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故乡河,天涯水                 湘平   从父母赋予我的名字(湘萍)看,有朋友猜测,我是“五行缺水”。也许这 就是为什么我对江河湖海有着与生俱来、超乎寻常的喜爱,也许这就命中注定我 要一生漂泊。   许多年来,我从故乡小城走到天涯海角。生活中所见所历的那些涓涓流动的 小河,滔滔奔腾的大江,和汹涌澎湃的海洋总在我的记忆里掀起朵朵浪花,伴随 着我的生命之流,岁月之河。                   一   我生在湘江之畔,却是在我的故乡——江西省一座灵秀的小城宜春(又称袁 洲)长大的。她的灵秀之处在于城内有山有水。一条清清的小河贯穿小城东西, 河南岸的市中心耸立着一座小山,山顶的楼台“春台”是俯瞰全城的制高点。沿 山坡有一个小小规模的动物园和一片供城区人们锻炼的场地。   那条名叫“秀江”(又称袁河)的小河是我童年记忆中的亮点。穿城而过的 这一段河流上有两道桥,城东一道年代久远的木制浮桥专供行人用,走上去晃晃 悠悠,象小船在水上漂荡。城西的一道是近年新架的公路桥,主要供汽车穿行。   我家和小学都座落在河南岸,相距两、三里地。我和小伙伴们每天沿着河岸 的石板小径往返上学和回家。记忆中的河水晶莹透亮,清澈见底,河底铺满大大 小小的光滑的鹅卵石。谁说“水至清则无鱼”?那粼粼波光中畅游的鱼虾群似乎 伸手可擒。记得那一次,朋友娴的爸爸在开火做饭时分拿起鱼杆,抛下一句“等 我钓条鱼来下锅!”就出门了。一会儿功夫他就拎回一条尺把长、活蹦乱跳的鲤 鱼来交给站在灶台前的妻子。   夏日暑期里,秀江是男孩子们的天堂。记得两个哥哥少年时常和小伙伴们在 水里游,岸上钻,晒得黑不溜秋的。有时候,还会看见一队男孩光着膀子,爬上 靠河岸的那段高高的断城墙,表演集体跳水。哇,好勇敢!好神气!   小河的水透亮的清,可口的甜。故乡人总为这河、这水而骄傲,更因这水养 育的儿女而自信。他们自豪地声称:“杭州的女子第一,袁洲的女子第二”,不 知是自吹,还是自谦。可惜我出生时远离故乡,没能用秀江的水沐浴,又在未成 年时被命运抛离了故乡,终未能出落成令故乡人骄傲的“袁洲女子”。                   二   当年随母亲“干部下放”,山城宜丰便成了我的第二故乡。我升入中学那一 年,全家搬去了乡下,我独自转到县城中学寄宿,在那里度过了我的中学时代。   宜丰中学座落在宜丰城的西郊,依山傍水,与县城隔河相望。校园的大操场 前流淌着南北相贯的椰溪河,背后峰峦叠翠,最高最近的一座叫雷峰尖。好清丽 的山水!好诗意的名字!第一次走进校园,这一切令我少年的心为之悸动。   椰溪河的水由山涧的溪流汇合而成,上游弯弯曲曲地在群山中穿行,两岸环 绕着高扬挺拔、四季青翠的山竹,只在校园这一段的西岸,人工修造出一排排的 石台阶,供学生们洗衣用。冬日每周一、两次,夏日每天晚饭后,我们沐着西沉 的夕阳,披着金色的晚霞,端着脸盆结伴而行,穿过大操场到河边去洗衣服。   记得到校第一年的春天,因连日滂沱大雨而山洪暴发、河水猛涨,整个操场 以及沿河岸进入学校的唯一通道都成了一片汪洋,学校不得不停课。女生宿舍楼 底层也浸泡在水中,我们寄宿生只能龟缩在楼上,每天涉水到食堂买一点冷饭菜。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数日,水才渐渐退去。那时候,“少年不知愁滋味”,没有半 点恐惧和忧愁,每天除了看看书,更多时间是隔窗观望那从未见过的水漫漫的气 势,倒也十分自在有趣。   沿河的小径通向山岭,是我和好友常常散步的去处。一面是葱茏、幽静的树 林,一面是琴音般的淙淙溪流,我们沿着石阶拾级而上,登高望远,畅谈学习、 理想和人生。