掉算了,可听说私人诊所做这个常常是要死人的。上又脏又破的用饭桌改成 的手术台前人还是活的,下来就成了一具尸体了。我还不到二十岁啊,我不能死 啊,我不想死啊老师,所以我想,想求你帮助我一回,带着我去医院做了流产手 术……把这该死的东西抠出去。那样我就会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了……”   老板懵了一下。这样的事情他是第一次遇到。比较新鲜,比较新颖。可是他 却不能答应。老板为人师表,老板仪表堂堂,老板一尘不染,他怎么可能带着一 个怀了不知是谁的野种的女孩子亲自去人民医院进行流产手术呢?这是万万不可 以的。这是做人的一条底线。老板马上就拒绝了。他说,“不行。这个不行啊。 这个好像是不属于我研究课题的范畴吧?再说你肚子里的东西根本就与我无关, 我去了,岂不是承认那是我干出来的事情了?”   老板说,“而事实上,我连你的边都没有沾过嘛。”   吴菲菲吃地笑了一下,“老师你要是能帮我做了这事,出来后,老师要是喜 欢我呢,老师也可以和我睡嘛。老师这么好的一个男人,虽说年龄大了一点点, 可男人的风度还那么地迷人啊。”   老板啊了一声。他急忙摇头,“这个做不得的。看来你也是华大的学生吧? 一年级还是二年级啊?咱们华大的校园里不是有自动出售避孕套什么的机器吗? 你做那个,为什么不让他戴上一只?戴上了,不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吗?”   吴菲菲忸怩着一笑,“他不愿意戴嘛。他说戴那种东西,隔着一层,就和在 与塑料做爱似的。我弄不过他。在这样的事情上面,我们女同志永远都处在被动 的位置上的。我对咱们中国的历史也了解了许多,就武则天一个是主动的吧?慈 禧不知道算不算?老师啊,求求你啦。我会永远感激您的。”   老板说,“明天,明天吧。明天我……啊我让我的弟子冒充一回你的男朋友 吧。我肯定是不好亲自出马的。反正就是个名义上的嘛。不过今天不行。”   老板听到他们募捐的地方出现了什么情况,好像是有人吵起来了。老板就匆 匆在吴菲菲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说,“就这么定下了啊。”急急忙忙地过去了。   果然是出事了。他们的募捐箱不见了,悬挂在两棵树之间的横幅也不见了。 三个弟子一个个都苦丧着脸,见了老板过来,眼泪都流出来了。看热闹的倒不少。 老板分开人群。他说,“怎么回事?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了?是不是遭到抢 劫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人这么大胆?王法呢?人民警察呢?公安干警呢?”   C哇了声,“老板啊,还人民警察呢,刚才就是他们干的。他们过来,不管 三七到底是不是二十一,一个抱了箱子就走,两个扯了横幅就走,还有两个要来 抬桌子。是我们拼死保护,才把这张属于公共财物的桌子给保护下来的。否则的 话,现在咱们什么也没有了。”   老板的头脑就轰地一声,像是里面有什么爆炸掉了。他看了看身边有一棵树 站着,他想把自己倚上去。他想让这棵树先帮他支撑支撑身体。可他终究没有倚 上去。他想要是自己往树上一倚,就会给别人一种要垮掉了的印象。他是不是会 垮掉的。要是他垮掉了,那么这样的一门新兴的学科,能够庇佑整个人类世界的 工程也就随之付诸东流了。心血,不仅仅是心血,还有我们全人类的未来啊,这 些这些都得靠老板了啊……   老板慢慢地就从容了,甚至还笑了一下。他拍拍C的肩膀,然后对A和B说, “不在这里站着了。回去。任何新兴的而且必将辉煌于世界的学科,都是不会一 帆风顺的,在过去,不是有很多人为真理而献身了吗?那么多那么多的人啊。哥 白尼,莎士比亚,屈原,瞿秋白,鲁迅,张志新……回去。现在就回去。你们两 个抬着桌子。C擦干眼泪。回。”   老板自己在前面带着头走了。他没有回头,他步子迈得很大。弟子们也都跟 了上去。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很平静的样子。   19   回到场所就不平静了。场所一下子就被一种恐怖和悲凉的氛围严严实实地笼 罩住了。老板先把一支好好的香烟揉搓得稀烂,他把它们向着空中撒去,让那些 碎屑们纷纷扬扬杂乱无章着在上面飞翔和堕落。   “阴谋。扼杀。典型的阴谋,典型的扼杀啊。就像希特勒当年扼杀共产主义, 就像袁世凯当年扼杀孙中山,就像蒋介石当年扼杀毛泽东。”老板说,“那一小 撮躲在阴暗角落里发抖的历史车轮前进的绊脚石们,他们现在妄图扼杀的是,咱 们的具有超时代意义和作用的快速遗忘工程理论学说啊!”   老板摸出第二支香烟。本来他想继续给揉搓得稀烂,继续撒到天空中,让它 们纷纷扬扬天女散花,飞翔和堕落。但老板还是把它移栽到自己的嘴上了。他摸 出一只红色表皮的打火机,他的手按它的时候哆嗦了一下,可还是点燃了。一绺 烟雾上升起来。老板望着他的三个弟子。他说,“吸烟,都吸烟。C也吸。让这 苦苦的辣辣的烟雾冲淡了萦绕在我们头顶上的愁绪和绝望的眼神吧。我坚信,越 是真理越要斗争越要尖锐。而且真理一定能够必将能够战胜谬误。”   弟子们就都吸了。C很听话。她是从B那里要了一支香烟的。她用B的打火机 点上吸了一口。她想咳嗽一下,嘴巴都轻轻地张开了,但却没能咳嗽出来。她又 吸了一口,把嘴巴重新张开,还是没能咳嗽出来。她以后就不再张嘴了。她说, “原来吸烟一点也不难啊。香烟的味道真的有一点点的香啊。”   她说,“老板伟大。”   老板说,“弟子们伟大。”   老板想了想,又说,“来破坏我们神圣事业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是警察, 真的是人民警察吗?会不会是一小撮阶级敌人呢?往往一小撮阶级敌人会装扮成 人民警察出来活动的。”   C说,“我最认识警察了。他们要是不是警察,他们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了。 服装,他们的服装和警察的就是一个样的。还有那个蛮横劲头,也不是能够伪装 出来的。坏人装扮好人他也得心虚啊。是警察肯定了。”   A也说是警察,百分之百地是。说,“他们开着一辆警车来了呢。警车上就 印刷着警车两个字。他们把车一停,下来就搬东西。先抢箱子再扯横幅。搬完了, 跳上车就走了。屁都没放一个。”   老板就哼了一声,“露馅了吧?这就露馅了吧。如果是警察,不光要搬东西, 他们还抓人呢。他们应该先给你们戴上手铐,再把你们往车上抓。再说咱们募捐, 管他们警察什么事啊?咱们又不是非法聚会又不是什么功练功啊,更不是敌人鼓 动人民与政府对着干啊是不是?警察抓咱们,毫无道理嘛。”老板说,“箱子里 估计能有多少钱了?你们心里应该有个大体的数目吧?”   C说,“一万两万有吧?那么多人捐啊,众人拾柴火焰高啊。那个警察搬箱 子时份量看着很重,他很吃力啊。”   B说,“三四万也应该有的。我看见那个搬箱子的警察乐得两只眼睛都眯成 了两条头发丝儿了。妈妈的,他们得了这么多的钱,花天酒地是花不完了。弄不 好还能拿着出去嫖嫖娼什么的啊。反正是腐朽了糜烂了。”   老板说,“看看看看,这不就更加地从另外一个侧面,说明了咱们研究的快 速遗忘工程理论无比的重要性和迫切性了吗?日月穿梭,时不我待啊。如果所有 的人,整个的人类都接受了我们的快速遗忘工程,这样的事情就肯定不会发生了。 也就是说,我们决不气馁。”   弟子们也说我们决不气馁。   老板还想说一句我们继续奋斗,还没来得及说,他的手机吱地一声响了。老 板就不能说了,打开手机去听是谁打来的。老板才听了一句就啊了一声,听了两 句就又啊了一声。最后老板说,“谢谢你啊,谢谢皮主任啊。你皮主任真是及时 雨宋江啊,你这雨一下,我们这些干旱的禾苗就能够茁壮成长了。我们全人类也 就有救了。皮主任是大救星啊。”   关了手机老板就红光满面精神焕发起来了。他脸上的阴霾就一扫而光了。老 板甚至冲着他的三个弟子打了一个比较响亮的响指,老板说,“我们有钱啦。老 屁啊不对,应该是皮主任,就是主管审批经费的那个皮主任,他说他已经在我们 送上去的报告上写上同意两个字,并且签上了他的大名了。他说他先期批给咱们 人民币五万元整。现在已经打进咱们场所的帐户里去了。”   老板说,“虽然只是区区的五万元,可咱们也能吃上一段时间的饱饭了,用 不着去喝什么西北风了。不过我还是比较纳闷儿。老屁啊不,是皮主任他为什么 突然发了善心了呢?为什么突然地又给批了呢?”   A说,“是不是校长,也就是老板你大学的同学发了话了?校长出马,老屁 敢不给批?老屁是什么啊,校长要是不想用他了,一翘屁股,他就真的变成一股 臭气散发了。”   老板摇头,“不会吧?我从来也没有为这种小事去找过先锋(注:先锋全称 是王先锋,即华大校长)啊。再说咱们做学问的,可以没有傲气,但不能没有傲 骨啊?我找他去?他找我我还不一定理会他呢。咱又不是巴儿狗。是不是啊?”   B说,“要不就是老屁--这是谁给皮主任取的绰号啊?挺有水平的--良 心发现,认为咱们现在研究的课题,也就是快速遗忘工程,千真万确地是拯救全 人类的惟一法宝了?而且他也迫切地需要拯救,因此就批了?”   老板还是摇头,“也不会吧?他那样的人,实话实说吧,也就是个势利眼之 类的小人。你要是给他送个三万两万的,说不上他会痛痛快快地给你批了。要不 他就是个屁啊。”   C想说什么,想了想又没说。她就那么笑了一下,一口接一口地吸烟。   师徒几个还在津津有味地分析呢,老板的手机又响了。老板一听就笑眯眯着 了。他说,“唯唯,原来是你啊?已经有日子没听到你的消息了。什么?报道发 表了?大前天就发表了?报纸我们还没有见到。反响十分地强烈?太好了唯唯谢 谢你了啊。多给我们几份报纸吧。我们十分地需要媒体的全力支持啊。刚才,刚 才我们还出去募捐来着。可募捐的钱我们还没来得及数,甚至连打开看一眼都没 有看成,就被一群人民警察给抢走了。要是你早一点来电话,我们也就不出去为 他人忙活了。不过也不能说是白忙活了。起码我们也趁机宣传了我们的理论精髓 了嘛。好了好了,白白。”   老板关闭了手机,“原来如此。原来老屁是读了报纸才批的钱。看来媒体伟 大啊。媒体随便放个屁都比老屁香啊。”他说,“马唯唯,啊,也就是那个什么 什么报的才女记者,她已经发表了一篇讴歌咱们快速遗忘工程的大幅文章,而且 反响十分地强烈啊。苦尽甘来,这就叫苦尽甘来啊弟子们,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 到啦!”   弟子们就欢呼起来,就纷纷说老板伟大,实在是伟大啊。   老板换上一支新烟,他也不点燃了,就那么叼着。他兴奋啊。他说,“五万 元吃饭够了。上上网也可以上了,买些打印纸什么的也够了。但是打印机的墨盒 太昂贵了,一个就二三百块钱啊。十六开的纸也就能打出三四百张吧。平均打印 一页纸得一块钱呢。别看有了这五万元,可也不能浪费了不是?以后打印什么, 就出去买些墨水自己回来灌吧。这项技术不是多么复杂,我就会干。墨水一瓶三 五十元,比墨盒省了百分之九十呢。要是劣质墨水,十几元就够了。其实效果也 不比墨盒里的墨水差,打出来的字也是黑色的不是?我这只不过是举了一个例子。 我想说,好日子咱们也得当成苦日子过啊。咱们是在为全人类工作嘛。”   停了停老板又说,“不过呢,生活费是不能过于节省的。要多给你们一些, 要足够你们吃饱吃好的。这一点你们就放心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这句话我 是一贯地坚持着的。明天取出来就先发他两个月的,一个月一人六百,两个月就 是一千两百块。够意思吧?”   都说老板真够意思。老板伟大啊。   老板就点上了烟。他想宣布下课,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啊了一声说,“另 外还有一件比较麻烦的事情,这件事情得A或者B出马了。C是做不了的。AB你们 可得有一定的思想准备啊。”   C不愿意老板把她给排除在外了。她也是老板的一个弟子嘛,凭什么AB能做 得了的她做不了?她就说,“老板,你可不能偏向师兄们。要一视同仁嘛。”   老板笑起来,“这件事你确实做不了的。咱们出去募捐时,有一个叫……叫 吴菲菲吧,这么一个女孩子,是咱们华大的学生,她现在走到人生的岔路口上去 了,她的一只脚踩在了阳间,另一只脚呢,则踏进了阴间。民间的说法呢,就是 到了奈何桥边了,生死系于一线了。”   C不以为然着说,“这有什么啊,伸手一扯她不就过来了?要是伸手一推她 也就死了呗。这一扯一推的事儿我也能干,干嘛非得师兄出马啊?”   老板还是笑,“C啊,你到底是没听明白吧?事情是这样的,这个吴……啊 吴菲菲,她搞了一场失败透顶的网恋,在网上遇到了一个伪装成好人的坏分子, 她竟然就盲目地爱上了他,并且稀里糊涂地与他发生了两性关系。后来那个坏分 子呢甩了她。甩了也没关系啊,可是她一是忘不了那个坏分子,二是呢,她竟然 怀上了那个坏分子的孩子了。她要去人民医院进行流产手术,可是医生却非得让 男方,也就是那个坏分子和她一起去不可。那坏分子玩弄过她后就逃之夭夭了。 她就要求我找个男生代替那坏分子去一趟。咱们要想治好她精神方面的疾病,首 先得治好她生理上的病啊,是不是?”   老板说,“这种事情你就做不了吧?”   C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陪着个胡搞的女人去流产嘛。”   老板说,“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你本身也是个女的啊。就算是搞同性恋, 那也不会把对方搞怀孕了,是不是呢?”   C就不吱声了。   老板就说,“A啊B啊,你们谁自报奋勇,前去完成这个艰巨而且光荣的任务? 其实这也是一个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好机会。是不是啊?”   A和B就相互瞅开了眼儿。这样的事情,明摆着的嘛,就是出力也不讨好的嘛。 这叫没招惹狐狸肯定得沾一身臊嘛。那个吴……啊吴菲菲的肚子不是自己给弄大 的,却要让自己来担一个罪名。只有傻瓜才肯做这样的事情嘛。就是傻瓜他也不 一定会做呢不是?谁要是做了,岂不是连个傻瓜也不如了?所以呢,A和B都不吭 声,都渴望着对方能够站出来说他去。说他去当一个连傻瓜也不如的更傻的傻瓜。   老板慢慢地不笑了。他说,“你们总不至于让你们的导师去吧?你们导师这 般年龄的人了,要是去了,那医生还不都得说他是个好色的,专门对付小女孩的 流氓淫棍啊,是民族败类啊?是不是呢?”   A是大师兄。他不能不率先表个态了,“老板啊。这样的事情咱们做,是不 是跑题了?咱们研究的可不是帮助乱搞男女关系的人流产啊。要是引导她快速遗 忘了自己怀孕的事实,这倒是和咱们的专业比较贴近点儿。冒充一个小流氓,带 着一个女流氓--吴菲菲应该算是个女流氓吧--前去流产,丢人不说,也有损 于咱们的声誉人格啊不是?”   A表了态。A这么一说,B也就有话可说了。换一句话说,也可以来个推波助 澜顺水推舟了。他就说,“老板啊,师兄说得没什么错误吧?咱们又不认识吴菲 菲,她自己说的空口无凭,不能轻信了。她说她是上当受骗让人涮羊肉那么地给 涮了,谁知道她怀的到底是什么种儿啊?也许是她出去卖淫让个嫖客给弄大了肚 子的呢。要是那样,咱们岂不就是助纣为虐了吗?人家为了赚钱咱们却给人家擦 屁股。这确实是跑题了啊老板。”   老板沉着脸说,“你们都说这事情不能管?是不是啊?”   A和B说,“是不能管啊。谁沾上这种事情谁倒霉啊。要是好事的话,就算是 吴菲菲说的是真的,那个坏分子他为什么逃跑了?还不是怕倒霉啊?”   老板说,“你们说咱们管这事是跑题了?”   A和B说,“可不是跑题了嘛。流产,流产和快速遗忘工程,丝毫也不沾边儿 嘛。问问摸象的盲人,他也不会说是一回事嘛。”   老板就说,“好啊。我说不动你们啦。我自己去啦。豁上我的身份和地位以 及在学界的影响,还有你们导师的这张皮,我自己去啦。我不想别的,我只想再 造一座七级浮图。”   A和B都说,“老板你千万不能去啊。你千万不能拿你自己的一切来开这样的 一个玩笑啊……”   老板就问C,“C啊,你说老板我能不能去?”   C说,“二位师兄说得没错。老板你真的不能去。”   老板说,“那就让那个吴菲菲吃力地爬到那座二十八层高的大楼顶上,纵身 往下一跳,然后嘭地一声摔成一堆血肉模糊的肉酱,从而制造出一曲震撼整个世 界的人间悲剧?”   A说,“不会那么严重吧?花季女孩啊她能那么傻瓜?”   老板说,“她亲口对我说这么过的。万一。我是说万一梦想成真了呢?我们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花季女孩从此万劫不复了?”   B说,“老板啊,我回头重新想了想,咱们还是跑题了啊。这种事情应该交 给人民警察来处理嘛不是?人民警察爱人民,有困难请拨打110嘛不是?110管的 事情咱们来管,难道还不算是跑题了?”   老板就有些痛心疾首了。他把目光转到C这边来,“刚才你也随波逐流,也 说我不能去?”   C嗤地一笑,说,“老板啊,我是说老板不能去,可是我没说我不能去啊? 二位师兄不去,自然有他们的道理嘛老板。他们不去,我可以去嘛。”   老板就怔住了。他定定地望着C,“你一个女孩子,你怎么能够代替一个男 人去做这种事情?同性相斥异性相吸。你们可都是女孩子啊。”他说,“你不是 开玩笑吧?这样的玩笑也开得起来吗?”   C却很是从容着了。她冲着老板抿嘴笑,“老板啊,我又不是代替一个男人 去同她发生两性关系,又不是去和她做爱什么的。不就是陪她去流产嘛。你现在 看着我是个女孩子,要是我打扮打扮,还不就是另外一个花木兰了?”   老板就明白了。他看着C,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会儿。老板最后叹了一口气, 把香烟点上,“那就死马当活马医一回吧。反正万一露馅了也没什么,顶多是个 笑话吧。”   老板自己想了想,嗤地一声笑了,“现在我也觉得是有些跑题了。但我还是 那句话,跑跑题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嘛。灵感啊真理啊什么的,往往都是因为跑 题了才横空出世了的呢。比如……”老板有些劳累了,他不想再举例说明了,他 就不说了,紧紧地用两片嘴唇咬住了香烟,连下课两个字都没说。   20   C的头发本来就留得不长。她是个不喜欢留长发的女孩子,涂脂抹粉的事情 也不那么喜欢。她比较崇尚自然。现在主动领取了这么一项奇特的任务,C就很 快把自己转化成一个男孩子了。从形象到心理都是。她想,做这样的事情该会多 么地有意思啊。女扮男装,抛弃一个女孩子的爱好和心理,然后陪同一个失了身 并且怀了孕的女孩子去流产……啊,从古到今,除了我C之外,还会有第二个人 拥有如此大显身手的机会吗?什么叫向命运挑战?什么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这就叫。这就叫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C到理发厅里把头发铰成男孩子式的板寸,用一条布带把乳房缠了缠,缠得 平坦了,再把衣服换成男孩子式样的,站在房间的镜子前照来照去。她看到的哪 里还有一点点女孩子模样的自己啊,分明根本就是一个男孩子嘛。她乐得在床上 打滚。她想现在我也就是两条腿之间缺少一件男人专用的东西罢了。要是有了那 个,百分之百地就是一个男人了。她想,妈妈的,老爸当初为什么图省事,不给 我也制造出那么一件东西来啊!   吴菲菲,就是那个要求老板陪她前去流产的女孩子,第二天就找到了场所。 她乘坐那部老掉牙了的电梯上升到九层。老板正在给弟子们发放生活费。一进门 她就叫了声陈老师,眼睛好像红了起来。老板把C往前一推,“我很繁忙啊。咱 们已经说好了。让我的弟子带你去。看看这位怎么样啊?”   吴菲菲一看C就乐了。她脸上原本的一点悲伤迅速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转换过 去。她说,“你不是赵本山吧?要不就是他儿子?你叫什么山啊?你不跟着赵本 山学习小品,好到中央电视台上露脸出名挣大钱,怎么来做陈老师的弟子啊?