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疯狂掠夺   棵子   我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孩。这种性格特征早已决定了我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 不像其他同龄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长得怎么样。因为我家穷得连一面镜子也没 有。当我在一个秋高气爽的下午,心事重重的站在河边割草时,我才无意间发现 平静的河面上有我的身影。这是一面会流动的镜子。我终于看见了属于我自己的 脸庞,虽然显得那么模糊不清。我曾经为这个惊奇的发现而兴奋得三天三夜睡不 着觉。从此我有事没事都要跑河边去鉴赏一下自己。因此也无可避免地要吸引不 少别人的奇怪的眼光。他们之中有的好心人直接找到我哪个多病体弱的父亲,叫 他要时刻提防我跳水自尽。所以,当我那个憨厚老实,不善言谈的父亲鼓足勇气 把我这个娇小的女儿叫到他的病榻前,一本正经、力不从心、闪烁其词地教育我 许多要珍惜生命为革命事业保留火种的大道理时,我抿嘴笑得连泪花也钻出来了。 我已经迷恋上自己了,爱还来不及,哪会干那些在别人看来是天经地义的蠢事呢? 我父亲仍害怕我年少不懂事,他用微弱的语气再三向我灌输许多庄严神圣的革命 道理后,才肯缓慢闭上疲惫的眼睛,继续在沉睡中与自己身体内部的疾病作殊死 的较量。我母亲早死,否则她一旦看见他变成了这个样子,肯定会没日没夜地守 护在旁抹泪。   我的多愁善感多半来自我那个命薄的母亲的遗传。她那么早就急着去死,以 致我年幼的记忆来不及将她的脸清晰地储存在脑子里。当我一次又一次地在河边 遭遇我的倒影时,我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想起母亲,觉得水里那个影子其实就是母 亲。我曾经听见一个陌生的女人对另一个陌生的男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女孩长 得一般像她母亲。我一直对此深信不疑。我是一直企图通过这种隐秘的方式来怀 念和追忆我那个可怜而可敬的母亲。因为我知道我太需要她那温暖而无私的怀抱 了。所以每当我要狠心转身离开小河时,我都情不自禁要眼泪汪汪。   后来不久,我在河边的一次失足几乎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那是个风和日丽 的早晨,朵朵落红在河水缓缓漂流。爱幻想的我早已凝视着水中的倒影出神。至 今我也弄不明白那时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我那训练有素的两腿再也不能坚守岸边, “哗——”一声全身掉进河内。清凉的河水跟随我的惊恐的呼吸全面入侵我的鼻 孔,让我呛得难受。我一张开嘴巴呼喊救命,狡猾奸诈的河水火速占据我的嘴巴。 因此我只喊出“救命”的一个字“救”,“命”字立刻被无情的河水活生生剥夺。 我那时虽然出奇的惊慌,拼命挣扎,两脚乱蹬,两手乱拍。但我那时却出奇地闪 过一个稍微让我安慰的念头——我这分明是掉进母亲的温暖的怀抱死去。   就在我本能地死死抗拒死神的时候,我忽然听见了一个微弱的跳水声,接着 我的胸部和臀部都被一个粗大的手掌控制住。我的身体急遽浮出水面了。但此时 我仍习惯性地两脚乱蹬两手乱舞。直至我苗条的身体被送上岸边的草地。我俯伏 在娇嫩的草地上狠狠呕吐了三下,之后我才回过神来发现大队书记站在我身边。 是他在我危难的时候挽救了我的生命。