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短篇小说   小 溪 里 的 鱼   刘耀儒   小溪确实很美,似山里女人的黑头帕,如少女腰中的红丝带,她总是那么柔 软,那么缠绵地绕着一座座山里汉子般憨厚的大山潺潺流淌,浅滩处鸣一路欢歌, 深潭处凝一湾深沉……她温驯地顺着前面的方向,该窄的地方窄,该宽的地方宽; 该直的地方直,该弯的地方弯;该浅的地方浅,该深的地方深;该奔跑的时候奔 跑,该漫步的时候漫步……活生生将一条简简单单的小溪演绎、泼墨成一幅错落 有致的特具生命意义的图画。   由于与发源地接近,所以这水就显得格外清亮、格外清凉,似乎能让人看出 水面那显而易见的丝丝纹路;有时又似乎格外稠,稠得就像乡下的蜂蜜,化也化 不开。因此,栖身于此地的筛子村人竟大多不去井里挑水,而是来溪里挑水作为 食用水。溪宽的地方有十多丈远,若是站在这边扔石头要使劲才到得对岸;窄处 通常只有两三丈、而且浅,随便摆一溜石头,就成了一座别致的桥。从这桥上走 过,可以清晰地看清水里那悠然游动的丝丝缕缕的青苔和古朴、艳丽的七彩卵石, 鱼多的时节,可以非常亲近地欣赏鱼惯而上或鱼惯而下的鱼群,并可以和它们逗 乐一番……白天,太阳似一面镜子,照出满溪的妖娆与躁动,夜晚,月亮也似一 面镜子,却照出满溪的神秘和恬静……   在小溪一浅滩处,陈氏两兄弟正在垒“鱼晾坝”。兄大名陈因,小名老大; 弟大名陈为,小名老二。两人都是四十来岁的人了,却一点都不忌讳,都脱得赤 条条的。老大长年务农,高瘦高瘦的,周身赤黑———是那种经常锻炼而呈现出 的很健美的黑,只有屁股是白的,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而老二呢,在城里工 作,和老大相比稍显矮胖,他周身雪白———是长期保养的那种很漂亮的白,看 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得多。一黑一白一瘦一胖就那么来回穿梭于溪水里搬石头垒 坝,勾勒出一幅既矛盾又谐调的多重画面。   “鱼晾坝”是山里人捕鱼的一种方式,即选择一处水流比较急的浅滩,拦腰 垒一条斜坝,斜到对岸时,再从对岸垒一小截石坝与之汇合,在结合处做成鸡头 的形状,然后在“鸡嘴”处留一缺口,做成落差,下面铺一块漏水的竹子做成的 垫子。上游的鱼往下游去时,被坝堵住,只好顺着坝往下游,就落进垫子里,被 晾住了,上不沾天下不沾地,所以叫“鱼晾坝”。   老大和老二将就近的石头垒起坝坯,然后去远一点的溪水里寻石头,小一点 的石头,他们就各自用力朝坝上抛或抱在肚皮上脚步蹒跚地往坝上搬,搬不动的 大石头,两人就撅着屁股齐心协力往坝上推或滚,并一边推滚一边吼号子,弄出 一副面红耳赤、呲牙咧嘴的狼狈样。七月的天气相当热,太阳火辣辣的,连两岸 的青山也晒得有些蔫了。老大和老二搬石头累了,或身上晒焦了,就身子一歪, 趴在水里,或仰躺在水里浸一会儿。其实,老大农活做惯了,并不怕累怕晒。主 要是老二,出去十多年了,总是坐在办公室里,没做过重活,也没曝晒过太阳, 所以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老大看在眼里,就劝老二歇歇,可老二不听,好玩似 的,干得更欢。老大见老二的高兴样,心里也高兴,两人就干得更来劲了……   见坝堵得差不多了,老大说,你洗洗澡,歇歇。