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夏 天   作者/阳明明   1   太阳是从西边下山的,它如何能从西边升起来?   我望着楼顶上那两个小孩子,突然大笑了一声。像在看电影的过程中不禁笑 出了声音。我知道我这样大笑是不对的,但我已经笑出声音来了。   我摇晃着身子,穿梭在巷子里,偶尔有一盏暗淡的路灯悬在某家门楣。突然 一个女人走出来,给了两个争论太阳能否从西边升起的小孩子各一个耳光。他们 旋即住嘴了。其中一个有点委屈地喑喑哭泣,就像我小时候那样哭泣。我似乎突 然之间回到了童年时代,那个哭泣的孩子似乎就是我,而那个女人,也似乎是我 家隔壁那个最讨人嫌的女人。在我刚刚对哭泣有了亲切之感时,突然就被一个人 戳醒了。   我睁开眼睛,结束了穿越时空的梦之旅,开始给戳我的人让路。戳我的人用 手指中的最长的那只,在我肩膀上轻轻戳了三下,脸上布满抱歉与不安的神情。 他走后,我左手边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我看了看那个位置。那个位置其实挺好的, 坐上去很舒服,即使我摇摆起来也不会受我的影响。那位置特别适合一位美人坐 上去。我扭头巡视了一番,整个大厅无一个合适的对象。   有个头像在界面里不停哆嗦,我查看,“快到我房来,快点快点。”我信手 回了句话,打算继续休息,还没闭上眼,那边又来话,“叫你来,你就来嘛!” ——“我怀疑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房,而且是我朋友的妻?”——“少跟我他 妈扯淡了,我贤妻哪是会被你勾引的?”他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语句虽然别扭, 但我还是起身去此人房。   推开网吧的门,才知道外面依然热浪滚滚。夜色已深,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 不远处一群大娘正在谈笑风生,围着豆大的一颗灯光。大娘们的笑声穿越黑暗进 入我的耳朵,让我想起了那个发生在遥远地带的梦。那个小孩真的是我吗?我现 在有点相信,因为小时候挨打的情景虽然全都已经模糊,曾经哪怕伤心欲绝,现 在也全是美好。   我继续走路,黑暗中脚步声显得很谨慎。时不时有很多思绪撞击过来,我应 接不暇,但很快又陷入空白,让人更加惶恐。就在这一张一弛中,我走过了黑暗 的巷子,来到依稀能认清路的铁轨边。   跨过铁路,我收住脚步,双手当喇叭,对着一排房屋其中的一座喊,“李冠, 李冠,李冠”。我连喊三声,没人应答。把喇叭撤了,空出手来撑着腰,我继续 喊,声音大得有点让我自己都受不了,最后音调还有点变形。李冠房的灯是亮着 的。   停顿半分钟,准备再喊,见窗帘拉开了,一个女人的上半身映现在窗户上。 女人背光,不能看清她的面孔,但至少能看清轮廓。“大嫂!”我情不自禁地喊 起来,心里有点得意。“还不快进来!”她语气中有点嗔怪,大多却是撒娇。   我不喜欢撒娇的女人,所以李冠对我一直很放心。李冠为了守住这个女人的 纯贞,已经做出很多实际行动了,但他知道我不喜欢她——虽然她比我还小,但 我叫她“大嫂”,而且态度端正,毕恭毕敬的——所以一直都没有明示或者暗示 我不要靠近她。   一进屋就听见李冠哄女人的声音,我笑着说,林娜,你看,我们亲爱的冠哥 哥是多么亲爱你。林娜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把李冠的宠爱看得很淡,“这是他 本来就应该做的,冠哥哥你说呢?”——“是的是的。”冠哥哥立即表了态。这 对男女无意间的打情骂俏反而引起了我的羡慕,但并不能让我嫉妒。   我没有打断他们的谈话,也不想插话。林娜婀娜的身子在我眼前晃过来又荡 过去,我没有抬眼皮,始终只看见其中一块。那一块没有被短裤包裹住,在我脑 海里那一块没有学名,是臀部与大腿的交接处。林娜晃荡了两回,我讲话的兴致 就起来了。我开始夸她的腿白,然后又夸她的腰肢细,但没有说她的乳房鼓。我 照顾到李冠的感受。   我一开夸,她就开始撒娇,说话的神态绝对能让李冠艳羡得要命。但他若真 是艳羡了,我也没有办法,充其量我只能说“不值得”。其实在我看来,李冠是 很幸福的一个人,他侍奉着一个土皇帝,土皇帝便是最好的幸福的来源。相反, 若是把自己当作土皇帝的人,我想他没有多少幸福可言。   我受不了女人的撒娇,所以很快就停止了漫夸,趋于沉默,可今天林娜却偏 要向我进攻。