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freedns.us)(xys-reader.org)◇◇   你被月光刺痛了吗   □毕亮   一   田埂上已铺满一层厚实的雪花。大雪继续在落,猫子呵着热气,搓揉着双手 说,狡兔三窟,再添几把火,兔子就跑出来了!我趴在雪地里,守在兔子窝洞口, 撅起嘴巴,朝那堆火猛吹了三口粗气。升腾的浓烟熏得我直淌眼泪,我说,猫子, 我眼睛迷了前头起雾了,眼睛看不清,抓兔子全靠你了!   兔子窝前那堆柴禾是半干半湿的,火烧不旺,燃起来浓烟滚滚。我紧闭双眼, 并拢两只手掌当蒲扇,使劲扇风,将烟雾往洞里赶。   隔着渠道沟,猫子守在离我两三米远的另一个洞口,他拄着椿木拐棍,像电 线杆一样笔直站在那里。突然,他大喊一声,有动静!接下来,我听到扑通一声 巨响。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清晰起来,我清清楚楚地看见猫子伏在雪地里,两 只手牢牢地摁着一只麻灰色的野兔。猫子大声嘟囔着,红旗,抓到了抓到了,抓 到兔子了我!猫子的声音大得像落暴雨时打的炸雷。他是像猛虎下山那样,扑过 去的。他根本跑不动,只能学袋鼠那样蹦蹦跳跳。   猫子只有一条腿,左腿。他是我们官当镇著名的少年瘸子。   三步两步紧跑过去,我将挣扎的野兔揽在怀里。猫子站起身,掸落裤腿上、 胸门口的雪花,杵起椿木拐棍。他瞅着我怀中的野兔,眼睛射出灼热的光,好似 一把铁钩子,朝我伸过来。我晓得他心里想什么,他想要那只野兔。猫子曾经多 次跟我提起他喜欢兔子,想养一只或者几只兔子。我昂起脑壳仰望天空,随后又 将目光挪到猫子破烂的棉袄上。我不怀好意地说,猫子,你抓的兔子,我不会要 你的,放心你!   猫子的脸倏地涨红了,他犹豫着探出两只手,伸出一截,既而双手又像弹簧 一样缩了回去。   大约有一分钟,我和猫子都没开口讲话。雪地里极其安静,只有雪花飘落簌 簌的声响。猫子突然露出微笑的脸,讨好地说,红旗,我不是这意思,兔子是我 俩一齐抓的,我们轮流养,一个人养一星期,先给你养!   猫子的话让我感到意外,随后我就明白了。我没有讲“好”,也没有讲“不 好”,只是点点头,答应了。猫子的意图,我没有点破,他是担心跟我闹僵关系, 到时候他就少了玩伴。他一个瘸子,没人愿意跟他交朋友跟他一起耍。   我双手捂着野兔,跟猫子肩并肩,往回屋的路上赶。   猫子不时拿眼睛偷瞄那只他亲手抓住的野兔。过了官当镇供销社,走到猫子 屋门口,他一而再再而三交代,要我给兔子做个暖和的窝,多添些稻草、棉絮, 喂兔子吃的大白菜、胡萝卜要洗干净。他说现在田里种的叶子菜农药打得太足, 怕兔子吃坏肚子。   我走了十来步远,猫子仍然站在那里,没有回屋的意思。他像娘们一样罗里 罗嗦,刚交代完,他又喊住我。等我掉回头,他张开嘴巴准备讲话,又没有说, 一副想讲话又不开口的模样。我说,猫子你放宽心,兔子我会照看好,保管不会 饿死它冻死它,也不会让它生病!   猫子始终不放心。我感觉得到,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我,是猫子的那双眼睛。 直到我步行了二三十米远,拐弯时,猫子也还没进屋。他站在堂屋门口发愣,眼 神扑朔迷离。   二   抱着野兔,我一路小跑回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站在屋门口歇,我看见母亲和西街的梅兰围在火炉旁,两人正在扯白话。她 们没发现我。她们讲话的声音压得极低,但我还是听清了谈话的内容。   