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   《滴水观音》(小说)   钟雨   叶太太拿到丹桂花园新居的钥匙时,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   大河在邻居范太太家结了装修款,背着一只很干净的帆布包,客客气气地跟 范先生说再见。大河是个水暖工,有一手不错的活儿,叶太太昨天参观范家新居 时,就问起水暖工的一些事情,范太太借此向叶太太大大夸赞一番说,并不是因 为他是我表兄弟就这样说,确实是手艺不错。房屋装修,看不见的东西远比看得 见的重要,埋在墙壁与地底下的管子,要是出了点事,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 地不灵。以前房子的跑冒滴漏可把我烦透了。   范太太夸大其辞之说,让叶太太心下紧张起来。就说,叫大河不要走好了, 把我家的活儿接下来。范太太当即替大河应下说,行,这事包在我身上。   叶先生生意忙顾不上新房装修这档事,就鼓捣太太说,你就在家购购材料、 算算帐,不懂的问问范太太,也算是体验一下新生活。我看你这些年上班也没做 成什么有意义的事,倒耽误了你的大好青春了。要是你把新居弄得像个样子,也 算是成就了叶家的一项伟业。叶太太想想确实有理,于是请了长假。   因为大河的原因,叶太太就把装修的事交给大河所在的装修公司,从设计到 实施是全包干的,叶太太其实也插不上什么手,倒是像个间谍一样,等他们买回 材料,就悄悄地记下数量和品牌,看装潢公司是否违反合同,以次充好,欺瞒东 家。叶太太每次来监工时,木工老谭、电工小纪,还有一个毛头小伙子叫小刘, 也不知是谁的徒弟,他们都很热情地和叶太太说话,汇报工程进度,只有大河不 怎么做声,闷生不响地在厨房或卫生间里锯水管。爽快的老谭有时还吩咐小刘拿 一只搪瓷缸倒水给叶太太喝。这下弄得叶太太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晚上回家时 就抱怨叶先生简直有小人之嫌。   叶先生说,女人嘛看问题总在表面,没准他们心里有鬼,才这么热脸相迎呢, 就跟我现在的情形差不多。你难道也有鬼嘛?叶太太嗔怪着。对呀,我现在就很 想用热脸贴贴某位东家太太的丰乳肥臀呢。去去去!两人缠绵了一番,扭作一团, 身下黏稠之物弄得叶太太极不舒服,自己又软着身不想去卫生间,就指使叶先生 给她弄块湿毛巾来揩拭。叶先生也懒着呢,嘴里嘟哝道,出体力的总是我,我也 不想动呢,男人嘛其实图的就是这一会儿的放松。如果你觉得这样不舒服,以后 我就憋着,省得弄脏了你的干净身子,只是憋出什么病来,遭罪的可不是我一人。 叶太太没办法只好自己起身,从床上扯了条毛巾被遮着光裸的身子,穿过长长的 客厅,经过公婆的睡房门口,跑进了卫生间,哗啦哗啦一番冲洗。这其间她胆颤 心惊,刚才那点欢愉就消失了一半。   叶太太想,如果卧室里有个水龙头,在床头伸手可及处,下面有个精致的小 水池,就可解决“放松”的问题了。好像现在的家居还没人考虑到这个,不知人 家的房事是如何解决的。这个要求要是提出来,一定会被老谭他们当作笑料的。 她确实没见哪家的卧房里有水,这么外行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吧。但她又不甘心, 回到床上,想把这想法说给叶先生听,叶先生却早已呼呼地进入了梦乡。叶太太 只好为一瞬间的灵感,将要像慧星一样的消逝,感到惋惜。   叶太太终究是个不甘平庸的女人。