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freedns.us)(xys-reader.org)◇◇   安息日见闻   王明璨   一、   我是一个活人,这一点不同于红。所以我能够亲眼见到一些事情,是理所当 然的。不过,我之所以能够看到,是因为这个安息日早晨我醒来的时候,有位天 使出现在我面前。奇怪的是,她头顶上并没有光环,而戴一顶宽边帽子,背后也 没有翅膀,仅仅在帽子上,粘着几片大飞鸟般的羽毛。   起初我并不承认这就是天使。我说:“妹子,文艺复兴早过了。”   她没有笑容,眼睛轻佻地看了看外面:“在亚当和夏娃的堕落中,我们都犯 了罪。”   她顿了顿接着说,“你知道这句话。”   而我只好点了点头。   “那就好,你知道是什么罪吗?”   “女士!首先我得弄清楚的是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是那个死婆娘给你钥 匙进来的?”我很不屑她的问题。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她依然毫无表情。事实上,我没有见过这么无礼的 女性。   “男人永远被束缚在土地上,艰辛劳作;女人则要生孩子,尝尽痛苦。”   “显然目前人类自我发展是没有希望的,”她这个时候笑了,“事实上,你 们称之为的发展,则是痛苦的延伸和加强。”   “你怎么进来的!”   “就像我现在怎么出去一样怎么进来的。”   突然间,也就是说我眨了下眼睛的工夫,她就不见了。   “先生,你快点出来。”这个时候窗户外面传出她的声音。   我循声向窗外看去。她站在那里,姿态端正,目光给人一种执著的感觉。那 话语又不像命令,隔着远远的距离,但仿佛人却已被控制一般,毫无抵抗地出去 了。我也就是这样地走了出去。   “你是谁。”我问。   “天使。”她看都不看我,就这么说了一句。   “天使,天使总该有个名字,我说的是,比如,符号编号什么之类的东 西……”   “天使事实上不需要。只有犯人囚徒需要名字,也就是符号编号这样的东西。 哦,是的,你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东西。”   “几乎没有从你那获得任何参考信息,要知道这样很不礼貌。”我终于忍不 住这般的冒犯,话语中带有责备。   “不,我今天来就是要给你一些参考信息。”你不要说太多的话,仅仅跟着 我来则好。   二、   是的,这一点不假,因为没走两步我们就到了一个苗圃。这个苗圃我不曾有 印象,从住所出来走两步的范围内,以前不曾有这个苗圃。或者说,这有点儿像 小公园。一片嫩绿的草地上,站着一大群女人。她们穿得很少,看上去似乎也没 有穿内衣。她们围成圆圈,由于人太多,所以这些圆圈里三层外三层地套在一起。 她们前后跟着在转圈,每一层圈与相临的圈转的方向都相反,要么是顺时针方向 要么是逆时针方向。场面气氛有点混乱,我的意思是,看着令人眼花、焦虑、心 慌,但人圈很有规则地转着,没有破裂。   在女人们围着转圈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水池子。水池里面放着一个大的铁 笼,铁笼一半浸泡在水里,一半暴露在水面以上。我的目光穿过旋转的圈,十分 认真地从女人群缝中看过去。那个大铁笼子里面关着很多男人,那些男人都没有 穿衣服。那些裸体男人都被拴在铁链上。他们有的被套住了脖子,有的被套住了 脚,有的被套住了手,有的被套住了腰。显然,有的被套在关键部位行动受到极 大限制,有的比较走运,比如只拴住一只手的那些人,就要灵活得多。就像我现 在看到的,在笼子内的东北角上,就有一些行动灵活的裸体男人在殴打一些被吊 拴住了脚,保持不了平衡站不起来的裸体男人。那些殴打者激起了水花,这使我 难以看清楚细节。而一些被殴打的裸体男人,则一下子沉入水池,很快地一下子 又绝望地冒出头来挣扎着换气。