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水随天去(小说)   王小庆   阿水昨晚做了一个好梦。他梦到自己被爸爸、妈妈牵着,逛了一回广州香江 动物园,他追逐着在动物园里漫步的孔雀,摸摸打扮得花花绿绿的骆驼,看了海 狮顶球表演,给调皮的猴子喂了一把花生米,还同脖子长长的长颈鹿照了一张像。 后来,一只雪白的天鹅摇摇摆摆来到他身边,于是他坐上白天鹅飞了起来,越飞 越远,越飞越高,高得爸爸妈妈只成了一个蚂蚁大小的影子。先还高兴得很,后 来不知怎地,想停下了却还在飞,向不知有多高的天空飞去。阿水便吓得哭了, 结果就醒来了。   睁开眼阿水发现天已大亮,他突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六,不用去上学。阿水念 二年级了。但老师布置的作业也要做,语文作业要做《课课通》三页,还要抄生 字,预习新课文;数学作业除了《课课通》,还要做《一课三练》,还要做三页 老师抄在黑板上的补充题。数学老师说下星期一要考试。阿水就怕考试。上回数 学考了二十八分,吃了数学老师几个“乌豆子”(敲头),还被罚站了一堂课, 还要叫爸爸下星期一来学校。   “老师,我爸爸在广州打工呢!”阿水提醒数学老师。他记得上回跟数学老 师讲过,怎么现在老师又忘了?   数学老师说:“那就叫你妈妈来。”   阿水大声说:“我妈妈也在广州打工。”   “那就叫你爷爷来。”数学老师有些不耐烦了。他一直认为阿水是个调皮捣 蛋的小家伙,上课不好好听,做作业也不认真,考试当然也一塌糊涂,真让人头 疼。现在很多所谓的“留守孩”,家长都在外地打工,一年难得回一次家,有的 甚至好几年都没回来了,这些孩子平时缺少家庭约束,皮得比野猴子还难管教。   阿水轻车熟路地说:“我爷爷要下田干活,家里正在割稻子。我奶奶身体不 好,现在还躺在床上呢!”说完得意洋洋地又看老师,仿佛看他还没有什么办法。   数学老师摇摇头,不再看他,收拾课本教具走出了教室。   现在轮到阿水想不到办法了。星期一如果家长不去找老师,自己数学课肯定 又要被罚站。每次被拉到讲台罚站的时候,阿木他们便在下面故意摇头晃脑、挤 眉弄眼,幸灾乐祸的样子,气得阿水够呛,但又无可奈何。   阿水起了床,打开水缸盖,往水缸里舀了瓢冷水抹了下脸,便从锅里端起一 盆饭和一碗菜,舀了一碗慢吞吞地吃了起来。饭和菜都是早起的爷爷煮好后,放 在锅里保温的。爷爷一大早便下田去了,他约了人今天收割稻子。   人家的稻子早都收割完毕,村子里到处晒满了黄澄澄的谷子,弥漫着新鲜稻 谷特有的清香。阿水家却因为请不到人帮忙,推迟了好几天收割,如果再迟几天, 那沉甸甸的谷穗就要倒下了。最后总算请到几个沾亲带戚的,有阿雄的奶奶、阿 军的舅妈、阿成的姑姑等等五个人,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不过能够请到他们就 不错了,年轻人基本上都出去打工的,剩下的都是这些上了岁数的人。但就是一 天三十元,她们依然热情不高,她们说到城里当保姆,也就是买买菜、洗洗衣服、 做做饭,轻轻松松一天至少也有三十元。帮人割稻子,阿弥陀佛,一天到晚呆在 烂泥地里,一身泥一身水,累得骨头发硬,腰身发软,也就三十元。不是看在亲 戚面子上,谁吃得那么饱!爷爷连连称是,自然是千恩万谢!要是爸爸妈妈在家 的话,这些活至多两天就干得完,哪里需要爷爷四处求人,花了钱还欠人家人情?   “阿水,阿水……”隔壁房间传来了奶奶有气无力的喊声。   阿水忙盛了碗饭,夹了些菜放在上面,小跑着进了隔壁房间。奶奶躺在床上, 双眼无神地看着阿水。