她想既是家居就应该是个性化的,不能因 为没有先例,我就不可以搞,怎么方便怎么来。趁水暖活还没结束,跟大河私下 说出来,免得说晚了,又要改图纸,又要增加预算,这可都是合同条款以外的要 求呀。她知道大河是个言语不多,也很忠厚的男人,行就行,不行就趁早打消这 念头,反正还没跟先生说呢,也不至于让他失望。如果真的弄成了,到试用的那 一夜,再告诉他,不知他会多么惊喜呢。   春去夏来,天已渐渐热了起来,一大早,叶太太买了只西瓜在冰箱里冰好。 呆会他们上工时,她就给那些工匠们送过去,算是一点犒劳。   老谭见叶太太拎着西瓜满头大汗地爬上楼,似乎有些感动,就打趣说,首长 辛苦了,亲自送来慰问品,你言语一声,派个人去取不就得了。小刘说,我倒愿 意去。   老谭说,你是想趁机溜到街上凉快去吧。要说这里信得过的人,还是我们的 大河师傅。大河趁热来吃西瓜哟。老谭高声叫着。   说错了,是趁凉呢,大河师傅看来在忙,你们吃着,我送去吧。叶太太心想, 此时正是说话的好机会,于是就两手捧着一大块冰凉的西瓜朝大河那屋走去。   谢过叶太太的盛情,大河把正在布置的水路一一介绍给叶太太听,叶太太连 连点头称赞。受了称赞的大河说,叶太太不知还有什么要求,都说出来,我会一 一考虑到。像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一生怕也挣不到这样的一套住房,所以装修时 都得为人家考虑周全些,尤其是这水啊电什么的。   那是那是。叶太太连连点头笑着说,既然你这么说了,大河师傅,我真还有 一个特别要求,就算是合同以外的条款吧,不知道会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   叶太太,你说哪儿去了?只要是我手上的活,我都做得到的。   我想在卧室安个水龙头。叶太太低着头说,心里在想安装这个水龙头的理由。 想来想去,所有的理由都很牵强。这实在是件极为难的事情。叶太太害怕大河发 问,这有什么必要,再说卧室都是木结构的,想躲着水都来不及,你却要引水到 家,真是奇怪的女人,才有如此奇怪的想法。   叶太太可不想让人说自己什么。她不是那种尖酸挑剔的女人。   等了一会,大河低着头啃西瓜并不说行还是不行。   叶太太心想,这下洋相出大了,大河会怎么想呢?   正窘迫时,老谭他们也过来了,说首长跟大河师傅有什么高级指示,赶快落 实呀。   大河说,没你们的事。   小刘也凑过来好奇地听下文。   老谭说,你小子来凑什么热闹?这是大人的事,少儿不宜,还是一边呆着去 吧。   叶太太没听见大河表态,就只好走到一边东瞧瞧西看看,并用手敲敲水管。 她越这样,老谭越是疑惑,进而又对她那极不老到的行为暗自发笑。   行,没问题。冷不丁,大河又开了腔。   那就这么说定了,谢谢你啊大河师傅。叶太太说着飞快转身,招呼也不打就 一溜小跑下了楼,生怕大河会改变主意似的。她丰满的胸与同样丰满的臀,先后 从一个小门里挤过,几个男人极不情愿地发出一片嘘声,他们恨不得那门更窄些, 好把那对丰盈的乳房挤下来一只。但叶太太的乳房最终还是跟她的人一起蹿入阳 光中。   剩下老谭几个,把大河盘问了半天,非要他老实交待刚才谈话的内容。   瞎琢磨什么呢?我说不关你们的事了,还要问。大河不耐烦地把他们赶出自 己的工作间,开始考虑如何布局管道。   大河用卷尺一遍遍量着水房到卧房的距离,计算着要裁多长的水管,要几个 弯头,都要埋在墙壁的什么位置,在没弄清楚叶太太的确切要求之前,大河又不 敢随便布置这一段额外的水路。城里人就是名堂花样多。想起刚才叶太太那羞怯 的模样大河有点想笑。这个叶太太也真是!