铁链也好不同情地晃动着,砸到他们的头上,马 上有一些被拴住脚的裸体男人再也没上来换气了。水变得红了。   而那些行动灵活的裸体男人累了,停止了袭击。有的嘴里叼着滴血的耳朵, 很显然是刚刚从死亡的人身上咬下来的;有的则已经在捧着白骨头啃着上面的筋 和肉。另外一些殴打者相对次要,似乎吃着不新鲜的骨头和肉,可能是几天前那 一次的了。铁笼子里还有许多其他的裸体男人,有的吃着漂过来的残缺人体,而 有的吃着上面落下来的树叶或果子,还有一些干脆吃自己的粪便。   就在这一幕发生的同时,女人们欢快地叫喊起来。她们更快地转圈,唱起歌 来。女人们边唱边转,还在非常娴熟地脱衣服。比如一抬手就把上衣甩了出去, 或者顺着歌声的节奏,集体一跳跃就蹬掉了裤子和鞋子。这些裸体的女人里面的 圈转得最快,越靠外的圈则转得越慢。最里面的那个圈子,女人和铁笼子里的男 人就可以互相看得清楚形象了。   “很熟悉的场面。”天使扭过头对我看了看,“因为每一次我总要看这些。”   “什么每一次?”   “每一次陪人类观看。”   就在我看到的这一切的时候,裸体女人们的歌声唱得更起劲了,她们脸上挂 着异常兴奋的表情。在裸体男人的铁笼子和裸体女人最里层的圈子之间,不时地 有人出来。当一个裸体女人和一个裸体男人有机会保持不间断的五秒钟时间对视 以后,裸体男人仿佛获得了非常大的力量,就能够挣断铁链,从笼子里那没有锁 的小门爬出来,而裸体女人则步履更敏捷,从圈子里跳出队伍,与裸体男人牵手 离开。有的裸体女人跳出队伍的时候步履不够敏捷,因为内圈是转得很快的,所 以有不少不成功的女人迅速被队伍踩中,倒下,踏扁……而与她对应的裸体男人, 将被转移到另一个角落里的笼子,没有门没有窗户不透明的铁房子。从上往下扔 进去后,封好舱顶,估计是让其自然窒息而死。那些成功牵到手的男女,就有机 会转移到一个容纳他们两个人的小铁笼子里。在此之前,他们还必须完成许多工 作。   “在他们的世界,那个小笼子与大笼子惟一不同的质量就是上面刷了油漆。 这油漆的颜色和质量,由他们自己决定,”天使解释到,“并且,这对于我们而 言龌龊无用的小笼子,对他们来说却十分昂贵。”   “你看,他们都是裸体,连衣服也没有了。他们没有私人财产。”我非常疑 惑地说。   “所以他们需要劳作。”天使回答着,“当然,上帝依然让他们束缚在土地 上,艰苦劳作。又因为有的女人不再生孩子,那只让男人束缚于地面劳作的判决, 也对女人有效了。”   我看到一对裸体男女匍匐在地上,捕捉蚂蚁、蟑螂、臭虫、蜈蚣等各种虫子, 捏死后吞进肚子里;有的时候他们跃起来抓住飞行中的知了、苍蝇、天牛、蜜蜂, 互相赠送给对方吃。   “这是他们的劳作方式。现在他们发明了所谓的机械,所以他们的劳作方式 也改变了。”天使在旁边解释,“等他们劳作够了,才有可能住进那昂贵的小铁 笼子。”   就我看到的,还有许多男女在劳作中死去。他们甚至还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去 想象,去讨论他们小铁笼子油漆的颜色。有的男女——我猜他们是想更快地住进 那个小笼子里面去,加快了劳作的速度和效率。提高效率的方式之一,就是寻找 地上、草堆里动物的粪便。他们每找到一处粪便似乎都很高兴。像狗屎、猫屎、 兔子屎都是他们重点要吃下的东西。而老鼠屎和牛马的粪便他们则是不吃的,因 为这些动物他们觉得不够可爱,所以它们的粪便也是不可爱的,不可食用的。   顺着天使的指引,我朝另外一个方向看去。哦,是的。我看到那些成对的住 在小铁笼里的男女了。他们依然裸着身体,并且,看上去他们开始为对方的裸体 产生极大的兴趣。他们互相打量着对方,有的时候用手去戳对方,或者好奇地去 咬。更有甚者,拿起金属工具砸打对方。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仿佛依旧很乐意这 么做。另外一个小铁笼子里的一对男女正在吃中饭。