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姻缘如云   木愉   黄莺回到了国内她的家里。老吴早就按她的要求搬了出去。室内的家具上积 满了一层薄灰,空气厚重而霉臭,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老吴那张马脸曾经让她 如此厌恶,现在她却很希望他就在眼前,帮她稍拂一下舟车劳顿的风尘。黄莺苦 笑了一下,半年来在异国的情感遭遇不禁晃出脑际,李信林、彼得和王文博象丑 角一样在她脑海的舞台上一一亮相。   ~1~   黄莺半年前得到一个基金会的资助,到了美国印第安那大学音乐学院做访问 学者。   刚到那里,急欲要找个交际圈子,她于是在抵美的第一个周末到了当地一个 华人教会。她那天大出风头,大家唱圣歌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放低了声音,听 她一个人唱。中间休息的时候,就有许多人前来讨好她。李信林就是其中的一个。 因为他伟岸、笑容可掬而又有些手足无措,一下就引来了黄莺的好感。聚会结束 的时候,李信林主动提出送黄莺回家,黄莺草草地跟张牧师说了不再麻烦他了, 就上了李信林的车。坐进车里,黄莺感叹了一声,说:“你的车可比张牧师的车 好多了。”车开了后,她再惊叹一声:“真稳,真舒服。不象张牧师的车摇摇晃 晃的,好象颤音一样,让人心焦。”李信林听着当然受用,本来在黄莺面前还有 点惶恐的,现在倒有了几分自信。他半是自我介绍半是自我夸耀地说他在当地一 个保险公司做精算师。黄莺不知好歹地问他:“精算师是干什么的?是不是精确 算帐的啊。”李信林一听着急了,就赶紧说精算师如何如何金贵,共分十级,从 一级晋升到上一级,都要经过苛酷的考试,而考过了一级,工资就要升一万多美 元。他已经考到了六级,都是一次通过。而很多人都要考很多次,才能考过一级。 比如某某就考了三次才通过一级,考了六年才过了三级。某某某考到四级,之后 停滞不前,自知难吃精算师这碗饭,就改行了。听他这么表白,黄莺才说了: “听起来是不容易。”李信林这时却谦虚了,说道:“其实比起歌唱来,精算师 也不算什么,不需要太多的天赋。”这本来是恭维黄莺的意思,但黄莺听起来却 觉得被看轻了,就一五一十说歌唱既需要天赋,更需要勤奋。又说她从十三岁就 进歌剧院,现在都四十出头了,却还是不能靠天赋吃饭,所以才到了美国再提高。   李信林有意把车开得很慢,但还是不到十分钟就到了黄莺住的地方。熄了火, 他赶快到了车的右边为黄莺开门,还把手伸出去扶了她一把。黄莺心里一热,却 说道:“嘿,把我当老太婆了。”他一边搓手,一边笑道:“哪里,你是保颜有 术,青春依旧。”黄莺听了很是受用,想招他进去坐坐,却猛然意识到里面太乱, 床上更乱,就说道:“谢谢你了,再见。”李信林有些悻悻的,停住了脚步,说 道:“以后需要到哪里,比如到超市买东西,就招呼一声,我随叫随到。”   没过几天,黄莺果然需要到超市买吃的了,她记住了李信林的许诺,就打了 一个电话过去。听到铃声响了好一阵,以为他不在,黄莺正待放下电话,却听到 那边他有些气愤的声音:“Hello。”黄莺笑道:“睡了,对不起啊,是我。” 他的声音顿时温和了。“你好,你好,什么事?”黄莺说:“没有吃的了,本来 想劳驾你的,就算了吧。”他干脆利落地说:“有啥好客气的。我五分钟就到。” 黄莺进到李信林的车里的时候,灿笑道:“不好意思哈,把你从睡梦中叫醒。”   从超市回来的路上,黄莺问李信林:“刚才超市里那对矮男高女怎麽结成夫 妇的,肯定有一个浪漫故事吧。”他答道:“听说男的是北大的高材生,女的是 唱昆剧的。女的是二婚,那个小男孩就是女的跟前夫生的。两人是经人介绍的, 男的暑假回去,两人就结婚了,不久女的就来了。”黄莺又问道:“两人幸福 吗?”李信林答道:“谁知道。”黄莺却断言:“我看未必。”她这样说的时候, 是因为她想起了自己的情感往事。   