如 果我是你啊,不管是不是赵本山的儿子,我也紧跟着赵本山,一步也不落后。”   C有些不高兴。她把嗓子放粗起来,她啊了一声说,“赵本山是谁啊?我怎 么听着这么陌生啊?怎么从来也没有听到谁说起过这个名字啊?他是干什么的? 不是大街上收破烂儿的吧?你跟收破烂儿的那么地熟悉,了不起啊吴小姐。”   吴菲菲听她叫她小姐就不高兴了,“你可不能这么叫我呀。我是大二的学生 呢。大二说明我已经读了一年零两个多月快三个月的大学了。小姐,小姐是对那 些没读过大学的人的称呼。你应该叫我师妹才是呀。”   C就嗤地一声笑了,“师妹也是你承受得了的吗?我们老板好像并没有收下 你这么个弟子吧?否则他老人家现在只好拿着自己的脑袋撞墙了。”   吴菲菲懵了一下,“陈老师好好的,他撞墙干什么啊?墙那么硬那么结实, 谁的头撞得过它?要是撞,非得头破血流不可。那有多疼啊。”   C哼了哼说,“老板不撞墙又能做什么?总不能让他也爬到那座二十八层高 的楼顶上往下嘭地一跳,变成什么什么吧?”   吴菲菲的脸红了一下。她说,“他可以吸烟啊。还可以喝茶啊?要不就上上 网啊什么的。哎,你姓什么啊?”   C想了想说,“恰好我也姓一个赵字。我的名字嘛,叫赵前程。挺好记的, 一个赵加上前程。记住了吧?”   吴菲菲重复了几回,噗哧一声笑了,“赵前程,照前程。原来你是个灯啊?”   是个灯是句骂人的话。灯就是狗屁不是的意思。骂一个人狗屁不是,许多地 方--至少是在C老家那里--就叫灯了。所以C一听就很不高兴了。她狠狠地哼 了一下说,“我就是个灯怎么啦?灯,灯灯,灯灯灯。你爱用不用。不用灯,晚 上黑死你个小蹄子的。叫你连东西南北都找不到,上厕所一头扎进马桶里!”   老板在一边想笑,到底是忍住了。A和B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咧开嘴就哈哈 哈哈将起来。笑得吴菲菲发懵,急忙说,“用,用。我又没说不用啊。”   C板着脸说,“用就跟在我的屁股后面,乖乖地走吧你个小蹄子的。”   小蹄子的也是句骂人的话。是用来专门骂不正经的,浪里浪气偷人养汉的小 女子的。C骂着就转身往外走。走到电梯口回头看,吴菲菲真的就乖乖地跟在了 她的屁股后面,亦步亦趋地过来了。   下去的电梯里就她们两个人。电梯一动C就粗着声音骂起来了。她说,“吴 菲菲啊吴菲菲,你干什么不好啊偏偏养汉偷人。丢人不丢人啊你?养汉偷人也就 罢了,怎么还能让人家把个肚子给弄大了?如今套啊药啊什么的多的是,肚子大 了不是弱智是什么?你看看我,情场老手了,历经风月,把谁的肚子弄大了过? 根本就没有嘛是不是啊?”   吴菲菲不敢说什么。不过她还是不服气。她小声说,“你们男人干那种事儿, 还容许我们女的怎么怎么着啊?按倒了就干,干完了拔出来就滚蛋。要是想让他 加个套啊,比登天都难。”   C说,“你也笨啊,你就不会说你有性病有艾滋病?你这么一说,他还敢干 你啊?就算是敢干,不用你催,自己也乖乖地戴上套了啊。”   吴菲菲还是小声地说,“人家没有性病嘛。艾滋病更没有嘛。”   C哼了一声,“你就不会骗他说你有啊?如今骗骗人也没什么了。比如我吧, 就经常骗人啊什么的。就是现在我也是在骗你啊知道不?”   吴菲菲说,“明明我没有嘛。”   C恼了。她说,“好好,你没有就不肯骗人。我现在陪你去医院流产,是不 是在骗人?我没有干过你却假装你肚子里的是我下的种,可那是吗?你说是吗?”   吴菲菲的声音很小很小。她说,“不,不是……”   C大声说,“这不就是在骗人吗?”她伸出两只手来,“反正恶名老子我也 替那个王八蛋担上了。我也不能白担了。现在趁机我得好好摸摸你,先捞一把便 宜再说。我可不想没打着狐狸还沾了一身臊。”   她真的就把两只手伸进了吴菲菲的怀里。吴菲菲挣扎了一下,到底让她把手 插了进去。接着C一把搂住了吴菲菲,把嘴紧紧地贴在了她的脸上。她亲起了她。   吴菲菲就呻吟着了。   C松开了她。她抹了一把嘴上的液体,嗤地一笑,“吴菲菲啊,舒服了吧? 让人亲啊啃啊的舒服吧?”   吴菲菲的脸已经红成了一片红晕。她草草地啊了声。   C就又哼起来,“我这是在骗你的。你以为我对你一见钟情了?你以为我喜 欢上你了?你以为我是爱上你了?臭狗屁。我只不过是占占你的便宜。怎么样, 下了楼要不要到公安局去告我强奸了你啊?起码也算是性骚扰啊不是?”   吴菲菲不说什么。就那么老老实实地倚着电梯的一面壁站着,身体好像还在 嗦嗦发着抖。   C就不再理会她了。等电梯到达一层停下,她看也不看吴菲菲一眼,开了门 就直挺挺地往前走。走出几十步回头看,吴菲菲正紧紧地跟在后面呢。她就暗暗 笑了,轻轻骂了一声贱货破货,把脚步放慢了。等吴菲菲赶上来,她就说,“你 想好了没有啊?去不去告我呀?”   吴菲菲没说什么,只是把身子慢慢地靠近了C,C伸手一搂搂住了吴菲菲的腰。 她说,“在别人看来,咱们还真像是一对恋爱中的狗男女了啊。”   出了门,C招手叫了辆绿色的出租车。她先钻进去,吴菲菲紧接着也钻进去 坐到她身边。C就对司机说,“的哥,哪儿有流产流得比较先进的医院,你就把 我们送到哪家去吧。前些日子我一不小心,把我女朋友的肚子给弄大了。”   司机嗤地一声笑了。他偏过脸来看了她们一眼,“日的,你们现在的生活都 哥哥的资本主义了啊?一边上学一边胡搞,搞大了肚子也不知道害臊。还到处嚷 嚷,生怕人家不知道是怎么的?”   C也跟着笑。她说,“这有什么啊的哥。你不是也整天想着找一个老婆以外 的女孩子搞搞吗?只是人家正经女孩子不愿意跟你罢了。急了也只好去嫖嫖娼什 么的了啊是不是啊的哥哥?”   司机就把肚子笑痛了,车开得东倒西歪,差一点儿就撞到了迎面过来的一辆 大巴。   进了一家挺大的医院。C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她拽了一把吴菲菲,“你叫什 么名字啊?我忘记了。别到时候我说不出来,被火眼金睛的医生给识破了阴谋诡 计。那样你的便宜就白叫我占了。”   吴菲菲说,“我叫吴菲菲么。吴是天上面有一个口的吴,菲菲是菲律宾的菲, 草字头下面一个非常的非。吴菲菲。”   C重复了几回,“你的名字我记住了,可是现在我又忘记了我自己的名字了。 我叫什么名字啊?”   吴菲菲嗤地一笑,“你是占人家便宜占晕头了吧?你自己叫什么都忘记了? 谁相信啊?”   C也嗤了一声说,“我们研究的课题就是快速遗忘工程嘛。我要是能时时刻 刻地把什么都记起来,那我干脆改行研究快速记忆工程算了。”   吴菲菲说,“你叫赵前程。赵是赵钱孙李的赵,前程是光辉前程的前程。有 个演电影的叫程前。把程前一颠倒,前程。赵前程。”   C重复了几回自己的名字。然后她啊了声说,“谢谢谢谢啊。现在我终于知 道我叫什么名字了。”   其实办理手续什么的挺容易的。先是挂了号,再是化验。化验完了才能上手 术台。等化验单出来,那个中年女性大夫看了看,嘴角一抽动,哼了一声说, “你们是华大的学生吧?看看看看,怀孕,怀你娘个狗头孕啊。根本没有。狗屁 啊。是不是吃饱了撑得慌来这里寻开心了啊?”   吴菲菲说,“我这几天时不时地就恶心啊。我特意去买了一本有关的书,书 上说恶心就是怀孕了么。”   大夫把化验单扔出来,再也不理会她们了。C瞅着吴菲菲,冷笑起来,“吴 菲菲啊吴菲菲,我说你傻瓜了吧你还狡辩说你不傻瓜啊。好好的你到这里来丢什 么人啊你?”她拽住吴菲菲的耳朵说,“走吧你。跟人家大夫狡辩个屁。还嫌丢 人丢得不够啊?”   她松开手,自己走了。不管吴菲菲了。   走出医院,C想吸一支烟。可是她没有。转眼看见边上有一处小商店,就进 去买了一盒云烟和一只一次性的打火机。当下就拆开点上一支。出了店门,却见 吴菲菲正站在那里等她,就没好气地说,“事情结束了,你没怀孕,你应该高高 兴兴地回去继续和男人们鬼混啊。现在冬天的夜那么地漫长,怎么熬也熬不到头, 一夜能搞多少次啊。你站这里干什么?走吧走吧。”   吴菲菲不走。她忸怩了一下说,“我不自己走嘛。我就想跟着你嘛。我感觉 你这个人对人家狠是狠吧,可我就是喜欢和你在一起嘛。”   C怔了一下。她张眼望着吴菲菲,“你,你不是想说你爱上我了吧?”   吴菲菲也不忸怩了,“人家就是爱上你了嘛。”   C说,“'算了算了,我不想跟你胡闹了。我得回去向老板交差了。我们现在 很忙碌,不能跟你们本科生比啊。你们可以胡来,可以游戏人生,我们的事业意 义重大影响深远,可不敢游戏。”她吸了一口烟往吴菲菲脸上一喷,“事情到此 为止了。咱们就在这里挥一挥手,说声白白了。我替你垫付的化验费也不跟你要 了。我赵……啊赵前程够意思吧?”   C走出了三步。听见吴菲菲在后面大声喊道,“灯--赵前程,你是个灯- -胆小鬼啊你,我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光天化日之下你都不敢爱呀。那当初在电 梯里你为什么搂着人家又摸又啃又咬的?现在你就不敢了?是不是你嫌我跟别人 睡过啊?可是你自己也是个坏男人啊。一看就知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色狼啊- -”   C就站住了。她回头看吴菲菲。她说,“你是我老板介绍的。我不是不敢, 我是不想跟老板介绍的发生什么关系。如果你敢,现在就跟我去我的宿舍。那里 现在没有别人。去了我立马就把你给睡了。你敢去吗?”   吴菲菲没说敢,也没说不敢。不过看表情像是不那么敢的样子。   C就有些得意,“不敢了吧?别看你表面像是个挺现代化的人,嘴唇啊还涂 得跟刚刚喝过人家刷窗户用的油漆似的,可骨子里还是个小蹄子啊。知道小蹄子 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说你是个贱货破货。明白了吧?我们男人可以胡搞,你们女 人就不行了。男女有别知道吧?”   看样子吴菲菲她不知道。C也就懒得再跟她说下去了。她把嘴里的小半截烟 噗地一下吐到地上,走掉了。   这一回吴菲菲没有跟上来。C走了好一会儿她也没跟上来。不知道为什么她 心里竟然有了几分失落。一恍惚着的时候,C感觉中像是自己忽然失恋了,像是 一个与自己相处了好几年的,而且已经有过性关系的女孩子不辞而别,跟别的男 人私奔了。一时间她无比地惆怅。   她想,我是不是也爱上吴菲菲了?她想,我是个男人吗?我到底是男人还是 女人?性别。她努力地去想自己的性别。竟然地,她忘记了她到底是男人还是女 人了。她把她自己遗失了……啊不,是遗忘了。   …… ……   21   B这几天的痛苦来自于C。自从陪着那个名叫吴菲菲的女孩子去了一趟人民医 院,C就变了,彻底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从一个女孩子变成了一个男人。刚开 始,也就是C陪着吴菲菲去医院的当天,她初次以一个男性的面目出现在场所的 时候,B和A一样,只不过是感到C的这身打扮很好玩儿,很有点意思,很像是一 个男人。再加上她把嗓子故意放粗起来,那她简直就乱真了,简直就是一个地地 道道的标准男人了。尽管看上去她显得弱质了些,个子小了些,皮肤稍稍白净了 些。可她哥哥的明明就是一个男人嘛!   当然这不是B的痛苦所在。但却是痛苦的来源。根源。C完成了任务,从医院 里回来,她对老板说事情都办好了,她一手操办得很好。到此为止了。她说, “老板啊,以后你就不用管什么吴菲菲不吴菲菲的事情了。你像大师兄的原女朋 友那样,日理万机啊。我查过一本词典了。这是一个现成的成语,拿过来就可以 使用了啊。这是说老板你万分地繁忙,跟日谁不日谁没什么关系啊。吴菲菲这小 蹄子的如果再来给你增添麻烦,你还是交给我好啦。我的手段复杂多变变幻莫测。 不信她在我的枪口底下能垂死挣扎几天。”   本来任务完成了,也就应该把身上男性化强烈的衣服什么的一一地脱下扔掉。 从前的花木兰同志打完了仗,回到京城,还要还她的女儿装了嘛,还对着一面铜 镜往脸蛋上贴花黄了嘛不是?可是C,却竟然把那套标准男性化的衣服继续穿在 身上招摇过市。如果仅仅是穿什么衣服不穿什么衣服倒也罢了。可是她又跟两位 师兄宣布说她改换名字了。啊不,用她个人的话说,是拥有一个崭新而鲜亮的名 字了。赵前程。   她万分地得意。她说,“怎么样啊师兄们?赵前程,多么明亮而诗意盎然而 棱角挺拔的名字啊!以后除了C之外,我就叫这个名字啦。”   她说,“以前你们哪个曾经给我取了个破败不堪的破名字,叫什么妙妙啊对 了叫徐妙妙。你们那是小看我,是妄图把我制造成一只猫咪嘛。而你们自己呢, 一个叫赵长山,一个叫周喜悦的,你们怎么不叫赵汪汪和周嘤嘤啊?以后谁要是 再叫我什么妙妙不妙妙,我就跟他急。都是男子汉,凭什么让我当猫咪?”   A嗬地叫了声,“师妹啊,你什么时候变成男人了?师妹变成男人,这可是 天底下的一大奇迹,可以进入吉尼斯了啊。”   C十分不满意A叫她师妹。她冲他哼了声,“屁,谁是你师妹?以后再这样乱 开玩笑,我可就跟你真恼啦。师妹,听着像什么话?再这么叫我,我就改口叫你 师姐。大师姐。”   她点上一支香烟,用两根长长的手指夹住,很有派头地吸。不光是吸,她还 能制造出来一些比较优美比较生动的烟圈来呢。   由于在关键时刻能够挺身而出,为老板解决了一道比较难的难题,老板也比 较欣赏她,就说,“名字嘛,不过是一个不着边际的符号嘛。既然是符号,而且 还不着边际,那也是可以改变的嘛。不要一成不变嘛。C啊C如果觉得赵前程这三 个字组合排列到一起,对她将来的生活啊学习啊理论联系实际啊什么的不无好处, 那她就叫赵前程好啦。反正咱们研究的课题就是快速遗忘工程学说嘛,为了快速 遗忘而故意制造出来一些麻烦,也是可行的一条道路嘛,也可以探索嘛不是?”   老板发话,也就基本上等于是同意C拥有一个新的名字了。不过B还是有一点 点的不舒服。他说,“师妹啊不是,师弟啊,前程啊,你这个名字好倒是挺好的。 赵前程,照亮咱们快速遗忘工程理论学说发展的前程。有意思。有品位。可是啊 师弟,明明你不姓赵嘛。人的名字是可以像万花筒那样随时改变的,可姓氏就不 好随便了吧?我姓的这个赵啊,是几千年来源远流长地传递下来的结果。就像接 力赛,还像一条锁链的环,一环扣一环啊扣到我身上来的。本来你姓一个徐字的。 徐字也不错嘛。也曾经有名人出现嘛。比如徐啊徐什么来着就是一个嘛。你应该 叫徐什么什么才对啊不是?徐是你们那条锁链的名号。你总不能从那条上面挣脱 出来,一下子连到我们这条上来吧?这叫跳槽。是不是啊师……弟?”   B改口叫她师弟,C还是比较愿意的。她就觉得B比A要强得多,可以亲近得多。 当然这种感觉不是现在才有的。前些日子她不是还差一点爱上他嘛。但是现在, 他不允许她姓赵,她就有几分不高兴了。她就看了他一眼说,“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以为你是赵老太爷?就算你赵老太爷,可我也不是阿球,欧屁球那个球。你管 不着我。”   之后她画龙点睛地说,“我乐意姓这个赵。”   B弄不清楚赵老太爷是谁。阿球他倒听说过。是个比较著名的混混儿。难道 赵老太爷是阿球的爹爹或者爷爷?他想问一下,可又担心一问就显示出了自己在 学识方面的浅和薄来,凭空给人增添了笑柄。他就不问了。他说,“我也不过是 说说而已。你爱姓赵你就姓赵吧。反正你又不会是我弟弟。”   C的名字一事就这么了。这其实倒也没什么。关键的关键是,从此C竟然就以 一个男人的身份自居了。她就是一个男人了。嗓子粗了,胸口平坦了,大手大脚 了,吸烟骂娘了,原本翘得挺好的兰花指也不翘了,头发继续板寸着了。而且也 不遮挡一下,大冬天的就那么明明白白地显露出来。   现在,趁着老板和A都不在,B悄悄对她说,“C啊,你房间里的那只蚊子还 飞来飞去地企图对你实施性骚扰吗?前些日子我上去,手里拎着一个挺大的拍子, 是想帮你打掉它的嚣张气焰的。可是你不在。敲了好长时间的门你还是不在。后 来一忙碌学业啊就忘掉了。今晚十一点钟我上去帮你打死它,清除危害你身心健 康的障碍,使你重新快快乐乐幸幸福福起来,好不好啊?”   C一脸奇怪的表情。好像B是在胡言乱语胡梦颠倒了。她定定地望着他,“蚊 子,什么蚊子啊?我房间里有过蚊子吗?我什么时候叫你上去打蚊子的?还实施 性骚扰呢。我一勇猛男子汉,区区一个鸡巴小破蚊子它也敢来性骚扰我?笑话吧? 真要有那么一只不知死活的蚊子胆敢前去与我交手,我早就把它打成一堆肉泥了, 还劳你伸出一只胖胖的手?”   她伸手摸了摸B的额头,“你不是发烧了吧?人只要一发烧,说起话来就会 前言不搭后语的。”   B大着胆子一把抓住了C搭在他额头上的手。他紧紧地攥着,他把它紧紧地贴 在自己的脸上。甚至放到嘴上亲吻。他说,“C啊C,我爱你。我爱你爱得好辛苦 好艰难啊。我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夜不能寐啊。我一看见你风华绝代的美女形象, 就忍不住心潮澎湃浮想联翩啊。我一接触到你的纤纤素手,就忍不住浑身颤抖泣 不成声啊。亲爱的C啊,你还是换上女儿装,和我成双成对地奔驰在快速遗忘工 程学领域这片无比广阔的大草原上吧。”   C就那么地定定望着B,像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在进行具有夸张性 质的舞台表演。她的手开始是想马上就抽回来的。她觉得一个男人握着另一个男 人的手摸啊亲吻啊什么的是一件让人十分恶心的事情。而把一个男人幻想成女人 的做法同样是令人恶心的。她已经看出B具有同性恋的恶劣倾向了。不过她又是 个很有好奇心的人,她喜欢看着别人在她眼前表演,而且她还喜欢这种表演朝着 更加深入的地方发展壮大。因此她没有及时地抽回自己的手。甚至她还笑着说, “师兄啊,你还有什么话要继续说啊?现在是一个比较良好的机遇,这里只有咱 们两个人,你可以尽情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嘛。”   B望着C,眼神不由地就有些痴迷。他的身体颤抖着,慢慢地说,“我想…… 我想马上回到公寓里,和你在一张思想深刻内容丰富的床上做爱……让我死在你 的里面,让你死在我的下面……”   C哈哈大笑。她一下子就甩掉了B的手。她把自己的手放在比较明亮的地方看。 她发现她的手上沾满了B的口水和唾沫。还有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她甩了甩, 摸出一块卫生纸来仔仔细细地擦。她说,“你痴了吧二师兄?你怎么可以和我做 爱啊?要想做爱你去找女孩子啊?咱校园里的女生多的是。实在不行你也可以出 去找妓女嘛。老板不是已经给你发过生活费了嘛。一百块钱一个也能找一个班啊。 何况现在好像听说才五十块钱一个了。”   她说,“要不是吴菲菲那小蹄子要死要活地爱着我,说不上我也就和你一起 出去找了呢。相互有个伴儿,别人也不敢欺负咱不是?”   B就怔住了。他万万想不到C会这么跟他说。一个女孩子家的,她怎么可以说 出这样的话呢?嫖娼。竟然她还鼓动他出去嫖娼。她是真的不爱他吗?B还是不 甘心。他努力地想了想,说,“C啊前程啊,你是不是有一天半夜在梦里变成一 只挺大的蚊子了?你是不是嗡嗡嗡嗡地飞进了我和老A,也就是老周周喜悦的房 间里去了?你变成的蚊子发出来的声音那么地嘹亮啊。老A当时操起一把有一千 条硬得跟钢丝似的东西捆绑起来的条帚,他想一条帚就把你变成的蚊子给干掉。 他是想趁机要了你宝贵的生命啊。在这危急关头,我不顾个人安危,挺身而出, 坚定不移地捍卫了你的生命和尊严。我打开门,把你变成的那只漂亮的蚊子轻轻 地小心翼翼地放走了,放回到了大自然的怀抱中。这样,第二天早上你才能如期 地醒过来,继续你宝贵的生命历程。想想吧师妹,如果没有我的捍卫工作,现在 你会是以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存在着?根据物质不灭定律,虽然你不会消失,可是 你却变成了另一种物质。比如烧成了一把灰烬,被扔进了死去的河流里喂鱼了。 又比如变成了一绺阴魂,在沉沉黑夜里找不着回家的路,比如……”   本来B想继续比如下去的。可等他把刚刚移动了一下的眼睛转回到C这里来的 时候,才发现她已经不见了,走掉了,消失了。   B不由地捶胸嚎啕。他说,“我失恋了。我他妈的失恋了。二十好几年的生 命历程中啊,我终于品尝到了失恋的苦果了。”   他抹了一把鼻涕泪水。现在场所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干脆他都想直接地躺 到地上去了。撒泼。