他们从笼子的一个角落里端 起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些什么,他们拿起里面的东西吃了下去。不久,这两个裸 体男女相继走到那个先前端起盒子的角落,把盒子放到地上,拉出粪便准确无误 地落入盒中。   看到这里我终于呕吐了。天使递给我一片羽毛,说:“擦一擦嘴。”她非常 平静地告诉我,“那个盒子他们叫做垃圾箱。他们制造的垃圾终归要他们自己处 理的,上帝只不过是把这个过程加快或减慢罢了,但却无法使其凭空消失。如果 他们不吃,就会饿死。如果饿死,他们的孩子也要接着吃,因为不吃掉,盒子就 腾不出空来。上帝制造人类时赋予人类吃和拉的特征,一旦停止循环,则意味着 人被宣判死亡。”   “所以吃了再拉,拉了再吃。”我依然在吐,断断续续地挤出一句话。   三、   天使朝我示意,我继续朝那些人看过去。天使挥了挥手,我看见所有人的头 上都顶着词语。比如荒淫纵欲、贪婪、暴力、疾病、野蛮、残忍、自负、狭隘……   “这,这都是他们的——性格特征。”   “不。”天使仿佛又笑了起来,非常嘲讽的笑容,我发现只有当她想嘲笑什 么的时候,天使才会有笑容。“这是他们将来死亡的原因,即使他们现在不知 道。”   当我看到某些小铁笼子里面有人死亡的时候,发现他们裸体上果然出现了词 语。只有这个时候,当一个人死亡的时候,死亡原因才显示在他们的裸体上,当 然他们自己是看不到了。而小铁笼子里也不断有婴儿诞生。这些婴儿成长的时候, 都有天使在旁边看护。从那些男女漠然的表情上,看得出他们是看不见天使的。 他们惟一能间接感到的,是婴儿与儿童的纯洁天真。遗憾的是,当这些孩子长大 了些的时候,天使无法再看护他们。人口在膨胀,而天使的数量有限。更糟糕的 是,当天使应接不暇的时候,看护也不可避免地产生疏忽。我看到小铁笼子里有 的婴儿夭折,有的儿童也过早结束了生命,方式各不相同。那些挣脱天使看护的 成年者,要么加入了最外层女人圈,跟着那群叫嚣的裸体女人开始转圈,等待着 轮到她们成为最里面一层圈的时刻;要么被带进那个巨大水池的中的铁笼子里, 由其他的裸体男人拴上铁链,至于拴哪个部位,完全随机,这些新来者没有丝毫 的发言权。   ……   四、   从那以后,即使没有天使的带领,我总能看到无数个这样的苗圃或者小公园。 裸体的女人,癫狂地高唱,痴迷地转圈;拴着铁链的笼中裸体男人则打斗着,撕 咬着,啃着骨头大块吃肉……水花总是不时四处飞溅,而水池的喷泉除了喷起血 红的水柱,再也没有其他颜色的东西。那些吃落叶和树上掉下的果子或自己粪便 的裸体男人,又因为有铁链的束缚且缺乏打斗,都面黄肌瘦有气无力。当然女人 转圈时也有不断被踏扁的裸体。而那些刷上油漆的小铁笼,依旧如先前所见,剥 夺去一个又一个的可怜虫的灵魂,又投放出另一个可怜虫的循环不变的命运。   我乘车,走路,无论到哪个地方,都看到类似的景象,毫无例外。我还看到, 丘比特已经发胖,飞不起来,手中的箭也残破不堪,弓弦早已断了,旁边正有另 一个天使耐心地安慰着。有的时候,也能看见与我一样穿着衣服的人,在这世界 中穿行。我总是点头看着他们,然后微笑,对方也似乎如此,就像你找到了归属。 运气好的话,也能看到戴着宽边帽,帽子上面还粘有大飞鸟般羽毛的天使,正领 着其他刚穿上衣服的人,观看眼前的景象。从那些人的脸上,分明可以读出惊恐、 怀疑、茫然、愤怒、自省直到博爱的表情来。   如果你愿意,可以走出来看看,就像天使“唐突”地叫我出门一样。这不是 命令,但能让你不由自主地走出来。你一定能够看到,就像穿行这个世界上,穿 着衣服的人一样。甚至,摸摸你的头,上面可能已经有一顶叫做“瑞雷深”的宽 边帽,还粘着洁白的飞鸟羽毛。你的工作,便是去把那些不穿“衣服”的人叫出 来。这位天使女,也变成了我的同事。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freedns.us)(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