母亲说,你真的打算把他送给南方人,深圳离这可远,坐火车得一天一夜。   梅兰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自己养个孩子都养不活,再说他是个残废, 我们两口子也照顾不了他一辈子,那个南方人愿意收养他,怎么说也是他的福气。   母亲说,什么时候动身?   梅兰说,就这两三天。   我猜到了她们在谈论谁,是猫子。   梅兰是猫子的姑妈,她准备把猫子送给前几天开轿车来官当镇的那个南方人。 我心里一阵窃喜,猫子要是去了深圳,这只野兔就归我一个人养了。   歇到不喘粗气,我迈腿走进家门。   看到我,梅兰和母亲讲话的声气更细了,像蚊子的叫声,嗡嗡嗡的,我根本 听不到她们讲什么。我抱着野兔走进卧房,找出以前装电视机的大纸箱,把野兔 养在里头。兔子冻得瑟瑟发抖,我又按猫子的吩咐,寻来干稻草扯来棉絮铺在纸 箱里,先铺一层稻草垫底,再铺棉絮。   梅兰走的时候,母亲送她到屋门口,她东张西望跟作贼似的。看四周八围没 人,她对母亲说,玉兰姐,这事你还得保密,镇上其他人都还不晓得!母亲站在 那里没有应声,隔了几秒钟,母亲神秘兮兮地说,我就当你没跟我讲过这回事, 梅兰,放心吧你!   送走梅兰,母亲抬头望着正在落雪的天空,嘀咕了一句话。我没听全,大约 是讲来年的年成会比往年好。就是我在语文课本里学的“瑞雪兆丰年”的意思。   母亲进了我的卧房,瞄了一眼我带回屋的野兔。她一句话也不说,等走到门 口,她突然掉转身朝我说,红旗,这几天你不要随便跑,莫出门到处野!母亲脸 色严肃一本正经,一点不像平时跟我讲话的模样。母亲似乎怕我不把她的话当回 事,当成是耳旁风,她又补充说,红旗,你听到没有你,离那个广东佬远些!我 莫名其妙地点着脑壳,连讲了三声要得要得要得!   吃夜饭时,母亲跟父亲东拉西扯讲白话,不知怎么就扯到了猫子身上。   母亲说猫子可怜,他父母前几年在南方打工,工厂起大火,烧了他父母两条 命,如今他姑妈要把他送给南方人,带到深圳去。母亲说,那南方人一看就不牢 靠,肥头大耳的,不像个好人,就算把猫子送人,也该送个知根知底的,保险些! 父亲说,你听梅兰胡扯,送个屁,她是要卖人,她收了南方人的票子。父亲讲话 的时候伸出三个手指头。母亲说,三千块!父亲说了一声,嗯!母亲不明白,一 头雾水,她说那南方人是不是脑壳进水了,买个缺胳膊少腿的人,还要给饭吃。 父亲朝我望了一眼,表情奇奇怪怪的,他没有接母亲的话茬,而是端起八仙桌上 的饭碗,埋头扒了几口米饭。可能父亲也猜不到南方人的意图。   我在心里巴望着猫子的姑妈快点把他卖出去,免得夜长梦多,临时变卦。   也不晓得是夜里几点钟,我被尿憋醒来,起床上了一趟茅房。回来经过父亲 母亲卧房,我听到里头有动静,他们两人在讲话,细声细气的。   我蹑手蹑脚靠近门边,把耳朵贴在门脸上。先是传来父亲的声音,他说南方 人是人贩子,专门收残疾人,缺胳膊少腿的、瞎子、驼子,只要不是正常人,他 都会买回去,把这些人带到南方后,他们就成了南方人赚钱的工具,南方人把他 们派到广州、深圳那些大城市当乞丐讨钱,那些讨回来的钞票都进了南方人腰包。   听父亲讲完,我骇出一身汗。   接下来我听到母亲一声叹息,母亲说,人心太黑了!我不晓得母亲是在骂南 方人,还是骂猫子的姑妈梅兰。刚准备回屋,我又听到父亲讲话了,这一回,他 说的是我带回屋的野兔。父亲说,明天把红旗逮的那只兔子杀了,给红军送去补 营养,人都填不饱肚子,还养什么兔子!母亲没有叹气,也没有讲话,她是默许 了。   我又惊出一身汗,赶紧轻脚跑回卧房。   红军是我哥,他在安乡县城念高中,明年参加高考。只要屋里有什么好吃的 东西,父亲就说要给我哥红军送去,给他补营养。