小时候他是经常撒泼的。撒泼可以达到许多用原来的手段达 不到的效果。可是撒泼得有人在眼前才行啊,而且得是疼爱你的长辈。现在什么 也没有,他也就不好撒泼了。   他就一屁股坐了下去。坐下去后才发现自己坐在了地上。   B慢慢地往前理顺着思路,一点一点地往前推理着C的话。吴菲菲。吴菲菲的 名字突然地就跳了出来,嘭地一声击中了他的脑袋。C对他说了那么一句话,她 说要不是吴菲菲那小蹄子要死要活地爱着我,如何如何,这就说明,是吴菲菲这 个小破鞋女流氓横刀夺爱,把他的小师妹从他这里夺了过去的。吴菲菲,妈妈的 吴菲菲原来是为了这样一个阴险而罪恶的目啊!问题的症结原来是在这个小破鞋 小浪货小孕妇身上啊!   B感觉他豁然开朗了。   他就从地上跳起来。   不过要想找到吴菲菲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对这个只闯进场所来一次的小 破鞋知之甚少。要在有好几万人的学校里把她给挑剔出来,谈何容易。然而为了 爱,为了爱情,这一点点的苦B还是愿意吃吃的。   他要去告诉吴菲菲事实真相。他要对她说C,也就是自称赵前程的这一个, 她的真名叫徐妙妙。她根本就不是一个男人,她是一个伪装成男人的女人。她的 目的动机现在暂且还不明朗,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百分之百地没有长男人们所必 须长的那种东西。吴菲菲产都流过了,这样一说她肯定就明白了。   B知道,现在他最最需要做的就是对吴菲菲揭穿徐妙妙的真实性别。   他出了场所。现在已经是很正经的冬天了。现在外面已经开始下起了雪。场 所好歹还有暖气,外面就没有了。所以一出门B就被冻得一哆嗦。他四周看了看, 出来活动的人很是稀少,门可罗雀啊。没过十分钟B就气馁了。他这样看见一个 女生就过去仔细辨认的做法是愚蠢的吧?吴菲菲跟C卿卿我我,她不会在这么寒 冷的天气里跑出来吧?她的宿舍在什么地方他又不知道。惟一的,B忽然想,惟 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跟踪C,通过C找出吴菲菲的下落。   但说起来B又是那么地幸运。幸运得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了。他才把办 法想出来,才要去找到C进行跟踪,一转身,竟然……他竟然发现吴菲菲就近在 咫尺。而且,而且吴菲菲还冲他扬了一下戴在手套里的小手,“你好。”她说, “你看见前程了吗?说好了让我在这儿等他的,他怎么还不来啊?是不是你们陈 老师在给他开小灶啊?”   的眼睛东南西北四处望了望,没发现有C的影子在闪烁。他的胆子就大了起 来。他在脸上弄出些笑容来说,“前程她就是怕你等她等得不耐烦了,这才劳驾 我过来跟你说一声。她说她不能前来了。让你不要站在这儿像个拉客的妓女似地 等她了。她临时有事。说是改天再跟你见面吧。说是反正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不 怕你这小蹄子能跑到天边去。”   吴菲菲怔了一下的样子。显然她有些不高兴了。她望着B说,“前程前程他 真的当着你的面说我像个拉客的妓女吗?还有什么小蹄子?他不会这么没良心吧? 我都那么那么地爱着他了,自从认识了他,我再也没有和别的男人来往过了。我 对他如此地专一,他不应该这么不给我面子吧?”   B很高兴自己一下子就找到了吴菲菲的痛处。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 “我也觉得叫你小蹄子不那么人道主义。小蹄子那是什么东西啊,那是过去对层 次十分低劣的妓女的专门称呼啊。你跟过别的男人,而且还怀了别人的孩子,赵 前程她不骂你是低劣的妓女能骂你什么?她总不能叫你小仙女小仙女吧?当时我 曾经提醒她不要这么叫你。她就恨声恨气地说,吴菲菲本来就是个小蹄子,本来 就是个妓女嘛。我又没有污辱她是不是?她说啊,我是叫这个小蹄子给纠缠得脱 不开身,没办法才假装和她好上的。她说,师兄你要是稀罕她,看着她发蓝的嘴 唇感兴趣,今晚我就让给你啦。你付给她十块八块都行啊。付了钱,她就会乖乖 地跟着你,找个遮风挡雪的地方脱下裤子让你操啦。”   吴菲菲的眼睛红了起来。她的声音也跟着颤抖了,“你,你不在欺骗我吧? 你不是也看着我长得美丽漂亮,嫉妒你师弟赵前程,施展出这样的阴谋诡计来, 企图让我投进你的怀抱里吧?”她说,“你长得不难看是不难看,可你没有前程 那么一张猪腰子脸啊。我十分地喜欢吃猪腰子,一看见他的脸我就忍不住想起了 熘腰花这道著名的菜啊。”   B摸出一张十元面值的旧人民币,他把它展示给吴菲菲看,“看见了吧?这 张钱就是赵前程给我的。她就是让我把这张钱给你,然后叫你跟着我去我的房间 里。至于进去后都能干些什么,我不用说你自己也明白吧?”   吴菲菲小声说,“明白。就是脱光了衣服,一丝不挂地躺到床上,把两条腿 张开……可是,可是我为什么要对你这样啊?”   B嗤地一声笑了,“这还用问为什么吗?赵……啊那个赵前程是谁?她是我 的师妹啊。她是个女同志啊,她的生理结构和你的一样啊?她至今也没有跟你做 过爱吧?要是她是个真正的男人,恐怕早就又叫你怀上孕了吧。她没有男人的工 具,她做个屁啊。事到临头,她也只好苦苦哀求我帮她一个忙,替她把你那么了, 让你从中得到一些快感,让你哇哇大叫。你和她谈情说爱,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她不行,我这个当师兄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吧?”   他伸手拉了一下她的手。他说,“走吧走吧,不要忸忸怩怩了好不好啊?我 住在专门供研究生居住的高级公寓里哎。那时面的暖气那么地充足哎,保准你脱 光了衣服也不会感到冷。再加上我热乎乎的身子,你还不高兴吗?”   吴菲菲就懵了。她的脸色变化起来,她挣脱了一下,把手挣脱出来,她向后 退了一步,“你说赵前程他是个女的?你说她是女扮男装?她是专门搞同性恋的 变态狂?你说她是……她是……”   B还是那么一脸的笑容。他说,“我没说过。我说过什么了吗?这样没有水 平的话我能说出口吗?不会吧?我什么也没说对你过吧?你仔细想想看,我说过 什么了吗?我们是专门搞快速遗忘工程学的啊。快速遗忘你懂吗?不懂你可以问, 懂了你就可以走了。”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其实啊,我也不愿意过来与你发生什么性关系的。你 怀过孕流过产的一个人了。一想起来就不由地别扭啊。饭里吃出了一粒砂子啊。 而我呢,多么地圣洁啊,我还是处男呢。想想吧吴菲菲,我一个如此有学问有修 养有素质的仪表堂堂相貌英俊潇洒倜傥的处男,怎么可能与你这一类型的女人发 生性关系呢?是不是啊?”   他把那张十元面值的旧人民币塞回衣兜里,冲着吴菲菲挥了挥手说,“好了, 我们没见过面。天气这么好雪花这么美丽啊。我们根本就没有在这里遇到过吧? 反正我是忘却了。当然为了忘却的记念,我也可以吟咏一句著名的诗歌来作为我 们分别的象征啊。”   他于是吟咏道,“轻轻地我去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挥一挥手儿,不带走一 片啊……那个雪花……”   他就走了。真走了。连头都没有回一次。   不过他想,这个吴菲菲也怪可怜的啊。她一个在风月场上混得肚子都大过了 的女孩子,怎么连公的母的都分辨不清楚?当然了,她长得也不算是丑陋,相反 还有几分漂亮和迷人呢。嘴唇涂的颜色呢也挺性感的,让人一看见就忍不住想啃 咬两口啊。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要是不弄出些风流韵事来,只怕也是不可能的了。 但弄到让一个女扮男装的同性给蒙了给骗了,倒也挺不容易的。   B就哈哈哈哈地笑了几声。他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在手心。但一想到自己刚才 吟咏过了不带走一片雪花的,就赶忙把手抖了一下,想把那片雪花给抖到地上去。 然而再看,人家已经融化掉了,没有踪影了。手心只剩下一点点的湿。   当然他的心情却是那么地好。   美好的好啊。   21   这段日子老板过得比较充实。原因是老屁的五万元给他解了燃眉之急,让弟 子们首先有饭吃了,不至于在寒冷的冬天里饿毙街头横尸荒野了。冬天是多么地 寒冷啊。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事情不就是发生在冬天吗?这是一。   二是女记者马唯唯采写的那篇通讯报道不光发表在她的东家《南北东西娱乐 信息早报》上,竟然还在另外好几家读者面各不相同的报纸上刊登出来了。这样 制造出来的声势就比较可观了。快速遗忘工程在一定程度上走进了千家万户,引 起了强烈的轰动效应。柳暗花明。这就叫柳暗花明啊。   三呢,因为这个柳暗花明,老板就托人到公安局里去打听他们那只募捐箱的 下落。公安局的人查了查,查出是市政管理部门干的事情,与公安局无关。市政 的说法是因为老板和弟子们占道经营,而且同时又没有办理营业执照,扰乱了市 场经济的正常秩序,所以才予以没收的。但公安局的人说市政所谓没收的程序不 合乎法律要求,几乎近似于抢劫了。那个受人之托的公安局的人表情十分严峻地 说,“知道陈教授是什么样的人吗?陈教授在全国学术界和教育界的名气,现在 差不多就像安南在联合国的名气了。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听说他就要被选举为全 国政协委员了。明年阳春三月,将要走进辉煌壮丽的人民大会堂,和新当选的党 和国家领导人们欢聚一堂,共商国家大事了。那时,如果陈教授把枪口转过来, 瞄准你们市政,给弄出一个提案交到全国人大和全国政协去,让代表们委员们审 议啊呼吁啊什么的。那些新闻媒体的记者们再炒作炒作,不知道结果会是什么样 子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掀起一场更换市政部门领导的狂风暴雨啊?”   老板所托之人忠于职守,当下就说慌张了市政部门的领导,他们连忙把箱子 和横幅什么的都送了回来,还向老板道了歉。箱子显然是打开过了,重新糊上去 的纸还没有干透。老板亲手写下的十二个字也没有了。不过里面的内容,也就是 钱,是不是原来的不知道,但老板带领弟子们经过点数,也还是比较有一些,共 计人民币一万三千七百二十九块六角五分钱。当然这就很不错了很可以了。老板 高兴,就要请公安局的人找个比较上档次的地方撮一顿。人家笑着说,“算了吧。 你们搞学问的弄个小钱不容易。我们吃了喝了会于心不安的。你们还是好好地早 日把你们的那个快速遗忘啊掉什么的工程弄出来吧。要是真行,公民们忘记了仇 恨啊贪婪啊什么的,不出去杀人放火不出去抢劫和强奸妇女什么的,我们也就省 事多了,也不用天天焦头烂额啦不是?”   就这么了结了。   老板高兴。这些好事的做成,归根结底是他们研究的课题好哇,时髦啊前卫 啊独一无二啊能打动人的心弦啊。但马唯唯小姐的功劳也那么地显著啊。老板就 想应该请请她了。当然老板也是有私心杂念的。自从那回在她的别墅里狂欢了一 回,与她连续地做了三次爱,有一个月过去了吧?他就再也没见过她。老板有些 想念她了啊,老板有些怀念她别墅里的那一大块漂亮的地毯了啊。当然老板的眼 前还不断地闪烁着她白皙细腻的肌肤……老板像一条被干涸在了岸边的鱼,他啊 了一声,就把手机打了过去。   响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接。那边一喂老板就听出来是马唯唯马记者兼马作家的 声音了。老板说,“唯唯啊,听出我的声音来了吧?”   那边嗨了声说,“朱总啊,是你吗?你的声音就是烧成一把灰烬,我也不会 忘记的。你现在在哪里?在北京吧?我现在在云南。云南现在好风光啊,一片春 意盎然啊。春城无处不飞花啊。要不你也飞过来吧?”   老板啊了一下,“你再听听我是谁啊。忘记没忘记那一回,在你的别墅里, 地毯上。疯狂,啊对疯狂,赤裸裸地疯狂啊对。想起来了吧?”   那边就咯地一声笑了,“牛兄啊,原来哥哥的是你啊。刚才我还在疑惑呢, 怎么这声音这么耳熟,怎么熟悉得就像是和我有过那种关系似的。原来真的是牛 兄啊。牛兄的勇猛精神,大刀阔斧,差一点就让我成神仙了。是不是还想着和我 再来那么一回啊?云南现在温度也好,景色也不错,你就飞过来吧。过来了我亲 自到机场接你。好不好啊?”   老板心里就涌现出一片的悲凉情绪。马唯唯一连说了两个名字,都与他毫无 关联,猪啊牛啊的,全都是动物啊,她是把他这个真正勇猛的男子汉给忘掉了。 她只记着猪啊牛啊的了。不过再一想,她本人也是动物中的一员嘛。马,啊对, 是马。俗话说物以类聚。这就是很好的证明嘛。老板就笑了,他冲着反正也不知 道他是谁的马唯唯说,“我现在就操死你。”就关了手机。   老板坐在场所里。他吸着烟等待弟子们前来上课。有好几天没给他们上课了。 好像这三个东西都不知道在胡乱忙些什么,一个个行色匆匆的样子。十二月都过 去一段时间了,这一年很快就要过去了。从开学至今,也有三个多月了。老板觉 得他招收的这三个弟子个个都不错,都有自己的长处,可又都有一个毛病,懒散 啊时间观念不强啊喜欢忘记什么啊。   当然了,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些又都可以说成是长处的。研究快速遗忘工程 学理论嘛,要是个个都勤快把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啊,连一根针都耿耿于怀啊什 么的,就会让人笑话了,就会名不符实了。   老板是个好老板,对弟子们严厉之中更是讲究一个宽容。   老板吸了两支香烟,时间都到九点多了。也就是说上午八时他们上课,都上 课一个多小时了。这才来了一个弟子。是A。他一进门就说,“对不起老板,我 迟到了。不过老板啊,我迟到了也不全怪我。我起来的是挺早的。可是起来后听 说赵前程,啊对了也就是小师妹C,她让人给刺杀了……”   老板就惊了一下。他把嘴里的烟吐到地上,嘭地站起来,“C她死了吗?她 怎么可能被人刺杀了?她一不是政要,二不是大亨,三不是影视巨星,四不是…… 刺杀她干什么啊?是不是刺客刺杀错人了?找错对象了?”   A说,“C让人刺杀了一刀。是水果刀。她现在还没有什么事儿。估计这一刀 也就刺进去零点一二厘米的深度吧。我和B共同计算了一下,一共流出来三滴血。 也可能是两滴半。不过现在到医疗室用纱布什么的往手上一包,连那半滴血也看 不到了。”   老板嗤地一声笑了,“哥的巴赫的,这叫什么刺杀啊?水果刀,零点一二厘 米的深度,还是在手上。这三点加在一起,你竟然就敢说是刺杀啊?”   A不承认老板的话正确。他说,“怎么不叫刺杀啊老板?你看啊老板,有刀, 有伤口,伤口有深度有广度,有血流出来,难道这还不符合刺杀的基本要素吗? 更何况,杀手是用手紧紧地握着水果刀的刀柄,恶狠狠地刺了下来的。刺了下来 的目的是要杀掉一个人,刺,刺和杀这两个字不都包括在里面了?刺杀。”   老板说,“你这么一说倒也有一些道理。不过杀手是谁?现在有没有把他给 抓起来绳之以法啊?”   A说,“杀手已经逃跑掉了。不过好像是那个名叫吴菲菲的女孩子动的手。C 捂着流出三滴或者两滴半血的手背,嘴里哎哎哟哟着一口一口地骂小蹄子小蹄子 的,说这狗日的小蹄子是谋杀亲夫啊。说你这是跟卖中药的西门庆勾搭成奸了, 看着我不顺眼,想清除你通奸道路上的障碍啊。”   老板就笑了起来。老板重新点上一支香烟。“跟西门庆勾搭成奸了的,那是 潘金莲啊。潘金莲的亲夫是谁啊?胡闹嘛。把自己比喻成了谁了啊。我的弟子怎 么可以如此自甘下贱和堕落呢?她要是把自己塑造成武松什么的,还勉强可以。 武松他哥哥……嘿。”   老板摇摇头,不说了。   过了一会儿B来了。他进门看看老板和A,说道,“老板不好啦,C让人狠狠 地刺了一刀血流成河了啊。现在差不多已经生命垂危了。师兄没跟你汇报过吧? 听说现在校医院正在组织进行紧急抢救呢。”   老板就怔了一下,“不是才流出来三滴血吗?三人成虎这事儿我知道,可三 滴血成河,我可是头一回听说过啊。C总共不过一百斤出头吧?就算她完全是血, 一百斤的血能流多远啊?这笔帐算得很生动很形象啊。”老板看看A的脸,再看 看B的脸,说,“你们不是为了逃避因为迟到而即将给你们带来的处罚,故意编 造了这么一段东西来糊弄我的吧?”   老板把脸转向了场所的门,他喊道,“C,你进来吧。你们共同策划的阴谋 现在正式破产了。”   C真的就进来了。不过她左边那只手上也真的缠着一块纱布。见了老板她的 眼睛一红说,“老板啊,你千万可得为我做主啊。吴菲菲,吴菲菲那个小蹄子的 真的妄图谋杀亲夫啊。老板你作为媒人介绍人,你可不能坐视不管啊。”   老板啊了一声。他端端正正地坐进自己的椅子。他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让 一绺烟雾细细地从一只鼻孔里往外升起。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烟雾上升的步伐, 一直跟到天花板上,这才一点一点落回来。他不看C。他说,“你把态度端正起 来,然后一五一十地说一遍吧。我怎么觉得你现在的状态有问题啊。是不是好长 时间没有经过校正了?是不是偏差了?”   C说,“其实也没什么啊老板。我个人认为吴菲菲这小蹄子是变态了。本来 我不想揭发她的丑恶嘴脸啊。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既然她不仁我也就不义 了。上回她来,她根本就没有怀什么孕,流产只不过是一个幌子。她是阶级敌人 派来的企图打进咱们场所内部的间谍啊。这几天她就纠缠着我,一口一个哥哥哥 哥地叫我,还往我身上偎啊扎啊的。尤其可恨的是,昨天晚上她到了我房间里就 不走了。说是要和我做爱。老板你想啊,你的弟子怎么可能随便地与人做爱呢。 就算是我想了,我也不会和吴菲菲这小蹄子做啊。她是个什么东西?她是个破鞋 是个烂货,跟别人搞了多少次了。我和她?嗤,她想到倒美。”   老板说,“不要说什么做爱不做爱的字眼。破鞋烂货啊的对人格有害的词语 也不要再提起了。咱们场所是个干净的纯洁的神圣的场所,不能让这样的不文明 的语言给亵渎了。你就简单地复述一下过程得了。具体的细节就省略了吧。你又 不是在写小说在编造电视连续剧电影什么的,描写啊刻画啊曲折啊复杂啊的,还 有人物形象的生动与否,故事的可能性和可读性,语言文字的优美与否啊,还有 什么意识流啊魔幻现实主义啊人道主义啊巴金啊金庸啊王蒙啊刘心武啊迟子建啊 徐坤啊王朔啊什么的,让文学院那帮子坏蛋研究好了。当然了,要是你想跳槽跳 到那边去,则又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C有几分委屈。她说,“老板啊,你是不是不想要我这个弟子啦?你是不是 想把我一把推出去不管啦?文学算什么东西?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正眼瞧一 下文学。文学是一帮子心术不正作风有问题的人,坐在那里揪着自己的头发眉毛 什么的,无病呻吟啊胡编乱造啊。他们异想天开,以为文学是什么好东西啊,以 为文学能够指引出全人类前进的正确方向呢。根本就是臭狗屁嘛是不是啊老板? 就算是所谓的《红楼梦》吧?那里面有什么啊?我读了三遍都没以读出一个好来。 还有《聊斋志异》,鬼啊神啊狐狸精啊的,漂亮的书生勾引仙女啊的,根本就是 胡说八道嘛。是不是啊老板?当代的就更不用说了。当代的也就出来了一个王朔 嘛。除了王朔,还出来了一个《尘埃落定》,是不是啊老板……如果非得说说当 代的文学,我还得去图书馆翻翻……”   老板把一只手指头竖立起来。他轻轻地嘘了声,“打住打住。你又跑题了。 我一直就纳闷儿啊C,你说话怎么老爱跑题?再看看你这身打扮吧,男不男女不 女的。衣服,男的,头型,男的,胸脯弄得也跟男的差不多少了。脸呢?脸不好 改变是吧?皮肤呢?皮肤也不好改变是吧?另外,你的手指,仔细看看,手指纤 细啊,女的吧?时不时地翘着的兰花指,想不翘也没那么容易啊。还有喉结。男 人都有喉结。那是露在外面的男性显著标志,你有吗?没有吧?没有就摆正自己 的位置嘛。