我尝试着偶尔诚实点说林娜的缺陷,比如她的皮肤其实不是很好, 我喜欢特别白的,但她的有点黄。但林娜非但不为我的挑剔所激怒,相反更加兴 奋,于是我只能全身心沉默开来。李冠在一边犹如一个看客,不但不急还满脸微 笑。瞧他那幸福的样子。我想脱身,可林娜下了死命令,“今晚死也不许走。” 李冠比我大点,比我狠点,至少今晚,在他房里,我得看他的意见办事,而林娜 又是李冠的直接上司,他半点都不敢违逆,看来今晚我又不得安宁了。   管它呢。反正,谁也没有一天是安宁的。我很快就处之泰然了。放开手脚后, 我似乎就醉了,开始放纵自己,言语之间充满了过分的手舞足蹈。我差点没有和 林娜调起情来。我时刻记着,这是林娜,她是李冠的婆娘,同时也是我不喜欢的 女人。   我陷入沉思的空隙间,李冠把一片西瓜递给我。我有些慌忙地接了过来,因 为我不知道这西瓜是怎么来的。我吃得很快,而且很干净,把西瓜皮啃得只剩薄 薄的一张。吃完那片西瓜,我抬起头来,才发现林娜不在房里了。   丢掉西瓜,我对李冠说,我不习惯你这房子的气息,让我憋得慌。这么小的 房子,一个男人附带上一个女人,真是没多少趣味。李冠不像李冠地冲我微笑。 他嘴边还有一粒黑色西瓜籽,像是一颗痣。我甩着双手在房里走来走去,这时才 发现此房和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我特别注意到,多了几个毛茸茸的小动物,挂 在床头的墙上。床边的墙上,原本张贴着一幅色情图画,而现在张贴着二张色情 图画。   我盯着那两张极富挑逗的图画,可能有几秒钟,才转过脸来。刹那间,林娜 微笑的脸庞像一堵墙一样屹立在我面前,清晰地充满了我的眼帘。我突然觉得林 娜很神秘。此时,我心有点乱。我在想怎么表达一下我的内心以及对她看法的转 变,但还没等我想出来,她把微笑转化为严肃的板板脸,说,我们去楼顶上去吧。   此时已经是深夜或许甚至凌晨,我正眼直勾勾看着李冠的眼睛,因为我觉得 他或许会反对这个提议。李冠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用手轻轻地推了推我的肩膀, “走吧。”我不想走,我只想睡觉,于是我用肩膀推了推李冠的双手。他显然没 有料到我会反抗,于是露出一种遭到欺侮的表情。这让我措手不及,似乎我真的 伤害了他。   林娜已经跨出了门,她手里提着黑色的尼龙袋,里面装着一些长长的东西。 我起先以为那是甘蔗,但转而又想,现在不是出甘蔗的时候。李冠在后面边装着 和我亲兄弟似的讲话,边把我往门外搡。   站在屋顶看下面,确实有点颤微微的感觉。我始终不敢靠近围栏,因为那围 栏太矮。林娜和李冠却站在围栏边上,从黑尼龙袋里掏几根烟花棒来。李冠把打 火机递给林娜,示意她点火。林娜没有接过他的打火机点火,而是把手里的烟花 棒递给我,意思是让我也来放。我每多走一步,就觉得身子轻了一些。林娜对我 似乎很有耐心,像个幼儿园阿姨那样诱导我克服恐惧心理。   李冠突然把打火机一甩,大声说了句,你到底放不放?!我吓了一大跳,李 冠的声音沿着屋顶向四面八方滑翔下去,撞上墙壁又弹了回来。林娜手里的烟花 棒啪地一声掉到楼面上。四周一下死一般沉寂,我连呼吸都憋住了。   李冠把手里的烟花棒扔到楼下,仍然那么大声地说,“真是不像话!”我已 经走到他们身边了,却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我弯下腰去,在楼面上 摸着搜索打火机。我摸到了打火机,起身对着他们,才发现他们两个相互瞪着眼 睛,喘着粗气。.   僵僵地站了几秒钟,我再一次弯下腰去从黑尼龙袋里抽出一根烟花棒,然后 递给林娜,说,嫂子,来,点燃。林娜从我手里夺过烟花棒,直接扔到楼下, “你像话得很!”然后又取出三根烟花棒,每人发一根。给李冠发烟花棒的时候, 李冠有点犹豫,手在半空不上不下。“冠哥哥!”。李冠于是接过烟花棒。   放完第一根烟花,大家还是沉默,气氛始终是沉沉的。“我去下面捡烟花 棒。”李冠往下冲,林娜没有反对。“小心点”。林娜又取出两根来,我和她各 一根。“我看还是等冠哥上来,一起放吧。”我说出了到楼顶上后的第一句话。 我始终犹豫不决,是因为害怕被打扰的居民报警,那个时候就不好玩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林娜把嘴巴凑到我耳边轻声说,一股热空气灌进我的耳洞。 伴随着热空气,还有林娜的唇膏味道,灌进了我的鼻子,让我觉得很恶心。   李冠上来了,活蹦乱跳地,舞动着手里的烟花棒,像是舞动着战旗。我们又 点燃了烟花,随着烟花在空中爆炸,我们开始一声声呼喊。