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你为什么如此孤独?   笔者:冬明   你为什么如此孤独?——我近来一直在体味这点,甚至每每在触及这个问题 时心力憔悴泪流满面。最让我自己都感到惊异的是,有几次,在嘈杂的马路上, 一位民工的手便硬邦邦别别扭扭地把我的思维扯到了你的孤独上时,我竟就那么 在人群中嚎嚎大哭了起来。旁人看向我,然后迅速无视我。——唉,不得不迈出 寻你的脚步啊!   这城市的笼廓还是从前的样子,因为我走在街道上还没有迷路呢。可街旁的 房子多数都变了模样,尽管我根本记不得它们以前到底是什么模样了,但仍认定, 那些建筑的造型与我已模糊的记忆中的样子是不吻合的。   夏末的这里,正午的时候还是很躁热。难得路旁的柳树还绿得鲜活,像养尊 处优的大小姐,无论外界是怎样的境况,她还是温柔静谧的样子。总觉得她要向 我说什么,却张不开口,或不愿张口吧——终究是别人的事。我走得不快,不想 自己汗涔涔狼狈不堪的出现在你面前。心里焦急地盘算着该怎样询问你孤独的原 因。手里冰冻纯净水的瓶子被我不自觉地握得很紧,瓶子外面全是水滴,汇流到 我的手心里,湿凉得腻心。   我到处寻找你孤独的原因,在某一个你也许偶尔会去的小饭馆里,在那个装 修堂皇的KTV,在路过我的没准儿也路过过你的乞丐那里,在这城市的温度中, 还有那欲言又止的柳树那儿。我还是打算亲自探探你的说法。   我寻思着,我该如何问你呢?“你为什么如此孤独?”我怎么可以这样直接 问出?!“你孤独吗?为什么?”这又何异?   没多想,因为见到了对面的那个男人,左手拖着沉重的旅行箱,手臂用力的 曲线很奇怪,大概那箱子累赘了他很久了。右手里拎着好几个装得鼓鼓的塑料袋, 很沉的样子。长得平平常常,穿着平平常常。我之所以细细打量了他,是因为明 显地,他是在冲我走来。   “麻烦您,我想问一下,桃源街在哪儿?”   果然是个问路的。   我真的能体谅他现在的感受,可这桃源街,我还真是闻所未闻。   “对不起,我也不是这儿的人。”我环顾四周,才发现,原来周围竟还有这 么多人呢。小面馆的老板正在热热闹闹地教训着孩子,那孩子一脸的不服跟必须 服,透过超市的巨大玻璃门,还可以看到收银台旁坐着个正在化妆的女人,在往 前还有很多店面,猜想每个店面里,定有着做着各种不刻意的独特姿势的人,街 上也都是人,来来往往的,竟也这么多,街对面的店里也全有人,因为也是五花 八门,倒很像是街这面的倒影了。   我回过头来,打算叫这男人去问问阴凉处摇着蒲扇的孤零老人,才发现他早 就汇入了我头后小缕小缕的人流里,而我无论怎样也无法认出到底哪个是他了。   想起一位名人在电视里屡屡宣称自己是个路过的人,想来,谁不是呢。可为 何,又有谁清楚啊。   闲话少说,我得继续找你了。这街旁街上每个人都在用行动催促着我呢—— 得要忙起来才对啊。我已经走了这么远,绝没有回头的理由了,已经到这里了, 我怎么可能不继续寻找呢。这是不是在说,我已经有点想要回的意思了?天,怎 么可能,我的目的和目标都如此明确,我就是要来找寻你,问你孤独的理由的呀。 我已经走了这么久,我还要走……   我突然傻掉了,或者我突然从傻的巨大浪潮中钻出头来了,或者只是钻出了 鼻子,闻到了一点因为不一样而感觉它清新的空气了。是啊,桃源街,我为什么 不知道它在哪儿呢?这不是我曾那么熟悉的地方吗?这不是我曾跟你跟很多人度 过岁月的地方吗?它跟我有什么关系,怎么竟让我觉得生疏得恐怖?那个刚刚还 被家长训斥的孩子已经在快快乐乐的玩起来了,那个孤零老人也还几个同样老的 人玩起了象棋。我有什么确实的证据证明你就是那么孤独的呢?仅因为你曾让我 感受到的孤独吗?人不就是总在抛弃旧获得新,抛弃熟获得疏的过程中生活的吗? 可我呢,我在做什么?   “绝望,还是徒然的抗争?”我想起我听到过的你说的唯一一句话。说那话 之前,你是个完整的人,猜想你的妻子会每天为你做饭,你们也偶尔去父母家里, 吃父母为你们做的饭,只那一次,你的妻子出差了,你又不愿意去劳烦父母,所 以去了那家独特的餐厅,并在每个餐桌上都有的精美的留言本上写下了那句话。 