黄莺二十出头就结婚了,经人嫁给了一个文化馆里的小干部。蜜月刚过,两 人开始打打闹闹,两年以后,终于作鸟兽散了。之后很多年,黄莺的情人朝夕变 换,她象一个当红的演员,不断地更改着名姓出演一部一部情爱片的女主角。好 几次,眼看就要结婚了,却又突生枝节,她的婚姻象断了风帆的小船始终不能停 靠港湾。青春就这样被她挥霍着,渐渐就如青烟消散。这时,她真的下决心要成 家了。经人牵线,认识了一个将要出国留学的大学教授,并雷厉风行结了婚,然 而不出两月,却发现人家另有情人,一气之下,她把结婚证撕了,换了离婚证。 再后来,她开始把目光转到有妇之夫,并成功地策动了一个道教哲学博士跟他的 青梅竹马离了婚。那个博士本来跟老婆感情甚笃的。黄莺就启发他,道教的核心 就是顺其自然,婚姻也不能例外啊。道教博士曾经云山雾罩地跟她大说过道教的 博大精深,比如跟她有云雨之欢的时候,就阐释道教阴阳互补的妙论。在顺其自 然的理论面前,博士果然就范,很快就跟老婆摊牌离婚。离了婚后,博士却顺其 自然下去,迟迟不愿跟黄莺结秦晋之好,而只跟她有鱼水之欢。多年以后,黄莺 终于成了老吴的新娘。老吴是烟草专卖公司的会计,收入不薄,妻子亡故,有一 个在读大学的儿子。黄莺这时候对朋友们宣称,她其实是最想做贤妻良母的。现 实是她离贤妻良母越来越远。老吴固然没有背叛她的可能,但她却有了厌恶他的 情绪。老吴不擅风花雪月,她成功地担纲《波西米亚人》中的主角,全剧终了, 掌声雷动,她出来谢了三次幕,向她献花的不计其数,却没有见置身观众中的老 吴亲献一束花。她为此心寒不已,禁了老吴两星期的欲。老吴在仪表上也让她越 来越讨厌。他的头油腻而沾满头屑,指甲总是留得长长的。而黄莺每天在化妆上 都要花上两小时,哪能容忍老吴的不修边幅。黄莺止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痛骂自己: “我怎麽瞎了狗眼,找了这么一个会计!”   那天,黄莺在音乐学院的一个小演唱厅开独唱音乐会,黄莺之前叫了李信林 前去帮忙,李信林就象妃子得到皇上临幸一样兴奋难抑。他接了黄莺,到了演唱 厅,又在那里忙上忙下。到了音乐会开始的时候,他就在后面兢兢业业地录象。 等到音乐会在黄莺的压台节目《小河淌水》的高潮中结束的时候,李信林变戏法 一样地捧出了二十四朵玫瑰花,送入黄莺的怀里。黄莺那时高兴得艳如桃花,兴 奋之余,在李信林的腮上赏了一记吻。李信林感受着那记香吻,激动地对她说, 今天下午邀她去“上城”吃晚餐。   “上城”是市中心一个高品位餐馆。一进去,黄莺就知道到这里做食客的分 量了。席间,在婉转缠绵的音乐声中,在橙黄朦胧的烛光笼罩下,黄莺看李信林 的眼神也有些柔情蜜意。李信林心象春潮一样荡漾着,说话间也多了平时没有的 机智和幽默。李信林问:“你的名字是艺名还是本名?”黄莺答:“是本名,也 是艺名。”李信林就点了点头:“难怪人们对起名如此在意啊。你有了这个名字 的时候,你的成就也就注定了。”黄莺就问他:“那么,你的名字又规定了你的 一生了吗?”李信林嘿嘿笑道:“我的名字按谐音叫离心力,就是说我有着叛逆 的倾向。”黄莺道:“那谁都不要嫁你。”李信林就傻笑起来。黄莺就追问道: “还没有结婚吧。”李信林答:“过年回去刚找了一个,她在申办签证来美呢。” 黄莺笑道:“原来跟那个矮男人一样,都走的介绍这条路。”   结了帐,李信林问到哪里去玩。黄莺建议去跳舞。李信林说那就到夏月酒吧 去。那里人很多,座位都坐满了。等了好一会,也没有等到空位,李信林就说, 到我那里跳吧,我有很好的音响呢。黄莺有些犹豫,说就是没有气氛。李信林说, 那就看录象,我有一大堆录像带呢。黄莺没有言语,李信林就认为那是默许了, 在黄莺背上拍了一下,黄莺象吃了迷幻药一样跟他走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多话,似乎大家都心知肚明,正在酝酿着下一章。