我自然对他产生了无尽的感激,包括我那 个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但是,当初他要救我时完全可以抓住我的手或脚 轻而易举地把我拖出水面,为什么他偏要两手并用,一手捂住我的胸,一手抓住 我的屁股?是不是这两个部位比较多肉而利于掌控?这个时而让我恐惧的疑问曾 经伴随我很长一段时间。   失足坠河的当天下午,我就病倒了,躺在了父亲的旁边安分守己地发高烧, 这样迷迷糊糊的烧了整整一夜。事后父亲不无妒忌地告诉我,那夜我一直胡言乱 语,不时高声呼叫母亲,却没有叫过一声父亲。我惭愧得只好欺骗父亲说,因为 我梦见了美丽的母亲一直在前面朝我招手。没想到父亲一听眼泪立刻泉水般涌出 来。我实在很久没有见过他这样流泪了。他或许曾经走进过我为了撒谎而刻意捏 造的这个美妙的梦境。   幸亏高烧只维持一个夜晚,第二天一早,我像东方的太阳一样,可以缓慢地 起床了。除了四肢有点疲乏外,额不热了,头不痛了。这是热病消退的症状。全 身疲乏是个不争的事实。我只有庆幸地面对现实,因此不得不重新拖动疲惫不堪 的躯体去打理各项家务,尤其是照顾病情极不稳定的父亲。他的时而精神抖擞时 而奄奄一息极恶劣地加剧了我内心本已有之的恐惧。父亲的病情的捉摸不透已经 准确无误地投射到我的焦虑不安的身体。   一个星期之后,我终于无限恐惧地发现我的身体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一股暗 红色的血流像小河一样从我两腿之间潜流出来。血的出现毫无疑问加剧了毫无思 想准备的我的恐惧。听老人说过,血是人体最宝贵的东西,是养命的,血流尽了 命也就保不住了。我的宝贵的血一下子流失了那么多,一时无法接受的事实让我 感到了史无前例的悲哀。因此当忐忑不安的我疲惫不堪地蜷缩在孤单的墙角时, 我无助地轻声叫了两下母亲,两眼噙着凄凉的泪花。幸亏这条血色的小河没有我 想象中的那样川流不息。它几乎是昙花一现,之后就偃旗息鼓般断流了。这意外 的事实让手足无措的我稍微安心了点,更让信心全无的我顿时鼓起了站起来的勇 气。接着我只有无限焦虑和无限羞愧的将被自己的腥臭的血液污染的裤子漂洗干 净,然后偷偷晾在别人看不见的屋檐下。   此后我逐渐发现了一条不可思议但让我心安理得的生理规律。我的宝贵的鲜 血每隔一个月左右就要毫不讲理地从我两腿之间紧闭着的肉体中流淌出来一次。 奇怪的是,每次大量失血之后,我开始发现我的身体不但没有想象中的衰败,胸 部和臀部反而愈加丰满起来。尤其是胸部的膨胀速度让我羞得无地自容和束手无 策。我只有糊糊涂涂地找来条长布巾将其死死围束住。但最终无济于事。   相反,我父亲自从三年前害病算起,至今没有流过哪怕一滴血,但他却出乎 意料的一年瘦过一年,直至今日,已经骨瘦如柴了。看着他没有丝毫弹性地躺在 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我内心复杂的滋味实在一言难尽。就在我悄悄地利用长布 条第一次吃力地束扎我这日愈膨胀的乳房的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我父亲终于用 尽毕生精力低沉呼唤了一声我母亲的名字后就撒手人寰。当初我还不知道发生了 什么事。待我七手八脚地弄好后就快速赶到他的病榻前恭候。这时,在微弱的油 灯的照耀下,我无限恐惧地看见了父亲那毫无光泽的全睁着的白眼。一声凄厉的 尖叫声毫无保留地从我沙哑的喉咙逃窜出去,划破了宁静的夜空。我顿时觉得天 旋地转,天空无数乌鸦遮拦,一场大暴雨从我泪腺出发倾盆而下。   我父亲的后事理所当然是由曾经救过我的大队书记主持,他是这里的父母官, 当然只有他才有权力和能力包办这些复杂的工作。收敛我父亲的棺木是他亲手掏 钱购买的,那些爱喝烧酒的老道士也是他亲手掏钱雇请来的,还有酬谢到场的亲 朋好友的凭吊的三餐费用也是他亲手掏出来的。