青春的躁动总是孕育着梦幻和理想,尽管那是一个非常的年代,扭 曲的时代。我们也爱坐在河岸边望着流水暇想,任思绪飘向远方。我们少年时代 的无邪的梦就在水里流淌,在岸边留连。                   三   四年的插队生活留给我数不清的酸甜苦辣的回忆,记忆的背景中最清晰的就 是茶头村前那条银光熠熠、日夜奔流的无名的小河。小河从山涧奔流而来,环绕 着村庄拐一道弯再蜿蜒伸展向前,象一条精美的玉带镶嵌在春天翠绿的田野上。 清亮的河水里条条水草随着微波的荡漾翩然起舞,较浅的石滩处有些微湍急的水 流声。河的对岸长满丛丛簇簇的绿色的灌木,春天开出缤纷的花朵,秋日挂满串 串野果。   这条朴素平淡的小河是全大队生产和生活的命脉。村民们充分利用这一水力 资源,不仅靠它引水浇地灌田,还拦河截流,利用水力发电供应全队的照明椿米。 小河也是我饮水、洗衣、浇菜地和作为赤脚医生消毒医疗器械等工作用水的水源。   几乎每一天,我都要沿着河岸走过,跨过河上的小石桥到邻村去出诊。在春 意阑珊、山花烂漫的季节,出诊归来的路上沿着河岸采回一篮花草为药,是那些 年里最为浪漫和怡情的活动。河对岸的灌木丛上爬满了四季长青的“忍冬藤”, 上面缀着星星点点、黄灿灿、白闪闪的金银花,透着沁人心肺的清香。金银花有 清热解毒解暑之功效,是夏季暑热病处方的最常用药。那些白得耀眼,香气浓郁 醉人的栀子花虽然令人爱不释手,却要等到秋季结成泄火解毒的黄栀子后才采摘。 秋日里,还有那散着特异清凉香气的野菊花,野薄荷,都是清热解毒的良药。采 药总是令人轻松愉悦,放牛娃们常常会围拢来,七手八脚帮我采摘,任身后的牛 群悠然自得地吃着草,发出悠扬的“哞,哞”声。有时候,我也学着孩子们的样 子,采几瓣漫山遍野盛开的映山红,或摘几颗黑红的野梅果塞进嘴里,品尝那甜 甜酸酸的滋味。   那蜿蜒河岸曾印下我多少青春的足迹,清清河水渗入了我的汗水和泪水。                   四   小时候千吟百诵的长江和黄河,直到上大学之后我才得以领略其风采。在南 方小城长大的我,跨长江、过黄河即意味着出门远征,意味着成熟和独立。每年 寒暑假期间,在北上、南下的列车上,长江、黄河成了我旅途中的重要里程碑, 白天我会翘首相望,晚上总会从睡梦中醒来。每一次我都要打开车窗,看滔滔江 水东流,任呼啸江风拂面,心中总有一股莫名的兴奋与激动。   那一年回国,带八岁的儿子去经历和见识“龙的传人”中咏唱的长江、长城、 黄山、黄河。在国外长大的孩子,曾经百十次地面对中国地图上的长江、黄河 “纸上谈兵”,却是第一次乘火车去目睹,去跨越。乘北上的列车从江西赴北京, 临近武汉长江大桥时,已是午夜时分,我唤醒睡梦中的儿子。随着列车风驰电掣 般地隆隆驶过大桥,我们惊叹那宽阔的江面,汹涌的江水,欣赏万家灯火似繁星 闪烁的武汉三镇。第二天,车到郑州以北,久盼的黄河却不免有些令人失望。由 于泥沙淤积,河床升高,那浅浅的默默流淌的黄水浊流已毫无气势可言,令人顿 生感慨,昔日奔腾咆哮的黄河何在?!   1982年在武汉工作时,我也亲眼目睹了长江的洪患。每年春季,几场暴 雨导致江水上涨,水漫江堤,淹没了两岸一些地势低洼的街道,殃及许多住户和 商店。这些住户不得不在每年的春雨季节临时把家当迁移到亲友家,生活十分不 便。每年大水过后,商店被水浸渍的物品都要廉价处理,造成巨大经济损失。1 998年的特大洪灾,那里的惨境可想而知。   中华民族世世代代引以为傲的“母亲河”——长江、黄河,从古到今又带给 我们几多忧患。我们旅居海外的华夏儿女以及子孙后代,梦里常饮长江水,无时 无刻不与河岸的同胞同喜共忧。                   