你的工作也还不错,公文包体面得有些精致。可说那话之后,你便残了。残得让 人惊悚,残得无法挽救。但残不是因,却是孤独的果。太孤独了!你迎我面而去, 我迎你面而来,却不料自己接过了你孤独的接力棒。我摸着那棒子的温度,便觉 得自己淋漓的愤怒了。愤怒不是全部。也许是?全部的愤怒是坟墓,所以我往不 是全部的愤怒里躲呢?所以我又把接力棒递给了下一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我 在那留言本上写道:“抛不去啊,是该相信自己不想抛,还是该干脆绝望掉,顺 着绝望来寻找虚妄的希望呢?”   将回忆剥离我的思绪的时候,天已经有些暗暗的意思了。终究是夏末,天一 暗就凉了。身边的另一棵柳树全不同上次留意的柳树:是无话可说的。   又饿又累了,也许是懒惰。卡夫卡说:“人的原罪有二:急噪和懒惰。……” 总之我决定放弃了,回家吧。   但人总是要吃饭的,要不怎么走路呢?这会儿我才发现,这城市所有的饭馆 竟全是一个名字:客人居。那么随便进一家好了。这饭馆有两层,一楼已经客满, 服务员便将我领上了二楼,像入了另一世界,我竟是二楼的第一个光临者。我点 了饭菜,便毫无情绪毫无思想地——何必有呢?——以最舒服的姿势坐在那儿等 着。不一会儿,楼梯上来了脚步声,以为是饭来了,不料却是你,我认定是你, 只是比从前更累,更憔悴。人生便是无数的偶遇啊。我开始紧张起来,看来我是 必须要问你了,既然你来了。你在临我的桌上坐了下来,向随后跟来的服务员点 了菜,便一言不发的沉默了。你真的还是那么孤独。   “绝望,还是徒然的抗争?”我默念你的句子。   你像才发现有我的存在,冲我望向惊异的一眼,既而是亲切的笑容。   “无法选择的选择。”你说。   “还好吗?”我问。   “您贵姓?”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我同你一样答非所问。   “您是?”你不依不饶。   你竟然全不认得我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比你还孤独呢。我跟你说从前那 个餐厅的名字,你说“我从未到过那个地方啊!”那语气肯定得像刀子在捅我, 拔出来又插进去。我说:“‘绝望,还是徒然的抗争?’这是你说的呀。”你更 肯定的说:“绝不是!”我要被杀死了。我依伴着你曾经的孤独做垂死的挣扎: “这不是X市吗?”你坚定得摇摇头,说:“这是哪儿我不知道,X市我也从没听 说过,我只知道,这绝对不是X市的,朋友。”他如此亲切地称呼我,说:“你 竟然迷路了!”   这怎么可能不是。这世界的最可怕是,原本深信不移的东西被轻易的否定。 那原本的东西便像宗教一样,亦真亦幻得将回忆真相此刻以及我和你和其他一切 的一切套牢了。   我慌了,处于疯的临界。   再也找不到你,找不到那个城市。我不得不回家了。   我在惊慌中吞了那顿饭。我说过,人总是要吃饭的,不然怎么走路。   走出饭馆的时候,这城市已经被黑埋葬了。   我现在只知道去车站的路。原路返回,成了我唯一的方向。   脚步急促,沿着时间往回走,竟生出壮烈了。如同是我抛弃了你,是我抛弃 了那个城市。又不敢走得太急,生怕一不谨慎,走到想找寻你找寻你孤独的原因 的那个时间点上去。   顺利的是,车站终于在面前了。我找到售票处,对着里面的人说:“我要一 张回家的票。”说这句话,是我在经历了所有所有的挣扎末尾最后的力气。我以 为我会从此踏上新的征程,没有希望,因为注定是另一场的浩大艰难痛苦徒然绝 望。却不料那人头也没抬地说:   “对不起。上个世纪就卖完了。”   与此同时,车站消失了,这个城市和除此外的所有城市都消失了。光秃秃还 腾着烟尘的土地上,剩下了我和无数无数同我一样被吓得疯傻了的人,人,人……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