他这些发生在不同时间内的相同 的动作都毫无遗漏的让我亲眼看见到。我从他干脆利落的动作里第一次充分感受 到了他当时时常挂在嘴角的革命大无畏精神。我不自觉间就对他产生了由衷的感 激和崇高的敬佩。   死过人的房屋是不适合阳人居住了。这是当地历来的习俗。我也不是不知道。 但当大队书记小心翼翼地劝告我要离开我这熟悉的家时,我顿时一脸的犹豫不决。 这里是我的家,自从我一出生就这样不可改变,我当然打从心底依恋它。然而也 是在这里,我先后无可奈何地失去两个至亲的亲人,不可置疑对于我来说更是一 个空前绝后的伤心地。因此我又何尝不想尽早远离它。可是眼下我一个人孤苦伶 仃,举目无亲,天大地大哪有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弱质女子的安身立命之所?我几 乎一脚趟入了绝望的悬崖。   大队书记无愧是个出色的立过军功的老革命。他一瞧见我的脸色就摸出了我 的难处。他大方无私地对我说,说他家地方大,如果不介意就暂时搬过去将就将 就。别人也都附和着说这样最好。眼前这个救命恩人早已让我感激不尽,接连着 还煞费苦心地为无亲无故的我排忧解难,我内心对他的革命胸怀的崇敬实在达到 了无以形容的程度。我最后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就只有以点头的方式接受他 的好意。   万想不到的是,当我果断地走出家门,草率地迈进另一个陌生的门槛时,我 其实掉进了一个险恶的圈套。后来,我这个如花少女不得不顺理成章地成为四十 多岁的大队书记的后妻。据说他本有一个漂亮的妻子的,但她实在无法忍受他禽 兽般的性欲,于是在一个夏日炎热的下午跟随一个收破烂的矮个子男人跑了。大 队书记当然气急败坏,脸色半边紫半边红,痛定思痛后总将事情的不幸归咎于自 己的性功能不够厉害和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是不知廉耻的贱货。所以后来高大强壮 的大队书记将我弄到手后总竭殚精力地折磨我便是这个缘故。他分明是要在我洁 白的身体上进行可怕的专政,意图挽回他那早已失落和自卑的灵魂。在他丧心狂 般的虐待和专制下,我只有以无声的肉体来默默承受一切,此外别无选择。   但刚一开始他对待我还是相敬如宾的。后来我每当想起来都觉得是一种阴谋。 自从我第一天踏入大队书记的家门时,我发现他对我恭敬得要命,言行规规矩矩, 没有丝毫矫揉造作。我不知道他当时其实是在扮演一个慈父的角色。于是,每当 面对这个年龄比我大两三倍的男人时,我第一时间闪出来的念头是想认他做干爹。 而且我曾坚信这个干爹会比我亲爹还要疼爱我。但我又羞于仓促爱慕虚荣的嫌疑, 所以一直不好意思开口。后来的结果是,我还没来得及认他做干爹,他就迫不及 待地霸占我了。我的要认他做干爹的天真可笑的念头顷刻像美好透明的玻璃一样 不堪一击,最后剩下支离破碎的残片。   其实早在他强行占有我的前几天,我就应该看出来他有可疑的形迹。遗憾的 是当时我天真无邪的心灵容不下别的杂质,因此不曾做任何猜测和提防。他本来 一律是在冲凉房洗澡的,但是有一天下午,我的漫无目的的眼光透过虚掩的窗户 就轻易看见了他的身体。我没意料到他竟会一反常态全身赤裸着在毫无遮拦的天 井里洗澡,否则我的有尊严的目光绝对不会转移出去的。脸颊一阵阵红热,我赶 紧将莽鲁逃逸出去的目光收敛回来。但已经晚了,他的身体已经粗鲁地刻印在我 的脑海里了,仍在清晰的悬挂着。说实在话,第一次看见男人的身体直让我心胸 突跳得厉害,惊奇,害羞,紧张,惭愧,复杂的滋味像个大杂脍。待我安顿好自 己的情绪后,我开始荒唐地寻找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差异了。