你是东家直说就是了,把个简单的问 题搞得这么复杂,让我大河真的犯了难。   大河在成为水暖工之前是工厂的一名钳工,连续多年获得革新能手称号。也 许是因为具有大河那双巧手的人太少了,工厂为了更好的生存,最终还是忍痛割 掉更多双手,当然更多的手不如大河的手那么巧。大河毕竟是大河,很快找到了 新的岗位,并成为那个装修公司的一张王牌。   大河现在骑马似的,跨坐在一根粗壮的PVD水管上,在想叶太太的水龙头会 是在什么位置。他的思绪倒真像马儿一样驰骋起来。   叶太太的水龙头如果是安装在梳妆台前,那一定是梳洗之用。她一头棕黄的 烫发,柔软而极富光泽,那波浪从头顶倾泄下来,是三层而不是四层,大河清楚 地记得。在叶太太低头说话时,他特地留意了一下。   叶太太的水龙头如果是安装在花架下,那一定是浇花用的。像她这样的女人, 如果没有花香相伴怎能入睡?不知道叶太太喜欢什么类型的花,是百合玫瑰,还 是一盆净化空气的滴水观音?那五官端正而面目慈祥的观音可是中国男人的大众 情人,而且从古至今,对此忠贞不渝的。大河为什么要想到观音呢?   叶太太的水龙头如果是安装在床头柜上,那一定是为了饮用方便。可这又不 是在一些发达国家,据说日本自来水就是饮用水,即开即饮;可是这在中国,目 前还没达到这个水平。但也足见叶太太具有很强的超前意识,与那些胡乱提出要 求,难为装修公司的房主人是迥然不同的。   大河虽是一个水暖工,但他看书所涉猎的知识远远超过了他的专业范畴。从 他不喜好言语,不参与老谭他们的低级说笑这方面来说,大河简直就是这帮工匠 中的另类分子。而从外形上看,大河如果换上一件白衬衫黑西裤,随便打个深蓝 色的领带,也不挎那个帆布包,那么大河倒像一位为人师表的学院教师。那个桃 花盛开的日子,大河从范先生家出来路过叶太太的门前时,叶太太就奇怪这个教 师一样的人怎么会背个帆布挎包呢?   大河期待叶太太明天再来,把要求说得具体一些,好让他早做布局。   翌日,又是一个艳阳天。叶太太的裙子比昨天穿得更像夏天了,滚圆的肩头 半掩在肩部的两片并不连接的布条之中。她一走动,那圆肩就滚出一点点,她停 下脚步,那一块雪白的肌肤又隐入绿丛之中。叶太太穿的是件果绿色连衣裙。她 即使是空手而来,那一片秀色也早已成为老谭师傅的一顿美餐了,不,应该是小 刘的一份甜点,还不确切,应该是大河师傅的一份精致的夏日午茶。何况这次叶 太太依然没有空手,她拎来的是几罐还冒着白烟的冰饮料。   见叶太太上楼,正干活的师傅热情又一次高涨起来。老谭命令小刘把现场清 理一下,并擦拭了一方小木凳很稳当地摆好。   大河师傅趁热喝饮料喽。老谭故意高叫,这次叶太太不再纠正他的反话了, 就径直朝大河走去,下面一句还是昨日的翻版:大河师傅看来在忙,你们喝着, 我给他送去。   叶太太你也不说得详尽一点,可真让我犯了难了。你最好得跟我说明白这个 水龙头是干什么用的。大河一边喝着饮料,一边抓紧时间问。他厌烦等会老谭他 们又要问过不休。   这个非要说吗?我简单点吧,就是能在不必起身的情况下也能弄点水洗洗什 么。   叶太太你难道身体不好,还是叶先生身体欠佳呢,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叶太太的表达确实让大河以为他们的健康状况不佳。一个健全的人要洗什么是会 站起来的。真是费解,大河心里嘀咕了一声。   你就别问了,总之是能放水,要安在床头伸手可及的部位,既要掩蔽又要方 便小巧。最好水池上面能伸出来一个托架,摆上一个小盆景也成。我只说这些了, 其余的你觉得怎么方便就怎么安装好了。