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平时躺床上三两天就好些,这一 次躺在床上半个月了,头还晕得厉害,躺在床上还好,只要坐起身来,就天旋地 转,就要倒下去。空药盒堆放在房间的一个角落,已经与阿水的肩头差不多高了。   “奶奶,吃点饭吧!”阿水把饭碗端到奶奶的床头前。   “好阿水,奶奶没胃口,吃不下。”奶奶爱抚的眼光一直追随着阿水,叫阿 水心里暖融融的。平常家里对他好的就是奶奶了,奶奶身体好的时候,经常做好 吃的米糕、凉粉等许多可口的小吃给他吃,还给他讲有意思的古事,但自从生病 后,阿水再也没吃上好吃的小吃了,三餐都吃爷爷做得难以下咽的饭菜。他多么 希望奶奶的身体快点好起来。   “奶奶,头还会痛吗?”阿水摸摸奶奶的额头。每回奶奶喊头疼,爷爷便伸 出手去探奶奶的额头,如果滚烫滚烫的,他就出去打盆冷水,拧了湿毛巾敷在奶 奶头上;如果额头冰凉冰凉的,爷爷便找出一些止痛药给奶奶吃。阿水见奶奶的 头不烫,凉津津的,却渗着汗水。奇怪,又不热怎么会流汗呢?他的小脑瓜实在 想不通。   “咝,头像要炸裂开来一样,真难受啊。看来这次是快死了。”奶奶因为疼 痛而失去神采的眼睛看着阿水,“你先去松明家装些豆腐,就说下回一起算。等 下爷爷还要回来煮饭给大家吃。快点去吧!”   “噢。”   阿水看了看奶奶,奶奶看上去很难受,痛得嘴都变形了。他说:“奶奶,要 不要吃点止痛片,你告诉我是哪瓶,我拿给你吃。”   奶奶仍旧“咝咝”着,手轻轻地摆着说:“不用了,爷爷早上出门的时候已 经给我吃过了。不管用,止痛片越来越没有用了。你快点去装豆腐吧,等下爷爷 快回来了,没买回来爷爷会生气的。”   奶奶向来是和和气气的,可爷爷就不同了,爷爷脾气暴躁得吓人。上回阿水 跟人打架,是对方先打他的,但他把人家的头敲破了,流了一点血,被人家家长 告上门来。爷爷好像没有看到阿水的头上也被人打得肿了一大块,一把扯过阿水, 脱下阿水的裤子,亮出光光的屁股,拿了竹杈杈,对准小小的屁股使命狠打,打 得阿水屁股都渗出血丝来,阿水哭喊着用手去挡,结果手也打出花来,中指和小 指都被划破了皮。人家家长先还解气地在一旁看,时不时地责骂上一两句,后来 看到阿水的屁股和手都流了血,他爷爷还没有停止,也慌神了,赶紧从爷爷手中 抢下竹杈杈:“好了,好了,不要打了。犯得上这样打么?小孩子打架么,受点 伤很正常的。”那个家长走远后,爷爷才牵着哭得声音已经嘶哑的阿水上楼,从 橱里找出药膏,把阿水的屁股擦了个遍。   “还痛么?”他问阿水。   阿水摸摸屁股:“咦,不多么痛了。”   “爷爷打你是要你记往,以后不要跟人打架,你打得过小的,你打得过人家 大人吗?你爸爸又不在家。”爷爷叹了一口气。   吃饭的时候,等阿水屁股一挨到板凳,屁股马上火辣辣地痛,马上“咝”地 站起身来。   “怎么啦,跳上跳下的?”爷爷瞪着眼问。   阿水吓得不敢抬头看爷爷,低声地说:“疼!”   那时奶奶病得还没有现在这么厉害,她从田里回来,见阿水坐立不安的样子, 便脱下阿水的裤子。见到阿水屁股上累累伤痕,不由地大吃了一惊,她骂起了爷 爷:“伤得这样重,老鬼你发神经了是不是?打得这样重,阿水是你仇人啊?有 谁这样打自己孙子的?”   阿水委屈得撇撇嘴,忍不住“簌簌”地掉下泪来。   “唉,我不打阿水,就等着人家打阿水吧!”爷爷无奈地说,“你又不是不 知道那个瘌痢头,最吃不得亏的。我要不当面打阿水一顿,看看瘌痢头会不会放 过阿水?被他打个头破血流都不奇怪。如果打得重了你叫我怎么跟他爸爸妈妈 讲?”   奶奶看着阿水,心疼得泪也流出来了。   阿水怕爷爷厉害的竹杈杈,赶紧到厨房端了一个大盆子,匆匆赶往村口作豆 腐的松明公公家。   