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十八扯   (安楚雄)   “十八扯”是个人名,大约有能说会道的意思(俗话中就有扯家常、扯闲篇, 甚至扯淡的说法)。这个颇富意味和想象力的名字缘何而来,我一直没弄明白, 心存着些许疑问,但此人在我老家的知名度却是无庸置疑的。听说和见到这个人 物是在二OO四年的圣诞节,其时我回老家吊唁一个亲戚,闲谈时听大家说起此人, 似乎是在疑问此间办大事,怎么少得了这个人。我就琢磨这人该是何等人物。于 是在亲戚家隆重地为亲友们置办答谢宴时,经人指点见到了“十八扯”。其时他 正着一身皱巴巴的过时警服,在楼下出出进进地帮着主人家搬柴禾。   要没人指点,我恐怕是很难将此人与“十八扯”的名号对上来的。“十八扯” 年纪约在四十大几,身材绝对是“精品级”的,高不过一米四几,从二楼望下去 时,他那副块头跟一个十一二岁的儿童没啥区别。再后来见到他时,已经是客人 们准备坐席的时候,他正殷勤地为宾客们倒水斟茶,那种客气和神情仿佛就是主 人家的家庭成员。这回对脸时,我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他人长得矮小,脸庞也似 乎跟着压缩了小一号,脸外边四周的摺皱很规律地以眼角和鼻翼为中心点收缩, 呈现出分明的线条,仿佛带着木刻的痕迹一般;而他的眼睛倒小且有神,那份狡 黠的光芒时不时从脸上的摺皱间发散出来,让人窥见他的精明。   我对这人很感兴趣,但没有和他对上话。反正本地人对他是了解的,有些侧 面的说法也许更显其趣味。于是,我饶有兴趣地向周围的人打探起来(这算不上 刺探别人的隐私,既然人家都知道了的当然不是隐私)。“十八扯”的真名实姓 旁人也不晓得,只知道他是本地西北边小河镇人氏,大约是姓陈,在本地已经呆 了好些年(恰好我这些年回老家很少),靠跟人帮着张罗红白喜事混饭吃。因为 他做起事来不惜力气,舍得吃亏,只要有人派活,他也不论对方是主人还是同样 是替主人帮忙的人,二话不说就甩起膀子干;有时甚至根本不用人安排物事,他 自会看事做事,慢慢就在这行道上有了点名声。谁家碰上婚丧嫁娶请人来筹划时, 往往就有人提议把“十八扯”也叫上――其实根本用不上叫,他原本就是不请自 到。不管谁家有大小事,旁人总不及他知道得早。现在他还配了部手机,不必说 信息更灵通了。   虽说是来帮主人家做事,但不请自到又非亲非故,能让人家不厌不烦、不往 外赶,确能见“十八扯”的本事。“十八扯”有好几样本事。头一样就是前面说 到的勤快,主人家的宾客们捧着茶杯或闲谈或打牌,他能走马灯似地替人续茶水、 递香烟外带传个话,一人能顶好几个人使。另一样本事是嘴甜,见人不论认不认 识,在称呼上先给你长上一辈(这只怕是厚黑学的缘起,你总不会跟自个儿的小 辈见怪吧)。听我另一个亲戚说,原先这“十八扯”见到她就按本地的叫法喊她 一声“姨”,后来晓得我这亲戚也是小河镇人,另外还沾着亲带了故,才没再瞎 喊。这本事别人倒不是学不来,而是不屑罢了;不过正因为大家都不屑,他这也 算得上是独门绝活了。还有一样是他不拿主人家的钱。这是很奇怪的,因为好些 替主人家帮忙的如大厨、乐手等,都是既拿红包也要钱的。“十八扯”给人帮忙, 比较基本的要求是在待完宾客后,同主人家其他帮忙的人一起吃个便饭――光做 事不拿钱,只不过多口饭而已,这种人就是不请自到,主人家又哪有不欢迎的呢? “十八扯”不拿主人家的钱,却同样能拿到钱,这才是他谋生的真正手段:在宾 客们酒过三巡时,他就会拿出自带的小鼓和小锣,沿席唱些数来宝之类的玩意儿, 有时也随客人的要求瞎改编个歌曲呀什么的,反正只要能逗客人开心就行,常常 是大家被逗得哈哈大笑,三两宾客就掏出些三五块的零钱丢进他的小锣里;然后 到依次下一席耍一通。如此这般二三十桌席走下去,他也能捞到一些辛苦费。这 正是他真能替主人家卖力的原因,虽然没拿主人的钱,但毕竟是人家给他提供了 创收的机会,可算是“双赢”。   这个行道从何时起源的,现在很难考证了。但听我父亲说这行道解放前就有, 那时便是穷人家也瞧不起这行当,饿着都没人做的,把它算作跟叫化子一路。据 说在我们老家那里,原先还曾在凤凰店立了个石碑,意思大约是以此为界,不准 干这个行道的人过来,大约是怕污了民风。是此,我不曾见识也不曾听说过这类 人物。现在看起来,这行道既没有消亡,也不曾兴盛,“十八扯”只能算是个例。 说实话,就“十八扯”那身板,不做这行,呆在农村或乡镇还真难养活自己。他 的存在,给人们的茶余饭后添了谈资,也还够得上是靠劳动换饭吃,这和伸手向 人讨要还是有本质区别的;但又不能说他能说唱点大家喜闻乐见的东西,就把他 归到搞民间艺术的一类(要这样归类,恐怕人家搞艺术的要打破我的脑壳)。   倒底该怎么来看待“十八扯”呢?我想,恐怕得用上一个哲学观点,存在即 合理吧。这世道,好好活着都挺不易的,大家也别瞧不上别人也别瞧不起自己。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