我到岸边砍些细竹织垫子。   老二说,我也去。   老大说,竹林里有虫子,我一个人去就行了。取来镰刀去砍竹子。   老二说,虫子怕什么?又不是没砍过竹子。   老大笑了笑,那你穿上衣服。   老二抹一把脸上的水,说要穿什么衣服罗。   两人来到岸边,老大钻进竹林里选合适的竹子砍了,剔了枝,扔进岸边的水 里,老二就一根一根的捡拢来,码齐。   两岸的植物好绿,绿得蓬松,绿得有些发黑,绿得人心里湿漉漉的突然就想 哼一曲古老的民间小调。似乎这小溪的水就是从这绿色小调里溢出来的乳汁,而 点缀两岸的水葱花则像小调跳跃出的音符……   竹子砍够后,两人一人一抱搂着搬到坝头这边岸上放下,然后冲入下边的深 潭里洗了一个爽快澡,上岸来,两人便织垫子。   老二是昨天专程从他工作的城市不远万里赶回家的,因为两兄弟曾经有过小 小过节,自从参加工作后,老二有十多年没回老家了。不知道为什么,近来总是 想回老家看看,于是就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回来了。   两兄弟十多年没有见面了,因此显得特别亲热,原来因为一些小过节产生的 不愉快早已烟消云散了。两兄弟昨晚在溪里洗夜水澡时,老二说,哥,我们明天 砌个鱼晾坝弄些鱼吃吧?小时候,两兄弟就经常砌鱼晾坝捕鱼的。那时候双亲都 健在,每次早上见到他兄弟俩拎回从鱼晾坝捕来的鱼,就会称赞他俩。其实鱼晾 坝并不是这里惟一的捕鱼方式,只是这种方式比其它方式更刺激、更有趣味性。   见老二提出要砌鱼晾坝,老大踟蹰了一会儿,好像有点不赞同的味道。但见 老二高兴的样子,又似乎有些于心不忍,忙堆满笑意说,好呀,我最近正准备砌 鱼晾坝呢!正好你回来了,两兄弟砌要轻松多了,我们明天就砌鱼晾坝去。   所以,今早上老大去了二毛家一趟,但二毛没在家,只好返回来,两兄弟吃 了早饭就来这里砌鱼晾坝了。   垫子织好了,兄弟俩抬着来到“鸡头”上安装。   这时,老大堂客远远地站在屋角边朝这里喊,都下午两点多了,还不回来吃 中饭!   老大忙停下手中的活对老二说,饿了吧?吃完中饭再来搞?   老二忙说,不饿不饿,把垫子安好了再回家吃吧!   老大说,都下午两点多了,还不饿?你们吃中饭都很按时的。   老二咧嘴笑笑,说,平时是很按时呢,到时不吃就像饿得受不了了,可今天 就是没感觉饿。   老大会心一笑,没饿就把垫子安好再吃吧。   于是两人马不停蹄地钉木桩,搭架,用蔑扎紧,铺上垫子,然后在垫子周围 垒一溜石头围住,以防落进的鱼蹦跳逃掉。毕了,太阳已明显偏西了。   两人又扑进下游的深潭里洗澡。老二一个猛子扎下去,绕着水下的大石头游 了一圈,浮出水面时对老大说,哥,怎么没看见什么鱼呢?老大说,白天鱼都藏 着呢。老二吸了一口水喷了出来,说,那时候洗澡身上到处有鱼碰呢。老大说, 现在怎么能和那时比,如今捕的人多了,鱼当然少了……不过你放心,一个晚上, 鱼晾坝上落个三四斤鱼还是没问题的。   老二说,这么少呀,那时一夜至少有十来斤呢。   老大说,不少呢,你在家呆几天也能捕一二十斤的。   老二见老大这样说,怕老大是以为自己嫌少,忙笑着说,我不要那么多,有 个十来斤弄干就差不多了。老二昨天说要带些干鱼回去的,他有好些年没吃过家 乡的干鱼了。小溪里的鱼弄干了才好吃呢,用油一炸,放些新鲜辣椒,那个香呀, 真是绝了。