阿水在狭窄的巷道里走着,已经看到松明公公家屋脊的时候,发现同学阿强 和一个高年级的人正趴在地上,玩钉钉子游戏。阿水同阿强玩过这种游戏,赢得 多输得少。阿强远远看到阿水走过来,挥手要阿水过来,阿水以为叫他一起玩, 便小跑着走过去。   等阿水走近,阿强扭头对高年级的那个人说:“这就是阿水。”   那个高年级的人突然站起身来,不由分说,冷不防猛地揪住阿水的衣领,声 音很大地说:“你就是阿水?”   阿水还没来得及说是,高年级的人便突然抬起左手使劲打了阿水一个耳光, “啪”地一声响,阿水痛得脸上火辣辣的,两眼直冒金星。他捂住脸睁大眼睛怒 视着高年级的人:“你干嘛打我?”   高年级的人说:“这我要问你,你为什么打阿强?”   阿强在一旁得意地大声介绍:“这是我大哥。”   阿水想,鬼,谁不知道阿强没有兄弟,什么时候冒出个大哥来了?阿水说: “我什么时候打过阿强?”   高年级的人说:“打了我的小弟,还不承认。再看打!”扬起手又打来。阿 水忙拿起盆子挡了一下,那只手重重的打在盆子上,发出“咣”的一声。   高年级的人转身对阿强说:“哎呀,他反应倒很快!”   阿强赞同着说:“他很厉害的。”   “是吗?老子倒要讨教讨教。”高年级的人转过身又高高地扬起手。   阿水当然不是一般的人,说时迟,那时快,阿水猛然抓起高年级的人揪住自 己衣领的手,低下头重重地咬了一下他的手背。   “哎呀!”高年级的人痛得几乎弹跳起来,赶紧松开了揪住阿水的手,抬起 手来,看着手上那个深深的牙齿印。   阿水趁他还没瓜过来,赶紧拔腿就跑,一口气跑到松明公公的家门口,大声 喊:“松明公公,松明公公——”里面传来了应答:“谁呀?”阿水推开门进去, 返身看了看,只见那个高年级的人和阿强追到门口,不敢进来了,他朝着他们两 个做了个鬼脸。   装好豆腐,从松明公公家后门出来,阿水绕了很远的路,他知道阿强他们肯 定在回去路上的哪里等着他,等他绕到阿强他们后面的时候,看见他们还在一处 路口傻傻地等着。阿水大喊一声:“喂——”那两个傻瓜转过身来,一副气急败 坏的样子。阿水开心得“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一路哼着歌回家了。   阿水把豆腐拿回家,还非常的开心,他把豆腐在灶台上放好,还用铝锅盖子 把豆腐盖好,这样就不用担心猫偷吃了。做完这些,他推开奶奶的房门,原想讨 得奶奶的一声赞许,可奶奶已经睡着了,正轻一搭重一搭地轻喘着,干枯的眼角 挂着厚厚的眼屎,失去血色的脸愈显苍白。“快点好起来吧,奶奶。”阿水默默 祈祷着,拉过被子把奶奶的身子盖住。   阿水的爸爸妈妈原来在家里种田,还种了一些烟。种田是不挣钱的,就是解 决吃饭问题,种烟可以挣到一些钱,家里的柴米油盐、阿水的学杂费基本上就是 靠的这一亩多烟,可后来就挣不到钱了。村里烟越种越多,长势越来越好,可烤 烟等级却越来越差,最后连本钱也挣不回来了。那时候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爷爷年纪也越来越大,如果还靠家里几亩地,恐怕以后日子会过得更加困难。因 此,爸爸与妈妈合计了一下,决定一起去广州打工。工作是由前几年到广州打工 的阿远叔介绍的,那是一家建筑队,男工包吃包住每月八百,女的三百。临出门 前,阿妈专门搂着阿水谈了半宿。   阿妈问:“阿水,爸妈到广州打工赚钱,不晓得你能不能管住自己?”   说实话,爸爸妈妈出远门,阿水高兴还来不及呢。因此他说:“你们就放心 吧,我自己可以管住自己,甚至都可以照顾爷爷奶奶。”   