男人与女人确实不一 样。男人那东西是一根短棒,悬挂在外头。女人的却一直隐藏在自己的体内,不 动手掀开就根本看不见。我就曾多次好奇地掀开过自己的身体,有时还觉得里面 深不可测,或许是神话故事中所传说的无底洞,是一种空虚的存在。后来我才明 白,女人的这种空虚其实需要男人来充实。男人的身体和女人的身体原来竟这样 取长补短,天造地设,鬼斧神工,默契配合,天衣无缝。   我更没想到我对我的身体刚有一种空虚感之后不久就被大队书记以粗鲁的方 式充实了。那是几天后的一个星辰寥寥的夜晚,他越窗而入,让我没有丝毫反抗 的余地。他就是发扬这种不可理喻的突击队的作风将我身体内部刚产生不久的空 虚美以最粗鲁的动作击破了。   当他心满意足地开门出去后,无助的我只有默无声息地用纯白的泪水来洗涤 心中的屈辱。那晚,我的泪水第一次泛滥成灾,汇成了一条悄然无声的小河。后 来我便顺水推舟般成为了大队书记的老婆。但彼此的称呼没有改动,我仍尊敬的 叫他大队书记,他仍平淡地叫我女同志。这种简单的称呼其实是与我们之间的肉 体关系相照应的。我不只为了生存,我还悲观地认为我身体的空虚感只有依靠男 人才能得到充实。虽然每次得到的结果往往是伴随着身体的无限伤害和疼痛。我 一直因自己这样不能自拔而痛心疾首和羞愧难当。而且我明白这种生活是一种没 有尊严的生活。   大队书记这次认真吸取前妻跟野男人逃跑的教训,他竟私自挪用大队粮库那 两把大铁锁中的一把,将我牢固地锁在家里面。从此哭笑不得的我几乎与外界隔 绝。外面的太阳虽然鲜艳美丽,但因铁锁的禁锢而与我几乎无关。我没有办法, 只有在屈辱中接受这种专制。不同的是,他一般会准时送进好饭好菜。我后来还 能够真心体会到他害怕饿坏我的苦心。当然,这些饭菜是我以前从未吃过的好吃。 所以每当这些好吃的饭菜一览无余地平摆在一张有四条腿的桌子上时,我开始把 自己想象成一台专制的机器,张开饥饿的嘴巴,然后把无辜的饭菜一网打尽。我 的屈辱生活其实就这样不劳而逸。直到很久以后,无所事事的我才找到了唯一适 合自己的特殊身份的职业——织毛衣。大队书记按时将毛线送进来,我把毛衣准 时送出去。——日子长久了,我开始对这个职业感到满意。   那时,大队书记正在带领全体人民在干一件惊天动地的伟大事业。起初他还 不肯告诉我真相,但他后来拗不过我的穷追不舍,终于全盘托出。他们轰轰隆隆 的原来是在大炼钢铁。我曾好奇地问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没想到他竟做一个极度 下流的手势,得意洋洋地说用烈火猛攻。我又天真地追问钢铁是什么样子的。阅 历资深的他这时被我问倒了。显然他也没见过钢铁。但不到十秒钟他又理直气壮 地给了我一个准确的答案。他神秘地说只要我的手伸过去摸一下就知道了。说罢 他就不由分说地将我的右手抓到他的两腿之间。我的柔软的手掌立刻接触到一根 硬梆梆的东西。那是他的身体。我脸一红,赶紧缩手回来。大队书记这时满意地 嘿嘿笑两下,补充说钢铁就是这样的。从此我才羞愧地知道他们所要大炼的钢铁 其实是一种极其强硬的东西。   大队书记善于察颜观色,他见我一时间羞红了脸就不失时机地翻身上马,直 将那钢铁般强硬的家伙粗鲁地侵略到我的体内。瞬间快感过后就是无边无际的疼 痛。但无论如何我也只有屈辱地承受。这种没有尊严的生活我后来慢慢懂得习惯。 事实证明我也开始麻木了。后来我想起来,觉得这是我人生最大的悲哀。   此后我开始对炼钢的革命事业产生浓厚的兴趣。几乎每天晚上他回来上床之 前我都抓紧时间旁敲侧击地询问一下炼钢的进展情况。大队书记也往往口无遮拦, 叹息与脏话一同出来,结果往往不尽人意。可以想象,村郊外一夜之间立起了一 个个大小锅炉,大火熊熊,热水沸腾,人们兴奋地手牵着手围绕在锅炉四周高声 呼喊希望的口号。