李信 林开了房门,摸索着开了灯,黄莺跟着走了进去。李信林说:“来,我来帮你脱 了风衣。”就转到了黄莺背后,手伸出去提起了风衣的衣领。那时,从黄莺的颈 项里飘出了一缕幽香。李信林情不自禁地拥住了黄莺,两人就象好莱坞电影中的 性爱场面一样层层激情推演。   之后,李信林跟黄莺就成双入对了。一天,黄莺找教会里的张大姐商量周末 唱诗班的事,事谈完了,张大姐就很关心地问她知不知道李信林是有妻之夫,又 问她为什么不把先生接来美国。黄莺当下就哭了,说她这小半生多么不幸,把她 跟所有臭男人的故事都有声有色地向张大姐诉说了,又说了现在跟老吴的痛苦婚 姻。说得张大姐在电话那边也抽泣了几声。末了,张大姐就说要帮她介绍她表弟。 她表弟在纽约大学做历史教授,一直没有成婚。黄莺当下就感激了张大姐的好意, 答应有机会跟她表弟见面。   黄莺当然没有跟李信林讲要见张大姐表弟的事。李信林对她说,现在就看上 帝的了,如果他太太办到了签证,来到了美国,那么就意味他李信林没有福分, 消受不起黄莺。但不管结局如何,他都认为黄莺是他最心仪的女人。黄莺虽然认 为他太太早晚都会办到签证,但又觉得跟他多呆一天是一天的温馨,更何况还有 一点微茫的希望。也正是因为跟李信林结合的希望微茫,所以她才不放弃跟其他 男人接触的可能。她不仅要见张大姐的表弟,而且还通过电子邮件和电话跟一个 叫彼得的美国人卿卿我我打得火热。   ~2~   黄莺是出国前在一次朋友的派对上认识彼得的。那时彼得正在总公司驻远东 总代表的任上,那天刚跟中方成功地签了一个大占便宜的合同,很是春风得意。 他曾经在维也纳修过钢琴,本来是立志要做音乐家的,后来耐不住清苦,到了投 资公司发财致富。改了行,发了财,却还是对音乐一往情深。所以见了黄莺,就 引为知音。他请黄莺吃过好几次饭,在席间又恭维黄莺如何天生丽质,鼓励她到 美国去开拓新的天地,还拍了胸脯信誓旦旦做她的担保人。这次黄莺到美国没有 要他担保,不过他跟她说过,如果经济上发生了困难,尽管找他。   春假快到的时候,彼得邀请黄莺到他所在的费城去度假,黄莺喜不自胜,赶 快答应了。张大姐也来找她,说已跟她表弟谈了,她表弟对黄莺很感兴趣,那天 晚上就想跟黄莺先聊聊。   张大姐的表弟王文博打电话来的时候,黄莺正在卫生间里,听了电话铃一声 紧过一声,就只好草草作罢,出去接电话。王文博在那边慢条斯理地自我介绍了, 然后问:“现在打电话方便吗?”黄莺爽朗地笑道:“方便的,方便的。”两人 谈了一下,竟然就很随便了。王文博问:“听我表姐说你是歌唱家,在国内获得 过很多奖项。可不可以唱个歌来听听。”黄莺打趣道:“那你要买票啊。”王文 博就说:“没有问题,我买,到我这里的时候,飞机票我包了。”黄莺就在这边 支吾着。那边王文博等得不耐烦,说道:“求你不要卖关子了,好不好。”黄莺 略微沉吟了一会,问:“想听哪只?”王文博不假思索地说:“‘教我如何不想 他’。怎样?”黄莺就清了清嗓子,轻轻唱了起来。唱完了,王文博就大呼小叫 道:“真绝了,这是我这一生中最…最…最…”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措辞。他又 要黄莺唱,黄莺却无论如何也不唱了,推说嗓子今天有点涩。他又问:“什么时 候有空来访问我?”黄莺就说:“我春假要到费城去看朋友。费城离你那里有多 远?”王文博说:“不远,不远,到中国城去坐长途汽车,几个小时就到了。” 黄莺说:“那倒是省了你答应的机票钱了啊。”他却顾左右而言他,问她认识不 认识她的一个叫“嘟嘟”的吹小号的校友。   彼得的家在一个山头上,早春的各色花朵争奇斗艳,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花 香,黄莺坐在彼得的奔驰里感叹不已,却又默不作声。她突然想入非非,要是取 代了彼得的太太,在这里居家过日子,那就是天堂了。彼得问:“肯定累了吧, 到了家,洗过淋浴,然后休息。”