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freedns.us)(xys-reader.org)◇◇ 　　 真 相 问 题 　　徐淑红 　　想到这个问题，是在看一部电视剧时产生的，开始关注这个问题后，才发现 这个问题几乎无所不在。 　　电视剧中到处都是：《爱比恨多一点》中刚出道的演员婴子为著名导演安虹 顶下绯闻罪名，是因为安虹是其亲生母亲，但她却不想别人包括安虹本人知道， 于是其他人包括男友以为那就是事实，男友自然痛苦地和她分手，安虹虽然知道 第一个事实的真相也是她哀求婴子这么做的，但她并不知道第二个事实的真相， 她以为婴子之所以答应这样做是因为崇拜她并想依靠她成为明星——当然到最后 大家都明白了真相。《完美》中箫为设计的阴谋；《北京，我的爱》杨雪离开北 京离开罗敏国的原因；《香樟树》中小杉和陶妮的误会；而《苦菜花》中的王楝 芝直到解放以后仍然有人不相信他是日伪特务而欲为他平反；《历史的天空》题 目本身就蕴含这个问题，真正的革命英雄却几次被打成反革命；《大宋提刑官》 属侦破题材就更不用说了…… 　　电视剧大多由小说改编而成，因此文学作品尤其小说、戏剧中这样的例子同 样是不胜枚举，《西游记》中的妖魔鬼怪都到最后才现出原形，多是天使的坐骑、 宠物什么的；《三国演义》里政治、军事斗争中包含的真相问题更多；《哈姆莱 特》就围绕哈姆莱特知道真相后的痛苦、矛盾展开；《俄狄浦斯王》更是到最后 俄狄浦斯王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弑父娶母的罪人…… 　　其实，文学作品中所谓的“伏笔”、“设置悬念”等手法就是先把真相掩盖 隐藏起来，然后再把它一步一步揭开。虽然因为视点的不同有不同的叙事方式， 传统的主要是全知全能的方式，即以君临一切的全知视点叙述小说中所有的人物 行为和事件经过，“简直如上帝一般”；现代小说则倾向于限制视角方式，即叙 述者在故事中出现，同时其视点范围受到限制，以更贴近生活的真实。但我认为 实际上不论怎样的叙述方式，文学作品本质上都是一种全知全能的视角，或者早 知道或者晚知道，最终都会知道真相，真相都会被揭开。就文学与存在的关系来 说，我认为文学的本质和使命就是揭示存在的真相，这无可厚非，如果文学作品 完全等同于生活，什么真相都揭示不了，那也许文学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然而在生活中，我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我们不可能至少是不可能完全知道 真相。且不说宇宙和自然的未解之谜，也不说那扑朔迷离的案情，在我们现实生 活中就经常会碰到这样的问题，如戴安娜的死因至今众说纷纷，又如目前网上争 论激烈的“翁杨恋”，什么样的说法都有，可除了当事人又有谁真正知道真相？ 也许当事人自己也难以知道或说出全部的真相，因为这里除了事实，还有动机， 而后者是大家争论的焦点，而动机这个存在于人内心深处的问题，我想有时就是 当事人自己也是不一定完全清楚的。还有我们人生中无处不在的误会，就是因为 总有人们不知道的真相存在，或者说人们对真相的认识总是有不同，绝对的真相 其实是不存在的，所谓真相其实只是人们自己认为的真相。 　　至于历史，就更如电视剧《汉武大帝》中汉武帝对司马迁所说的：“许多事， 最终只有天知道。” 　　有时事实本身我们就不清楚或者说很难搞清楚，比如历史比如福尔摩斯要侦 破的案情还有许多只有当事的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知道的事情等等。