让我们更加振奋的是, 对面房子里,也有人在欢呼,而且声音都比我们都要大。遥遥看去,一个女孩的 单薄的身影贴在一扇窗户上。   烟花很快就燃完了,于是我们都躺倒在楼面上。我舒展着四肢,一种从未有 过的自由感充盈着全身。我们说说笑笑,跟先前相比,气氛完全不同了。   一阵汽笛声传来,我们不约而同地爬起来,趴在围栏上往下看。一辆火车从 不远处滑过来,很轻快,像是一把锋利的钢刀,把一块铁片整齐地劈开。哗哗的 声音呼啸着,林娜也个跟着叫喊起来,歇斯底里一般。房子都震动了,我死死抱 住围栏,把身子的重量全压在上面。   2   第二天,我在楼顶上醒过来,感觉身上很沉,衣服都润了。我身边,李冠和 林娜的身子正相互搂抱着。林娜的头发很不谐调地紊乱着。我想和他们打声招呼 再走,但最后还是悄无声息地走了。下楼的时候发现李冠的房门没关拢,往里面 探了一头,初步断定没有遭窃,于是继续下楼。   跨过铁轨的时候,发现路口上树立着一张牌子,上面大大写着一个“血”字, 并印了几块红色的血样的图像,另外还贴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几张死人的照片。那 些被火车撞得血肉模糊的开了花的尸体,很安静地躺在铁轨旁。   本想搭公交回去,但一想,反正没什么事情,不如走路。一路上,都是灰。 叫卖的喇叭声让人头疼。我左顾右盼,目光搜寻着穿得裸露且性感的女人,结果 还真发现了不少。我在她们身上打发着除了看路以外的空余目光,心里不觉愉快 起来。我还往那些红房子里觑,从那些细小的缝隙里,总能看见几个正无所事事 的女人,虽然只看见背影,但比外面的更刺激,看两眼我的脸都红了。   路上看见李冠手下马仔唐堂,我问他好,他也问我好,然后双方擦肩而过。 我继续走路,太阳已经有三个人高了,也渐渐毒辣起来。我没有洗脸,又冒出油 来,感觉很不舒服。我诅咒这鬼天气,咻咻地走路,满脸愁面。简直就是个忧郁 的诗人。街上的车辆多起来,而且脾气都不小,喇叭声此起彼伏。蝉的声音响起。 简直世界末日了。   走到房时喝了起码三瓶啤酒那么多的水,不敢往床上躺,衣服已经粘到皮上。 赶紧脱衣洗澡,水不冷,有点温热。洗完澡,光着身子在房里走了一圈,身上的 水基本上干了,取了件新衣裳,准备出门。这时才想起没开手机。难怪一上午没 人叫我出去玩。   才开机,铃声就响了,屏幕上显示:李冠。他先胡乱责备了我一通,然后问 我在哪,我说在家。他问我到哪去,我说还不知道。他说,既然没有预定,那就 来打牌,具体地点另行通知。我没有异议,只说先要补个早餐。说话间我已经走 出房门,但突然想起,还没有刷牙,又返身回去。   还没走到包子店,李冠的电话又来了,说地点已经定好,要我马上过去。我 问还有哪些人,他说都是自己人,就挂了。我拿了两个包子,一手一个,轮流往 嘴里塞。   我骑着那辆摩托车突突地向李冠他们走去,顾不上看沿途热闹。我一骑上摩 托车,就顾不上看其他的。今天车多,所以我更要聚精会神。一路上我狂按喇叭, 冲锋在前,那些由于堵车而只能坐而等之的司机,看到我只有羡慕嫉妒的份。突 然,一辆白色面包车内一人对我骂了句脏话。那句话我没有听清楚,但能确定是 脏话。我扭头看了他一眼,还是突突地走了。   正在我得意洋洋的时候,一把口水朝我飞来,落在我的脖子上,顺着脖子往 胸膛里流。骂我两句我能容忍,但吐口水到我脖子上,我就忍受不了了。我急刹 车,瞪着车内人,很平静地问了,刚才谁吐口水了。没人回答我,相反,他们都 用在动物园里看动物的眼光看着我。我差点跳了起来,但还是忍住了,再一次轻 言细语地问,刚才谁吐了口水。   车上坐着的都是些农民模样的人,其中不乏老人和小孩,他们都寡着脸,神 情木然,俨然即将就义的农民起义军。这些农民起义军坐在微型车上,开始捞捞 脑壳,抓抓背心,但就是没人回答我的话。车流涌动了,我把摩托车横在微型车 前面,开始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我恨不得找支牙签来,插插牙缝。   喇叭声一齐响起,顿时热闹非凡,都在跟我急。手机也跟着响了,上李冠在 催我了。李冠开始对我凶,说我耽误了大家的时间,良心上应该受到谴责。我说 你再怎么谴责我也没办法,我被人唾了。李冠问我,被人唾了,是什么意思?我 说,就是有人把口水吐到我脸上,给我洗脸了。李冠一听,立即问我身在何处, 主动要求增援。   地方离李冠已经很近了,所以他很快就来了。不但他本人来了,后面还跟着 四五个人,男的女的都有,颇有古惑仔的派头。我突然有点感动,对李冠说,冠 哥,你看,今天这事真是麻烦你了。