叶太太开始怀疑范太太的夸赞太主观化 了,这么个人看起来虽然挺文气,原来骨子里却这么缺乏想像力,纯碎是个画地 为牢的死板家伙。   被大河这么一问,叶太太关于水龙头的美好憧憬一下子结了层冰。男人也许 都这样毫无生活情趣吧。想她的叶先生每次呼哧呼哧几下之后,就自顾睡去了。 把欢爱之后的呢喃与爱抚从那支完整的爱的乐曲中分离出去。他不会去为她弄个 湿毛巾,也不会拿手臂给她当枕头,更不会说些爱的语言。在她看来,这些尾声 部分比那几下子更能让女人回想和铭记。想到自已这么美好的创意却没有人能领 会,甚至问出这些愚蠢的问题,叶太太对大河的那点好感顷刻之间便烟消云散了。   叶太太,对不起,我不该问得太多。我只按你的要求去做好了。大河面对不 再言语的叶太太有点不知所措。女人真是神经质,刚才还是兴高彩烈、满面春风 的,现在却是阴云密布。真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大河也不再说什么,两人 都杵在那儿半晌没说话。   突然,叶太太开口说了句话,令大河的脸胀得像只紫茄子。   叶太太你说什么?大河问。   我说你们夫妻房事之后,也要穿过长长的过道去洗手间吗?   这个这个。大河顿时红了脸。   现在该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大河突然嘿嘿地干笑了两声,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你 不早说?   还以为你很聪明呢,没曾想也是只呆头鹅。好了,我不多说了。   这种事各人的处理不一样的。大河瞅着身边喘着娇气的叶太太,心中浮想万 千,真是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啊!   叶太太走后,大河就成为老谭他们取笑的对象。这里从此笑语不断。围绕着 叶太太的洗手问题,老谭他们展开了数十种的讨论。一会说,水龙头应安在叶先 生那头,这种事由男人来做,体现对女性的关爱;一会说水龙头应安在叶太太那 边,因为更需要清洁的是叶太太。还是小刘一句话把他们莫衷一是的争论给平息 了。说来说去,你们知道谁睡左侧谁又睡右侧呢?   这个问题待明日叶太太来时,让大河师傅细细询问一番吧,这也是我们施工 所必需的信息资料。还是老谭去问吧,要知道叶太太的那张床可由老谭手工制作 呢。   几个人说笑着,这一天的活就干得格外轻松,到傍晚收了工,老谭就邀大河 说,到街上喝啤酒去。大河兴致不高,但也不好让老谭扫兴就勉强答应喝一瓶。   灯红酒绿处是本市的新港大酒店,穿戴整齐的侍应生满脸堆着职业的微笑, 机械地向每一个走近的客人点头致敬。“欢迎光临,先生里面请!”一抬头发现 虽是先生,却是衣冠不整的民工打扮,便顿时哑了口,不再往里迎进了。他们本 没打算光临,只是路过。老谭请喝酒的地方在酒店不远处的那排黄顶白边的蒙古 包里。小刘指着老谭弯成O型的两腿下的拖鞋说,瞧你这样怎么能被当作贵宾请 进呢?老谭不服气,拍拍小刘的蓝背心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瘦得跟巴勒斯坦 难民似的。他们相互说笑着,不听大河说话,原来大河正跟一个男人在后面寒喧。 两人走近一看却是东家叶先生。叶先生白白胖胖,细皮嫩肉的,保养得极好,看 来生意一定做得很顺。一头浓密漆黑的头发深深吸引了小刘的目光,他在研究这 头发是真是假。叶先生撒过来几根烟,老谭小刘一一接住。还要说些什么,见后 面一黄发女郎大声催促着:磨蹭什么呢,快点呀!小刘以为是叶太太,正要前去 搭讪,被大河一把拽住,忙说,叶先生你忙你忙,我们也有事,改天聊。   