五   十多年前我赴澳大利亚的第一站是布里斯本(Brisbane),第一眼 的印象就是那条与蓝天白云绿草地相陪衬、相辉映的美不胜收的布里斯本河。这 条蜿蜒曲折的河流是大自然描绘装点这个城市的神来之笔。沿河两岸长着葱葱茏 茏的亚热带常绿植物,一年四季开着色彩斑斓的鲜花,有火红的凤凰花,金灿的 合欢花和淡紫的捷克兰达,垂着累累诱人的橙子、椰子、芒果。   流水给任何一个城市增添美感与灵气。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绿水环绕、得天 独厚的昆士兰大学(University of Queensland)校 园自然环境之优美,居全澳所有大学之首。校园远离城市的喧嚣,座落在一个大 河湾内,三面环水,流水和河岸郁郁葱葱的花木构成的天然屏障,使大校拥有最 恬静、优雅的读书、科研环境。每日光临的亚热带阵雨将空气洗涤得格外芬芳清 新,草地青翠欲滴,石板纤尘不染。随意在一棵树下,一片草地或一块石板上席 地而坐或俯身躺下,既好读书又可休闲。我也喜欢沿着河岸的小径,绕着校园漫 步,或坐在河边绿茵茵的草地上,静静地看流水观鱼虾,想亲人思故乡。   从昆大顺着河流走约两公里,就来到布里斯本的市区中心。河北岸一直是繁 华的闹市,昆士兰州的政治、文化、商业中心。十多年前的河南岸只是一片僻静、 略显荒凉的园林,1988年世界博览会利用那一大片场地建成了博览会会址, 从此给南岸带来了繁荣和巨变。博览会期间,我们从离大学不远处的渡口搭乘轮 渡逆流斜上到达彼岸。集高科技和文化艺术于一体、琳琅满目的博览会曾经使我 们这些出国不久的留学生大开眼界。博览会后,基于留存的设施,这块场地被利 用改建成了一个宽阔的河畔公园。2001年我到布里斯本开国际学术会议,会 址就设在位于南岸的会议中心。这才发现,河南岸已是沧海桑田、今非昔比了。 只见楼堂馆所星罗棋布,沿河的公园小径纵横,花草葱茏,自然而典雅,入夜虹 灯绚丽,一片光明。我和一位与会的大学同窗感叹,这里近年来的发展速度可与 上海的浦东开发区媲美。                   六   几年前因工作关系,我的家迁到了有着美丽的格里芬思湖(Griffit h Lake)的堪培拉(Canberra)。我每天驾车从跨湖的大桥由北 往南驶去,经由城市商厦中心和国会大厦,到达离湖畔不远的办公楼上班。   较之布里斯本河的天造地设的自然美景,以格里芬思湖为中心的首都地区的 设计和建造却充分体现了人工智能,表现出一种拟似天然而胜于天然的美。碧水 澄澈的湖面似一方硕大的明镜,深潭之下天光云影,群峰倒立。两端堤岸呈自然 曲线,向东西方向伸展,靠西北面向湖心伸出一片半岛。岛上颇具艺术造型特色 的建筑群,是近年建成的国家展览馆,与巍巍挺立的黑山上高耸的电讯塔相呼应。 横跨湖面的大桥似一条悬挂在水面的纽带,一头连着湖南面以国会大厦为中心的 政要机构区域,另一头连着北面市区的商业中心。湖畔还座落着国家图书馆、艺 术馆和科技馆等宏伟建筑。这里又是假日里人们骑车春游、野餐和观赏秋景的好 去处,也是节日庆典、放焰火的主要场地。   据说环湖的花草树木都是当年建都时精心选择安排的。在大片大片绿茵茵的 芳草地上,有依依的垂柳,挺拔的白杨,种类繁多的枫树,洋洋洒洒的桉树等等 不一而足。当春风吹暖了湖水,吹绽了树上的绿芽,也催开了一树树粉红娇嫩的 桃花樱花,洁白晶莹的梨花和金灿耀目的合欢花。看湖畔游人,漫步在万花丛中, 任花朵拂面,花枝牵衣。观湖中倒影,野鸭欢游于翠柳之间,鱼虾和蜂蝶嬉戏在 万花丛中。岸上水里处处荡漾着活力与生机。   秋日的湖畔更美更醉人。碧玉般的湖水,静谧而深邃。秋阳用神奇的彩笔将 湖畔的草木涂抹得绚丽多彩。柳枝绿得深沉,白杨染成杏黄,那深深浅浅、奇幻 无穷的枫叶更是艳若胭脂,灿若晚霞,红得如血似火,一大片一大片,染红了天 空,映红了湖水。