李冠大手一挥,说,哪里的事,兄弟你太客 气了。   说完,李冠摇晃着走到微型车前,很温和地用两只手指敲敲车玻璃,突然大 声呵斥说,是谁,吐我兄弟了?不等他们回答,他又使劲拍了拍车门,不承认, 都给我下车,车扣下了,免得阻碍交通!微型车司机开始接话了,虽然声音很细, 但还是能让人听清楚,他说,大哥,不是故意的,放人家一马咯。这个时候他接 话,我的火气就来了。好一个吃硬不吃软的家伙。我冲到司机前面,“嚯”地就 是一拳。这时我听见李冠率领的队伍里面有人在尖叫,一眼望去,一个小女孩正 双手抱着脑袋,似乎我是在打他。李冠手下唐堂立即瞪了此女孩一眼,她就安静 下来。   拳头落在司机脖子上,他拼命咳嗽起来。“我操!”我准备再打第二拳,手 刚刚扬起来,女孩又双手抱头尖叫起来。她这一尖叫,反而让我转而一想,再打 可能会出问题,于是就收手了,只用拳头顶着他的脑袋,不停骂他。他先是不停 咳嗽,咳完嗽停下来,他送给我笑脸和好话,望着那显然有点恶心的嘴脸,我突 然之间有点同情他。我把拳头收回来,心里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不知道下一步 怎么做。   这时,李冠大声喊了起来,有人打“110”,快跑!然后一帮人都跟着他跑 起来。看着他们飞跑起来,我慌了神,提起拳头,胡乱又在那司机的脑壳上补了 一拳,然后发动摩托车,飞奔起来。   在马路上兜了一圈,我才突突赶到李冠在电话里说的那座屋子前。停下摩托, 我还不忘四处张望了一阵,生怕警察撵来。推开门,才发现一屋人都是站着的, 一见我进来,都哈哈大笑,李冠和他手下唐堂笑得弯下腰,差点在地上打滚。   “都严肃点,打牌了。”说着我率先坐在了牌桌边,随手把麻将搓来搓去。   我,李冠、唐堂,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坐拢来,开始打麻将。我注意到, 那个先前尖叫的小女孩,站在唐堂后面,百无聊赖地看着唐堂抓牌的爪子。以前 从没见唐堂带她来过,也从没见过。我朝她瞥了几眼,觉得很眼熟。有可能是因 为她的长相很大众化的缘故。   我抓了一张九万,朝唐堂指了指,对唐堂说,你乡下来的表妹?叫什么名字 哟?唐堂正在思考怎么接牌,眼皮都没有抬起来,微微偏了一下脸,对那女孩说, 告诉明哥,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孩子还是板板着脸,怯生生地望着我,说,我叫 陈临。说完有低下头,继续盯着唐堂的手。   今天我的手气显然占有明显优势压住了在座其他三位,我打得有些飘。我知 道这样飘着打是不对了,过于冒险,但今天发生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我怎么飘就 怎么糊。   我又糊了一牌,兴致正高,于是对称陈临说,你怎么让哥哥我浮想联翩了? 我平时总浮想联翩,但手气好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我说的浮想联翩,只不过想 逗陈临一笑。但她没有笑,我只得垂下眼皮看牌。后来我手气下跌,尽管每把胚 子生得乖,就是要不到牌。我再次抬起眼皮,想和陈临打打趣,增加些手感,但 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我问唐堂,你乡下表妹上厕所去了?唐堂输了钱,脸上没表情,机械地左右 各瞟了一眼,“不知道。今天的手气真他妈的烂。”   我已经连续五把没糊牌,现在终于听糊了,但我望了望,其他三个人似乎都 听糊了,都有点急燥,抓头搔脑,好像身上很痒。可对我而言,这样的牌已经让 我没有兴趣。我打起精神希望糊一次牌,并且假豪迈地说,糊了这把,今晚的宵 夜我就包下。   话刚落音,牌就糊了。李冠把长城一推,说,好,这可是你说的,今天晚上 你请吃夜宵。牌就打到这里,散会。我回家休息去,空出肚子晚上吃穷你。李冠 其实并未输钱,刚刚几把他也是连赢。李冠站起身来,唐堂极为留恋似的说,冠 哥,再打一会,我的钱都输光了,我表妹还得回乡下呢,车费都没有。李冠大手 一挥,“既然钱都输光了,还打个屁啊?!”   李冠一走,大家都闷闷不乐,我拉着唐堂的衣袖,问他,那小孩子真是你表 妹?唐堂打着哭腔,说,骗你做什么?“那她现在哪去了?”——“谁知道,她 古怪得很,要不是我姑姑要我帮她找个工作,我才不想带着她呢。”——“她想 找什么工作?”——“一个初中生,能找什么工作?呃,她人呢?真的不见了?” ——“我去找找。”   四处找不到,我才走到楼顶上去碰碰运气,果真发现了她。