有时事实本身 也许简单明了，但背后的原因却没有那么简单，如前面所说的“翁杨恋”以及戴 安娜的死，又如电视剧《民工》中刘艳梅的突然死亡，累的？病的？身体上的？ 精神上的？道德的？价值的？都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 　　其实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所有的案情也都是有动机的，只是这个动机 各种各样，有的明显有的不明显。《拿什么拯救你，我的爱人》说白了就是一起 杀人案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探查到最后还是这个犯人作的案，只是真相与开 始认为的有所不同，人性的复杂与案情的复杂交织在一起，动机藏得很深，甚至 连犯人自己有时都糊涂了，自己到底有没有杀人？又是为什么？真相的问题变得 更加复杂…… 　　文学的使命和本质就是揭示存在的真相，但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往往不知道 真相。虽然海德格尔称赞俄狄浦斯王去“蔽”求真的精神，而认为他因此比别人 “多了一只眼睛”，可我们知道“真相”在这里是多么残酷，这让我们觉得，有 时不知道真相也许更好。少年时曾对福尔摩斯很是崇拜，侦破小说也看了不少， 长大后也仍然喜欢侦破推理类作品，但现在却有些越来越害怕看，尤其是奇案， 虽然仍能在真相一点一点被揭开的过程中享受到思维的乐趣，但那揭开的真相却 往往令人触目惊心——人性的复杂，不，往往是人性的丑恶阴暗以至可怕也在被 一步一步揭示。因此热播的《大宋提刑官》一直没怎么看，那天晚上偶尔看了一 下，就看到了一个为了一座庄园的财产，不惜把女婿甚至女儿都推上断头台的父 女，人说：“虎毒不食子”呀，这让屡破奇案的宋慈也震惊不已，不敢相信。我 的心情沉重了一晚上，不禁打开电脑看论坛上那篇《人究竟算什么东西》的贴子， 心里也一直喃喃自语：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后来才知道他们原来并不是亲生父 亲，且有血仇，心里稍平，可是这个真相同样如此残酷，慈爱的父亲突然间变成 了一个恶魔。 　　也许正因为如此，有不少人，或多或少知道真相的人都试图阻止俄狄浦斯王 去弄清真相，但他一心求“真”，并且执著到底，最后终于弄清了真相。 　　也许正因为如此，当我看到听到自己心目中崇拜的偶像如居里夫人、爱因斯 坦、普希金、毛泽东、雷锋等的一些反面介绍时，有的不仅是不再神圣伟大，而 且简直变得丑恶，我真是难以接受。但后来静下心来想：就算他们说的是真的， 但我只要美好的。我并非只相信美好，我也相信有丑恶，但我只追求美好——想 到这心里也坦然了许多。 　　其实我原来心目中的神圣也是从书刊影视等得来的，到底哪个才是真相也很 难说清楚。但有时真相并没有任何掩盖，正常的稍具常识的人们一眼就可以看到， 却因为人的盲从心理、虚荣心、怯懦等变得迷雾重重，就象《皇帝的新装》所描 绘的那样，明明皇帝身上没有穿任何衣服，可所有人都齐声赞叹衣服的华丽精美， 事后看都觉得是一场闹剧，可身处其中有谁能直面真相，又有谁敢于说出真相？ 如果不是那个孩子点破，那两个骗子也许会永远得逞下去。在那个到处是“亩产 上万斤甚至几十万年粮”的“放卫星”时代里，这样的闹剧还少吗？不仅是闹剧， 有的已变成惨无人道的悲剧，可是当时有不少人是抱着一腔革命热血，以极大的 热情参与其中的（如许多的红卫兵），这是怎样一种悲哀？