父亲讲得最多的就是,红军正 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多吃些肉!好像红军才是他亲身的,我是石头缝里炸出来的, 捡回来的野孩子。   一整夜我都没合眼,一会担心野兔被父亲杀掉,一会担心猫子,他要被南方 人拐到深圳去做乞丐了。   三   从清早起,我守在野兔旁边寸步不离,生怕父亲闯进来,把兔子带走杀生。   一夜未睡,我坐在木椅上哈欠连天。门外有人喊红旗红旗……是猫子在门口 喊我。我推开窗户应了一声,喊猫子进屋。   猫子一瘸一拐走来,他眼睛布满红色的血丝。猫子打了个哈欠,讲他一夜没 睡好瞌睡,一直在做梦。他把椿木拐棍放置一边,蹲在纸箱旁,捧起野兔。猫子 像捡到宝贝一样爱不释手,望着手里的兔子愣神。他的眼里星光灿烂。仅过了三 秒钟,他脸上异样的神采黯淡下来,满脸忧伤。他的眼窝湿了。   猫子说,小时候,我爸给我抓过野兔,也是麻灰色的!看到兔子,我就想起 了我爸!   我并没有跟猫子一起陷入他的回忆里。我晓得猫子只能在官当镇呆两三天了, 于是故作大方地说,猫子,你把兔子带回家吧,我给你养!讲这句话时,我的舌 头打了结,吞吞吐吐的。猫子肯定还不知道,他的姑妈把他卖给了南方人。而且 他也不晓得自己到了深圳,会变成乞丐。   猫子说,红旗,你真的给我养?   他似乎不相信我讲的话,又把话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红旗,你真的给我养? 我不停地点脑壳,然后说,哄你不是人,是地上爬的猪,是地上爬的狗!猫子又 说,红旗,那你以后还跟我耍不?我说,当然跟你耍!   猫子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作古正经地说,红旗,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对 你说,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我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又不是跟我搞对象!   猫子说,那我就说了,我真的说了啊!   我说,有话你就讲,莫拐弯抹角!我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   猫子说,红旗,我在心里一直当你是好朋友!讲完猫子真诚地拿两只眼睛望 我。   盯着别处,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偷偷地瞄了他一眼。我言不由衷地说, 猫子,我也当你是朋友!我讲话犹犹豫豫,底气不足。   猫子抱着野兔走出我家,一步三回头。他生怕我反悔,又担心我以后不跟他 耍。走到我家那棵槐树下,他停止脚步,大声说,红旗,我隔两天就把兔子给你 送来!他的话音还没落,就拄起拐棍,一蹦一跳地疾步走了。   父亲母亲在西街茶馆摸麻将。我闩紧堂屋大门,躺在床上歇,补前夜的瞌睡。 做了几个乱七八糟的梦,迷迷糊糊听到窗口有人喊我,接二连三喊红旗。我醒来 后,窗口的人不喊红旗了,他说,我是猫子,我给你送兔子来了。   我赶紧爬起床,给猫子启开大门。他眉开眼笑地把兔子递给我,他说,红旗, 我要去深圳了!昨天夜里我做了一晚上的梦,全都是梦到我爸我妈,他们给我托 梦来了,我要去深圳找他们。   看到猫子一脸笑容,我真想泼一瓢冷水在他头上,告诉他真相,话到了嘴边 我又咽了下去。我想着那只野兔,隔几天它会完全属于我。