那好,那好,改日定请各位喝酒。叶先生忙不迭地小跑几步追上那女郎,快 到电梯门口时,叶先生将女郎的翘臀狠狠地捏了一把。   老谭木匠像吊墨线似的,眯起一只眼,将那女郎与叶先生的身影吊成一条线, 然后怪笑一声说,喝酒去。   蒙古包的女主人兰芳是老谭同乡,一个40来岁的干瘦女人。也许是这晚的第 一笔生意,兰芳把积蓄了一天的热情一下子全释放在老谭他们身上。这让大河疑 心她是以拉客为业,还是以卖饭为生。老谭也很随便,像回到自己家一样,径直 朝简易灶台走去,在那些花花绿绿的篮子里挑肥拣瘦地搭配今晚享用的美味。   兰芳手脚倒很麻利,不一会工夫,几盘小菜便端上来,有荦有素,有烧有煮, 汤汤水水,散发扑鼻的香气。三人推杯换盏,一眨眼,一箱啤酒没剩下几瓶。大 河也来了兴致,开起了老谭的玩笑说,冲你跟老板娘那股热乎劲,好像你俩关系 不是同乡那么简单吧。这一说,倒把老谭的话匣子全打开了。   我说大河师傅,你不要倒打一钯了吧。瞧我们的东家叶太太一来就跟你诡诡 秘秘的,这里是什么勾当小刘不知道,我可是过来人呢。小刘急了,我有啥不知 道的,不就是那点破事吗,我在初二时就干过了。你都干了谁呢?大河索性问了 起来。不说不说了,大姑的女儿,我的表姐,都过去的事了,曾经沧海呀。小刘 电视剧看多了,来了这么深沉的一句。把两个大男人笑得前仰全合,嘴里的啤酒 喷了对方一身。   大河跌跌撞撞地回到丹桂花园的工房,倒头便睡,那一觉也不知道睡到何时, 醒来发现小刘还在看张国荣的胭脂扣。到了精彩处,又没了图像,小刘不住用手 拍着,一个劲地说我日他奶奶的。大河看看另一张床却是空着,老谭没有回来。   后天就是端午节了,小刘家里来信说让他回去相亲,老谭家也有信来,说新 姑爷要上门,他们同一段路,说结伴而行。大河开玩笑道,没准那媒人说的新姑 爷就是我们的小刘呢。   老谭说,巧就是好,如果真是,我在这先替我丫头表个态,同意了。这些年 我又当爹又当娘的,丫头事事听我的。只是小刘别再找大姑女儿就成。   小刘说,那可不行,她是我初恋。   瞧你小子还他妈的就是心野呢。老谭恨恨地说,谁稀罕似的。走,跟我上街 去置办点节礼。怎么没听大河说回家的事呢?你这不老不少的,才有理由回家呀。   大河没接声,待他俩临出门时又说,我们那里不太信这个节。   忙起来的是时节,空下来的是屋子,这让大河觉得有点落寞。   大河三年前结过一次婚,他妻子是有名的厂花。那年五月份的一次产品促销 会,厂花作为礼仪小姐跟随老总去了东北。因为水土不服,厂花感冒高烧,老总 一急也体温上升,要是平常吃药打针,也就没事,没想到那年却来了一场SAIS, 将壮男靓女隔离在遥远的北国医院。后来解禁了,两人各自回到家人身边,可是 两颗心却永远地困在北国的那间斗室了。不爱说话的大河沉默了一个多月之后, 给了厂花和老总各一枚钥匙,一张离婚证,一纸请辞书。从此,大河没有了房事。   如同女人的月事一般,大河的忧郁定期地复发在每年的六月。这空下来的工 房正是他静养疗伤的好去处。这几天没有老谭小刘的打扰,大河打算把自己硬梆 梆的心事一节一节地锯断。   其实他早该锯断往事了。好心的范太太给他介绍了好几位对象,用着她千篇 一律的广告辞:大河手艺好,人厚道,长得俊,谁看上谁有福。表姐每回跟女方 的人这么说的时候,大河总是不声不响地锯水管,好像那锯不断的水管就是他难 以割裂的往事。   只在这个六月,大河突然觉得他的往事要彻底断裂了,因为他见到了那个妩 媚风情的叶太太。冲这女人对房事的执着,大河感觉她是多么可爱,那个叶先生 前世不知修了多少年呢,吃了多少苦才轮上这么一个死心塌地爱他的女人,可他 却并不知道珍惜。   