他们的热血比起沸腾的锅炉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大量的木材从 山林上面运输下来,源源不断,不多久所有的山林都秃了顶,纷纷露出伤风败俗 的肚皮。这些火热的行动全由镇坐藤椅上的大队书记来统一指挥。当群众都筋疲 力尽一回到家就倒头呼呼大睡的时候,平日悠闲自若的大队书记却只能将多余的 精力全部发泄到我的身上。   在他蛮不讲理地掠夺我的身体的时候,我分明听见了一棵棵树被砍倒的古怪 声音。我于是在呻吟声中挣扎着问道,山上的树木都被砍光了?但他大喘着的粗 气一直没有变成我急切需要的回答,直至他筋疲力尽死猪一般睡去。我屈辱地平 躺在床上,十分悲哀地发现我赤裸裸的身体与那些被砍光的山林无异。   最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在一个凉风习习的上午,透过天井狭窄的窗户,我无 意中发现小河对面那原本葱葱郁郁的山林已经变得光秃秃一片。这使得我此后每 当面对大队书记迫不及待地剥我的衣服时都莫名其妙地感到极端的恶心。那些山 林肯定是在他的统一号召和指挥下砍光的。但他又往往能以“上级指示”等措辞 来巧妙地解释、推卸责任和鼓动群众的情绪。有一次我以开玩笑的口吻对他说, 大队书记,那你上我是不是也是上级的指示了?没想到他仍然那么认真,他立即 一本正经地说,一切都是为革命事业服务!说罢他又狠狠地上我。那晚我自作自 受地因下腹的绞痛持续到四更而失眠。   遗憾的是我是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知道外界环境的巨变的。在很长时期内, 我都被一个极其荒唐的问题困惑着。以前松涛阵阵,鸟声连连,现在怎么都销声 匿迹了?是不是世界停止了吹风?但是肆惮无忌的闯入我的窗帘的明明是忽忽作 响的阵风,而且还夹杂着柔和的细沙,在我绿色的窗帘上蒙成一层土灰不说,还 恶意侵犯我的眼帘。每当这个时候我只有背向风向,用眼泪来冲洗。我织毛衣用 的骨针放在台面上一顿饭工夫就尘土遍布了。   大队书记起初对我没什么隔膜,有问必答,甚至毫不保留。但随着日子的流 逝,我敏感地发现他对我的态度和目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是他对于我的提 问他不是爱答不答就是答非所问。或者干脆选择沉默,甚至还粗声骂闭嘴。更让 我伤心欲绝的是,他时常斜视我的眼光明显包含有警惕的成分,好象我忽然就变 成了特务间谍似的。因此后来我对于他的搞革命的专业性的目光总是提心吊胆, 避之惟恐不及。此后慢慢地我不但不敢向他提问任何问题,也不敢正视他的任何 眼光了。接着我只有训练着掌握一整套观察脸色的技巧。   说实在话,他这个男人虽说是个久经锻炼经验丰富的老革命,但据我长期与 之相处的经验判断,他其实并不复杂。他的情绪的波动极易呈现在他那一览无余 的脸皮上。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他的脸色的类型逃不出古板的三种。一种是风平 浪静,毫无声色。这种情况下他的革命工作肯定进展得很稳定,日子过得很普通。 第二种是满脸喜悦,红光焕发。这种情况下他的革命事业一定是有极大的突破, 尤其是受到了上级的嘉奖。第三种就是乌云满脸,暴跳如雷了。这种情况下不用 多说,绝对是他的革命工作遇到了某种困境,特别是受到了上级领导的批评。虽 然他的脸色时常阴阳不定,但无论高兴还是愤怒,他必定会恶狠狠地上我,有时 还骄傲地让我的下腹在深夜里独自疼痛好几个钟头。而他则心满意足地呼呼睡去。 他因一完事就倒头大睡而从未见过我泪水满脸的样子。但我一直理解他,我当然 知道他正在养精蓄锐,明天一早还要带队大搞革命呢。