也许没有谁能够“独 醒”，这是时代的悲剧，许多人都会说自己不知道真相，也许他们的确不知道， 但是不知道就可以免去一切责任了吗？就象俄狄浦斯王，他面对的真相是如此残 酷，我们也可以说他毫无责任，因为他毫不知情，这是命运的捉弄，但他知道事 实真相后，并不认为自己是清白无辜的，他无法忍受这种“不知道”造成的惨景， 他剌瞎了双眼，从底比斯出走流浪。有人说，俄狄浦斯王代表着求真的力量，不 惜代价，不计后果，一步一步由“蔽”而走向“去蔽”，最后只有弄瞎眼睛，才 能承受得了“无蔽”的光芒，但我觉得与其说他是承受不了“无蔽”的光芒才弄 瞎眼睛，不如说他是敢于面对“无蔽”的真相并且敢于承担“无蔽”的真相的后 果，尽管这个真相是如此残酷，尽管他在这之前并不知道这个真相。 　　《大宋提刑官》接近尾声时我又看了几集，吸引我的倒不是案子本身，而是 案子的真相给人的震惊，二十万两库银失盗案真正的凶手却是一个清正廉洁，百 姓交口称赞的清官，贪官欲偷运出城的二十万两银子也属不义不法之财，贪污受 贿而来，但并非盗取的库银，他根本犯不着去盗取呀。这个清官的确很虚伪，表 面上甘守清贫实际欲望难止，挖空心思设计此案又捞钱又打击对手又升官还要落 个好名声，甚至不惜为此枉杀无辜，哪怕是好友和红颜知已，可是我突然想，如 果不是他设计此案，那位昏庸贪婪的知州是怎么也不会被掀下马来的，要知道他 还是皇帝的远亲，以国舅爷自居。宋慈只管得了案情的真相，这官场的清浊他是 无可奈何的。还有一件案子宋慈竟然查到了自己岳父头上，当然一开始他并不知 道，但当他发现此疑点时不但没有止住，反而穷追不舍，他虽不愿被身为朝廷重 臣的岳父罩着，但说实话岳父对他很不错，而他为之洗冤的是个居功自傲且当众 羞辱过宋，并大闹宋岳父六十大寿酒席，极其无礼莽撞、狂傲之人，冤情平反出 狱之时他竟说自己功高盖世，无人可谢，宋慈说：“我向来对事不对人”。的确， 他只管案情的真相，这种求真的勇气的确令人钦佩。不过被他查案再次掀下马削 去官职的吴淼水临走之时却对他说了一句话：“别说你一个宋慈，就是八个、十 个宋慈，也别想把这混浊的世道趟清。”到最后宋慈才明白这话的意思。当他把 装有京城高官所有恶行真相的八口大箱运到皇宫，不顾殿外急如热锅上蚂蚁的高 官们的苦苦哀求一一打开，并向皇帝一一陈述时，皇帝竟然打起了哈欠睡着了， 并且待宋慈出去后以失火的名义将这八口大箱付之一炬……真相就这样被一把火 烧了…… 　　真相是什么？什么才是真实的存在？张抗抗的《隐形伴侣》给了我很深的震 憾，这是一个关于真实的诘问，背景是知青年代，一个干活时玩花样偷懒另一个 坚持诚实的劳动，但这个坚持诚实劳动的人却乐于参与当时那些虚假浮夸的宣传 工作，被那个干活靠欺骗偷懒的人嘲笑、讥讽——到底谁活得更真实？到底哪个 才是真实的自我？这是一个直抵内心深处的问题，也是一个永远的诘问。 　　文学的本质和使命是揭示存在的真相，而存在的真相即存在的本质是我们人 类世代都在探究，我们个人穷其一生都在探究的。历史和人生都是人的存在，因 为受种种限制，处在现实生活中的我们往往看不清真相，或只看到了真相的表面 就以为看到了真相。如何对待真相问题？也许俄狄浦斯王可以给我们一些启示： 探究真相的激情和敢于面对真相并且敢于承担真相的勇气，人性的复杂、险恶以 及命运的残酷都要敢于面对，并且敢于承担。虽然我们不可能穷尽真相，事实上， 绝对的真相也是不存在的，但我们至少可以接近存在的真相，更加真实地生活和 存在。 　　二OO五年七月六日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freedns.us)(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