阿妈高兴地说:“我的阿水果然长大了懂事了,往后呢你要做个小小男子汉, 听老师的话,不敢跟从前一样调皮捣蛋,还要照顾好爷爷奶奶……”   为了证明自己是小小男子汉,阿水从灶台前找出扫把,主动地把院里院外扫 了一遍,还帮奶奶喂猪食。爸爸在一旁高兴地笑了:“阿水真的懂事了,那我们 就放心了。你不是喜欢飞机吗?过年我们回来,我准备送一架飞机给你,还带遥 控的。”阿水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多少次上镇上商店,看到那些玩具飞机的时 候,他馋得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几天后的一个大清早,阿水还在做着玩遥控玩具飞机的梦呢,爸爸妈妈便背 起装得鼓鼓囊囊的塑料袋,跟阿远叔一起,到村口的公路上乘了车,到广东去了。 阿水醒来不见爸爸妈妈,知道他们到广东打工去了。还高兴了一阵,“自由喽— —”,他在床上翻起了筋斗,觉得特别开心。以前考试考得不好,或者调皮捣蛋, 被老师告到家里来,阿水的皮肉少不得吃点苦头,妈妈也唠唠叨叨的被她说得头 皮发麻,现在好了,解放喽,不用担心再挨爸爸揍了,我要怎么样都可以了。   阿水还真是高兴了几天。可高兴劲过后,他便想爸爸妈妈了,连做梦也时常 梦到爸爸,有时候仿佛还听到隔壁房间传出爸爸的呼噜声呢。爸爸妈妈不在家, 总不像是家的样子。一天到晚家里冷冷清清的。以前爸爸妈妈在家的时候,虽然 少不了吵吵闹闹,甚至常见爸爸打妈妈,可毕竟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家啊。有时候 自己不懂的作业题,爸爸还会教他,现在爷爷、奶奶大字不识一个,怎么来教自 己呢。以前爸爸在家的时候,爷爷是一个和气的人,很少发火,每到爸爸生气要 揍阿水的时候,爷爷还会过来干涉,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爷爷也时常会生气了。 就想上回,阿水的屁股都让爷爷给打烂了。他实在不明白,怎么一个人说变就变 呢,以前爷爷是一个多么慈祥的人,阿水以前还写过一篇作文叫《慈祥的爷爷》, 说爷爷是一个多么通情达理的老头,整天笑咪咪的,喜欢讲故事给他听,还乐于 帮助人。现在对照起来,和上回作文里写得那个爷爷一点也不像了。爷爷的脾气 像是上回与达昌伯吵过架后变的,又像是奶奶病倒在床上的时候变的,总之变得 让阿水有些认不出了。   达昌伯的家在阿水家背后,相距不到十米远,前年因为他儿子发成分家,猪 栏不够分,发成便在屋旁边空地砌了一个猪栏,但把他家的排水沟堵住了。一下 雨,达昌伯的院子里便成了一口池塘。因为排水沟问题,他与发成的老婆吵了好 几架,但终于没有了结果。他便转而求他策,与阿水的爸爸商量着要在阿水的屋 旁挖个沟。阿水的爸爸自然不答应,他说:“你家的水是排出去了,但会浸坏我 家的墙根啊,你知道我家的泥墙,经得起泡吗?房子倒掉谁负责呢?”达昌伯不 愿意负责,但又想把水引到阿水家旁边过,便与阿水的爸爸吵了好几架。阿水的 爸爸当然不怕这个老汉,坚决不让他挖,气得老头吹胡子瞪眼。这下,阿水爸爸 出门后,达昌伯高兴极了。他乘着阿水家里没人在的时候,独自拿把锄头挖了一 个上午,在阿水家的房屋旁边挖了一条长长的沟。阿水的爷爷见了很生气,便挑 了几担土把那条新挖的沟填了,可等他出去一趟回到家来,发现沟又被挖开了。 一个即将下雨的黄昏,他不得不找达昌伯交涉。阿水唯恐爷爷吃亏,悄悄跟在后 面。   阿水的爷爷起先还与达昌商量着:“达昌,你能不能另挖条沟,干嘛一定要 我家旁边走?”   没有想到达昌一下暴跳如雷:“水往低处流,我家的排水沟当然经过你家。 你说哪里走?”   