男不男女不女的算什么?你骗骗吴菲菲那样没见过世面的倒也可以, 可是如果换一个女孩子,她伸手一摸,你不就露馅了吗?”   B在一边绷着脸,想笑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突然地又悲凉起来。他看了C一眼, 慢慢叹息了一声,摸出一支香烟点上。   A就干脆地乐了。他伸手给B讨烟。B装作没看见,他就悄悄地潜伏到老板身 边,从老板放在桌子上的烟盒里抠出来两支。点上一支,另一支则别在了自己一 侧的耳朵上。   老板没有理会A和B的行为。他的目光现在还在C的脸上。他说,“吴菲菲她 之所以刺杀了你一刀,是不是因为你露馅了?是不是她发现被你欺骗了恼羞成怒 了啊?没有金刚钻,就不要去揽那个瓷器活儿嘛。”   C的眼睛湿了一下,好像是有泪水要从里面往外流淌了。她摸出一块绣花手 绢在上面擦了擦,她说,“老板你冤枉我了。本来这是老板揽下的活儿,老板自 己不好意思做,当弟子的替老板分忧,这不会是错误的吧?吴菲菲那个小蹄子本 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把水果刀,话还没说几句就让我脱下 裤子给她看。她那么地粗俗啊老板,她是像一些小报记者那样,想看到我的隐私, 然后写篇文章在报纸上宣扬啊。我怎么能够让她洞察到我个人的隐私呢?我不脱, 结果她就说我是个骗子。”   她看了老板一眼,“说我是个骗子倒也就罢了,这也只涉及到我个人。可她 接着又说快速遗忘工程学的理论是邪教,说老板是个大骗子。咱们的快速遗忘工 程和咱们老板的名声是可以随便污辱的吗?当时我就急了,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 我说你这个小蹄子是不是皮肤紧张了?你如此地嚣张气焰是谁支使的?我说妈的 现在我就废了你,让你将来连妓女都当不成了。结果她凶相毕露,举起水果刀照 着我的手上恶狠狠地刺了下来。我呢,飞起一脚,把这小蹄子从我的房间里踢将 出去。我说你这个臭泔水桶,回去盛你的泔水去吧!”   显然老板也愤怒了。显然老板是被吴菲菲的话给弄得愤怒了。当然了,老板 毕竟是老板,他愤怒起来也并没有流露出来多少,只是手抖了一下,眼眉跳动了 一下,嘴角抽动了一下。老板把嘴里的香烟取下来,“好哇好哇,终于有敌人跳 出来啦。C你以实际行动捍卫了快速遗忘工程的神圣,值得表扬啊。吴菲菲事件 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了咱们研究和探讨的这条道路是走对了。如果全人类都接受 了咱们的快速遗忘工程,像吴菲菲这样的坏人坏事就再也没有市场了。她们当然 要吓得发抖了,当然要进行恶毒的破坏了。是不是啊?”   B说,“老板啊,我们应该让吴菲菲死得很难看很恐怖。她这种蓄意搞破坏 的坏分子,就是要拎出来示众,让所有的人都看清了她丑恶的嘴脸,还有涂着蓝 色颜料的嘴唇啊。”   老板说,“是要让她死得很难看很恐怖。不过到底是怎么个死法,难看到什 么程度,恐怖到什么地步,这是个技术性比较强的问题。我们得深入地研究,做 到有的放矢,做到一举歼灭。不能再给她喘息的机会,不能让她反扑过来,重新 施展她的本领。是不是啊?”   老板想了想,又说,“算了算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今天就先不研究这个问 题了。今天咱们要把快速遗忘工程学说的理论文章加工加工,让它尽善尽美,像 秦始皇的宝剑一样地锐利无比,然后找最最著名的刊物,啊……就是《学术世界》 吧,让他们给发表出来,以便尽快奠定我们这项伟大学说的理论基础。反正咱们 现在有一笔钱了,字数多些篇幅长些也没什么关系,版面费多付些就是了。”   老板说,“最最主要的是,咱们要把理论作深作透,要让读者一眼就看到了 咱们理论的精髓所在,一头就扎进了咱们的工程里面,从此就成了咱们理论的积 极的追随者和传播者实践者。”   老板进行了一系列的分工。C由于在捍卫神圣的快速遗忘工程理论和老板的 清白时不幸负了伤,不能动手做实际性的工作了,老板就让她坐在一边,用眼睛 校正师兄们打出来的字是不是正确的。A和B呢,打字的打字,摆弄打印机的摆弄 打印机。老板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把慢腾腾地敲打着键盘的A一把扯了出去, 他自己坐到电脑前,把十根手指抚着了键盘。老板说,“到底哪种输入法更科学 啊?五笔还是拼音?五笔是哪种五笔?拼音又是哪种拼音?”   A说,“五笔吧。拼音太难了。一个字一个字的拼出音来,波婆摸什么的, 一下一下地敲打,敲打过了还得再进行选择啊的。”   老板说,“可是五笔还得把好好的一个汉字给拆开来,拆得七零八落了之后 再拼凑上去,也不容易啊。”   C说,“老板啊,口授比较好哎。听说一个作家当成大牌了,他就不用亲自 动手写了。连笔也不用摸一下了。他坐在一边眯缝着眼睛,嘴里胡乱地说着就可 以了。有好几个人捏着笔作记录。等这个大牌作家胡说累了,不说了,吸着一支 进口香烟,挽着女秘书出去逛马路了,这些个搞记录的就把各自的笔记放到一起, 对照对照,看看谁记得最全面,就把谁的交上去。然后那个大牌作家说行了,就 这一份吧,就拿出去发表了。”   老板说,“口授。啊,这倒真是挺好的一种劳动方式。”他站起来,让出了 电脑,“那我也来个口授吧。AB,你们轮流上来打。我说一句你们打一句。有错 别字也没关系,让C站在一边监督着嘛。”   22   整理文章一共花费了三天时间。这三天老板和三个弟子基本上没有再做别的 工作。甚至老板把手机也关了,也不与外界联系了。三天过后,文章出笼,老板 亲自拍板定稿,让C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细细地数了一下,不加标点符号和空格, 实打实地,一共一万五千六百九十八个汉字。用小四号字打在十六开本的纸张上, 整整打出了一十九个页码。老板当然振奋得不得了。打印的时候特意更换了一只 新买回来的正规厂家生产的墨盒。自己灌的不是不能用,但清晰度要差一些,另 外手指沾些口水往字上一涂,字就污染了。正规墨盒则正好相反。老板一共打印 了六份。师徒四人一人一份,交给刊物一份,另一份存档。作者排名如下,首先 是老板,正规名字是陈冠华,之后按照弟子的顺序,ABC。当然了,落实到纸面 上的不是这三个代号,是他们原来的名字。周喜悦、赵长山、徐妙妙。   徐妙妙在她自己的名字前面呆了呆。她像是被这三个字伸出脚来狠狠地绊了 一下。她不相信这是她的名字。她说,“老板,错了错了。这里怎么出现了个徐 妙妙?徐妙妙是谁啊?如果最后的位置是我的,那应该是赵前程啊老板。”   老板也懵了一下。作者的名字是后来添加上去的。主刀人是大师兄周喜悦。 正文C给校对了两遍,没有什么错别字,句子也通顺流畅。可是作者的名字,在C 到厕所蹲在坑里吭吭哧哧着用力时,是由A嘭嘭叭叭地敲打上去的。之后就打印 了。之后C就提出了异议。老板瞅着这三个字,说,“你不叫徐妙妙吗?你要是 不叫,A啊也就是周喜悦怎么会自作主张地弄上去了?这个问题我不管,这是你 和周喜悦也就是A之间的事情,你跟他交涉好了。”   C就找A。她说,“师兄哎,是不是你的一个地下小姘头叫徐妙妙啊?你这样 做,是不是想来个新编狸猫换太子啊?怎么说咱们也在一起好几个月了,同窗友 谊也友谊了快半年了是不是?你不好这么吧?”   A望着C,忽然间就无声地笑了,“你说这个徐妙妙是我的一个小姘头?你要 是一口咬定她是,我也就无话可说。我就低头认下了。姘头就姘头吧。有这么一 个姘头也不算是丢人现眼啊。不过啊,就怕事到临头她又不答应了,说我乘人之 危妄图占什么便宜的,苍蝇啊蚊子的,把我大好的清名给浪费了。至于你说的那 个赵前程,老板手下的弟子们中间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号人嘛。我总不至于也跟着 瞎起哄,胡乱地弄个名字加上去吧?”   C还想说什么,B把她给往后扯了扯。他对她说,“先别管她徐妙妙是谁。既 然已经打印上去了,就先这么着吧。反正和尚啊庙啊的都在,一个都跑不了。等 弄清楚了这个徐妙妙到底是谁来,你二师兄我就替你出了这口混浊的二氧化硫, 亲手把徐妙妙的脖子给拧断了,好不好?”   老板看看已经开始朦胧起来了的天色,就说,“本来我还想带你们出去庆贺 一下,庆贺一篇光照千秋万代的宏文巨作的横空出世呢。可是现在连署名这样的 小问题都搞不明白,都鱼目混珠了,也就不庆贺了吧,自己去食堂餐厅里吃便饭 喝玉米面粥吧。”   他夹起自己的黑色皮包就先走了。   老板不高兴,弟子们也不敢高兴。A就白了C一眼,说,“完了完了,一顿美 好的酒啊肉啊的泡汤了。不过啊C,这徐妙妙可真不是好东西,一会儿是蚊子啊, 一会儿是变性人啊的。我真是悲哀啊。不过幸好今晚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亲自前去 处理,就是有酒也不敢随便喝啊。白白了你们。”   他也走了。   A一走,场所里就只剩下B和C了。本来B也想走了的,可转眼一看C坐在那里 抹眼睛,像是正在哭泣,他的心就软了。他想了想说,“师弟啊,你是不是叫那 个吴菲菲给刺激坏了精神?其实为了那么一个小蹄子用不着那么地伤心啊。那有 什么呀,天涯何处无芳草啊是不是?天底下的好女孩子多的是,一抓一大把,一 抓还是一大把。”   他把脸凑过去,悄悄地说,“要不今晚我请客?酒足饭饱了咱们一起去找妓 女去?要是嫌找妓女啊脏,咱们干脆到舞厅里去钓本科生好啦。你看大师兄他为 什么这么焦急着走了呢?前几天他就去钓了一个,长得像只河马牛,嘴比一只碗 都大。他还好意思带着回公寓聊天呢。我都替师兄脸红啊。”   C把放在眼睛上的手取了下来。她的脸色好多了。B体贴关怀她,她就是不想 感动也得感动了不是?可是想起署名一事她就是不甘心。她说,“师兄哎,明明 我就是叫赵前程嘛。你叫赵长山我叫赵前程,咱俩是兄弟嘛。尽管不是亲的,可 也是一家人嘛不是?凭什么那只配给河马牛当老公的老周要说我叫什么狗屁徐妙 妙?徐妙妙有什么好啊?一听就是一个小女人的破名儿。”   B就笑了,“好了好了,咱不叫什么狗屁的徐妙妙了,咱就叫赵前程。怎么 了?叫了,谁管得着吗?”   他摸起了支笔,把他分到手的那份文章的打印稿上的徐妙妙一笔涂抹掉了, 然后他就添加上了赵前程三个字。他说,“这你总该高兴了吧?”   C真的就高兴了,脸上浮出了一片笑容来。她扯过笔,也把自己分到手的那 份文章的打印稿上的徐妙妙三个字一涂涂成了一道黑色的横线,也写上了赵前程。 她说,“哼,我就不相信乌云能遮挡住红太阳的光辉。”   她又要去找老板和A的那两份,还有准备寄给刊物编辑部以及存档的两份。 但那几份一份被A带走了,老板的则在他的黑色皮包里,也带走了。另外两份锁 在柜子里。总之她弄不到手。一时也很是焦急着了。   B说,“不要急嘛师弟,慢慢来好不好?A的那份,等今天晚上他出去约会河 马牛的时候,我给你改正过来。老板的那份呢,什么时候老板把皮包落在了场所, 咱再改。寄给编辑部的也可以写一封信让他们更正过来嘛。也就存档的比较麻烦 些。当然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嘛,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C就更加感激了。她望着B说,“谢谢你啊二师兄,你真好哎。我恨只恨自己 不是个女孩子。如果我是个漂亮温柔的女孩子,我一定嫁给二师兄哎。”   B的心里干燥了一下。他啊了一声,“不要说这些了,咱们都姓一个赵字, 说不上五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呢?说这个就见外了。”他拉着C的胳膊说,“走吧 走吧,出去找一家干净安静的小酒店,咱们来个一醉方休。”   他们真的就去了一家小酒店。B要了一个小小的单间,让C点了几个可口的菜 肴,要了几瓶啤酒和一瓶小糊涂神,喝到晚上十点不到,C就醉了,醉得迷迷糊 糊。C说,“师兄哎,现在我好想吴菲菲在我身边啊。你不知道,头一回见面, 在电梯里我就非礼了她,又摸又啃又咬啊。这个小蹄子的,味道那么好哎。”   她望着B说,“可是她为什么要刺我一刀呢?她是不是以为我又和别的女孩 子好上了?吃醋了?是不是啊师兄?”   B说,“可能是吧。女人都这样的。她们自己可以出去胡搞,可就是不允许 自己的男人拈花惹草。尤其是像吴菲菲这样有前科的女孩子,更是不好对付啊。 你还是早早把她给遗忘了吧?”   C说,“可是我遗忘不了她啊。你不知道,我啃她咬她时,感觉满嘴都是香 味儿啊。她说她喜欢我,是因为我的脸像猪腰子,一看见我的脸她就想起了熘腰 花这道菜。可她就不知道,我对她好,是因为一啃她一咬她,我就想起了小时候 吃的酱猪蹄。妈妈的,咱们这座破城市为什么就没有卖酱猪蹄的啊。”   B说,“我们那个小县城里有。有的是,想吃多少都能买到多少。等放寒假 了,我带你回去吃去。不撑你个半死不活我绝对不放你回来。”   C就乐了,伸出一只手来说,“一言为定。”   B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他也说一言为定。不过接着他又说,“你还是把 吴菲菲那个小蹄子给忘掉了吧?她真的不值得你想啊。”   C说,“好我这就忘掉她。遗忘遗忘遗忘……可是师兄哎,我还是忘不了她。 她的影子像一只蓝色的蚊子似地,在我眼前和脑海里飞来飞去的,我怎么赶都赶 不走她啊。”   B说,“不要着急,慢慢来吧,总有一天你会遗忘掉她的。她算是个什么东 西?我一看见她就忍不住想给她一脚,让她到南极或者北极凉快去吧。”   他付了帐,扶起C往外走。因为醉了,她的身子紧紧地贴着他。尽管身上的 衣服那么地厚重,可他还是深深地感受到了她女性独有的气息。他有些悲哀地想, 好好的一个师妹,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她为什么不去爱我,反过来却去爱吴菲菲 那样的一个小淫妇啊?   出门B就被外面的寒风冻得一哆嗦。他急忙叫了一辆出租车,是红色的。他 想红色的吉祥,就跟洞房花烛夜里的红蜡烛一样地吉祥呀。说不上今天晚上我就 能在师妹的房间里做成了一件美好的事情了呢。   B把C塞进车里,自己也进去。上回乘坐出租车时他俩也是这么坐着的。那一 回师妹也是这么把头贴在他肩上的。她悄悄地叫他上去帮她打蚊子。她说她房间 里有一只对她进行性骚扰的蚊子。他是想上去的。可是他在想把老周那个王八蛋 给熬睡死了的过程中,却把他自己给熬睡死了。他没有能够上去帮着师妹也就是 C或者徐妙妙打蚊子。他也不知道那只蚊子在那天夜里对她进行没进行过性骚扰。 现在蚊子是肯定没有了,可他的心还像上一回那样地涌动着。   C在他耳边说,“师兄哎,老板他曾经告诉过我一个能够进行快速遗忘的好 办法。他是在开小灶时告诉我的。他说啊,要想快速遗忘啊,最好是用一根带长 刺的棒子在头上敲打啊敲打,而且还得是重重地不停地反复地敲打,那才有可能 获得真正的成功。”   她说,“回去后你就找一根带刺的棒子敲打我的头吧师兄。你拼命地敲啊打 啊,吴菲菲那个小蹄子就会从我的脑海里滚蛋了。我就可以再也想不起来她的光 辉形象了。是不是啊师兄?是不是这样啊?”   B啊了一声,“那样不就敲打坏了脑子了吗?你没看见老周,也就是老A周喜 悦,他现在的脑子为什么这么操蛋?为什么人格变得如此地混蛋?为什么行为鬼 鬼祟祟?连河马牛也不放过?就是因为那一回被他原来的女朋友,那个亿万富翁 家的千金小姐日理万机的那个,给用一块木板反复打击的结果啊。”   B坚定地说,“我不能使用如此粗俗荒唐的办法来对付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也就是你。要是万一不小心打坏了你,我会心痛死的……”   C说,“我愿意你打啊。你打死我我也不说你坏。行不行?”   B说不行。他还想再说些什么,那司机已经把车子停下来了。他说,“二位 大学生啊,公寓楼到了。”   B直起腰来说,“多少钱?”   司机说,“九块三角一。”   B摸出一张十元面值的旧人民币丢过去说,“剩下的整整七角九分钱就不用 找了,车票也不要从上面往下撕了。反正老板也不给报销。”   因为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外边根本就没有人。B扶着C一层楼一层楼地往上移 动,也根本就没有碰到别人的影子。都躲在各自的房间里吧?房间里有暖气,就 像是在春天里啊。他就分外地喜悦了。一口气扶着C上到了四层。   他摸出C的钥匙打开了她的门,进去,马上就从里面关上了门。他也不开灯, 扶着她摸索着找到了床。他让她坐下,先给她脱了鞋,再慢慢地却非常哆嗦着给 她脱外面的衣服。脱了一件再脱一件。脱光了外面的衣服又脱裤子。屋里果然很 是暖和,很像是在春天里啊。他不得不把自己的一件外套也脱下来了。他扯着她 的裤腿往下拽裤子时,C说,“师兄哎,还是开了灯吧。要是嫌头顶上的灯光不 好,桌子上有台灯。那个灯温柔啊。”   B就只好先放下C开了台灯。果然是一片温柔。那灯光把屋子里面给弄得像淡 蓝色的海洋了。他回过头来时,发现她坐在床上吃吃着笑。她说,“师兄哎,你 好漂亮哎。你现在的样子好像吴菲菲哎。啊不,你就是吴菲菲呢。”   B张了张嘴。他想说他不是吴菲菲。他想说他是赵长山,是老赵,是B,是她 的师兄。可他没说。他把声音弄得纤细了一些说,“前程啊,你累了。你好好休 息吧。天色已经很晚很晚了。我得回去了。要不然老师会不高兴的哎。”   C说,“你个小蹄子的,我不让你走。你就睡这里好了。反正我那两个破师 兄他们也不知道。一个去找河马牛了,一个去嫖娼了,都不在这楼里,我也不怕 他们把你给抢去了。”   B在心里日了一声。他想我嫖娼,我什么时候嫖过娼啊?师妹啊师妹,你的 意思是我现在是在嫖娼吗?要是你这么想我可就万分地伤心了。我这是在苦苦地 为了爱情劳累辛苦奔波忙碌啊……他想的是想的,不能说出来。他就说,“咱俩 怎么睡啊?就一张床。你总不能让我睡地上吧?”   他过去放她倒下,把褪到了脚腕的裤子拽下来放一边,看看她的袜子还在脚 上,就给她脱。她的脚丫子软软的,热乎乎的。他握在手里,心不由猛地一恍惚, 急忙拉起被子给她盖上。他说,“我还是回去睡吧。”   他把台灯压到最低处,让屋里的灯光尽可能地淡到没有。然后他站到她床边 说,“前程啊我走啦。你好好睡吧。”   C伸手一把拽住他的衣襟。她说,“你不能走。我一个人害怕啊。你不知道, 一到夜里我就害怕。一害怕我就做梦,有一回我梦见我变成了一只蚊子,我一口 气飞到师兄的房间里,想尝尝他们的血液到底是什么味道的,是不是像化工厂排 泄出来的污水那么可口。要不是二师兄老赵赵长山认出是我来,老周那王八蛋一 条帚就打死我了。从那回起,我就再也不敢变成蚊子了。我就变跳蚤,变臭虫。 还有一回我变成了一个流氓强奸犯,半夜三更出去拦路强奸妇女……你在这里, 我就什么也不用变了……”   B轻轻地啊了一声。他慢慢地坐到了C的身边。他把一只手插进了她的被子里。 他抓住她的一只手,他紧紧地握着。他说,“你睡吧。我在这里呢。你睡着了我 再走,好不好?那样你就不用害怕了……”   C把眼睛一点一点地闭上去。她恍惚着声音说,“你也脱了衣服进来睡吧。 我想偎在你的怀里,我想紧紧地拥抱着你睡觉。来吧……我还想和你做爱……我 想死在你的里面……”   B乖乖地把自己的衣服脱光了。他有些害羞。他闭着眼睛,哆哆嗦嗦钻进了 她的被窝。她现在只穿着一件薄薄内衣。他闻嗅到了一缕女孩子身体的迷人香气。 他感到自己的一个部位直直地挺立起来了。他不由自主地把嘴贴到了她的脸上嘴 上。他亲吻着她了。   他听见她呻吟起来。他发觉她把自己身上仅存的内衣内裤的扣子解开了。她 的两只结实的乳房像两只可爱的小白兔似的噗嗵噗嗵从里面跳了出来,它们狠狠 地把他给烫着了。他听见自己的脑子里轰轰隆隆地响着。她的身体是那么地温软 那么地细腻那么地光洁啊,她完全地赤裸在他怀里的时候,他再也不能忍耐了。 他无师自通,他的挺拔起来的部位引导着他翻身把她压到了底下,他的突出来的 器官在她的那片萋萋的草地中心一下子陷没了进去……那一刻,他只觉得他整个 的身体都悬浮在了他从前所不可知的空间……   C突然啊了一声。她轻轻着呻吟。