所以为了革命事业,我只 好选择默默无闻的承受。我个人的得失与革命大事业相比算得了什么?我无话可 说。   但出乎意料的是,粗鲁的大队书记有时似乎也会怜香惜玉,说一些讨人欢心 的话。但更多的时候是他开始要向我的后脑勺大量灌输革命道理的前奏。他曾经 口无遮拦地对我说过他一直担心我这个女人落伍,思想觉悟不够高,以后恐怕要 拖他的后腿。这些话表面上听来确实堂皇冠冕,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一直不厌其 烦地跟我大谈革命道理是有其不可告人的阴谋。当初多疑的我就以女人特有的敏 感对此作出判断,认定他多半是担心我会学他前妻的样,也会跟野男人逃跑,所 以他就处心积虑不惜花费大量的精力和耐心利用种种堂皇冠冕的革命大道理来稳 固我的心。因此每当上床脱衣服之前,他必定要绘声绘色地给我上一堂革命大道 理的必修课。记得有一回,他一脸的平静,我一时也摸不着他的心思。只见他慢 悠悠地给自己脱衣服,慢条斯理地说,一马当先,万马奔腾,以钢为纲,全面跃 进。我虽然听不太懂,但我知道这是他的口头禅。据说他开会时总是以这句话开 头和总结。   待他要解除内裤了,我就不再愿意看他,将目光转移开。他得意忘形地脱光 了裤子就怪声怪气地命令我道,你看过来!于是我尽力克服羞耻,扭头看过去。 他正用两手慢慢拨弄他那根东西,那配合的动作令人觉得十分滑稽。他毕竟年纪 大了,不能随心所欲了,所以需要一些额外的刺激。他起先还要求我可否助他一 臂之力。我脸一红,死也不肯就范,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看他。他憨厚地笑笑, 也不勉强我,一个人慢慢动手。过了好几分钟,他那东西明显地膨胀起来了,他 就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你知道吗,我们干革命的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大炼钢铁? 那是因为要为咱们社会主义争光!我们要以实际行动来证明咱们社会主义比那些 罪恶的资本主义强一千万倍!我们更要证明,生活在社会主义的人民是天底下最 最最幸福的人!   他说完这些令我觉得似是而非的话后,两手已经停止了拨弄。我清楚地看见 他已经张开强健的双臂像狮子一样向我扑过来,因此只好悄悄闭上眼睛。昨天才 来经,今晚我实在不愿意他来上我的。但鉴于革命事业的如火如荼势不可挡,就 只有勉强迁就了。他的长驱直入又让我的下腹隐隐作痛好长时间,到了第二天早 上我才发现昨晚的疼痛其实还伴随着意外出血。   破天荒地,一直吹南风的天空忽然刮起了东风。炼钢的大小高炉都设置在村 子的东郊。所以那天从天际吹过来的东风来到这里立即被改容换貌,明显地带着 浓烈的烟味和焦味。闻着这些烟焦味,我耳边似乎还响起锅炉里热水沸腾的声音, 连同周围群众热血沸腾的口号。如火如荼的革命事业正一派好势头。我开始想象 晚上回来的大队书记一定是红光满脸的模样。但是,我的判断错误了。正是那天 晚上,我的身体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伤害和疼痛。那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白天被 烟焦味煽动的缘故,我的月经破天荒地提前出来了。这个意外顿时让我手足无措。 刚好此时大队书记又是一脸怒容的回家。他一反常态,一见到我羸弱的身体就气 急败坏地向我扑过来。我连忙凄声叫止,不要!但是气急败坏的他哪会尊重我的 意愿?便雷厉风行地采取行动。我的本已相当脆弱的精神顷刻土崩瓦解。我只有 强咬牙关痛苦地呻吟着度过难关,伴随着屈辱的泪水。