所以这次他决定多带些鱼回去让老婆和女儿尝尝,她们还从来没吃过 家乡的干鱼呢。当然,给一些好朋友也送点,不过,即使这样,有十来斤鲜鱼晒 干也够了。   老大笑着说,既然带了就多带点吧。老大笑时,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满腔真诚。   带多了,路上不方便。老二说,并诡秘地一笑,物以稀为贵,吃多了,你弟 媳妇和你侄女反觉得家乡的鱼不好吃了。   老大说,什么时候带弟媳妇和侄女回家一趟……我和你嫂连弟媳妇和侄女长 什么样都不知道,别人问起不知怎么讲呢。老大说这话时,语气中明显的有一种 掩饰不住的伤感。   老二是在外面结的婚。那时父母已亡,两兄弟又有点过节,所以结婚也没通 知哥哥,婚后也一直没回去过。   老二说,隔得太远了,你侄女又要读书……过两年一定都回来看看你们。   上岸后,兄弟俩穿上衣服,收拾东西回家了。   晚饭后,老大又去了一趟二毛家,二毛正好在家,老大和二毛扯了一会儿事, 回来时顺便买了一对电池。   这时,夕阳虽已沉入西山,但天还没完全黑,可老二却急不可待地催老大守 坝去。   老大说,还早呢。   老二说,去溪里泡泡澡吧。   于是老大依了老二,忙从房里取出一床蔑垫,挽着一面被单,让老二拎着鱼 篓,两人朝溪里去。来到溪边的田边,老大将垫子和被单递给老二,自己扯来几 个干稻草拎上,来到离鱼晾坝下游大约三十米的溪旁,把东西放下,然后两人赤 条条的去溪里泡澡。   此时,夜幕已被时光的手拉合,星星借着夜幕的遮掩趁机调皮地眨着眼,挑 逗月中的嫦娥。伫立的群山则是一副庸懒、闲散的神态。四周静谧,一切都显得 那么和谐……   泡够了澡,兄弟俩游上岸来,抹了抹头发上的水,然后再抹几下下面那地方 的水,来到刚才放东西的地方,两人便蹲在那里把大一点的石头拣掉,将小一点 的石头和沙抹平,然后把草铺匀,铺上垫子。   老二说,哥,我去看落鱼了没有!说着欲朝坝边走。   老大一把扯住老二,戏谑地说,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那么急?还早得很呢, 这时候哪有鱼落?   老二便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说,看见落的鱼在那里面跳,人就高兴……按 道理这正是落鱼的时分呢。   老二说得不错,平素落鱼有三个高峰期,就是天刚黑、半夜及天刚亮的时辰。   可老大说,现在不比过去了,那时侯鱼多,捕的人也少。现在捕的人多,而 且又用电打,有人甚至用农药药,所以鱼变得狡猾了,一般上半夜都呆在深潭里, 不那么动了,要到半夜才出来寻食的。或许有些胆大的刚出来,你弄出响声,不 就把它们吓跑了?   老二说,哥,你说得神了。心里半信半疑的。   老大说,不是说得神,确实是这样呢。   老二就坐下,拿来衣服从口袋里取出烟,给老大一根。   老大出手挡了回去,说我抽草烟习惯了。你那烟贵,而我还抽不上瘾。   于是,各抽各的烟,扯一些闲话。   老二说,也不知怎的,竟越来觉得还是自己的家乡好,山青,水秀,空气好。 说不定哪天发神经,就不要工作了,一家三口都搬回来住。   老大说,怎么能这么想呢,别人做梦想离开这地方还想不了呢?这里有什么 好?到现在还不通电话,看不到电视。每天还是这些山,这些地,这块天。城里 多好呀!   