听到“家”和“淋浴”这两个词,黄莺止不住 耳热心跳,一边却说:“OK”。一个女人正在花园里修剪枝条,听到动静,调过 头来,对着车的方向展开了笑脸。下了车,彼得指着那女人对黄莺介绍道:“这 是我太太苏珊。”。黄莺看着苏珊,心里陡地平添了好几分自信。苏珊都快做祖 母了,虽然头发染成了金黄色,但眉眼之间掩不住将进暮年的沧桑,尤其那双手 青筋暴露,老态不言而喻。黄莺那时就想,她对彼得的吸引力原来有着坚实的根 据,这个根据就是眼前的这个准老人。黄莺不由在心里得意地暗笑了一下。   彼得的家里富丽堂皇,硕大的水晶吊灯、华贵的意大利皮沙发、艳丽的阿拉 伯地毯、做工精美的家具、意向奇远的油画、占了整整一面墙的落地窗……。黄 莺犹如走进了欧洲一个古老的贵族家庭,她慌张起来,很多年前第一次登台的时 候,她就是这样慌张的。苏珊这时却沉静得很,开始履行女主人的职责,例行公 事一样地带着黄莺参观一个个房间,讲解着一件件家什和摆设。走到楼上一个被 柳树枝遮掩住窗户一角的房间的时候,苏珊说:“这间是你的。”听起来象是赏 赐一个小礼物给佣人。   夕阳西下的时候,彼得正读高中的小女儿吉玛开着绿色的甲壳虫小车回来了。 苏珊为黄莺和女儿做了介绍,吉玛礼貌地说了一声:“欢迎你。”就径自走到自 己的房间去了。吉玛高挑而健美,黄莺看着她轻捷的步态,觉到了青春的逼视, 她刚才在苏珊面前建立起来的自信和优越一下就岌岌可危了。从生物年龄上,她 感到其实她跟苏珊并不遥远。   晚餐对黄莺又是一个折磨。主食是洛桑利亚和烤牛排,还有一些副食,跟中 国的宴席相比简朴以极。然而苏珊规矩很多、形式繁复,刀刀叉叉、喝的用的摆 满了大大的餐桌。大家闭着眼睛静默着等彼得致完了祷词,然后苏珊开始为大家 分发饭食。黄莺力图举重若轻地使用刀叉,但又怕人家看出破绽,于是心里就紧 张起来,刀叉便不听使唤了,一小块牛肉被她用力一切,跳出了盘子。她看到对 面的吉玛张了张嘴角,似乎在窃笑。黄莺仿佛听到了观众的嘘声,草草地地走着 过场,快快结束这场业已砸台的戏。   随后的几天,黄莺倒是玩得很痛快。白天苏珊带着她到费城的各处名胜去观 光,晚上彼得夫妇陪她去看歌剧和芭蕾。终于到了那么一刻,她察觉到了苏珊对 她的虎视眈眈。那天下午彼得在她的房间里多呆了一会,苏珊唤他们出来吃饭的 时候,她发现苏珊的脸色挂着些疑窦和阴郁。席间,苏珊一改平时健谈的风格, 寡言少语。彼得为了打破沉闷,就把一些童年趣事拿来说,一边说,一边就哈哈 大笑。然而苏珊只是冷笑而已。黄莺心里委屈无比,如果她在这几天里的确与彼 得有染的话,遭到苏珊如此对待,也是活该。然而,这几天里,彼得意外的规矩, 似乎刻意在他与黄莺之间保留着某种距离。   黄莺决定次日就走,彼得居然没有挽留,这让黄莺很是失望,不过也让她清 醒过来,明了了她和彼得的家庭在天平两端的对比,她原来在彼得的心中是无足 轻重、可取可弃的。   ~3~   黄莺在彼得那里的挫折感在王文博这里并没有得到补偿。不仅如此,她的遭 际更加糟糕。王文博丝毫不提旅费的事,接风的晚餐选在一家陈设简陋的中国快 餐店中,看着对面油头粉面的他,黄莺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饭后,黄莺要王文 博送她到旅馆去。王文博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镜,张大了眼睛,问为什么不到他 那里去住。黄莺尖酸地说她自己付旅馆费,不用王文博费心。王文博便不多话, 忿忿地送她到了旅馆。   黄莺回到布鲁明顿家中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查电话留言。第一个就是李信 林的。他躲躲闪闪地说他太太终于到了美国,叫黄莺不要主动跟他打电话,他会 找她联络的。   06/04/04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