阿水的爷爷还是平心静气地说:“你不会稍挖远一点,从你的厨房那侧经过 呢?”   “噢?你的房子怕倒掉,我的厨房就不怕被水浸润倒掉?”达昌振振有词地 说。   “达昌,你要讲点理。”阿水的爷爷生气地说,“是你的排水沟呵,又不是 我家的排水沟沿你家走。”   达昌摇头晃脑地说:“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反正我家的排水沟就从你那儿过 定了。”   “达昌,你怎么这么不讲理?”阿水爷爷气得加大了声音,“我是你的叔辈, 你要叫我叔叔呢!”   达昌突然气运丹田,发出更大的声音:“鸟个叔辈,连水都不让我过一下。”   “你发神经啊,达昌,哪里有这样做人的,难道我家的房子就该被你的屋檐 水浸泡倒掉?”   “你才发神经,德光。”达昌竟然大声地叫着阿水爷爷的名字,“你以为我 怕你啊?不要说你一个老头子,就是你儿子在我也不怕。”   阿水爷爷哼了一声:“不怕我儿子,那我儿子在家的时候你挖一锄头试试?”   “叫他回来啊,我当场挖给他看!”   达昌的老婆原来一直在埋头喂着猪,这下也抬起头,放开嗓门说:“你叫他 回来啊,我叫我们家发成也回来,看看谁怕谁?”   那天下午,阿水爷爷气得全身直发抖,转身回家的路上,连步子都迈得不稳 了。阿水好心扶他,他猛甩开阿水的手,骂着阿水:“长这么大了,连帮个腔都 不会!”回到家里只是叹气,连晚饭也没吃。第二天又碰上阿水跟人打架,把人 家的头都打破了,阿水爷爷气上加气,便用竹杈杈狠狠揍了阿水一顿,阿水屁股 上的伤口差不多一个星期后才好彻底,对于那天的痛他真的刻骨铭心啊。从那天 开始,他觉得以前慈祥可亲的爷爷不见了,他开始真正怕起爷爷来了。   以前爸爸在家里的时候,阿水怕他,巴不得他突然消失才好,现在离开阿水 已经两年多了,阿水连做梦都经常梦到爸爸。爸爸出外打工的第一个新年,托人 捎回了五百元钱和一架遥控玩具飞机,可惜这困遥控飞机只能在地上转圈圈,并 不能飞起来,但阿水还是喜欢,相信全班就他有。爸爸说是车票贵不好买,反正 过年就那么几天,很快又要回去上班,就不回来了;第二个新年说是工厂安排他 加班,加班工资一天好几十元呢,如果放弃的话实在可惜,也就没有回来。   其实,爸爸不生气的时候,也是很可亲的。以前,刚刚把秧插下的时候,田 里有很多的泥鳅、黄鳝,在秧苗下吐着气泡,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被人们发现。爸 爸这时候便把一包缝衣针,一根根用火烧红了,趁热整齐地插到旧牙刷上,然后 把牙刷用铁丝绑在长竹竿上,一枝小小的鱼叉便做成了。晚上,爸爸一手提松明 子,一手提着鱼叉,两人都赤着脚走在田埂上,四只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看看哪里 有泥鳅出没。长得圆滚滚的泥鳅其实一点也不傻,眼看着松明灯火走近时,便往 烂泥浆里骨碌一钻,影儿都不见了。那长条条黑不溜秋看着精明的黄鳝可真傻, 见有人来便把头往泥下一钻,其实还有大半截身子还露在外面呢。这样的傻家伙 一叉一个准。但精明的爸爸也有犯迷糊的时候,好几次把小泥蛇当作黄鳝叉起, 叉到阿水抱着的鱼篓里时,小泥蛇大张着嘴“嗤嗤”愤怒地叫着,奋力挣扎着, 吓得阿水魂飞魄散,差点把鱼篓也扔掉了。爸爸“哈哈”朗声大笑着,安慰着阿 水:“阿水,别怕别怕,泥蛇没有毒的。”阿水便也笑了。父子俩的笑声在空旷 的田野里,传得很远很远……   阿水念叨在爸爸,其实爸爸妈妈也在惦记着阿水。年前爸爸写了有生以来的 第一封信,说很想阿水,问阿水在家里有没有乖,学习有没有进步,要阿水好好 学习,下回要带阿水到广州香江动物园玩。