见我上来,她微 微挪了些位置,但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眺望着眼前的群楼。我冲她笑了笑, 她也回笑。她笑起来没有酒窝。我不喜欢有酒窝的女孩。   我和她在那静静地站着,像两个傻子,看着下面的一切。乱糟糟的。我很快 想了一连串问题,涉及到她的年龄、性格、兴趣以及对我的看法,但都被一种力 量给堵住了。我想,这是在做什么?突然间觉得很荒诞,我是一个如此无聊的人 啊。兹茲的声音响起,原来她在用指甲刮着水泥。我的牙齿顿时麻酥酥地,赶紧 挥手叫她停下来。   她哈哈大笑,似乎很得意,我恨不得冲上前去刷她两个耳光。我恼怒地瞪了 她一眼,她立即止住笑声,用很无辜的眼光看着我。我盛气凌人地说,小孩子, 到处乱跑,大家都在找你!她回答,我已经十七岁了,明年就十八。说着她双手 举过头,投降一样,慢慢转身一圈,给我展示她的身段。她的确已经不是小孩子 了,只是穿的衣服稍微嫌宽大了点罢了。   我叫她下去,她说还要看看。我说有什么好看的,她说就是要看一下。我就 扭头要走,又对她说,陈临,楼上有很多坏人。她朝我扁了扁嘴,表示不屑于我 的恐吓。   我还是走人了,咚咚咚下楼,声音特别大,模仿坏人的脚步,想让她跟我下 楼,但她没有跟来。下楼和唐堂道别,告诉他他表妹在楼顶上,想轻生,并嘱咐 说,晚上的消夜,把她也带来。说完,我骑着摩托车,突突地往回赶。   回去睡了个觉,什么梦也没做,死了一般,直到傍晚才醒来,精神饱满。洗 澡的时候都吹着口哨,平时我很少这样。赢的钱也不多,可能刚刚能应付今晚的 宵夜钱罢了。   3   李冠催得急,隔五分钟一个电话打过来,搞得我很烦躁。一路上我想着今晚 有多少人,得花多少钱。这些人就是这样,一听说有人请吃,就会一窝蜂地上来。 骑上摩托车,我心里仍有点隐隐的担忧。   夜色还好,比较柔和。夜风阵起,吹得也干净,也清爽。突突的声音一下大 一下小,路上车辆也少,我随兴发挥,没有走直线,而是左拐右弯,耍动作玩酷。 突然听见林娜在路边大声喊我名字,一个急刹车,扭头过去一看,她和李冠站在 一棵树下,跳着,向我招着手,示意我过去。   我把车退到他们身前,突突的声音像是一头捅过刀子的猪在呻吟。我停住车, 和他们在路边的草坪里坐了下来。林娜要回一趟乡下,明天清早的车,今晚只得 住在车站的一个亲戚家。我们谈话的内容主要是道别和设想下一次见面的场景。 李冠恋恋不舍,话语间总是流露出过多的柔情蜜语。我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所以 左看右看,嘴里叼根青草。林娜要回乡下去,这是经常有的事情。我要是在乡下 有个家,在这巴掌大的县城里憋久了,肯定天天想往乡下钻。林娜站起身来,抖 了抖白色连衣裙,在李冠脸上捏了一把,说,冠哥哥,再见喽。   在马路边,李冠跨上我的车子,林娜朝我们两个挥手,口里说着拜拜。李冠 身子往后歪,目送着林娜。我加大油门,猛地朝前开去。李冠说,安全第一,生 命要紧,我操!   向右转。李冠拍了拍我右臂膀。“去夜市摊因该向左边才是啊。”——右边 新开了一家,味道没得说的。李冠有些激动。——“我操,冠哥哥你心也太黑了 点吧。”——李冠没有回答我,似乎是在思考问题。我偏头看了他一眼,看见他 眼里充满了空洞。   我们来到新修的广场上。空旷的广场上,人很少,风很多。很好,我说。泥 巴的气息夹杂在风里面吹进我的胸腔,我豁然开朗起来,迎着风奔跑。李冠在后 面跟着我跑,但跑了一阵就停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吞气。我就笑他,李冠,都 是林娜惹的祸,当初就叫你莫认真,人家乡里妹子,狠着呢,你却偏偏要当了真。   有本事你莫跑!李冠站直了身子,指着我,简直是吼叫起来。“莫认真啊, 冠哥,开玩笑的,其实嫂子挺好的,不单人漂亮,还单纯、善良,最重要的是她 守妇道啊,不比那些烂货,一个比一个烂,不值钱!”   我说的全是内心话,在李冠的胁迫之下,我竟然如此精炼地概括出了林娜的 优点,我感到很吃惊。李冠并不听我的,继续向我移过来。我似乎听见了他拳头 紧握的响声。我有点害怕此时的李冠,只得转身跑起来。   李冠在我身后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我莫名其妙,被他搞得一头雾水。我 停了下来,他还在那里笑。“再笑就要笑断肠子了,冠哥。”我有点担心他,我 心想,他是不是疯了?我慢慢移动步子,向他靠拢。他还在笑,笑声渐渐变大, 大到我不能理解的程度。   