我讲了另外一句话, 我说,猫子,你爸妈不是不在了,怎么又去深圳了?   猫子完全沉浸在喜悦里,他的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他说,我姑妈刚才告诉 我的,我爸妈没死,当初他们看我断了一条腿,不要我不管我了!现在他们在深 圳挣到钱,专门派车过来接我,还要给我装一条假腿!   我打断了猫子的话,说,你姑妈哄你的!我差点就把父母亲夜里的对话讲了 出来。   猫子说,我姑妈怎么会哄我,不可能,那时候姑妈怕我伤心,才故意哄我, 讲我爸我妈给大火烧死了,其实他们都还在,在深圳!   我说,猫子,你真的打算去深圳?   猫子说,红旗,我到了深圳,就能跟你一样,可以用两条腿走路了,以后我 就不用杵拐棍,不用做瘸子了!   我突然觉得猫子不光是瘸子,还是个傻子。他的姑妈把他卖了,他还在旁边 帮他姑妈数钱。猫子瞥了几眼野兔,他说,红旗,野兔就交给你养了,他是你一 个人的了!   猫子转身走进雪地里,天上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他头也没回一下,也不跟 我交代一声,让我把兔子照看好。猫子的背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的心给针尖 戳了一下,疼起来。我赶紧顺着猫子的足迹追他。   半路上,我遇到从西街打牌回屋的父亲母亲。母亲喊住我,说,红旗,交代 过你莫乱跑,你总是当耳边风,当心那个广东佬把你拐跑了!我喘着粗气说,猫 子猫子……他要到深圳去了!父亲朝四周望了一圈,见周围没人,他吼了我一声, 你屁股大一点,少管别人家的闲事!父亲揣着我的胳膊,拉我回家。   我的眼泪急出来了。母亲说,回屋吧,各家自扫门前雪,你管好你自己就行 了!我说,猫子是我的朋友!父亲望着我,像不认识我的,他说,我还是你爹呢, 你赶紧跟我回屋!   四   时时刻刻,父亲母亲盯着我,不许我踏出家门半步。   天黑了,我和父亲母亲三人围在火炉旁烤火。父亲和母亲扯白天在茶馆里听 来的事。母亲说,雪越落越大,南方人晚上就要动身走,再不走,他的小车就开 不动了。父亲好像对母亲讲的话不感兴趣,他抽着香烟,不作声,把话题扯到我 哥红军身上。父亲说,红军在学校搞补习,隔几天该放假了!   抽完一根香烟,父亲将烟蒂扔在脚下,莫名其妙地说,早点走好,走了安静! 你看那南方人一来,官当镇尽是闲言碎语,有说好的,也有说歹的。谁的话都不 全是真的,不能全信。鬼晓得那南方人是干什么的,他脸上又没有刻字说他是好 人是坏人。西街的黄二毛说他是骗子,梅兰说他是深圳的大老板。要真是老板, 猫子就有福了,白捡了个有钱的爹。   我假装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去茅房。趁父亲和母亲讲话的间隙,我偷偷从后 门遛了出去。大雪停了,天空挂着一弯冷月。我在雪地里一路狂奔。在跑去猫子 姑妈家的路上,我没有歇一口气。   清冷的月光洒在我身上,我站在梅兰屋门口,大门紧闭,堂屋里亮着灯。从 猫子父母被大火烧死后,他一直寄住在姑妈屋里。我发现路上有两条长长的印记, 是车轮轧过的。猫子可能已经被南方人带走了。   透过门缝,我瞄到屋里三个人,猫子不在。他们三人圈在一起烤火,有说有 笑。我敲响了大门,敲了三下。里屋的人没起身,梅兰坐在木椅上问,哪个?我 没有回答。之后,她站起身,朝大门拢过来。我后退一步,等门开了,我说,猫 子在不在屋里?梅兰微笑的脸僵住了,她说,李红旗,以后你都不要来找猫子了, 他去深圳了!我说,他去深圳干什么?梅兰没有回答我,哐当一声,直接关了大 门。   