她轻轻着说……他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但他能够感觉得到,她的两条胳膊紧紧地搂着了他。她是害怕他会挣脱了她突然 地消失了啊。现在,现在她是无比地渴望着他在她的里面在她的上面啊……   他尝试着撞击了一下她的身体。他又撞击了一下。他感觉自己进入她身体内 部的器官在他的动作中越来越热越来越烫。当他还没有来得及调整好自己,还没 有找到准确的角度,好像猛地被谁打开了生命的闸门,他变成了一道流水,猝然 地一泻千里了。那一瞬间,他只是那样的一道激流,他只能全部地所有地没有任 何余地上泻入了她的身体。而他自己,作为一个个体,他消失了,没有了……   他们都消失了,都没有了。   …… ……   天亮得那么地早。   天亮起来之前,B一次一次地做。他让自己一次一次地进入她的身体,慢慢 地他掌握了撞击的幅度和力度,他掌握了间隔的距离,还有时间,还有技巧。他 已经记不清他一共进入过她多少次了。他只记得她的呻吟一次比一次漫长一次比 一次强烈。当最后一次过后,他们张开眼睛,才发现窗户已经染上明亮的曙色了。   C搂着她的二师兄。他们现在的体温已经完全地一致了,他们现在就像是一 个人的两个部分。合起来是一个人,分开了还是一个人。在亮起来的曙色里,C 望着她的二师兄。好像她一时还没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似的。好像她一 时不知道她的二师兄,也就是B为什么会睡在她的床上。等她伸手摸到了他胯间 的疲软着的器官,再摸到了自己的凹处,她这才终于明白,她变成了一个女孩子, 是身边的二师兄让她重新变回来的。她想说什么,想了想,就又不说了。她紧紧 地搂着他。这一整个上午他们都没有去上课。   23   如老赵赵长山,也就是B所言,A确实是与一个本科生搞上去了。但她的嘴却 远不如河马牛的嘴大。这一点因为私心作祟,B给予无限的夸张了。不过她的长 相也不算是漂亮,很平常的一个女孩子。一个来自于几乎是最北方的一个小地方 的女孩子。第一次接触她的时候,他闻到的是一股牛奶和马奶以及羊奶骆驼奶等 各种动物奶经过发酵后的混合气息。那时他搂着她在一家灯光比较昏暗的私营性 质的小型舞厅里跳舞。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绿草萋萋的大草原。他就知道,她是 一匹从那里奔驰过来的小母马。他的心里一下子就涌出了一种向往。他把嘴巴贴 近了她的耳朵说,“你真可爱啊。”   这个自称名叫乌云格格的女孩子咧开嘴笑。她对他说,“你像一头发情期的 骆驼。”这话让他有了一分不高兴。不过接着她又说,“我喜欢一头正在发情的 骆驼。”A马上就高兴起来。他把她往怀里搂了搂。他说,“我喜欢你同时我也 爱你啊。小美人儿。”   她也说,“我喜欢你同时我也爱你啊骆驼。”   以后她就叫他骆驼了。他叫她小美人儿。他说,“妈妈的小美人儿,你为什 么要如此地姗姗来迟啊?”   他们出了舞厅。看见外面一片茫茫的飞雪,她就说,“我喜欢雪。一看见雪 我就想起了我的家乡。那里的雪现在肯定比这里大多了。如果我们到雪地里去做 爱,一场爱还没有做完,我们就会被雪掩埋掉了。”   他嗤地一声笑了,“你们傻瓜了吧?谁会跑到雪地里去做爱啊?在那种破地 方做爱,不是被掩埋不被掩埋的事情,而是被冻成冰棍的事情了。赤身裸体,零 下几十度,我想都不敢想。”   她对他的言行很是不以为然。她嘲笑他,“傻瓜,你以为是在雪地里做爱啊? 我们是在帐篷里啊。帐篷里牛皮褥子啊马皮被子啊,羊毛啊什么的,进去了就像 是在火炉里面啊。雪掩埋的是帐篷啊傻骆驼……”   他搂着她在一个角落里接吻。他把她的嘴脸几乎都啃遍了。他想重新再啃一 遍时她不高兴了,她挣脱开他说,“这样有什么意思?啃啊啃的,我又不是一块 精致的奶皮。还不如找个地方做爱去。”   他说,“你和别的男生做过爱吗?”   她很诚实地说,“做过。不过他们都不行。没有骆驼的形象,不能让我产生 丰富的联想。而你马上就让我联想了。所以我要嫁给你。”   A就懵了一下。这是他遇到的头一个既诚实又大胆的女孩子。懵过之后他不 由地就有些感动。他说,“你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嫁给我?”   “因为现在像一头发情期的骆驼的人根本就找不到了。在大草原上也找不到 了。”她说,“你放心好了。以后我再也不与别的男生做爱了。我只和你一个人 做。天天做。月月做。年年做。一直做到咱们都死了就不做了。”   这时他才想起要问问她的名字。她说,“我叫乌云格格。乌云格格这样的名 字在我们那里是很多的。不过能考上大学的只有我一个。以后你就叫我格格好了。 我喜欢被人叫成格格。就像电视里的还珠格格什么的格格。”   A的眼睛亮了一下。他说,“现在格格,也就是过去的公主是不可能再有了。 皇帝没有了怎么会有公主呢?皮之不存毛将附焉?是不是啊?不过你可以当个亿 万富翁家的千金小姐嘛。你想不想成为一个从江南来的亿万富翁家的千金小姐 啊?”   对这个她似乎是很感兴趣。她说,“我可以成为吗?江南好啊。我们的祖先 不就是因为江南好,才一口气打到中原来的吗?我要是真的成了一个江南来的女 孩子,我是不是会比现在漂亮可爱的多出来十好几分了?”   A无比肯定地说,“当然了。江南出美女啊。江南的女孩子,吴声越语的, 说起话来那韵味儿就迷人得很呐。”他用越语,也就是越剧中的对白,再经过通 俗化的校正,说了一句。然后他说,“怎么样?软软的绵绵的,是不是和你们大 草原不一样啊?”   她一脸的向往,“是不一样。听着就跟吃一团粘米似的。还放了糖哎。一咬 一粘牙一咬一粘牙。好好,以后我就当是个江南来的女孩子了。”   A说,“这不是不可能的。只要工夫深,铁棒磨成针嘛,是不是啊?再说你 本来长得就有几分像江南人嘛。要是你能够真正地通过刻苦学习,成为一个江南 女孩子,等你回到大草原,你一出口,你一亮相,哇噻日的,你不像一轮火红火 红的红太阳,一下子把大草原给照亮了才怪了哩。那时候啊,你百分之百地就是 人们无比崇拜的对象了啊……”   乌云格格不由地就跟着无比地神往了。   接下来的几天A就开始培训她,让她忘掉大草原上的一切,然后充分发挥想 像力,想像自己出生在江南的一个美丽富饶的鱼米之乡。那里小河潺潺,船儿悠 悠,那里一年四季都是绿色的,看不见雪花,没有成群结队的牛羊马啊的,有的 只是湿润的空气只是蒙蒙的细雨,还有一把油纸伞,还有丁香花开放着的雨巷, 还有在细雨里发霉的古老的爱情,还有私奔,偷情,乱伦。夜里一盏红色的灯笼 悬挂出来,妓女们站在船头,花枝招展着冲岸上的男人们抛媚眼和飞吻……然后 一个名叫白兰花的女孩子出场了。因为她的父亲是个亿万富翁,所以她的生活环 境优裕,前面所提到的景色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道布景。她从中一穿而过,随 即乘上一架波音九一九飞机,直接飞翔到华大,成为了华大的一名学生。   A说,“白兰花。这个名叫白兰花的女孩子就是你啊。乌云格格这四个字你 干脆就给丢到历史的垃圾堆里去吧。记住啊,以后你就叫白兰花了,你的父亲啊 他叫……白老大,是江南的亿万富翁。你呢,是从江南来读大学的。”   他盯着乌云格格的眼睛,“怎么样啊?你脱胎换骨了吧?你从丑小鸭变成白 天鹅了吧?对于你来说,我就是那双水晶鞋。为了你能有一个光辉灿烂的未来, 我愿意当这双价格昂贵的水晶鞋。”   乌云格格,啊不应该是白兰花,她说,“你是说让我把我过去的一切都忘记 掉了,只记着你说的这些吗?这样我就可以真的成为一个江南来的女孩子?我就 可以有一个亿万富翁的爸爸了?”   A说,“当然了。我们现在研究的课题就与这个有关嘛。我们的理论已经十 分地成熟了。你只要随便套用一下,你就可以取得完美的成功。你也就变成了江 南的美女了。想想吧兰花啊,自从那个真正的兰花在反复打击过我的脸,然后掉 头像一绺烟雾似地飘散了之后,我是多么地忧伤和绝望啊。如果没有这样的一根 精神支柱支撑着我的身体,我会像世贸大厦一样地倒塌掉了的。”   白兰花说,“你以前有过一个兰花吗?你曾经和别的女孩子谈过恋爱吗?她 漂亮吗?好看吗?你们做过爱了没有?是她把你给抛弃了吗?是不是这样?你对 我说实话,我不会不高兴的。我的心胸会和我家乡的大草原一样地宽阔的。”   A赶紧竖起一只手来说,“打住打住。你不要再说你家乡的大草原啊什么一 样地宽阔的这样的话了。你要彻底地完全地丝毫也不保留地忘掉什么大草原,和 它那里的一切。你是从江南来的一个美丽的有点忧伤的女孩子,你与什么鸡巴的 大草原啊没有任何关系。你从来也没有看到过大草原。当然也许你曾经在电影电 视里看到过了。但那是虚假的,是不真实的,你来自于江南水乡啊,那里有窄窄 的小巷,有蒙蒙的细雨,有丁香花,有油纸伞,有乌蓬船,就是没有大草原。”   乌云……啊不,白兰花想了想说,“可是我忘不了大草原的。还有大草原上 的牛啊羊啊马啊的,它们都在我的脑海里,它们是那么地生动活泼啊。我怎么赶 得走它们啊。”   她说,“而你说的江南水乡啊小巷啊蒙蒙的细雨啊花啊船啊伞啊的,我就是 觉得它们是一些文字,写在一本书里。顶多是谁画出来的一幅画。要么是一张照 片?我从来也没有到过江南水乡啊。”   A说,“遗忘遗忘,你快速遗忘,把原来的都快速地遗忘掉了,然后你再接 受接受江南的景色的熏陶。你是个多么聪明伶俐可爱的江南女孩子啊,你怎么会 错误地把大草原当成自己的家乡,而把你真正的生你育你的江南家乡给忘掉了 呢?”   白兰花重新想了想,她还是摇头,“我不行。不行。我跟江南就像是隔了一 层塑料。我像是隔了一层塑料看江南。”   A说,“闭上眼睛。你紧紧地闭上眼睛忘掉大草原,忘掉那些狗日的牛啊羊 啊马啊的,让一场蒙蒙的细雨淋湿着你的头发。你现在坐在一条乌蓬船上,两岸 盛开着花啊草啊的。江南四月莺飞草长,杂树生花啊。”   她睁着眼睛望A。她说,“可是现在是十二月份啊。现在外面还下着雪花啊。 四月,四月在哪里?”   A用手把她的眼皮一只一只地捏在了一起。“闭上闭上。你先闭上一双美丽 的大眼睛,然后拼命地忘掉大草原。如果你忘记不掉过去,你怎么可能面对未来 呢?过去的一切有如黑暗的旧社会,群魔乱舞狼心狗肺。未来的一切有如灿烂的 明天。这样的道理如此地简单,你就做不到吗?”   白兰花闭着眼睛。她说,“你能忘掉过去吗?骆驼啊,你要是能够忘掉的话, 你为什么要让我冒充你过去的女朋友?我冒充你过去的女朋友你会很开心吗?你 的那个女朋友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她突然一把抱住A,“要不咱们做爱吧?做过了爱,也许我就会进入到你过 去的女朋友那里去了。”   A的心激动了一下。他也想到了做爱这两个字。注意,他想到的是两个字, 而不是真正的实质性的做爱。因为他对那个现在还显得比较茫然。也就是说,他 在幻想中做过无数次的爱了,与不同年龄不同肤色不同民族和职业的女性。但在 真实的现实之中,他惟一的一次是和那个名叫姚乐乐的初中同学,一个从嘴里爬 出过一条光滑的粉红色的蛔虫的,嘴唇发青的女人--她现在一定是在卖淫了。 当然那时他还那么地幼小还什么也不懂。他甚至连自己到底进没进入她的身体都 一无所知。那能叫做爱吗?那仅仅只能算作是游戏。再后来,姚乐乐在他的房间 里主动脱下了身上的衣服--这时的性质就变了。她是在向他恬不知耻地卖淫了。 他能够做到的就是快快地打发她滚蛋。他再也不想见到什么狗屁的姚乐乐了。他 永远也不可能忘掉那条粉红色的蛔虫的光辉形象了。   现在,白兰花站在他的眼前。她说她想和他做爱。他知道在华大,学生们做 爱基本上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也可以说是成风了,司空见惯了。在华大,处女 和处男都是被别人嗤笑的对象。谁也不敢公开承认自己是处女或者处男。他当然 不能被人嗤笑。在与白兰花面对面的时候,他也不能退缩。   所以他马上就迫使自己对做爱这种事情表现出十足的兴趣来。他的眼睛闪闪 发光。他说,“好哇,我正想郑重其事地向你提出这项高尚而且完美的要求呢。 你说出来了,也就省去我的麻烦了。”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现在他们是在雪地上,在一片白色恐怖的包围之中。他 说,“我们就在这里做爱?感冒。啊,你不用害怕感冒了。我那里正好有一大瓶 专门治疗感冒的药品。而且还在保质期内。”   白兰花忸怩了一下。她说,“你是对我刚才说过的话耿耿于怀吧?你是想趁 机报复我吧?这里,这里怎么做啊?你们研究生不是住着公寓吗?咱们上你那儿 不好吗?听说你们那里的暖气烧得是全校最好的呀。”   A搂着她,一边走一边说,“好极了。那个地方确实是不错。不过我有一个 令人讨厌的师弟,他叫一个特别庸俗的名字。赵,姓这个赵字就已经十分地庸俗 了。偏偏还叫什么长山。长山是什么呀?一听就是个乡巴佬。”   他说,“我是说,我带着你这么漂亮美丽可爱的女孩子回去,只怕是要把他 的欲火给调整得旺旺的了,只怕是他要嫉妒得发狂了,狂犬病发作了。要是那样 叫他咬一口,我们还得赶快去注射狂犬疫苗啊。”   白兰花说,“可是现在没有别的地方啊。冰天雪地的。要是春天夏天秋天啊 的,随便找个地方就可以了,冬天不行,要感冒的。感冒很麻烦的,得在床上整 整躺一个星期啊。”   A说,“那我也没什么办法了。要不咱们先练习着把你变成一个江南来的女 孩子吧。做爱的事情先放一放,等春暖花开了的时候再做。好不好?那个季节有 情调啊,鸟语花香啊春光明媚啊诗意盎然啊是不是?”   他一时倒是说服了她。可问题是她怎么也不肯把大草原给忘掉了。而对江南 水乡的憧憬她又没有什么真切的感受。教她说吴声越语,她怎么说都带着一股子 奶油味道。他就只好带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来。   可是他的运气开头不那么好。B正躺在自己的床上哼哼叽叽地不知道吟咏谁 作的词。什么春猫秋狗何时了,往事难忘掉;什么昨夜一夜西北风,噗嗵掉进了 雪窟窿;什么红烧猪蹄应犹在,只是味道改;什么问君能有多少钱,刚好够买二 斤没加碘的盐啊,等等等等乱七八糟的一片。   等到B看见A带了一个女孩子来,他的眼睛就闪亮了闪亮。他停止了吟咏,哎 哟了一声说,“师兄啊,我濒临感冒的边缘了,不能被外面的凉风吹着了哎。不 过我什么也没看见啊。”他嘟哝了一句谁也弄不明白是什么含义的河马牛三个字, 一翻身把脸背向了墙壁。之后就出了鼾声。   但是有B在,A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白兰花做爱的。岂止不能做爱,连稍微 流氓一些的话都不能说了。他要是说了,马上就会成为场所里流传的经过精心加 工的文学语言,师妹徐妙妙啊不师弟赵前程也会马上知道了。老板呢?老板也长 着一对挺大的耳朵。老板要是知道自己的弟子公然带着本科生回到公寓里做爱耍 流氓,不定会怎样地一顿挖苦和讽刺呢。   不过他多少还是有点儿感激B,因为对与白兰花做爱这件事情,他还没有准 备好。也就是说,现在他还没有什么真正的迫不及待地进入她的身体内部的欲望。 他只是浅层次地喜欢上了她。他还得努力地塑造塑造她的良好形象。只有把她给 塑造成了一个足以乱真的江南美女,也就是他过去的连嘴都没能够亲上几回的女 朋友之后,他才有可能企图进入她的内部。   这恐怕需要一个艰苦而漫长的过程,需要他付出艰辛而辛勤的汗水。望着白 兰花似是而非的脸,A不由地就叹了一口气。他说,“咱们走吧。外面的世界很 精采啊。这里的天地很无奈啊……”   B是有过一次彻夜未归的情况发生的。A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在小师妹那里。他 也没能够预知B会不回来。但是他幸运。要不怎么说他幸运呢?快速遗忘工程学 说纲领性的文章诞生那天,也就是C强烈要求把文章署名的徐妙妙改成赵前程那 天,A在老板之后第二个离开场所,他在楼下站了一会儿没有看见B和C下来,他 就猜测出来他们是要联手做些什么了。他就松了一口气,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 恍惚着感到,事情在朝向着与他有利的方向发展。现在是十二月底了,再过几天, 就是另外一年的开始了。他想结束什么同时再开始什么。他想与时俱进。这是个 比较新鲜的词语,他曾经被这个铺天盖地地出现在报纸电视甚至广告中的词语弄 懵过。但是现在,他觉得它无比地美好,无比地深入人心。什么都在与时俱进啊, 那么他周喜悦老周老A,也与时俱进一回好了。   A十分容易地就找到了白兰花。他捏着她的一只比较宽大的手要求她跟着他 去他的房间里的时候,另外一个看上去是本科生的男孩出现了。他也不说什么, 把双手紧紧地抱在一起,距离他们六七米的样子。他就那么地看着他们。   A当时忽略了这个人。校园里的男生和女生多的是,他不可能认真对待任何 一个人。他在黄昏的暮色里拉着她的手说,“兰花啊,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就 是我同屋的老赵赵长山,他不会马上回去的。他现在正在和一个女扮男装的有点 变态的女孩子缠绵啊。估计吃饭啊喝酒啊的什么,起码得两个小时的时间。所以 现在我们马上过去,做爱。”   他接着问她,“做一次爱用不了两个小时吧?”   白兰花嗤嗤地笑。她说,“好啊好啊,我也正希望进一步地了解了解你这头 发情的骆驼的实质内容呢。”   但她马上就做了一个抱歉的表情,说,“可是今天不行。真的不行。有一个 人他找到了一个更好的地方。那里更适合做爱的。你们那间屋子我见识过了,面 积也就够我说的更好的地方的六分之一吧。而且里面连彩电冰箱席梦思啊的都没 有。空调也没有。暖气,暖气是一种不能永恒的设备。所以呢,对不起了,等春 暖花开鸟语花香春光明媚的时候,那个时候如果我还没有忘记你的话,你就来找 我好啦。”   A说,“兰花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一个无辜的研究生呢。兰花啊,你就 跟我走吧。我会让你深切地感受到我的勇猛顽强。兰花啊,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 么地爱着你。没有了你在我身边,我都不知道这样的一个漫漫长夜我将怎样地度 过去。你是一朵盛开在我心里的圣洁的兰花啊……白兰花……”   白兰花还是嗤嗤着笑,“你不要再叫我什么白兰花不白兰花的了。你忘记我 真正的名字了吧?我再告诉你一遍,我叫乌云格格。乌云格格。我讨厌白兰花这 个破名字。我更讨厌做一个江南什么小破女子。还有你说的什么江南水乡,我怎 么闻着有一股发臭的味道啊?”   A还想继续劝说下去,那个双手紧紧地抱在一起的男生慢慢地走了过来。他 站在A和白兰花啊不,应该是乌云格格面前。他的眼睛紧紧地盯住A的脸。他说, “你就是那个一天到晚缠着乌云格格,妄图说服她背叛自己的家乡和民族籍贯以 及祖先,放弃自己的名字的人吧?你是叫周喜悦吧?是陈冠华的弟子吧?”   A松开了白啊不,是松开了乌云格格的手。他看上去要比这个男生高出一些。 他说,“这个与你有什么关系吗?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小同学啊,你找你自 己的女伴去吧。在这里站着,多累啊。”   这个男生突然地笑了一下。他说,“果然吧?既然你们在研究什么快速遗忘 工程理论学说什么的,你怎么就不能忘记了眼前这位从茫茫大草原出来的女孩子? 你要是遗忘了她,你会很侥幸的。摸摸你的脸吧。你就会明白,现在离开了你会 多么地幸福。”   A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他的脸虽说干瘦了些,但还挺温柔,也很 平整。他也跟着笑了一下说,“我幸福是我的事情。我遗忘还是不遗忘也同样是 我个人的事情。啊不,还包括她。”他指了一下边上的从大草原来的女孩子-- 白兰花或者乌云格格。   男生说,“我已经诚恳地对你说过了。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他把手抽出来。他伸开五指,仔细看了看,然后就把五指收拢起来变成一只 拳头。再然后A就听见嘭地一声。他的一只眼睛就跟着产生了剧烈的变化。他看 不见什么了。当然他的另一只眼睛还是好的。