我终于离他只有一只脚那么远了,我甚至已经伸出手去,想安抚他。正在此 时,李冠突然停住笑声,双手扑过来卡住我的脖子。他紧紧卡住我的脖子,我不 能呼吸,喉结疼痛得要命,想咳嗽却没有地方出气。李冠眼睛鼓鼓地看着我,面 带笑容。他的眼白上爬满血管。   我感到头晕时才想起反抗,我用拳头敲打李冠的脑袋,用脚踢李冠的脚。他 似乎毫无反应,对我的反抗不屑一挡。我继续手敲脚踢了一阵,没有效果。我转 而伸手一抓,抓住了他的下阴。这下就来效果了,他电击般和我分开,然后蹲下 来喊疼。   我说,冠哥,你那东西挺大的。他停止了叫疼,又冲上来。这次我放开手脚, 也不怕他狠,趁他还没走拢来,我就一脚踢过去。他也踢来一脚,和我正面交锋。 结果我们都倒在地上,然后放声大笑。   笑了一阵,李冠爬过来,和我坐在一起。夜风再次吹拂过来,我们的头发和 衣服随之摆动。你看,这一片要是开发出来,可不可以摆一个夜市摊?李冠认真 地指着前面的空地对我说。“恐怕到时候你连个位置都占不到了。”——“我已 经找到一个亲戚,他在城管工作,他说好给我一个摊位。”——“你真的打算摆 个夜市摊,没有开玩笑吧?”——“真的,老是玩也不是个办法,林娜还打算要 生孩子呢。乡下妹子,就是这样。”——“想不到你也会改邪归正啊。”—— “哪里?我从来都是正的,哪时邪过吗?”   我们再一次大笑起来。我原本想过去做服装,但后来想做服装耗的时间太多 了,林娜哪能做得住呢?还是做这个好。李冠打断了我的笑,继续指着前面空地 憧憬,俨然在说醉话。我站起来,然后把他拉起来,跟他说宵夜去了。   李冠笑着说,宵什么卵夜,他们都散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你什 么时候跟我玩起神秘来了?去什么地方?”——“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们朝摩托车走去。李冠开车,把我拉到不常去的一条巷子里,然后停在了 一扇门前。李冠推开门,似乎谙熟路线,进门后和这个打招呼向那个问好,都很 亲热。李冠带着我一直往前走。里面的灯光有些黯淡,颜色是黄色的。   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房子,李冠坐了下来,大声喊着郭瓦。一个人应声出来, 我认出就是白天和我们一起打牌的那个人,于是就颔首对他笑了笑。他向我招手, 说不用客气。房间里充盈着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香水味,有点刺鼻。   我挨着李冠坐了下来。李冠指着墙上的图画说,你看看,觉得怎么样?这时 我才注意到墙上有许多图画,都是动物和武器的画像,活灵活现的。我粗略环视 了四周,说,都不错啊,搞美术的?李冠随手取了一张图画,放在胸口上,说, 你看,纹在上面是什么感觉?   这时我才知道这是纹身的地方,在这之前,我还不知道我们这个小小城镇都 有纹身的地方呢。林娜会同意你纹吗?我站起来,随便拿着墙上的图画看看。起 先都是她提出来的,还开玩笑说胸前纹只老虎,后背纹只老鹰,叫前虎后鹰。我 没有回答他,或许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吧。别看林娜是乡下妹子,一向是很前卫 的,电视看多了。李冠补充着,他以为我不理解林娜,替她解释。   我无意间发现了一幅人像,看起来很眼熟,那起来端详了很久,又放下了。 怎么,想把她纹上去吗?这可是还没有人纹过的呢。郭瓦端着一个盘子走进来, 边走边对我说话。我连忙把图画放下,说,不用,我不纹身。   李冠已经躺在屋子中央的黑皮沙发上,郭瓦问他怎么搞,他答,就来个“前 虎后鹰”吧,挺时髦的。郭瓦嘲讽似的地说,你知道什么叫时髦,简直是个老土。 李冠说,叫你纹你就纹,多嘴小心我喊人砸你店子家伙。郭瓦连连点头,说,你 是大哥。   郭瓦解释说目前只能选一面,等肉长好了再能做另一面。李冠选择了前面。 我看着郭瓦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子,说,怎么,这要动刀动枪的?郭瓦说,这是 冠哥的风格啊,我决定给他打八折。   “不疼吧?”——“会有点点吧,但习惯了就很舒服,有人还上瘾呢。”— —“很多人做这个?”——“时髦嘛。”   大家都笑。   那个女孩,是陈临?我也不太确定,陈临的图像怎么会在这里呢?——“是 啊,我看她很特别,就把她画出来了。”——我又拿起图画端详起来。她同意吗? ——“怎么不同意呢?