没有了房事的大河,现在正为一个不相干的女人的房事而浮想联翩。他想几 个月后,这装修一新的居室,就有叶太太丰盈而肉感的身体来来回回地走动,会 有很多个夜晚,叶太太与丈夫缠绵欢爱一番之后,慵懒地躺在床上,不用起身, 一伸手就能将洁净的水,哗哗地放出来,擦拭她的身体,她擦拭身体的时候,不 知道会不会想起这是大河给她装上的。他不要求叶太太感激他,他只要叶太太快 乐。可是叶太太快乐吗?那个脑满肠肥的叶先生,那个在电梯口捏着女人屁股的 叶先生,他会给他的女人怎样的快乐呢?   新房子的窗口在黄昏里洞开着,六月的风,热情地吹拂进来,将街上的市声 与躁气毫无过滤地送进大河的鼻孔,大河的思绪变得跟这风一样躁热。   大河想去表姐家走走,他希望能见着叶太太,给她问声好,但问了好之后, 还说什么呢,大河没想好,所以,走到小区门口,又蜇了回来。   老谭不在的几天里,大河一个人总要喝点酒才能晕晕地睡去。而醒来时,他 的脑子里全是叶太太的影子。她娇嗔愠怒的样子,怎么也挥之不去。第二天他就 心神恍惚地锯水管。他开始怀念叶太太的西瓜和饮料,可叶太太却一连几日也不 来新居探望了。想想明天老谭他们就要回来了,大河有些失落地睡去。   在新居装修完工时,叶太太还真来了。这回她抱来的是一把端午的艾叶和几 只又红又大的桃子,大河帮她把艾叶插在门楣上,然后就与叶太太一起啃着水生 生甜滋滋又软绵绵的桃子。   大河说,叶太太,去试试那水池吧,看是否接通水了,叶太太顺从地走过去, 掩上房门,一件件地褪下衣裙、内裤与胸衣,平躺在床上,说大河师傅过来试呢, 大河说,我不是叶先生呀。叶太太说,你是,我说你是就是。大河于是扑了上去, 捉住了叶太太胸前的两只桃子。   大河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内裤一片精湿。是夜失眠。   次日,老谭小刘回来。看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就猜想两家的喜事一定都很 圆满。老谭肚里憋不住话,就说道,事情本来各不顺利,可后来却碰了巧,小刘 还真与我家丫头对上象了。大河说恭喜恭喜。小刘果然改口不再称老谭,叫起了 谭叔。老谭就说这几天,不知大河师傅可有艳遇?大河想起昨夜的梦,就红了脸。 老谭说,我不问了不问了,你脸上写着呢。大河无可争辩。   再次见到叶太太是十一周之后,丹桂花园隐隐约约已飘起了桂花的香味。大 河一天天地数到这月圆的时节。   叶太太眼窝深陷,憔悴了许多。但她依然没有空手,这回她拎来的是一盒月 饼。房屋的装修也接近了尾声,杂物差不多都已清理在过道上,房间变得宽敞而 明亮。只是没有坐的地方。大河找来一些报纸铺在地上,三人坐下来吃月饼。   大河依然不多说话,但他期待叶太太过问一下她合同之外的条款。这条款其 实已成为大河几个月来压在心头的心事。然而叶太太却不再提及,甚至连房间也 不愿参观一下。   大河想,那女郎的事也许败露了,不提也罢,叶太太的心情正如那年的自己 一样,被可恶的SAIS所感染吧,大河从心里心疼起这个女人来。   大家都不说话,吃完了月饼,叶太太客气地说,师傅们辛苦了,我这几月也 没心思来看,没想房子就弄好了。   叶太太,你怎么了?大河在送叶太太下楼梯时,鼓足勇气问了一句。   没什么,大河师傅。水笼头的用意,请你以后不要与任何人说了,就算我俩 的秘密吧。因为我也许用不上它了。路灯下,大河看见叶太太清澈明亮的眸子里 飘浮过一抹忧怨之光。   永远不说。