老二说,城里是好,但也有不好的方面,吃的肉呀鱼呀,尽是饲料养的,蔬 菜呢,都是农药“泡”出来的,空气呢,唉,那下水道呀臭得……在家乡吃蔬菜 也放心些,还有家里这小溪的鱼多鲜呀!   老大说,城里走路都干净些,哪像这里下雨了路上尽是黄泥。   老二说,在老家睡觉都踏实些,哪像城里,白天晚上整个是闹哄哄的。   老大说,想家就多回来几次,但千万别辞了工作回来。   说了一会儿话,老二说,哥,现在可以看看了吧?老二总是一副急不可耐的 心情,想早一点感受到鱼落入竹垫里的喜悦。   老大仍一本正经地说,还等等,去早了就会把鱼吓跑的。   老二只好继续克制着窥视的欲望。于是两人继续抽烟扯谈。   不知不觉,月亮偏西了,星星也发呆了,时间就到了半夜。   老二说,现在可以看看了!   老大说,现在是应该差不多了。这样吧,我先去看看,你待会儿去。   老二不解地问,为什么?   老大说,都去响声大,会惊吓了鱼的。老二觉得可笑,原来看坝的时候可没 这么多讲究呀!于是有些纳闷,但也没再坚持。   老大似乎看出了老二的心思,轻声说,那时鱼多,即使是吓跑一些也无所谓, 现在本来鱼就少,若是跑了不是更少了?说完在老二肩上轻轻一按,以示安抚, 然后蹑手蹑脚朝坝上摸去。   不知为什么,老二的心一下悬到嗓门上了,心里莫明其妙地狂跳起来。他朝 着坝的方向伸长脖子,急切地等待着老大的消息。   过了一会儿,老大终于轻手轻脚地转来了,还隔老远就压低声兴奋地喊,落 鱼了落鱼了!老二一听,身子马上像弹簧一样蹦了起来,然后两人躬着腰,双脚 一踮一踮、双手一张一张地向坝上摸去。来到坝头,两人伏在坝上,伸出头朝竹 垫里探望,只见许多鱼翻白在里面,并不时地蹦跳几下。老二伸手捉出一只蹦跳 的鱼在手上抚摸了一番,凑到眼前端详了好一会才念念不舍地放进原处,再捉几 条抚弄一下,端详一番,心里快乐极了。这时,老大就把鱼篓递进去,两兄弟便 一条一条地往鱼篓里捡。毕了两人又轻手轻脚地返回原处,把鱼篓连鱼放在离睡 的地方很近的溪水里养着,然后,两人转回原来的地方抽烟、扯谈……   一清早,两兄弟收拾东西回家,老大的堂客见两人喜滋滋的样子,便抿嘴一 笑,取来刀板准备剖鱼。老二说嫂子你别忙,今天的鱼我亲自剖。给脸盆放上水, 将鱼倒进脸盆里,然后蹲在那里开始剖鱼。老大找来竹筛和簸箕,拿来盐,放在 一旁,也蹲在老二旁边。老二剖了几个鱼,老大就用盐一并腌了,然后一个个整 整齐齐的排放在米筛和簸箕里。   好多年没亲自到家乡的小溪里捕鱼了,如今亲自捕鱼的感觉真爽。今天捕来 的鱼就草鱼和鲤鱼两种,而且大小一般,都大约一两重,剖肚后排在米筛和簸箕 中更加令人赏心悦目,漂亮极了。   老二有些疑惑地问,怎么就草鱼和鲤鱼呢?   老大说,草鱼和鲤鱼才好呢。这一带,这两种鱼算是溪里上好的鱼了。   老二说,当然好,怎么没有其它鱼呢?   老大说,如今捕鱼的人多,尤其是电捕,农药药,那些鱼几乎要绝迹了。   那怎么还有草鱼和鲤鱼?而且都长得一般齐呢?老二一边剖鱼一边问。   那是你运气好,有口福。老大说。   老二问,这话什么意思?   老大说,你难道没看出来?这鱼是前次涨洪水从上游养的鱼塘里跑出来的呢, 不然有这么齐整么?   老二恍然大悟,说,我说呢,怎么这么齐罗。从塘里跑出来的鱼在溪里生活 一段时间就更好吃了。   于是兄弟俩都乐得呵呵笑。   剖完了鱼,老二用碗捡一碗留着作早饭菜,溪里的干鱼香,但鲜鱼更鲜更香 更甜,怎么能错过吃一顿的机会呢。