还很高兴呢。”——“现在的女孩子真是让人费解。”— —你落伍了看来。李冠似乎很痛苦,但硬是憋出一句话来,像是在憋粪。   李冠四肢伸展地躺在黑皮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酷似癌症患者临终时的 眼神。我叔叔临终时就是这样,什么话都没说,直勾勾地瞪着天花板,慢慢合眼, 最终都没有合拢。李冠,你不会死掉吧?我抚摸他的肩膀。   李冠叫出了声音,叫我别动他,疼得很。我说没那么夸张吧?我看你们都不 说话,我一个人憋得慌。李冠又憋出一句,你想说什么?——“就说说陈临吧, 她的像怎么会在这?”   她在这工作过两天,还是冠哥介绍过来的呢。郭瓦停了停手中的活,转身向 我。李冠用手推了推他,说,暂停,休息下。   “看来你们跟她很熟,我以前都没见过她。”——“不是我们跟她熟,是她 和每个人都熟。这样的女孩子,接触久了你就知道了,管谁都当男朋友。”—— 这么说,她早就是你的女朋友了,李冠打趣。——“我才不想跟她搞在一起,麻 烦。”——“我看她挺懂事的,不像随便的人呐。”——“兄弟你错了,对女人, 不能看表面。她们内心都是一样,比男人还要野还要下贱呢。”   李冠和郭瓦又笑,我也勉强地笑了笑。   “野不野你知道,她在你这的时候,没少受过你的欺负吧?”——“说什么 她也是你冠哥的人,唐堂那小子也看得紧,我没机会啊。”——“瞧你那样子, 如饥似渴?那你花点钱去红房子嘛。人家乡下来的,你以为好欺负是吧?”—— 就是啊。我随声附和了李冠一句,又站到那图像前。——“得,你们围剿吧。我 不说了。”   大家于是安静下来。   你看她穿那件低胸裙的时候,对谁都把腰弯下来就知道她是什么人了。我不 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可郭瓦又找了话来说。你看她那对奶子倒还好,圆、白、大。 ——还很有手感吧?李冠的声音带着痛苦。我劝他说不要勉强,不行就算了,别 纹了,他妈的自找痛苦。他说哪能中途放弃?——手感不手感那当然只有你冠哥 知道了,她就是叫我们去试试手感,不也要先得到你冠哥的批准么?   只郭瓦一个人干笑了两句,然后也就自觉停止了。顿时陷入沉默,屋里似乎 有些沉闷。李冠默不作声,似乎被疼痛钳住了。我找个借口走出屋子,到外面透 透气。外面不觉下着蒙蒙细雨。在灯光的射映下,让人产生是在下雪的错觉。这 是盛夏时节,我却莫名希望下一场大雪。我抽出烟来,走到雨中,边走边吸烟。   突然,咚咚咚的声音响起来,我抬头一看,新华书店上面的大钟敲响了,已 经十点钟。小城镇的人夜生活相对缺乏,街道上已经很少见到人,大家都龟缩在 屋里,看电视或者做别的什么。但我还是看见远远的有一群年轻人走过来。他们 在街道中央走走笑笑,说话的声音特别大,街道也显得特别寂寥、空旷。有一个 女孩干脆躺到了地上,大声唱着流行歌曲。经过的车子都远远地绕过他们,似乎 现在他们才是这条街道的主人。   一支烟已经抽完,我想再取一支,却发现嘴里苦涩得要命,重又把烟插进烟 盒,开始往回走。走了几步,我又往后望了望,似乎在寻找什么。我自问:我要 寻找什么?然后不禁苦笑起来。脚步放得很慢,不知道怎么的,似乎很不情愿再 回那间屋子。   4   隔了一个星期,李冠胸膛的伤口已经愈合。先是结痂,后来细细的痂垢一条 一条地凋落下来。一切都按照郭瓦说的那样顺利长成。李冠向我展示他的老虎, 把胸肌绷得特鼓,说,是不是很真实?我说,真实,像是画上去的那样活泼。一 周后,李冠又去了趟郭瓦那边,一个人去的,我没有陪他。晚间不小心,得了感 冒,整天拉肚子,在外面不方面。再说,我也不喜欢去那个地方。   在李冠把老鹰纹上去的第二天下午,林娜回来了。李冠很高兴,在车站接到 林娜立即给我打电话,说林娜回来了,晚上大家一起喝喝酒庆祝庆祝。我答应了, 并且问他林娜对他的纹身满意吗。他对我说,林娜想剥掉他这一身的皮,说一看 见他现在这个样子,好心情全被破坏了。说着,李冠对我说,林娜想跟你说两句。 林娜问我,她离开的这段时间李冠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我说,他要做 肯定会第一个报你批准,他报了没有?林娜清脆一笑,说他敢。林娜的笑声多了 些泥巴味道,让人很舒服。   晚上我一直在沿河风景带吹风,李冠打电话过来,叫我去娱乐城,包厢都订 好了。我又抽了支烟,把烟蒂扔到河里,骑着摩托车去跟李冠会合。   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领我进了包厢,并对我说了声好听的话,我的心情随之 好了一点。