在这人生的秋季里,我用恬静的心绪感应着大自然的秋色秋光。 这美丽的城市、宁静的湖泊或许就是我多年漂泊后停泊的港湾,人生的归宿?                   七   江河的尽头就是大海。   离国之前,我尚未见过大海。十多年前第一次乘飞机跨越太平洋时,我渴望 俯瞰机身下的海洋,所见到的却只是机翼下的云海。   初来澳洲时,因开学术会议第一次去阳光海岸(Sunshine Coa st),第一次见到大海。那是一个秋阳高照的下午,蔚蓝色的大海风平浪静, 微波荡漾的海面象一匹硕大的绸缎,向无垠的远方漂浮伸展,直到水天相连。我 深深地呼吸着腥咸的海风,忘情地奔跑在金黄松软的沙滩上,让海水浸泡我的双 脚,任海浪冲湿我的长裙。   与海的亲近更在后来的几年里,我们工作生活在美丽的海滨城市悉尼(Sy dney)。每逢节假日,最轻松、最方便的假日安排就是开车十几分钟,全家 上海滩去。太平洋象一位慈爱温和的母亲,将四方儿女拥入她博大的怀抱。海水 里、沙滩上拥有各种不同肤色、年龄和阶层的人们,在游泳、在冲浪、在观海、 在拾贝,在尽情享受这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大自然的财富。起风涨潮的时候, 海风卷起千堆雪,千百只亮白色的海鸥展翅翱翔在海面上,或悠然歇息在沙滩上。 我常爱坐在沙滩上,沐浴着海风,观日出日落,看潮涨潮退。   我所工作的新南维尔市大学(University of New So uth Wales)离有名的Cooge海滩仅一箭之遥,有兴致时我们可在 午间休息时漫步到海滩去。同事们常常借生日庆贺,迎新送旧之机到临海的餐馆 饮茶、吃饭、看海去。宽容的老板有时还带领大家坐在沙滩上开会。   海趣还不仅仅是游泳冲浪,网海蟹、耙海蟹是住在澳大利亚南部阿德雷得市 (Adelaide)那几年的一件趣事乐事。将剥去皮肉的鸡骨架作诱饵悬吊 入水中,可引来大群海蟹争食,用长柄的小鱼网轻轻一捞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网上 几只。在特定的季节里到一个特定的海滩去,早上退潮时只见沙滩上爬满了来不 及撤退的大大小小的海蟹,用一个清扫落叶的长柄竹耙你就可以把他们耙成一堆 堆,装成一筐筐,回家和朋友美餐去。   相对平静温和的太平洋,大西洋又是另一种风姿。在佛罗里达的捷克生维尔 市(Jacksonville)工作的那两年,我们住在毗邻大西洋的海门路 (Seagate Avenue),离海滩只有三、五百米,不出家门就能听 到海风的呼啸、海浪的撞击声。每天黄昏,我们散步到海边去观惊涛裂岸,看潮 汐涨落。大西洋的气氛是威严肃穆的,那灰褐色的海水,无风也起三尺浪,狂飙 更卷起涛千重。渐行渐近,只见洪波汹涌,怒涛拍空,怪礁嶙峋,雪沫飞溅,发 出沉雷般的轰鸣。较之悉尼的海滩,那些沙滩是原始荒芜的,虽然不乏勇敢者在 冲浪和游泳。每年春夏之交时的台风警告,和一些地区防不胜防的飓风袭击,更 显示出大西洋的冷峻。   冷峻也罢,温和也罢,面对大海的时候,总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起海那边的故 乡。   江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宇宙间的水总是这样日夜蒸腾流淌,循 环往复不断。故乡的江河水,尽管千曲百回,最终源源不断地汇融入太平洋的波, 大西洋的浪。   地上的江河湖海,正象天上的月亮星辰,将浪迹天涯的游子与故乡紧紧连在 一起。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