老大则去晒鱼,簸箕太大门窄了些,老大就 把簸箕端偏一些,小心翼翼地斜着出门,但鱼还是从上滑了下来,堆积在簸箕的 下端。出了门,老大只得把簸箕放在门前的土坪里,把鱼重新排好,然后双手顶 着簸箕将其放在篱笆上。   这时,老大堂客已煮好了饭。老二自告奋勇地说,今天我来掌勺。于是老二 兴高采烈地架锅,放油……一边做事还一边轻轻地哼歌。老大见老二如此快活, 心里也同样高兴,说,弟煎的鱼就是比我和你嫂子煎的好吃,我给你打下手。   老二得意地说,煎鱼时火侯把握得好才好吃。不是吹牛,老二煎的鱼确实比 一般人做的好。其实,不仅仅是煎鱼时火候的把握,同时香料种类和数量的配置 也很重要。老二将锅烧红了,然后将鱼放入锅里,将火弄小一点,慢慢地煎,鱼 下面煎黄了,便用筷子夹了翻过来,再慢慢煎这边。这时火是不能太大的,不然 鱼会焦,更容易碎。只有这样,鱼才不会碎,不会焦,才色香味俱全。老二呆在 火边,热得满头大汗。待鱼煎好了,在锅里伙拢来,再将火弄旺,放小许米酒一 烹,然后放盐。   老大已经扯来了“紫草”和花椒,见老二忙得一脸狼狈却是很开心的样子, 禁不住会心地笑了。   一切就绪后,老大从房里拎出米酒,两人便围着火锅畅饮起来。兄弟俩十多 年没一起喝酒了呢,所以都很兴奋,一来二往,两人都喝得醉醺醺了。   这大热天,若是在其它地方喝这么多酒肯定会受不了的,但在筛子村却没事, 因为这里山高林密,即便是七月流火,上午也凉快。   太阳已升起好高了。两人喝过酒就各提一把椅子,来到屋前土坪旁的柚树下 坐了,一边扯酒话一边抽烟。此时正是南风紧的时节,一阵阵风从上边吹过土坪, 凉爽极了。偶尔有邻居经过土坪,停下来相互扯几句,抽一支老二递上的高级烟, 见老大老二兄弟俩如此亲热,很是羡慕。   不一会儿,兄弟俩都熟睡在椅子上了,浓重的鼾声把七月的南风拉扯得呼呼 作响……   吃过晚饭,兄弟俩又拎着鱼篓和睡垫去溪里守坝了。两人把东西放在昨日睡 的地方,在溪里泡好澡就回到岸上乘凉。夜幕已经拉开,半空中的萤火虫一闪一 闪地开成无数朵金黄的野菊花,不远处,从鱼晾坝上跌成一溜化不开的“哗—— —哗———”水声,滋润着干燥的夏夜,被太阳曝晒了一天的溪岸此时已逐渐冷 却下来,风搅着淡淡的水气味蹦蹦跳跳地在岸上玩耍开了……   好美的夜呀!老二抽一口烟,由衷地赞道,比陶渊明的桃花源还要美!要是 永远能待在这里多好!   老大说,永远待在这里有什么好?不穷死呀!   老二说,怎么会穷死呢!   老大说,怎么不穷死呢,有时买农药都没钱呢。   老二说,这不过是暂时的。   老大问,暂时的?   老二说,对,暂时的!   老大有些疑惑地问,真的?   老二肯定地说,真的!   ……   两人细声细语地说了一会话,老大突然催老二说,你昨天不是要察看傍晚时 落鱼的情况吗?去看看是不是落鱼了?   老二说,你昨天不是讲傍晚不会落鱼的吗?   老大诡秘地一笑,昨天是刚砌的坝呢,今天说不定就有鱼落了。不过也说不 准……你去看看吧。   老二就一扔烟头,倏地起身,兴奋地低声说,那我去看看!轻手轻脚地朝坝 上摸去。   一时间,黑夜全被这流水声罩住了,整个宇宙仿佛都静泡在温柔的水里。   过了一会儿,老二回来,听踩在沙石中的脚步声就能感觉出有好消息。果然 老二抑制不住惊喜地对老大说,落了落了!   真的落了?!老大也一脸的惊喜。   真的落了,落了不少呢!