他赶紧用另一只眼睛看看到底发生 了什么事情。结果他看见这个男生搂着白兰花也就是乌云格格,乌云格格则紧紧 地挽着他的一条胳膊,两个人一步一步地向着远处去了。   很久他才感觉到疼。这疼痛是从他的已经看不见什么了的那只眼睛开始向着 四周弥散开来的。他本来想啊出来一声,表示表示内心的愤怒。可是有一些好事 之徒已经围观了上来。他就只好把那一声啊收回去,低着头赶快走掉了。赶快回 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摸出一枚小小的方镜,他看到他的那只眼睛已经肿得连一条 缝隙都没有了。   曾经十分幸运的A,现在面对着的是一个孤独的漫漫的长夜。   24   老板站在场所里,他十分地惊诧他的三个弟子竟然一个也没有来。老板八点 过五分就来了。他本来以为弟子们只能比他来得早些,可他却在等待了两个小时 后还是没能等来其中的任何一个。老板就愤怒了。他想也许昨天晚上应该请他们 吃喝一顿。反正到时候让B买单好了。B他老爸,那个名叫赵国光的混蛋还欠着场 所二十万元钱呢!他之所以没请,骨子里是因为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这样的事 情老板是不好随便说出来的。当然更不能对弟子们说。真实情况是,老板怀疑自 己患上了性病。这几天老板曾经去过不止三家小诊所。据里面的穿着白色大褂的 人说,老板确实是患上了性病。淋病梅毒啊什么的,说了好几种。老板购买了一 些他们推荐的药品,还被按倒了在屁股上注射了好几针液体。   老板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真的会患上了什么性病。在他的记忆里,他已经有很 多年没有与任何女性发生过性关系了。老板把这个重要的证据拿出来,那些个穿 着白色大褂的人则无一例外地嗤笑道,“不发生过性关系,并不能说明你得不上 性病。性病性病,听听,只要你不是中性人,不是太监,你就有可能得上。比如 吧--”一个年纪很老的白大褂像谈心似地对老板说,“比如说吧,一个同样患 了性病的人,男的也好女的也好,只要他(她)冲着你吹上一口气,那病毒就像 是长出了一对翅膀了似的,嘭地一声就钻进你的肚子里去了。你再想把它给抠出 来,惟一的办法就是吃药打针。”他把一堆药品摆到老板面前,让老板掏钱。   有几天了,老板就是在这些药品的陪伴下生活着的。有时候老板上厕所,一 伸手就能摸到自己屁股上由于注射液体而结成了硬斑。老板还担心这病症会反映 到脸部上来,每天都要在一面比较宽阔的镜子前面仔细观察一段时间。他的脸色 除了因为睡眠不足而略有点发灰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当之处。所以老板还是 比较放松的。在确定快速遗忘工程的纲领性文章的时候,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但是弟子们不来上课,却让老板真正地愤怒起来了。眼看一个学期只剩下不 到一个月的时间了,也许只有二十天了。马上就要放假了。考试也得进行啊不是? 各自的鉴定啊评定啊,甚至优秀学生的名额也得他当老板的点头啊不是?这些难 道不与他们将来毕业拿学位有关系吗?他们为什么要忽略这些呢?   十点过十分,三个人还是没来场所。场所空荡荡的只有老板一个人坐着吸烟, 吸了一支又一支,吸了一支又一支。老板脚下的烟蒂都已经快要堆积成一座山峰 了妈妈的!   老板说,“妈妈的!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十点过十五分钟,老板接到一个电话。里面的人一笑老板就知道是马唯唯了。 老板想,这个小蹄子的给我打什么电话啊?恍惚着他记得有一天他给她打过一次 电话。想找她干什么来着老板已经忘记了,但老板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没有听出他 的声音来。她那回说她在云南吧,在西双版纳吧?她让他--当然不是老板,是 她认错的另外一个人--飞过去和她做爱。想到这里老板才想起来,他是和她做 过爱的。惟一的一次吧。难道他的性病是由她传染的吗?   校园里有好几台自动出售避孕套什么的机器,他记得他的皮包里就有。而且 他记得在与马唯唯做爱时他一下子就套了两个避孕套的。双保险的情况下肯定是 不会被传染上性病啊的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的时候,马唯唯已经在那边笑完了。她说,“老板啊,在忙 些什么呢?是不是现在特别地生意兴隆啊?”   老板不明白他怎么能够生意兴隆,而且还是特别地。他一个做学问的,一个 著名的学者,一个与金钱毫无关联的硕士生导师,会有什么样的生意找上门来, 而且还兴隆到特别的程度?老板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小蹄子的--这可是从弟子 C那里学习来的词语,用着倒也挺顺手的--是闲着没事涮我玩儿呢。大冬天的 记者也歇着了吧?无所事事了吧?就专门涮人了吧?   老板毕竟是老板,宠辱不惊啊。所以老板也打哈哈。老板说,“我已经听出 来是你了。大记者兼著名女性作家马唯唯马小姐啊。怎么,你现在在海南岛吧? 那里现在一定是阳光灿烂,十分适合太阳浴吧?你洁白的皮肤晒没晒黑啊?要是 黑了那可就太可惜了啊。”   马唯唯马小姐在那边咯咯一阵乱笑。她说,“哪儿跟哪儿呀?我都有两年没 离开过这座破城市了。一天到晚瞎跑啊,为他人做嫁衣裳啊,替各族人民鼓吹啊。 吹到后来,连我自己是谁都忘记了。这不,我是想请你老板指点一下,把原来的 我给找回来啊?”   老板也笑。老板说,“错了吧?找错人了吧?我研究的是什么?正好与你想 的相反。快速遗忘。听听,是快速遗忘啊。要是你找我帮忙,我只能嫌你遗忘得 不够啊。你应该去找那些搞催眠的专家,让他们先催眠了你,然后唤醒你沉睡的 记忆。是不是啊?”   马唯唯就不笑了。她说,“有一笔生意哎。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做啊?我知 道赵国光那狗日的许诺给你的那笔资金至今也没有划到你们的帐户上去。这狗日 的是个涮人的老手了。听说他招聘的女本科大学生一共留下了九个呢。处女处女, 他一留下,早就不是什么处女了。再说那种处女大多数是人工制造出来的。啊不 说这个了,不说了。说了烦人不是?我呢,真是有一笔生意要给你哎。多少也能 发个奖金什么的吧?这都年底了不是?”   老板咧开嘴苦笑了一下。他说,“我能做什么生意啊。老祖宗不是说过嘛,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现在,我原来的万丈豪情已经差不多烟消云散了。我那些弟 子他哥哥的连课都不来上了。抱残守缺。我是在抱残守缺啊。”   马唯唯就又笑起来,“别这么灰心嘛老板。你勇猛无畏的精神哪儿去了啊? 你研究的快速遗忘工程学理论是十分地非常地有发展前途的。重要的是要坚定信 心。要是你垮掉了,咱们全人类不就又重新回到原始社会去了?所以你千万不要 垮掉啊老板。再说了,这就有生意找上门来了嘛。”   老板啊了一声,“什么样的生意啊?贩毒啊什么的我可不敢干啊。”   “那种事儿别说我不干,就是干我也找不着你啊不是?”马唯唯说,“有一 个县的县长吧。这个县长比较好色些。不过现在的干部这算什么啊?好色是能力 的表现嘛是不是啊老板?有一天吧,这个姓刘的县长,突然看见一个绝色的女孩 子在他们县城的大街上流连。他不由地就芳心大动啦,情不自禁啦,弱不禁风啦。 反正他是非得干了那个女孩子不可啦。他就叫秘书去找她来,说是县长有重要的 事情要亲自跟她谈。那女孩子是县城的一家单位的打字员,县长亲自跟她谈她能 不高兴吗?就兴冲冲地去了。这县长也是没有能够把握好火候。有句话叫灯不拔 不亮,话不说不透嘛是不是?他说嘛,恳求嘛,跪下来也行啊。反正能达到目的 就行了啊不是?可他哥哥的这刘县长却摆起了县长的威风来了。强奸。妈的,就 在县长办公室的里屋用来休息的床上把人家给强奸了。人家是真处女啊,从来也 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啊。出门就去公安局告啦。人证物证都有。告啦。”   老板只觉得嘴里发干。好像强奸人家的不是县长,是他老板了。“在地方, 告有什么用啊?县里的公安局能去逮捕县长?笑话嘛?是不是?”老板说,“得 了吧,你还是过来谈吧。电话里不方便啊。”   马唯唯咯地一笑说,“我临时抽不开身,一时去不了。还是在电话里说吧, 反正又不要我掏电话费。刘县长给了啊。”   老板就怔了一下,“你说的那个刘……县长他在你那里吧?”   马唯唯说,“这个你先别问了。还是听我继续说吧。你刚才说的当然对啊。 县里的公安局根本不可能去逮捕县长啊。公安局长是谁任命的啊是谁提拔的啊? 所以公安局就不予立案,说是这个女孩子主动勾引县长,说她是妄想得到更大的 好处呢嘛。就把她给关了进去。其实,要是采取怀柔政策啊,比如继续哄她啦, 给她安排一个更好的工作啦,补助她一笔可观的青春损失费啦什么的,事情可能 也就闹不到这里来了。可那些地方官啊,一个个都牛逼得跟自己是皇帝似的,硬 是逼出来一桩上访案件来。这女孩子被关了十天吧,出来就开始上访了。这一上 访啊,那刘县长才有些慌张起来了。让公安局的人抓,抓了一回她又上访二回。 这不,都十来回了。材料转发下去,他们地方就给扣下了。就说这一回吧,他们 来了,也抓住了那个女孩子了。可也偏偏凑巧不是?县长在报纸上读到了我给你 们写的那篇文章,就找到了我,说是要请你出面,对那女孩子进行一系列的快速 遗忘工程呢。要让那女孩子把她被县长强奸了的事实,以及后来连续不断地上访 啊什么的事情统统地遗忘掉了。像从来也没有发生过那些事情一样地回去继续上 班。怎么样啊老板,做这种事情你应该是十分地有把握吧?”   老板怔着了。做这种事情他十分地有把握吗?这种事情是什么性质的事情啊? 是不是在助纣为虐?人家好好的一个女孩子,一个硕果仅存的处女,那么地冰清 玉洁,你一个鸡巴破县长说强奸就强奸啦?你的鸡巴就那么高贵啦?妈妈的,就 是我碰见了这种坏人坏事,也恨不得一刀把县长那鸡巴的割了去喂狗呢!老板就 有几分愤怒着了。他哼了一声,赶快摸出一支香烟点上。   马唯唯在那边说,“老板啊,费用好说啦,刘县长答应,说是如果你能让那 女孩子把她被县长强奸了的事实,以及后面发生过那些事情全部地给遗忘掉,以 后再也想不起来了,他可以付给你们二十万元人民币。现在的县长有的是钱,一 个个没有一千万也有八百万。他能乌龟一样伸了头出来让你宰一刀,你为什么不 趁机宰一刀啊?反正是他们贪污啊腐败啊来的钱嘛。”   老板吸了一大口香烟,他把烟雾噗地一声喷吐出来,喷吐到电话的话筒里。 老板说,“你闻到我吸的烟的味道了吧?我想跟你说啊唯唯,做人是要有一条底 线的。这样的事情可不能做啊。也许这与我研究的快速遗忘工程理论学说有一些 冲突和矛盾的地方,可是我不能姑息养奸啊。那个刘县长本来就是人渣嘛,本来 就应该受到法律的严厉惩罚嘛。帮助他,我的良心会不安宁的。”   停顿了一下,老板继续说,“我不是不给你面子。唯唯啊,我劝你也不要管 这件事情了。如果你真的要管的话,你就帮帮那个苦命的女孩子吧。帮助她申申 冤屈吧好不好?连我都想帮她一把了。只可惜我鞭长莫及啊。你说她的时候,我 心里疼啊。唯唯啊,我也不是想揭你的伤疤。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的初中时 期的语文老师,脸那么长那么长的那个衣冠禽兽啊,他在一个下雨的夜晚,把你 给无情而蛮横地强暴了……现在的这个女孩子的命运和那时你的命运是多么地相 似啊。你帮她一把,其实也等于帮了你自己一把。她申了冤,不就等于也替你自 己申了一回冤了吗?是不是啊?”   马唯唯在那边说不说话。她什么也不说。可老板能够听到她粗粗重重的呼吸 声。粗粗重重的。那么地粗那么地重啊。   她不说老板也不说。老板吸着烟。吸光了一支重新换上一支。老板把这一支 也吸尽了的时候,那边的马唯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她说,“老板,看来我得重 新认识你了。以前也许我太片面了。现在,老板,啊不,我想叫你一声老师,可 以吗?老师,不是老板……”   老板的嗓子一热,他的心好像是被什么突然地撞击了一下。他慢慢说,“如 果你觉得我像个老师的话,你就叫吧。”   马唯唯就叫了。她说,“老师啊,谢谢你。你放心吧,现在我眼前猛然一亮。 我知道我应该干些什么了。不过,我还是为你们的经费短缺而感到不平。”   老板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说,“这倒没什么。资金啊什么的都是可以想办 法解决的。我们学校前些日子已经批给了场所五万元。我们还募了一次捐,也募 到了一万多元。现在眼看就到期末了,不会再有什么用资金的地方。明年,明年 再说明年的事情吧。”   电话打得时间很长。老板关了机,已经十一点钟了。不过老板对弟子们的愤 怒好像是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没有了。他一个人坐到十一点半,下去到餐厅 里买了一只盒饭。吃过后就又回到场所里去了。   下午三个弟子中的A先来了。A的一只眼睛被纱布蒙着,像是遭到了什么沉重 的打击。老板有些心疼,问他到底怎么了。A忸怩了一下,说是让人打的。他说, “昨天晚上我到图书馆读书,回来时一个人走到一片黑暗的地方,从边上的小树 林里突然蹿出两个小流氓来。他们脸上套着袜子,恶狠狠地说,此树是我栽,此 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还说,牙迸半个不字,管杀不管埋。”   老板说,“哥哥的,这不是强盗嘛?”   A又忸怩了一下,“可不正是强盗吗。这个社会也真得好好治治了。明目张 胆啊老板。典型的明目张胆啊。我与他们展开了一场殊死的搏斗。但终因寡不敌 众,被他们打倒在地,抢去了兜里仅存的一笔现金,从此变成穷光蛋一个了啊 我。”   老板说,“报案了吗?你应该报个案,让公安部门把坏人坏事绳之以法啊。”   A说,“他们一共抢去了我大约不到三百二十五元,还是人民币。公安局那 帮人不会管吧?要是十万八万还差不多。油水多啊是不是?”   老板就不说这个了。他从怀里摸出三张一百元面值的人民币丢给A,“先用 着吧。解解燃眉之急吧。不过你千万不要告诉B和C啊。要是他们也伸手来给我要, 我也没有那么多往外拿了不是?”   A说,“谢谢老板。老板伟大。”   老板说,“还是叫老师吧。”   A说,“谢谢老师。老师伟大。”   老板就说,“伟大不伟大就不要再说了。这个词语是不能随便用的。要是让 外边的人听见了,还以为我妄图另立中央呢。可我他哥哥的连个经费都要不来, 让弟子们跟着吃苦受累啊。”   A就不说了,坐到一边很规矩的样子。   第二个来的是C。C竟然把穿了一段时间的男式服装全部地更换成了女性化十 足的衣服。而且,而且她还用黑色的笔把眼眉描写了一通,脸上则擦了不知道是 什么品牌的化妆品。嘴唇也用口红红过了。她一进门就带来了一绺香味儿。   老板嘿地一声笑了,“春天来了吗?”   C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说,“春天来了啊。就算还没来,可是老板不是已经 说过一段名言了吗?老板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是不是啊老板?”   老板说,“叫老师吧。同时呢,你们也不要ABC了,还是恢复了你们本来的 历史面目吧。”他指了一下C,“比如你,你还是叫徐妙妙吧。这个名字好啊, 女性化那么地强烈啊。一听就知道和春天有着紧密的联系嘛。是不是啊?”   C也就是徐妙妙望着老板,嗤地一笑,想说什么,又没说。转眼一看,B也就 是赵长山慢腾腾地拐着一只脚进来了。他说,“老板对不起,昨天晚上我出去, 一不小心把脚崴了。这不,现在走起来还得哎哟哎哟叫呢。”   老板说,“这个理由也不错。比较客观公正。有一定的创造力。比你师兄的 更加具有隐蔽性啊。你师兄还得在眼睛上蒙上一块纱布呢。你故意拐一拐就可以 了。但更加具有创造性的是徐妙妙,人家摇身一变,啊,春天就来到了。”   他把脸一扳,哼了一声,说道,“都给我听好了。今天下午你们的任务,也 就是课程安排是,每人写一篇思想深刻文字优美的检讨。当然不叫检讨叫总结也 行。不过最好还是叫检查吧。回头检查一下你们入学这几个月来的思想学习生活 作风啊等等等等各方面的不足。优点长处啊就不要写了。一写那些东西就深刻不 了,就浮皮潦草就形而上学就本本主义了。今天下午你们就老老实实坐在场所里, 一笔一划地写吧。不许用电脑,只能用笔和纸张。”   老板点上一支香烟,他吸了一口,“烟是可以吸的。当然也可以不吸。要因 人而异因材施教嘛。以前我看见C,啊也就是徐妙妙吸烟,吸的都是些男人吸的 烟嘛,又粗又笨的,叼在一个女孩子的嘴里不像那么回事嘛。商店里面有专门供 女士们吸的烟嘛,叫什么什么啊名字我记不清楚了,但是形状记忆犹新嘛。简而 言之,细而长。那种香烟女士吸起来就优雅多了嘛。当然我也不是在鼓励和鞭策 你们吸烟啊。吸烟有害健康嘛。”   老板说,“不说了,你们好好地写吧。写不完不许下课。写完了放到我的案 头,明天上午我是要来检查的,是要坐下来仔细阅读的。很有可能,你们这个学 期的成绩啊,就取决于你们的这篇文章了。”   弟子们都把脸苦了起来说,“这怎么下笔啊。要是专门讲自己的长处成就啊 什么的,怎么也能讲得头头是道津津有味啊。缺点不足……”他们一起说,“老 板啊,您老人家的弟子难道还会有什么缺点和不足吗?”   老板不说这个。老板想起了一个问题。老板说,“你们还要在文章里面做一 件事。就是当你们遇到了一个问题,你们认为应该如何做。”   老板就把马唯唯介绍给他的生意,也就是一个县的县长强奸了一个纯洁的女 孩子,那县长为了逃避罪责,要花二十万元请老板出面对女孩子实施快速遗忘工 程一事说了出来。老板说,“要简明了,这件事能做还是不能做。能做的原因是 什么,不能做的原因又是什么,一五一十。要认真对待,尤其不允许王顾左右而 言他。要正视。正视明白吗?”   弟子们说明白。   他把嘴里的烟蒂噗地一声吐到地上,想了想,又弯腰拾起来,送进桌子上的 那只玻璃质烟灰缸里。他说,“前面我已经说过了,这篇文字--啊还是叫文字 比较好,叫文章突兀了些,因为不一定能够发表得了嘛--有可能成为判定你们 三个,也就是周喜悦啊赵长山啊徐妙妙啊本学期成绩的参照物。”   老板把皮包往腋下一夹,自己走掉了。   老板一走场所就是弟子们的天下了。A也就是周喜悦说,“老板今天比较地 奇怪,和往常的老板有了好几分的不同啊。比如他不愿意再叫他老板了,要叫他 老师。可老板这个称呼在咱们来他门下的第一天他就再三强调要叫的,而且是必 须要叫的。老板为此还阐述了一番呢不是?二呢,老板不让咱们叫什么ABC了, 要让咱们恢复了历史的本来面目。也就是老板刚才说的周喜悦啊赵长山啊徐妙妙 啊这些个旧名字。三呢,老板……啊老师不让咱们再说他伟大了,说什么伟大不 伟大的,难听死了啊。”   C也就是徐妙妙撇了一下嘴,“老板谦虚了呗。人的学问啊学养啊素质啊道 德层次啊什么的一深厚,他就得谦虚一点。深厚一点谦虚一点。这是事物发展的 基本规律吧。老板也许是遇到高人了吧?要么就是顿悟了。顿悟懂吧你们?”   B也就是赵长山望着A也就是周喜悦乐。他说,“还是不要再说这些吧。有很 多的东西是十分深刻和神秘的。你就算是想破了脑子,谜底揭开,还是照样让你 大吃一惊。大师兄啊,还是说说你的眼睛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故了吧?是不 是叫河马牛用她那双有力的少数民族的大手给制造出来的啊?”   A也就是周喜悦摇头叹息。“写作写作写作,这关乎到我们的前程和未来啊。 不过现在我确实是比较顿悟了。这是因为一个成语说得好啊,一目了然嘛。”他 说,“我们对各种各样的事物的认识啊看法啊的,我们追求的最高境界,不就是 一目了然吗?”   最后A也就是周喜悦以大师兄的身份说,“咱们还是听从了老板啊不,是老 师的教诲了吧,把称呼啊什么的都改变改变吧。比如ABC吧,就是不如咱们原来 的名字好听是不是?