那里的孔雀随处走着,一点也不怕人; 大象的屁股又大又圆,比家里煮饭的大铁锅还要大上几倍;长长脖子的长颈鹿恐 怕有两层楼高;海狮会表演倒立呢,还会一个劲地旋转,好玩得很;调皮的猴子 会从游客的手里抢东西吃,一回一个孩子手里的面包抢去,坐在地上“哇哇”大 哭。当时爸爸所在的建筑队在动物园修排水渠,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便想起 阿水来了,想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说,以后一定带阿水到这里来玩,也像城 里的孩子一样,一边看动物表演,一边吃炸得松松脆脆、喷喷香香的大鸡腿。从 那时起,阿水做过好几回梦,梦见拉着爸爸妈妈的手,一家人兴高采烈地逛香江 动物园。阿水明知道是做梦,但总是忍不住笑出声来,梦到大鸡腿的时候,还 “骨碌骨碌”地咽着口水呢!到一回做梦,梦到自己骑着白天鹅越飞越高,后来 飞到天上去了。“这可怎么办啊?”阿水惊出一身汗来,然后便醒了。   “阿水啊,阿水啊。”阿水听到奶奶哑着嗓子在叫自己。   “奶奶,来了来了。”阿水小跑着进了奶奶的房间。   奶奶说:“你去看看爷爷几时回来做饭?往常这时候都已经回来了。”   “嗯呐!”   阿水答应着,从菜橱上小心地取下遥控飞机,出了家门,往村头走去。阿水 家的责任田离村子不远,只要走出百八十米,经过一座小桥,再向前走上一段大 约五六十米的田埂路,便到了。田埂路两边的稻田里,有的动作快的人已经插上 了秧苗,有的已经返青了,远远近近地散发着薰人绿意,勃勃地焕发着生机。夏 日的阳光烈烈地烘照着,映影得周围的一切都金碧辉煌。阿水被太阳晒得全身热 烘烘的,热极了,真想跳进溪里痛快地洗上了阵。   走上桥的时候,阿水看见了爷爷他们正在田里忙碌着,远远近近,就剩了他 们的水稻还没有收割,在大片地稻田中间显得很是突兀,很不协调似的。爷爷也 看到阿水了,就在他直起腰捶捶背的时候,匆匆看了阿水一眼,又弯下腰继续割 着稻子。阿水突然想下去玩玩水,就玩一会儿。他下了桥,沿着河堤走了一段, 在一个豁口处蹲下。他先是看了一会儿在溪里穿梭的小鱼,小鱼儿自由自在地溪 里游来游去,阿水捡了块大石头扔了下去,砸是肯定砸不到的,但石块溅起巨大 的水花很好玩,飞得高高的,溅到了阿水的脸上。阿水抹了下脸,探下身去,用 小手舀了把水,抹到飞机上,他要把飞机上的污渍洗干净。这时,意外发生了, 沾了水的飞机一下变得滑润起来,一不小心,阿水一时没有抓牢,便从手中滑脱 下去了。小飞机在溪边的石头上碰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清脆的声响,然后 便悄没声息地掉到水里去了。只见它浮在水面,随着静静的流水向溪中心荡去。 阿水伸手去捞,可手总够不着,阿水急了,更加努力地伸出手去够,就在刚刚够 上飞机尾巴的时候,阿水脚下踩着的那块石头松了,人随着石块“哗”地滑落到 溪里去了。等他回过神来,冰冷的溪水已经很快漫过了他的头顶,他奋力挣扎着, 头一露出水面,便朝越漂越远的小飞机方向伸着手。但小飞机愈漂愈远……   “我的飞……”   当阿水再次奋力把头探出水面时,他伤心地哭了,但涌入口中的溪水,把他 剩下的话语都呛了回去。   不一会儿,溪里便回归平静。小溪流的碧波涟漪里,一架小飞机随着溪水悠 悠地荡着,像艘孤零零的帆船,在平静的溪流里漂着,向不可知的前方悄悄远去。   天地寂静无声,水随天去……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