边说拎起鱼篓。于是兄弟俩又弓着腰,双脚一踮一 踮、双手一划一划地朝坝头前行。   真的落了不少鱼,而且除了草鱼和鲤鱼外还落下了一条不小的鲶鱼!两兄弟 趴在坝上,将头伸入垫子上端,就着月光和星光,不时伸手进去弄一下活蹦乱跳 的鱼,相视而笑……两兄弟尽情观赏一阵,然后将鱼一条条捡进鱼篓里……   回到睡的地方,老二说,哥,今晚的鱼肯定要比昨夜多。   老大说,这还用说,铁定要多噻。又说,昨晚几乎一夜没睡,你今夜好好睡 一觉,这几天你也累了,晚上我守着就行了。   老二说,确实有些困呢,不过没关系的……   于是,两兄弟自然而然聊起了童年时的话题。啊,童年,多么美妙的时光。 那时他们大多数日子都是泡在这条小溪里的。那时这溪里的鱼好多好多呀!白鱼 婆,懒鱼娘……最多的要数那种蜇人的黄牯鱼。黄牯鱼虽然蜇人,却笨得要命, 一般都躲藏在石头里,两兄弟在石头里摸它时手经常被蜇肿了,于是两兄弟就搬 起石头朝它躲藏的石背上猛砸,黄牯鱼就从石头下翻白出来,死了。懒鱼娘则喜 欢躲藏在两岸的土洞里,据说与它交配的不是同类而是水蛇!所以一般人都不敢 去洞里掏的,可他两兄弟偏不信邪,一次老大的手指果然在洞内被水蛇咬住了, 直到手扯出洞外那蛇仍不肯松口,吓得老大大喊大叫,被蛇咬住的手在空中乱甩 才终于将蛇甩掉。而老二有一次在岸边的草丛里摸鱼时,却被黄蜂把小鸡鸡蜇了 一下,使小鸡鸡肿成好大一坨,雪亮雪亮的像猪尿泡……回想起这些,两兄弟都 禁不住嘿嘿笑了。   两兄弟聊得开心,这夜就显得格外的短,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这一夜捕的鱼果然要比昨夜多,早上到家一称,足足7斤,可把两兄弟乐坏 了。尤其是还得了两条斤多的鲶鱼!于是把草鱼和鲤鱼仍然做干鱼,而两条鲶鱼 煎了又下酒……   第三天捕了整整10斤鱼。这鱼是一天比一天捕的多,两兄弟心里乐开了花。   吃过早饭后,老二突然对老大说,今天回单位去。   老大说,那么急呀?还多呆两天,守守坝,多有趣呢。而且鱼又这么多。   老二说,单位事多呢。再说每天让你陪着也不好,你也要做事呢。   老大说,我陪你要什么紧?你难得回来一次呢。家里的活到时加点劲就赶出 来了。   老二说,真的有事,我们兄弟之间还讲客套话么?过年的时候争取一家都回 来,到时多住几天。   被老二这样一说,老大也就不再挽留了,就把前天和昨天的干鱼用蛇皮袋子 装了,又把鲜鱼也用东西装了。   老二说,带干鱼就行了,鲜鱼就不带了,不方便,这大热天会臭。   老大说,腌了盐不会臭的,你下午到省城,再坐飞机,晚上就会到家,这么 短的时间怎么会臭呢!带回去让弟媳妇和侄女尝尝我们家乡小溪里的鲜鱼是什么 味儿。   老二说,那就少装点,千万别全装了,那我就不带了。   老大说,行。分了一半让老二带上。然后把老二送到村口。   分别时,老二掏出500块钱给老大。老大说,要你给什么钱呢。不肯接。   老二说,不是给你的,给侄女点零花钱。侄女到县城读书不要零花钱?   老大咧嘴笑了笑,接了,一再叮嘱老二带家人回来过年。   老二说,争取一家都回来过年。   临别时,老大说,别一去又不回来呀!   老二说,看你说到哪里去了?   老大送别老二回到家刚坐下,二毛就来了。老大见到二毛就笑着给他递一只 烟,让坐,并让堂客再煎些鱼,和二毛喝杯酒。二毛接过烟坐下,一副当仁不让 的样子。