至于老板或者老师,混合着叫也是可以的。都好听嘛。是不 是啊?伟大这两个字嘛,一旦老师真的伟大了一回,咱们嘴里可以不这么说,但 不妨在心里这么喊上两声嘛。反正咱们在心里就是把老板啊老师喊成天底下最最 伟大的伟大,别人也不会知道,你们说是不是啊?”   C也就是徐妙妙嗤地一声笑了。她说,“大师兄伟大。”   25   弟子们的文章--照老板啊是老师的说法是文字--经过整整一个下午时间 的磨练,也都完成了。都有那么高大的学问装在胸中,区区一篇文字难不倒他们。 不过老师给出的那个题目,也就是县长强奸一个纯洁的女孩子,然后县长邀请老 板出面对女孩子实施快速遗忘工程,老板应该如何地应对。就是这个题目让他们 很是为难。首先他们都觉得老板虚拟的这个题目太虚假了,根本就不可能会有一 个县长亲自出面做这种事情。强奸的本身县长是必须亲自出面完成的,前面的和 后面的就用不着县长操心了。施展快速遗忘工程对付一块搁在菜板子上的肉,太 浪费面部表情了吧?他们都认为如果现实生活中发生了类似的事情,原因就是, 一,县长是个大傻冒;二,公安局长是个大草包;三,那个女孩子是个犟种。   赵长山说,“如果我站在这个县长的角度上,首先我不会犯什么强奸罪。我 有权有钱啊,只要是我管辖的地方,什么样的女孩子我哄不到手呢?自己不好意 思亲自哄,让秘书哄嘛,秘书哄不成,就让女孩子的上司哄嘛,要不就调到自己 身边当个打字员啊什么的嘛,日久生情嘛。说不上到时候不用霸王硬上弓,她自 己就乖乖躺你床上了。强奸有什么意思?费力不讨好啊。”   徐妙妙打了赵长山一下说,“你本质上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臭流氓啊?要是 万一将来你当了哪个县的县长,那个县的女孩子可就全体地遭殃了啊。你会比这 个县长还歹毒啊,你会杀人不动手指头啊。”   赵长山说,“我这只不过是个比方嘛,你急什么呀?你又不是那个县城里的 纯洁的女孩子。”   他继续说,“退一步说吧,就算是我犯下了强奸罪,硬是把那个纯洁的女孩 子干了,我有钱啊。狠狠地给她家里一笔。反正干了就干了再也揭不下来了不是? 十万不行二十万,五十万一百万?看看堵不堵得住她的嘴?最后不行,咱就杀人 灭口啊。堂堂一个县长,公安局里有自己的铁杆吧?随便动用一下,这女孩子就 永远消失了不是?她永远消失了还上访个屁啊是不是?反正她又不是个什么名人 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啊什么的不是?”   周喜悦坐在一边吸烟。他像是在思考什么无比重大的问题,形象很是玄妙和 生动。但又好像他什么也没有思考。纯粹地就是为了那么坐着和吸烟。   徐妙妙就又打了赵长山一下。她说,“你好狠的心肠啊,你怎么可以让一个 可怜的无辜的女孩子死掉了?就算她被歹徒糟蹋了,可她本质上还是一个纯洁可 爱的女孩子呀。她的勇于跟狗县长做斗争的精神就十分地值得我们尊敬和学习的。 你竟然给那狗县长出什么狗主意。让他杀了女孩子。我算是看透你的丑恶嘴脸 了。”   赵长山嗤地一笑,“师妹啊,你现在很可爱啊。你比过去可是更加地增添了 女性的魅力。可是咱们不是在议论老板啊不老师出的一道题嘛?杀人灭口的事情 也不是没有嘛。尤其是那些当官儿的,就一个也没这么做过?电视电影里都表现 过嘛。现实生活中就更不用说了。我说了这半天,不过是在说老师出的题目破绽 百出,经不起推敲嘛,根本不可能真实地发生嘛。当然啦,这道题目的含义是深 远的。老师是在考察咱们对快速遗忘工程的热爱程度嘛。也就是说,在你所热爱 着的事业与法律道德啊什么的发生冲突的时候,鱼和熊掌,你选择谁啊?”   他对周喜悦说,“师兄啊,老师是不是要咱们回答这个问题?”   周喜悦的面部表情因为那一块雪白的纱布的作用,显得有几分怪诞。他看了 赵长山一眼,又看徐妙妙。看完了他就点点头,“师弟伟大。师弟一眼就看穿了 老师的想法。了不起啊了不起。向师弟学习。”   赵长山笑起来,“师兄是在发什么牢骚啊。是不是马上就要放假了,师兄有 点舍不得就这么回家了?要不干脆放假了到我那儿算了。我那儿虽说小县城一个, 可是红烧猪蹄应犹在啊。”   周喜悦想了想,说,“我还是想像一个窃贼那样搬着一架梯子,下到我老家 的山沟里,去亲近亲近我的父亲母亲大人啊。”   就都一笑,埋头写老师交代的文字。   天黑下来时他们把整整齐齐的纸张放到老师的案头。赵长山说,“师兄师妹 哎,我请一客吧。眼看这一年就没有了,就2003年了,老师不在,咱们自己喝一 杯吧,也算是告别告别,好不好啊?”   这没什么不好。就去了。在一家挺干净挺整洁的酒店,他们痛痛快快地喝了 一回酒。喝完后他们相互倚偎着,在雪地里走啊走啊。雪因为灯光的原因,显得 那么地白那么地夺目。而且天空中还纷纷扬扬着洁白的雪花。他们甚至连出租车 都没叫,就这么一直走啊走啊的,回去了。进了公寓楼,三个人的身上都被雪落 满了。   临回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徐妙妙说,“也不知道老师他明天读了咱们的文字, 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他不会骂咱们是背叛师门的叛徒吧?”   徐妙妙这么说,是因为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得出这样一个答案,就是宁肯暂缓 快速遗忘工程的研究和实践,宁肯不要那十分宝贵的二十万元的赞助款,也不对 那个可怜的无辜的女孩子实施快速遗忘。相反,要促使公检法机关,把那个犯下 了强奸罪的县长绳之以法。他们就是这样回答的。   周喜悦说,“管老师怎么想呢。只要咱们统一起来了,老师他也奈何不了不 是?这也叫三人成虎嘛。不信老板啊不老师他不跟着起起哄。是不是啊?”   赵长山摇摇头,“随遇而安吧咱们。老师有老师的想法,咱们也有咱们的想 法。老师不容易啊,咱们在别的方面要多随顺着他些。比如老板喜欢吸烟,吸好 烟,咱们可以送几条不是?还有打火机,老板啊老师也喜欢,明天咱多买些,往 他面前一堆放,弄他一个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他一高兴,说不上就把这事忘掉 了。”   徐妙妙说,“你这是收买啊。老师伟大,岂是能够收买得了的?到时候你就 等着老师破口大骂,把桌子也掀翻掉了吧。”   就都吃地一笑,不说了。   徐妙妙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先照例在镜子前面站着。她在里面显得很妩媚的 样子。女性化十足了啊。很美丽很漂亮了啊,惟一的缺点是头发短了些。要想更 加女性化更加妩媚,还得再过几个月才行。   她就想着二师兄。二师兄疯狂啊。昨天一夜……整整一夜啊……她忽然间想 起了一件事情,一件大事。她急忙去掀被子。她想她还是个处女,在二师兄睡到 她床上之前她应该还是个处女啊。是处女就应该流血。流血就应该流在床单上不 是?她掀开了被子。她怔住了。   床单上除了一些性质不明的痕迹之外,没的血迹。没有红色。   这怎么可能呢?一个处女有生以来第一次与男性做爱,怎么可能不流血呢? 不流血,难道是因为自己常常做梦,在梦里常常变成什么出去乱飞啊乱跑啊的, 被什么给强暴了?比如变成一只雌性蚊子的时候被一只雄性蚊子给强奸了?要么 在变成一只雄性跳蚤时去收拾雌性跳蚤,反倒让人家给把处男膜给弄破了?总之, 总而言之得有个原因吧?   可是原因在哪里?   她很沮丧的样子,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床上。她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是想不出来,可她得让二师兄相信自己是个处女。她现在也不清楚 他离开这里时注意没注意床单上的痕迹。要是他有心,注意了,而且没有看到什 么血迹,只怕是他会误解了她的。她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可不能被误解了。 误解往往是一把锋利的刀子,能杀人的啊。   现在去修补处女膜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她与二师兄,也就是老赵赵长山 已经发生了性关系了。再修补,就是欲盖弥彰了。那么那么那么……她看见了桌 子上的那把水果刀了。这把水果刀是她用来削水果用的。前些日子它还在她的手 上刺杀了一个伤口呢。刺杀她的人到底是谁,现在她已经感到十分地模糊了。好 像是一个专门搞同性恋的坏女人吧?   她的眼睛在水果刀上亮了亮。她把它抓了过来。   不就是一点点的血吗?是红色的不就行了吗?红墨水啊草莓汁啊等等什么的 都行吧?但最最真实的还是真正的血啊。她就不去想别的什么了。把刀尖对准自 己的左边的手腕,眼睛闭上,一刺一杀,一疼,啊是一疼,猛地一疼痛。她不由 地就啊了一声,睁开眼睛,就看见一滴红红的液体从手腕的皮肤里慢慢地洇了出 来。   她让洇出来的血一滴一滴一滴到床单上。等它们洇成一个香烟盒大小的面积 的时候,她急忙找出一块干净的纱布把手腕紧紧地缠住了。她有些呜咽着说, “赵长山,你可得有良心啊。我已经为你流过血了啊。”   流过血徐妙妙也就放心了。她低头看了看床单,把鼻子贴近上去,用力地嗅 了嗅,一股淡淡的血的味道进入了鼻孔。她把被子拉过来盖好。自己脱了鞋一钻, 就钻进了被窝。   她知道今天晚上二师兄赵长山是肯定不敢再来了。再来他就成了一具空壳了。 养精蓄锐。他肯定也知道这个道理啊。通俗着说,叫细水长流不是?   可是她还没有真正地进入梦乡,就有人敲门了。外边说,“亲爱的妙妙请打 开门。我是长山啊。我想进去啊。你不是害怕夜晚吗?有我在你就不用害怕了。”   徐妙妙不起来。她冲着门说,“你回去睡你的吧。我已经被你弄得伤痕累累 血流成河了。再说都年末岁尾了,校方查房查得紧张。万一叫他们当场捉住了, 那可是一条显著的罪状呢。要是写进毕业鉴定里,咱们可就一起完蛋了。再说了, 匆匆忙忙的对你的身体也不好嘛不是?”   外面总算是没有动静了。她想赵长山还是个能够听进去话的人,还不算是没 有理性。她就真的放心地睡了,睡着了。   她一放心肯定是要做梦的,肯定是要在梦里变成什么跑出去的。她变了,变 这个变那个地变了整整一夜。只不过第二天早上起来她都忘记了,什么也没有想 起来。她起床前曾经拼命地想啊想啊,可就是一点点的痕迹也没有。她就很高兴 了。原来这一夜她并没有做梦,并没有变成什么让人讨厌的动物昆虫的啊。她就 爬起来,对着镜子里的那个她说,“这样真好。真的很好哎。”   这天三个弟子去的都挺早的。他们联起手来,把场所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番, 地板虽说是几十年前的旧地板,他们还是仔细地擦了一遍。桌子啊电话啊什么的 都一一擦了。场所一时显得干干净净了。新年新气象,再过一个夜晚就是新年了 啊。   他们就坐在各自的位子上等老板啊不,是等老师来上课,检查作业。甚至他 们都做好了挨老师一顿批评的思想准备。   老师很久都没有出现。这就不对了吧。老师他一向是很守时的。老师的时间 观念一向是很强的。老师之所以是老师,是因为他得为人师表啊。所以一过了八 点十分,弟子们就有些慌张起来了。   赵长山知道老师手机的号码。周喜悦和徐妙妙也知道。不过因为只有赵长山 有手机,大家就让他与老师联系一下。赵长山也就联系了。他一边拨着老师手机 的号码一边说,“这个时候老师肯定是分外地忙碌。乱哄哄的一片啊。校方有事 情,研究生院里也肯定有事情。还有老师是名人,许多的会议也得老师亲自出席 不是?所以老师迟到是可以理解的。一会儿老师来了,咱们可千万不能埋怨他。 面子,老师的面子重要啊。”   周喜悦说,“是啊是啊,如果是一部长篇小说,写到后来,作者也就耐不下 心来,就妄图草草了事了。还有电视连续剧什么的,哪一部不是到了后面就像是 谁在编剧啊作者啊什么的屁股上点了一把火,烧得他们嗷嗷叫着拼命地奔跑?要 是写一篇短文么,倒还可以静下心来,从容对待了。就像前几天吧,一家著名的 报社约我给他们来一篇关于春节来历的文章,要在春节期间重点发表。这我就从 容了。春节嘛,有目共睹嘛,只要文字优美思想性强就可以了嘛。是不是啊?”   徐妙妙敲了一下桌子说,“大师兄啊,跑题了跑题了。你说的这些与老师没 来有什么关系?不就是约你写一篇谈论春节的短文嘛?也就是小常识啊。三年级 的小学生也作得出来嘛不是?”   赵长山大声说,“别吵吵了好不好啊弟兄们?老师的手机关机了,怎么也要 不通啊。你们要是再这么吵下去,我这手机的电可就没有了。”   徐妙妙说,“我们吵,这和你手机里的电有没有了有什么关系吗?胡乱联系 吧你?”她夺过手机,“我来。就不相信老师他能跑到天上去和仙女约会了。”   她也没有要通。   九点四十八分的时候,场所里的电话响了。为了防止弟子们胡乱地往外打电 话,老板也就是老师让人给电话机设计了一把锁。这锁一上,往外打是必须得找 老师要钥匙了,往里打呢,随时都可以接。所以弟子们一直戏称场所里只有半部 电话。不过这只是一个局部细节问题,弟子们倒也没多么地在意。   现在电话响了,都说肯定是老师打来的。老师临时有事来不了,打个电话过 来请假。周喜悦眯缝着他剩在外面的那只眼睛说,“老师还要跟学生请假,很好 很好,很能体现出老师独特的品质和精神嘛。可是啊,现在才想起来请假,是不 是也应该算是迟到了呢?”   赵长山抓起话筒,他啊了一声,停顿了一下又啊了声。他嘭地把话筒撂下, 神色十分地紧张和慌张。他说,“完了完了,老师让人给暗算了。昨天晚上,老 师被一根棒子狠狠地反复地打击了头部,现在正在校医院里进行治疗抢救呢。”   周喜悦和徐妙妙都懵了。这怎么可能?谁会暗算老板啊不老师?他们都不相 信,拼命地摇头。赵长山说,“少这么表现吧,没人会表扬你们的。咱们赶紧去 医院看看老板。老板一个人在那样一个地方,会多么地孤独多么地伤感啊。”   轰地一下,就都去了。   下了楼,周喜悦发现姚乐乐竟然站在门外的雪里。姚乐乐穿着一件火红色的 面包服,像是时刻准备着为谁燃烧似的。一见到他,她脸上马上就出现了一片灿 烂的笑容来。她冲他扬了一下手说,“周喜悦哎,我总算是等到你了哎。你什么 时候放假?放假了咱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周喜悦没去理会她,一闪从她身边过去了。她紧紧地跟在后面走。周喜悦回 过头来,等她走近了,用力一推,就把她给推倒在了一片厚厚的雪里。接着他恶 狠狠地说,“滚一边去!我永远也不想在这里看到你的丑陋形象!”   他们出了校园大门,一拐就拐进了校医院。他们找到老师时,老师已经被从 手术室里推出来,推到病房里去了。他们看见的是一个头上缠满了纱布的老师。 老师现在只剩下眼睛和嘴巴和鼻孔分别露在纱布外面了。他的脸被白色有机地分 割成了好几个部分。显然做这件事情的医生和护士的几何学习得比较好,因此看 上去竟然还有一分美观的味道。但却又美观得残忍。   老师因为是高级知识分子,住的是比较高级的单人病房。所以里面很安静。 只有一个年轻的护士静静地坐在一边。他们进去了也还是很安静。老师躺在病床 上,好像还没有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弟子们的鼻子酸起来。曾经何等地潇洒倜傥的老师啊。他招谁惹谁了?哪个 王八蛋下这么狠的手啊?用棒子狠狠地反复地打击一位高级知识分子的头部,这 不明摆着是要毁灭掉老师的深邃无比的思想和罕见的才华吗?要是打断一条腿一 条胳膊啊什么的,对老师可能还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反复地打击头部,头 颅。啊,老师的头颅难道是一般的头颅吗?天才的头颅比黄金比白金比钻石还要 贵重无数倍啊。那是无价之宝啊……   弟子们不由地失声痛哭了。   护士小姐急忙把他们拉出去。这个戴着一只白色口罩眉毛长长的女孩子无比 严厉地说,“你们还想不想要你们老师了?你们这样,只会加重他的病情。你们 不知道,他的头部被打击得已经像经过加工的棉花那么柔软了。不过他的生命没 有什么危险。听大夫说记忆力思维啊什么的可能就不好说了……”   周喜悦抹了半把泪水,他说,“老师要是没有思想了,他这条性命还有什么 价值啊?请你转告你们院长……啊不,我们要亲自去找你们院长,我们要让他无 论如何也得保住我们老师的思想和思维。有人说过,不自由勿宁死。我们老师如 果停止了他伟大天才的思想,那和死去了还有什么差别?”   他们真的就去找了院长。在院长答应一定想尽一切办法挽救老师的思想之后, 他们才去校公安处报了案。然后就回到病房里去陪伴老师。现在他们不能去场所 了,他们就在这里上课了。他们现在的课程就是陪伴老师。直到老师好起来,直 到老师的天才的思想机器重新开始运转。   老师第二天中午就苏醒过来了。这一天是公元2003年的元旦。本来学生是放 假的是聚在一起联欢的,但三个人都没去别的地方,他们都聚集在老师的身边。   显然老师的思想受到了棒子的沉重打击。在之后的几天里,即使护士把纱布 一条一条地解下来了。他还是认不出眼前的这三个人都是谁了。话他还可以说, 可是你一问他与过去有关的事情他只有一个动作,就是摇头,摇头,继续摇头。   弟子们的心里一片冰凉。   26   这天三个弟子去学校参加研究生院的期末总结表彰会。总结表彰会一过去他 们就放假了。一放假就得过一个月才能再回来。他们坐在餐厅里吃晚饭的时候都 商量好了,今年寒假不回去了,就在里陪着老师。他们不相信老师会永远这么下 去。要是老师永远这么下去了,他们的学业也就完蛋了,他们的快速遗忘工程也 就完蛋了。那是他们苦苦追求着的神圣而伟大的事业啊。无论如何他们也得让老 师重新潇洒地风流倜傥地出现在世人面前,带领他们扬帆远征,直达辉煌的彼岸。   由于临近春节了,医院里的病人也就少多了。里面静悄悄着的一片。他们也 都把脚步声弄得轻轻的,慢慢地推开了老师病房的门。   老师躺在病床上。这和他们离开时一样。但老师身边却多出来一个毫无姿色 的农家老妇。看上去她有五十好几快六十岁的样子,矮矮的瘦瘦的,显得粗俗而 简陋。可她对老师却无比地体贴。她正拿着一只已经剥去了皮肤的香蕉让老师吃。   弟子们不由地大惊。他们不知道这里为什么会突然地跑进来这么一个农家老 妇,而且还在喂老师吃香蕉。难道这是老师找来的保姆?难道老师已经恢复了一 部分记忆,知道弟子们要放假了,才找一个保姆好照顾他自己的?可是老师曾经 如此地风流儒雅,如此地光彩照人,他怎么会找这样形象的一个人来侍候他?不 可能吧?一定是她走错门了吧?可是现在看看,老师不光看着这个老妇,还张开 嘴吃她喂的香蕉呢。不光是吃,脸上还笑眯眯着的呢。   就都怔住了。   还是徐妙妙比较容易与女人沟通。她慢慢凑近老妇,看看她的手也不脏,尽 管粗糙了些,但却是用肥皂什么的洗过了。身上穿着的衣服虽然旧了些,可也不 算破烂。她就有了一点放心了。她尽量和气着说,“你这是在做啥啊?”   老妇看了徐妙妙一眼,她有些旁若无人的样子。她说,“你说俺做啥?俺是 来侍候俺男人来着哩。俺男人,用你们城里人的话来说,就是丈夫老公亲爱的什 么的。俺就是来侍候俺丈夫俺老公俺亲爱的来的。”   赵长山啊了一声,“无比地酸啊。你这人怎么这么酸啊。比天底下最最酸 的……还酸啊……”   周喜悦想了想说,“你说是你老公。那你老公他叫什么名字啊?”   老妇说,“陈世美。”   陈世美?   就都惊了。   老妇说,“就是和过去戏文里叫包黑子给一铡刀铡了的那个陈世美一个名儿。 不过俺男人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俺男人比他强到天上去了。”   徐妙妙马上说,“求求你啦,你可千万不要说你的名字叫秦香莲啊?你要是 说你叫秦香莲,我就得立刻去找一根马尾巴拎着上吊去了。就是上不了吊,我也 得找一垛棉花一头撞死在上面了。”   这一回轮到老妇吃惊了。她把嘴巴大大地张开,黄黄黑黑的牙齿露出来一片。 “你怎么知道了俺的名儿?俺可从来也没跟你说过啊。俺以前也没见过你啊?” 然后她又呈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她说,“俺知道咧,俺知道咧。肯定是陈 世美他天天在你们眼前说起俺对他的好处吧?夸俺贤慧好看的吧?