我明白的,叶太太,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没想到他在外面有了女人,而我还在苦心经营房事。我真是不甘心呀,我是 不是太傻了,大河师傅?   别这样说,叶太太,你这样真让人心疼。我真想能为你做点什么。   大河师傅。你送我走过前面的黑巷子吧。   大河脑中闪过那晚的梦,于是一把抱紧叶太太,说,想开点,他不值得你这 样难过。   谢谢你,大河师傅。   大河看看天空高悬的月亮,发现今夜的月亮是那么洁净,仿佛刚从银河洗过 一样。   过了中秋就是国庆,叶太太就要与公司来验收房子了,大河知道这也许是最 后一次见叶太太了。   老谭小刘因为多了层翁婿关系,他们打算离开这个公司两人同去另一座城市 去找活干,问大河要不要一起去?大河却是有些为难,并没有立即回答。   丹桂飘香时,叶家来验收房子,但来的不是叶太太,却是叶先生。老谭有些 诧异说,为何不见你太太,她一直跑东跑西的,为这房子,她可操尽了心的,叶 先生得让你太太一起来才是呢。   她病了,不想来。   叶先生每个房间仔仔细细地巡视了一遍,对工匠师傅们的活儿赞不绝口。   到卧房时,叶先生一眼瞧见那古檀木双人床上方的水龙头了,还有一只特精 致的水池,叶先生奇怪起来,问这是什么,没见过这么装水的呀。大河站在一旁 犹豫不决起来,他也惭愧自己没为叶太太处理好这个细节,他打算在这水龙头上 方设置一个花架,将这一附加的设施掩盖起来。他理解那是叶太太精心营造的爱 的情调。可是现在叶先生直奔主题,叶太太又不在身边,凭感觉,大河知道叶太 太美好的初衷将不会实现了。   大河心里一阵难过,为着叶太太与自己曾经相似的经历,也为着叶太太的一 份执着。   大河想了一会说,这是合同以外的条款,用于浇花的水池。   有什么花要在床头来浇?   大河说,滴水观音。据说能吸湿空气中的污尘,然后凝成水滴,从叶端流下 来,必须得接着,大河说,这水据说毒着呢。   既是有毒,为何又要放在床头?叶先生将信将疑,但也不再为这点小事而否 定大家的成绩,就转开了话题去验收阳台去了。   过了会儿,大河还是拉着叶先生到阳台的角落,把这只水笼头的来龙去脉跟 叶先生讲了。叶先生说,真是惭愧呀,我那傻女人。   再一次拿到工钱时,大河一行三人去兰芳的蒙古包里喝得烂醉。   第二天,那顶黄顶白沿的蒙古包,将老谭小刘还有那个手脚麻利的兰芳一起 卷到另一个城市。   大河还要为这个城市一家又一家的住房铺设水路,他希望每个家庭的水路都 通畅得像一条河。可是他却让叶太太的水路断了。房事,房事,那些四处张着大 口的毛坯房正如没有房事的婚姻,不过是一只空洞而易碎的蛋壳。倒是那黄白的 蒙古包还真能给婚姻提供实质的营养。   年底回到乡下老家过年时,大河碰到了表姐范太太,范太太依旧热心地给大 河介绍对象,这回范太太的广告辞里更新了内容,说大河手艺好,人厚道,长得 俊,谁看上谁有福。更难得的事,大河心眼好体贴人。于是把大河安装水笼头的 事悄悄跟女方的人说了一番。大河就关心地打听起叶太太的事来。表姐说,叶家 两口的日子过得好着呢。也不知什么原因,先传言要散伙,可住进了新房之后, 叶先生变了人似的,对叶太太比以前更恩爱了。   大河听了由衷的高兴,他希望叶先生叶太太满意于他设计的那个水龙头的位 置,他更希望如果放上滴水观音时,沿着宽大的叶端滴下来的水,能被小水池一 滴不漏地接住。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3322.org)(xys.xlogi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