转身往回走,我站在雪地里,猛地想起前一天跟猫子一起抓野兔的情景,还 有他给我送野兔时满脸的喜悦,他要去深圳看爸妈,他还想要装一只假腿。其实 以前猫子心里装了许多心事,一直没有跟我讲,比如他想他的爸妈,比如他不愿 意做瘸子,想做正常人。   我为猫子担心,不晓得到了深圳,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望着挂在天上的月亮, 我大喊了两声“猫子猫子”。我把自己的眼泪喊出来了。   走在回屋的路上,洒在我身上的月光,变成了一把把尖刀,扎在我身上。我 浑身刺痛。眼前月光铺成的雪地,像是一条插满匕首的路。我心里后悔得很,没 有及时告诉猫子真相。   两个月以后,官当镇发生了好些怪事。小镇闹贼了,接二连三闹出少年失踪 的事。他们都是半夜睡觉给贼偷走的。丢孩子的屋里,他们的父母都去南方打工 了,屋里只有耳朵失聪、腿脚不灵便的爷爷奶奶在家。那些失踪的少年活不见人 死不见尸。官当镇的大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但猜不透失踪的小孩到底流落到 了哪里。母亲一再告戒我,要我不跟陌生人讲话,没事不要出门。夜里睡觉前, 母亲走前走后,检查大门后门的门闩,确定关牢实了,母亲才上床。半夜三更, 耗子跑出来在谷仓吱吱叫唤,屋里有个风吹草动,母亲就大喊大叫,李卫国,赶 紧,赶紧到堂屋里看看。母亲是喊父亲打手电筒起床看动静。   整个官当镇变得草木皆兵,笼罩在一片阴霾下。   不久后,电视里播报了一条新闻,报道深圳残疾少年乞丐,他们来自全国各 地,中间很大一部分是流失的儿童。有的少年是先天残疾,有的少年则是后天被 人贩子人为致残的。看着电视里的画面,我突然想起了远在深圳的猫子,那些沿 街乞讨的少年,里头有一个可能就是猫子。我的眼睛睁得牛大,在电视屏幕里寻 找猫子的影子。可我始终找不到猫子,只看见一个面孔污七八糟的少年,他的两 条腿比麻杆还细,显然他是害过小儿麻痹症。少年坐在一块四轮木板上,依靠两 条手臂支撑使力滑行。少年像是坐在捕渔的鹭鸶船上,他那双邋遢的手成了两只 划动的木桨。   ……   黢黑的夜里,肥头大耳的南方人和梅兰站在屋檐下,两人喃喃细语。他们肩 并肩往马路上走。他们讲话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相当真切,他俩算计着要把猫子 的左腿也弄残废,让他走不了路,只能坐在四轮木板上讨钱。猫子突然出现在了 南方人和梅兰当中。梅兰将猫子摁在地上,她告诉猫子马上就可以到深圳见爸妈 了。猫子顺从地伸出他的左腿,他惟一的一条腿。南方人的轿车从前面开了过来, 他要用小车轧断猫子的左腿。那辆车缓缓的朝猫子驶来,猫子没有惊恐,而是一 脸天真灿漫地笑……我大囔着让猫子躲开,可声音压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我急 得手舞足蹈,猫子却对我的行为无动于衷。我骂起娘来,我说,猫子,你个蠢宝 你,你快些跑。猫子说,红旗,我要去深圳了,我马上就能看到爸妈了,我还要 装一条假腿……   从梦里醒来,我浑身湿透。窗外冰冷的月光透过玻璃,挥洒进卧房,照在装 野兔的纸箱里,照在纸箱旁边的木椅上。我抬头仰望天空,那一弯新月,像秋收 时猫子割麦子使过的镰刀。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freedns.us)(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