接着说,第一天是5.5斤,第二天是7.5斤,昨天是10斤。一共是23斤, 5块钱一斤,总共刚好115块钱。这鱼是老大让二毛到他亲戚家赊来的。   老大笑了笑,说,前天称得5斤,昨天7斤,今天刚好10斤。   二毛说,路上死了几条呢,而且这么远的路,肯定会少秤噻。   老大说,我没有怨你的意思呢,感谢你都来不及呢。你辛苦了,等会多喝杯 酒,喝完酒再算账。   老二这次回家提出垒鱼晾坝捕鱼,其实溪里早没鱼的,但老二十多年没回家 了,这次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而且又有这个兴致,怎么能让老二扫兴呢?!所以 老大就临时让二毛到十多里路远的鱼塘里买来活鱼用桶子挑回,然后按时分批放 进坝里。第一天因为老大早上没找到二毛,因此二毛去晚了,所以没赶上傍晚放 进去。第二天为了把事情做得更真,增加老二的兴趣,老大就让二毛早去早回, 并让他买两条鲶鱼……为了让老二这次回家高兴,老大也算煞费苦心了。不过, 老大觉得值。   老大和老二的过节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其实事也不大,只是因为那时家里 太穷,父亲给老大扯了一条兰布裤子,没给老二扯。那时老大已在家做工,而老 二还在读初中,所以老二有一次就想穿一回老大那条兰布裤子去读书,而老大硬 是让穿在身上的老二脱了下来。所以兄弟因此关系僵了。后来老二读书读出了人 头地,参加工作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没想到这次突然回来了。老大本来就因为 那件事一直自责、惭愧,所以老二这次回来,恨不得变着法子让老二高兴……   老二回去后的第5天,老大就收到老二写来的信。信中说,他一路平安。弟 媳妇和侄女吃了从家乡带回的鱼后,非常高兴,强烈要求过年的时候回老家,今 年春节一家人会回来的。并说他这次回家也很高兴,就像回到了天真烂漫的童 年……   读着这封平淡的信,不知为什么,老大竟抑制不住双手微微颤抖了,眼里噙 满了泪水。   其实,老二心里早已明白了这一切,他本来就是在这里长大的,而且小时候 也喜欢捕鱼的,难道会不清楚?当然,一次两次的做作他不会觉察,但次数多了 他会不觉察吗?第一天傍晚本是落鱼的好时分,他要去看坝,老大却执意不让 去……而第二天傍晚却又催他去。当然这不是绝对理由,可落下的鱼也令人怀疑 呀,怎么就草鱼和鲤鱼呢?而平时鱼晾坝上会杂七杂八落下很多种鱼的,这次却 明显的不同……他会不明白么?所以他才急着要求离开的。因为这样太麻烦哥哥 了。本来由于赌气,有十多年没回来看望哥哥了,这次回来却又让哥哥这样费心, 他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呢!但他心里是十分感激哥哥的。不过这一切他会永远珍藏 在心里,对谁也不会说的。   老大和老二垒的鱼晾坝落了好多鱼!这消息一下传开了。   小溪里的浅滩上奇迹般地似乎在一夜之间都垒起了鱼晾坝。那些坝都垒得相 当的精致……整个结构、样式,都显得那样的自然、谐调,就像一件件绝妙的工 艺品,恰到好处地布局于溪中,使整条小溪骤然有了画龙点睛的动感和浑然天成 的美丽……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