更令我寒心的是事后他还 多次向一些男人炫耀自己的性功能如何如何了得,说让我大声叫床不说,还幸福 得泪流满脸。   此后我有好几天起不了床,也有十余天走不了路。后来我才知道大队书记那 晚为什么那么野蛮的原因。原来改吹东风那天正好吹来了县的领导。他们匆匆视 察完大小高炉后就厉声批评大队书记失职未能完成既定的生产指标,并且还扬言 要撤职换人。大队书记当然吓得腿都软了,当即在领导面前信誓旦旦地立下军令 状,保证下个季度超额完成。这样他的职位才侥幸保全。于是,待上级领导走了 之后,他这个土皇帝就没有理由不怒火冲天了,先是破口大骂,后是喝得酩酊大 醉。他在露天的藤椅上足足躺了一个下午。到了傍晚才将所有的醉意驱除干净。 但显然地他的愤怒并没有跟随醉意被化解干净,到了夜晚回家,还一脸难看憋得 像个猪肝。   此后大队书记对工作不敢有丝毫怠慢,什么事情都亲临督战。这样热火朝天 地苦干一个月后,生产量果然有大幅度的提升。我也恰巧在这个时候怀孕。当我 羞涩地将这一喜事告诉他时,我立即看见他高兴得手舞足蹈。第二天一早他还兴 致勃勃地宣传出去。我对他这种做法固然不满,但我又理解他那样做完全是出于 革命的需要。他晚年得子当然令他喜不自禁,更重要的是他作为一个鞠躬尽瘁的 大队书记,他完全是将我怀孕这一喜事当作是他下一季度超额生产的征兆了。所 以他决定要大力张扬,好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来给广大群众鼓劲打气。   面对现实,我苦笑不得。我已经开始明确自己的身份了。我很快将是一个母 亲了。我的身体里面正孕育着另一个小生命。因此从小失去母爱的我下定决心要 让我的下一代充分享受到母爱的幸福。这样想时我不断地抚摩我的逐日隆大的肚 皮,不但对以往的艰辛和耻辱一笔勾销,还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虽然 外界的环境早已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我善于发挥我母性特有的想象力,尽情虚 构着让我可爱的儿子健康成长的环境。在这狭窄不自由的房间里面,我一如既往 地向往葱葱郁郁的树林,从树林里面吹拂出来的清新的空气,在清新的空气中流 淌着美妙歌曲的小溪,以及在清新的空气里穿梭自如的温暖的阳光,阳光下笼罩 着的青翠的小草和美丽的花朵……   不知道是出于对我肚子里面的胎儿的保护还是出于对我娇小的身体的疼爱, 大队书记对待怀孕的我一改往前那种粗鲁的态度。这尤其让我由衷地感到激动乃 至幸福。但好景不长,两个月后,我的关于幸福的幻想彻底毁灭了。倒霉的我忽 然遭遇到了一个在我人生历程上灾难性的打击。那是个寒风呼啸的日子,上级有 关部门的领导冒着严寒来质检。结果宣布大队书记统一领导下生产的所有钢铁不 合格。这等于宣告了大队书记其革命生涯中政治生命的破产。气急败坏的他一时 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最后丧心狂似的跑回家,揪住我就是一顿没头没脸的 脚踢拳打。我跪下去了苦苦哀求他不要伤害我们的孩子。他看见了我的怯弱似乎 是火上加油了,他满脸横肉哼了一声,顺势将我推下去,接着向我扑过来。我惊 慌失措中发出了最凄厉的制止声,不要!!!但是,很快地,一根钢铁般强硬的 东西势不可挡地长驱直入我的下腹,翻天覆地锵且铿地在我身体内部残忍地制造 了一个天大的悲剧——我流产了。   在我不幸流产的时候,我一直流着泪水的眼瞳终于看见了一条暗红色的小河 疼痛地从我身体流淌出来——河水中央倒映着我母亲变形的身影——上面缓缓漂 流着一具婴孩的尸体。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