到底是在一铺 炕上睡了那么多年哩,他知道俺的心思哩。”老妇眼里慢慢竟有了泪在闪烁。   三个人都哑了。   老妇说,“俺就是叫陈香莲。俺就是和你们老师姓一个陈哩,俺们是一个庄 上的人,俺们庄就叫陈家庄咧。俺们陈家庄不大,百十户人吧,在一个平地上, 有河有田地的,春天种苞米秋天种麦子,还种高粱谷子地瓜花生什么的。还种西 瓜呢哩。俺和陈世美从小就在一块上学。小学啊初中啊都在一块呢。俺这人长得 不赖,就是脑子有点木头。上到初中领了个毕业证就升不到高中咧。陈世美脑子 好哇,他聪明,嘴又能说会道,稀哩哗啦,稀哩哗啦,死人都能给说得从坟里钻 出来拉着他去喝酒哩。”   老妇说,“俺上初中三年级……啊不对,那会儿还不叫初中,叫联中,联中 也没有三年级,上两年就得毕业了。都是四人帮给害的不是?四人帮知道吧?是 四人个搞到一块成一个帮了。要不是四人帮害着,俺还能多上一年学,还能多识 一些字,也不会到这会儿连俺的名儿里到底是哪个香那个莲都不知道,给陈世美 笑话俺哩。俺们初中毕业了。陈世美他考上高中哩。他到县城里读书,俺就在庄 里劳动咧。劳动光荣嘛。俺就觉得比陈世美光荣咧。”   老妇说,“上高中头一年放秋假,陈世美回来哩。叫四人帮给弄的,秋假也 得放哩,说是要让学生和广大农民打成一片,改造思想哩。俺和陈世美不光是一 个庄的,还是一个生产队的哩。白天就在一起参加生产队的劳动,黑下还到一个 屋子里记工分。那天黑下里,他悄悄对俺说,你跟我出来一下,有个好东西给你 哩。俺还以为是个啥好吃的东西呢,俺就去咧。俺庄上那会儿死穷死穷的,啥好 吃的也吃不到呢。陈世美是从城里捎回来了啥吧。俺满心喜欢。一出去,到处都 黑着呢。他拉着俺的手就把俺拉进苞米地里咧……”   周喜悦感觉他自己猛地胀了一下。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已经知道这 老妇往下要说些什么了。苞米也就是玉米,苞米地也就是玉米地。他想起了姚乐 乐。他不由地啊了一声。他就是在玉米地里把姚乐乐的裤子脱下来把她给干了的。   周喜悦一啊,赵长山和徐妙妙都转眼看他。他急忙伸手去捂纱布下面的眼睛。 他给他们的印象是他那里突然地疼了一下。他这一声也是因为那一疼。   老妇也就是陈香莲也看了周喜悦一眼。她的目光有些轻描淡写似是而非。因 为马上她就又继续说下去了。她说,“一进了苞米地俺就问他是啥好东西,让俺 先看看,看完了俺得快些吃了,别让庄里别的姐妹们给看见了抢去吃了啊不是? 他说天黑看不见呢。他说要不你就用手摸摸吧。摸过了我再让你吃,吃个够。他 就拿了俺的手去摸。俺摸到了一根肉,热乎乎的硬梆梆的呢。俺还摸到了一些毛 啊的呢。俺奇怪哩,问他这是啥肉呀,生的还是熟的,怎么热乎乎的呢?俺说, 弄块肉咋连毛也不拔干净了?不拔干净咋个吃呀?他撂那里坏笑,他说是人肉呢, 是他的肉呢。他又说,你想吃就吃吧。让你过来,就是给你吃的。味道可好了, 一般的人哪能吃得上这么好的肉啊?他还说,不过吃这个不能用嘴,得用……他 说出了一个流氓词来,俺一下子就全明白咧,这哪是他从城里捎回来的好东西, 是他尿尿用的鸡巴啊。俺就愣下了。他陈世美这是想日弄俺的身子,从中取乐 哩。”   老板的三个弟子都啊了一声,他们像是被什么突然地烫着了。老妇倒是沉静, 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她说,“俺不干。俺咋能随便让人日弄呢?俺娘活着的时 候就早早教导过俺了。俺娘说俺下面的那个东西不光不能让男人日弄,连看也不 能看哩。除非他是俺男人才能行哩。陈世美不是俺男人,俺就死活不愿意。陈世 美他就急了。他说你再摸摸,都这么硬了,他说他以前也就手淫手淫的,长十七 八岁了,还没和个女人那么一回呢。他就求俺,好话说了三百句也不止。他的嘴 能啊,到底把俺的心给说软了,俺就说,你想日弄也行,可你得娶了俺当你的媳 妇儿。你发个毒誓,蝎子蚊子壁虎老鼠啊的发吧,越毒越好越毒越显得你心里诚 哩。陈世美他就发了,他说他要娶了俺,他说他高中毕业一回来种地就先娶了俺, 和俺过一辈子,要是半道甩了俺,他就是蝎子蚊子壁虎老鼠啊的,反正不是个好 东西。俺就依了他,自己脱下了衣裳,把自个儿好好的身子让给他日弄了。你不 知道他那个疯啊,就像俺是块猪头肉,他是个三年没吃上顿饭的小要饭哩。那个 秋假啊,陈世美不知日弄了俺多少回哩。回回说回来就娶俺回来就娶俺。等过了 两年,他高中毕业回来参加农业生产劳动,俺们就整天在一块了。再过了两年, 俺们就成亲咧,真成了一家人咧。”   老妇说,“陈世美命好哇。包黑子铡的那个,考上了个状元,娶了个公主。 俺这个陈世美啊,高中毕业了才三年,英明领袖华主席就一举粉碎了四人帮,挽 救了革命挽救了党哩。华主席这一挽救,就让考大学咧。陈世美跟俺说他也考去, 说就凭他那聪明劲头,状元状元跑不了咧。你说俺能拖陈世美的后腿吗?不拖。 一考他就考上了,是俺们地区的师啊专哩,是俺八里十庄头一个大学生哩。要不 咋说一叫了陈世美命就好哩,弄了个大学生当,白赚了俺的好身子。俺那会儿在 陈家庄可是头一个好女人哩,长得又白又胖,一笑脸上仨酒窝,一伸手,手背上 全是酒窝哩。庄里头多少男人想俺白花花的好身子,可就叫陈世美一个人弄到手 咧。娘的,美不死个陈世美!俺怕陈世美上了大学,看见城里的浪女人忘了俺, 俺就让他再发个毒誓,说一年土啊二年洋三年不认啊爹和娘。你就是不认了爹和 娘,你也不兴不认得俺。不光不能不认得俺,你还得一辈子都只和俺一个过。陈 世美不是没良心的人,俺知道哩。”   老妇说,“陈世美上了两年师啊专毕业,一分分回来到俺公社初中,就是过 去的联中当老师了。白天他教书育人,黑下里就和俺滚在一铺炕上咧。俺在家里 干活洗衣做饭啥的,日子过得可好哩。庄里人可是都羡慕着俺哩,说俺这个陈香 莲比包黑子那会儿的秦香莲可有福多了,好了不止一百个来回哩。俺哩,知足咧。 俺生了一个儿子一个闺女。本来俺想生一个儿子再生一个儿子,上级只让俺生两 个,俺就全生儿子得咧。可二个生出来伸手一摸,娘的那个逼的,裆里啥也没有, 空的哎。俺当时就哇哇大哭咧。陈世美说没啥。有啥呢没啥,一儿一女齐全了, 正好呢,就不让俺哭,俺就不哭咧……过了些年这陈世美跟俺说--”   徐妙妙终于忍不住了。她推了老妇一把,“你不要再陈世美陈世美地叫了好 不好。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啊?你肯定是认错人了。你找的陈世美不知在哪儿呢? 那么一个初中小破教师中专文凭的,还能住得上高级知识分子的病房?做梦去 吧?”她说,“我们老板啊不老师,他姓陈是姓陈,可他根本就不叫什么陈世美。 陈世美,多么俗气多么没有文化没有水平没有教养没有层次啊。我们老师他有一 个无比响亮如雷贯耳的名字哩,陈冠华。听听,听听,多么大气磅礴,多么横空 出世,多么山呼海啸,多么……啊……再听听陈世美,陈世美,世美个屁啊!世 丑还差不多。”   赵长山也赶紧推了老妇一把。“你不要再坐在这里污辱我们神圣而伟大的老 板,也就是老师陈冠华先生了。刚才我一进门就发觉你这个人比较面熟。现在我 终于认出你本来的真实面目了。你是一个拾破烂儿的是不是?我前些日子还看见 你在天桥那边东一头西一头地拾破烂儿呢。一个穿着市政服装的人去抢你装着破 烂儿的蛇皮袋子,你还不给,哭哭咧咧地跟人家挣啊扯啊的呢,一脸鼻涕泪水呢 是不是啊你?如今你趁着我们老师的脑子被人用棒子反复狠狠地打击了,失去记 忆力了,修炼成快速遗忘工程理论的正果了,你就过来混水摸鱼,企图冒充我们 老师的结发那个夫人,和我们的师母,妄图霸占我们的老师的肉体和思想。你好 狠毒的心肠啊你。快快地收拾起你这些破香蕉烂桔子,还有你的蛇蝎本性,离开 这里吧。要不然我们可就要报警了。到时候警察抓了你去收容中心,叫他们一顿 乱棍打死你。信不信他们敢打死你啊?”   这老妇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她根本就不怕赵长山的恐吓。她说,“俺知道 陈冠华是谁。陈冠华是俺闺女哩。俺儿子叫陈冠球,俺闺女就叫陈冠华。这都是 陈世美给起的名儿哩,说是一个能把全球给盖住了,一个能把全中国给盖住了, 说两个名都牛皮着哩。”老妇指了指病床上躺着眯缝着眼睛的老板,“陈世美。 他就是叫陈世美哩。他怎么可能叫陈冠华呀?”   周喜悦按了一下他还好着的眼睛,往前进了一步说,“错了吧?破绽了马脚 了吧?你说你闺女叫陈冠华,那是你和你闺女的事情,与我们无关啊。我们现在 追究探讨的则是我们老师的名字。陈世美。他百分之百地不会叫陈世美嘛。陈世 美这个名字肯定是你从京剧啊什么戏曲里临时剽窃过来的。量你一个只知道拾破 烂儿的老妇,文化水平在小学一年级以下,也只看过《铡美案》这么一块破戏罢 了。为了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罪恶目的,你就跑到这里,编造出这么破烂的故事来。 可你忘记了,也许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研究的是什么理论啊学 说。要是你事先知道了,打死了你你也不敢来蒙骗我们老师了……”   老妇这才有了一二分的慌张。她说,“你还是让俺把话说完了,看看对头不 对头。要是还不对头,那俺就不说了,还回去拾破烂儿去。”   作为一个女孩子,徐妙妙的心肠总是要软一些。她说,“那你说吧,说对头 了呢,就放你一条生路。说错了呢,叫上公安局的人,一根细细的铁丝绳捆了你 去,往牢里一关一坐,再想出去拾破烂儿卖钱啊,门儿都没有了,你就死了那条 心了吧。”   老妇望着在病床上躺着,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着的表情的老师。她抹了一 把眼睛说,“陈世美啊陈世美,你这些学生这么俺,像抓了个老鼠那么地对俺, 你咋就不起来告诉他们俺是谁啊你,你还是没良心啊你。你害得俺好苦啊你。”   徐妙妙说,“有事说事,不要骂我们老师。我们老师为人师表,岂是你这样 的人可以随便地骂的吗?连我们这些衣冠楚楚的弟子都不敢骂他半个字,连老屁 --啊老屁是谁你肯定不知道吧?啊我也忘记了--见了老师都得点头哈腰呢。 还有一个女记者叫马马啊马什么我也忘记了,更是崇拜老师崇拜得要死啊。所以 你不能骂我们老师。你跟他说什么话,得和风细雨得鸟语花香春光明媚才行啊。”   老妇显然有了些懵的意思。她张开嘴巴啊了一声,态度端正起来。她说, “陈世美嫌在初中教学油水差啊,发挥不出来他的才啊华和特啊长什么的,他说 他这是杀蚂蚁在用一把秦始皇的宝剑啊……噢对了,忘记告诉你们了,这秦始皇, 他是俺们陈家庄的老祖宗哩。他有一把宝剑,锐利无比呢。俺男人陈世美说他就 是那把宝剑哩。俺听他一说也是,一只蚂蚁才那么大,什么能杀得了蚂蚁啊?用 脚踩还差不多吧。俺就说,要不你这宝剑就拿出去用用吧,别放年月长了生锈了 哩。他就他娘的办了什么停什么留什么手续,一屁就蹦到这里来了。他又去买了 些本本证证什么的,孙猴子那么一摇身一变,就变成人才了。再一变再一变再一 变,就变到这会儿的样子了。俺要是不说出来,谁会知道他是个地区师啊专毕业 的初中老师哩?他这出来混了有多少年了?十好几年有了吧?他是教授了哩,导 师了哩,老板了哩。前年吧,大前年吧,大大前年吧,反正是好几年了,俺叫他 回去,说是学校里让他交什么什么金啊的什么金的。他不回去哩。闺女大了,嫁 了个工人,儿子大了,自己出去混了,混成个干部,家里就剩下俺一个了,俺就 找过来了。陈世美俺男人就给俺租了两间房哩。他不让俺过来,怕叫学校知道了 对他不好哩,人人都娶着公主样的老婆,就他一个这么,弄不好丢人了哩。俺就 咋也不敢过来了。要不是他让人给日弄成这么个样子了,俺说啥也不会过来哩。 俺就怕他的学生瞧不起俺哩,给他丢人现眼哩。”   她说得三个弟子都怔了。   老妇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来说,“这是俺和他成亲时照下的。你们瞅瞅,这 上面的是不是床上的王八蛋?”   三个人都凑过来看。照片是黑白的,显得很陈旧了。大小不到一只烟盒的三 分之二。上面的女子呢,是一张胖脸,眉眼啊的跟这老妇倒有一二分的仿佛。那 个男的和老板--老师像吗?照片上的是一个傻乎乎的小青年,半咧开着一张嘴 巴,目光散漫,表情拘谨,从上面看不出来有什么文化啊修养啊素质啊的。至于 天才啊才华啊的,更是看不出来一点点。风流潇洒倜傥儒雅,这样美妙的词汇可 以放在这个人身上使用吗?   有点像。说的是眉眼之间有那么一点点。但是,谁也不能把照片上的小青年 跟老板也就是老师联系在一起。不能。不能啊。他们根本就不会是同一个人嘛!   如果是,那么,那样的一种形象的男人,会成长为如今大名鼎鼎的老师吗?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老妇宝贝似地收起了那张陈旧的照片,紧紧地攥着。她说,“这会儿你们信 他是俺的男人了吧?”   三个弟子一齐摇头,说,“不信不信不信不信。”   徐妙妙说,“你这是在虚构。你是一个虚构老手。就你现在的水平,你可以 到我们华大文学院去培训培训,然后你就可以当美女作家了哎。你要是当上了美 女作家,还不得把天底下的美女作家们给统统地气死了啊?唯我独尊了哎。”   她说,“要是你那个时候再来找我们老师,我们可能多少对你要客气一些。 名妇人了嘛是不是啊?”   老妇就咧了嘴笑。   赵长山哼了一声,“然而你现在还不是美女作家。你现在还是一个被我亲自 识破的拾破烂儿的。你到这里来,是企图把我们老师从一个身先士卒的导师,快 速遗忘工程学说理论的创始人和身体力行者,推动世界文明史飞速向前发展的伟 大人物给世俗化了,甚至给庸俗化了。你以小人之心,妄图把我们敬爱的老师给 塑造成只有中专文凭,靠买假文凭假学历假档案假证书假论文假……从而投机钻 营瞒天过海天马行空尔虞我诈,混进了华大著名教授硕士生导师的行列,而且坑 蒙拐骗偷,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十恶不赦的这样的一个丑陋的形象,从而进一 步地诋毁我们伟大的空前前卫的独一无二的快速遗忘工程理论。”   他说,“你以为我们会相信一个乞丐式的人物的话吗?我们老师的伟大是举 世公认众所周知的,他在学术界享有崇高的知名度。他是一个意义深远的理论的 创始人。这样的一个太阳般地放射出夺目耀眼的光芒的人物,岂是你一个小小的 黑子能够遮挡住的?”   周喜悦说,“这叫什么啊?老赵说得简直正确得万分地完美了。”他指了一 下老妇,“你这样的举动叫做什么?叫井底之蛙,叫蚍蜉撼树,叫蚂蚁吞大象, 叫一手遮天。你胡乱虚构啊塑造啊,一切的一切,和一的一切一切的一,统统地, 你都是绝对不可能得逞的。你就死了这条鬼心肠吧!”   老妇还是有些懵。“俺没有骗你们,俺说的都是真的啊。俺娘活着的时候就 早早教导过俺了,不能说假话。林彪说假话,结果噗嗵一声摔死了,四人帮说假 话,结果被英明领袖华主席给一举粉碎了。”她说,“虚构是什么东西呀?还有 塑造,俺都没见过,不懂。俺就知道陈世美是俺男人。陈冠球陈冠华是陈世美这 狗日的给下出来的种。”   她指着老师说,“他就是陈世美哩--”   27   弟子们护卫着老师,不让老妇靠近了。他们赶老妇走,老妇说什么也不走, 死死地赖在这里。他们就都有点沮丧,只好手拉着手,形成一道人墙,把老妇和 老师隔离开了。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他们僵持着,都没有退缩的意思。   周喜悦说,“弟兄们,忘掉眼前的一切吧。只有忘掉了,我们才能重新获得 生活的勇气。”他不由地感叹道,“老师伟大,老师具有无比超前的意识啊,老 师以身作则啊。你们看看老师,他现在生活得多么地美好幸福快乐啊。”   赵长山说,“是啊是啊。老师伟大。老师的伟大不是用普通的语言所能够表 述出来的。我们深入认真地看待这个问题,我们就能够惊讶地发现,老师是从骨 子里往外伟大的。老师创造性地发明了快速遗忘工程,然后,他又用自己的亲身 经历阐明了这项伟大理论学说的无比重要性。老师的深度和广度,足够我们好好 学习一生一世的啊。”   徐妙妙说,“如果非得评价老师的话,我作为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子,应该 怎样下笔呢?空穴来风?隔墙有耳?亦步亦趋?好像都不行。我崇拜老师。我崇 拜的甚至包括他牙齿上被香烟持久地熏陶过的色彩。还有一点,老师他很男人很 男人。他有一块很大很大的天花板,上面飞翔着许许多多的我们人类的梦想。如 果你能够在你的梦中进入到那片天地里的话,你会惊喜地发现,你已经长出了一 对像鸡翅膀那样的翅膀,然后你也可以随心所欲地飞翔了。”   她说,“人,谁不梦想自己也能够飞翔呢?”   周喜悦说,“我有一种预感。我不知道到底准确不准确。我感觉到,一个故 事在进入它的尾声。如果这是一部电影的话,最后我想告诉广大观众的是,本片 纯属虚构,而且有许多破绽。如果你认真了,作者就会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哈 哈大笑。然后他摸出一支香烟点上,噗,照着银幕喷射出一股有毒的烟雾。”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兜,他最后说,“我想吸一支烟。”   赵长山嗤地一声笑了。他把自己已经捏在手里的香烟塞给周喜悦,他说, “预感往往有如飞蛾扑火。幸运的话就是螳螂捕蝉。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 这一个学期师兄他老人家吸了我无数支香烟,而我似乎没有吸过他一支。这是一 个强烈的反差。面对着你们--我不是指这位不肯离开的老妇,我是指的你们, 我看不见你们你们却能够看得见我的你们,我也想吸一支烟。我自己就有。在吸 烟之前,我想告诉你们,如果这是一部电视连续剧的话,我得郑重申明,故事和 人物都是虚构出来的,我们都不存在。因此也就不存在什么对号入座的傻事了。 而且我还得说一句,这个作者的能力差极了,他对研究生生活一无所知。纯粹是 在胡编乱造。胡编乱造的东西,你相信吗?反正我不相信。”   赵长山拽了一下徐妙妙,徐妙妙有点不好意思。她把头偏离开了赵长山,悄 悄地说,“二师兄已经确切地相信我是一个处女了。我涂抹在床单上的血已经打 消了他原有的怀疑。他是个大傻瓜。这一点勿庸置疑。”   接着她把头恢复到原来的位置,把声音放大了些,继续说,“很可能会有一 个作家要以我们为题材写作一部长篇小说,比如题目就叫《快速遗忘工程》,或 者干脆叫《快速遗忘》。但我不明白的是,我们遗忘了什么,我们记住了什么? 我们只知道,现在我们在这里捍卫我们老师的人生清白。我们不能让这个拾破烂 儿的老妇再次玷污了我们老师伟大的人格。一个伟大人物的伟大人格是可以随便 地被玷污的吗?噢,我是不是有些跑题了?我想表达什么呢?”   她想了想说,“噢对了,我是说如果有谁要以我们为题材写作一部长篇小说 的话,我建议他最好是来找我,与我进行一番实质性的沟通。我可以协助他完成。 当然了,因为我们都是虚构出来的人物,他就是想找也找不到。那么就叫他破绽 百出好了。反正他赚了稿费也与我们弟兄们无关。”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老师这时已经悄悄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老师从一 边抓过他须臾不离身的黑色皮包。他拉开上面的拉锁。他取出一只金色的打火机, 又取出一叠整整齐齐的一百元一张的人民币,最后取出一只没有使用过的避孕套, 他把它们丢到病床上,他说,“这是谁的谁赶快领走好了。我不替任何人保管任 何物品。我又不是一个称职的仓库管理人员。”   然后他说,“大家都不要再罗嗦了,演出结束了。关灯。”   那老妇一下子跳起来。她首先抓住了电灯开关的拉绳。她一用力,病房里就 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就什么也没有了。    (共约 20万字)    2003年 6月至 2004年5月完成并修改   2005年12月至2006年9月又改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