我坐到郭瓦身边,对他说,女人穿旗袍,挺好看的。郭瓦说,兄弟, 你什么时候研究起女人和旗袍来了,不错,我建议你看看《花样年华》,里面…… 他还要继续说,我拉了他一把,说,兄弟,我上个厕所。   我走到厕所初,在外面的镜子前面洗了一把脸,然后打理起自己的头发,把 前面的一小撮卷发拉直,用水粘了粘。这时,从男厕所旁边的女厕所里出来一个 女的,一看是陈临,我竟然有点胸闷,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捧了一捧水,往脸上 搓。陈临没有跟我说话,从我背后走了出去。陈临走的时候既没有洗手,也没有 声音。   我再次进到包厢里时,李冠招收把我叫过去,坐在他左边。他的右边是林娜。 我四下看了看,陈临坐在唐堂身边,正和郭瓦说话。说话间,陈临几次把腰弯下 去,郭瓦趁机就往她领子里面觑。   李冠举起手中瓶子,站起来喊大家喝酒,于是大家都站起来,说敬冠哥。我 一口气扎了半瓶啤酒,不觉气从鼻孔里冲了出来,眼泪都熏出来了。李冠拍拍我 的肩膀,说,兄弟,你酒量不行,少喝点。我说,没事,今天高兴,我喝死算了。   自李冠站起来以后,他的手下隔五分钟一个,逐次站起来,举瓶子,“敬冠 哥,也敬在座的弟兄。”这样一圈完毕,大家都有点醉态,开始走到点歌机前面 点歌。有人开了舞灯,于是稀稀拉拉有人走到前面扭动摇晃身子,模仿电视里面 的经典镜头。   音量开得特别大,唱歌人的声音把我的耳膜都震破了。我只得不停喝酒,并 和身边的人大声说话,才算平衡了点。   李冠叫林娜上去跳个舞,林娜躺在沙发上说累,李冠于是拉着林娜,走到前 面点了首歌。李冠和林娜唱歌,眼神总是迷离的。林娜嗓子好,据说在乡下念书 的时候,经常被点名参加学校的各种晚会。李冠的声音多少有点像狼嚎。我在一 旁很开心地看着他们,并且笑了。   我又望了望陈临,完全是下意识的,其实我不喜欢这样老是盯着一个人。她 还在唐堂和郭瓦之间,而且和郭瓦已经是贴身了。   李冠叫我上去唱一首,方把我的思绪拉回来。我朝他摆手,说身体虚,丹田 藏不住气,唱不来歌。李冠对着话筒哈哈大笑,说,不唱就不唱,也没必要把丹 田掏出来做挡箭牌啊。   下面一阵稀稀拉拉的笑声和掌声响起,我不知道是冲着李冠来的还是冲着我 来的。但还是在心里得意了一下。我糊里糊涂地和身边一个穿吊带的女的说起感 情来,东拉西扯,又说起感情、性、婚姻、婚外恋等之间的关系。那女的眼睛直 盯着前面的人群,根本没有与我说话的心思。她漫不经心地说,我操,别老土了, 这些东西全是他妈一个正常人所需要的,谈论什么呀。我拍拍她露出来的肩膀, 说,牛啊。她说,牛个屁。然后她起身上去抢林娜的话筒,说要跟李冠唱一首。   林娜把话筒让给她,重重倒在沙发上,提起酒瓶喝酒。林娜跟我碰瓶,说, 你怎么不也去纹个身什么的?我说不喜欢把自己的身子弄得残缺不齐。林娜用酒 瓶指着李冠,说,你看看他,现在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皮了,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我问她,他去纹身不是你提议的吗?她翻了个白眼,仰头枕着沙发,说,傻逼, 我随口一说,他就去做了,简直像个小孩子,烦躁。   我没有接过林娜的话说下去,继续喝我的闷酒,身子已经发热了。我的目光 完全盲目地跟随着那个吊带女人在人群里穿梭。点好歌,她站在李冠面前,纹丝 不动,双腿交叉着。她穿了一条超短的牛仔裙,双腿一交叉,似乎没有穿内裤。 她把头发一甩,很像电视里的歌星那样,唱了起来,含情脉脉地注视着李冠。一 首歌唱完,竟然给人的感觉很不错,嗓子也还有磁性,能把人的注意力牵住。我 不禁给她鼓了掌。我想问问林娜,吊带女是何来头,扭头一看,发现林娜闭着眼 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我示意李冠不要唱了,回到林娜身边来。李冠把话筒递给唐堂,坐了回来。 “怎么样,兄弟,过瘾吗?”——“当然过瘾,和冠哥在一起,只有快乐,哪有 忧愁哇。”——“少跟我说这些狗几巴话,我看你忧愁得很呐。”——“来,干 了这瓶,冠哥!”   一瓶下肚,李冠把身子倾斜过来,嘴巴凑到我耳朵边,说,兄弟,要主动点, 我支持你。说完又推了推我的肩膀。——“冠哥,你说什么?”——“说什么你 自己懂,乡下妹子挺好的,你看林娜,她不就挺好的?”——“哦,是。挺好。”   李冠双手夹着林娜的一只手掌,不停地摩挲。林娜微微睁开眼睛,说很累, 想休息。李冠从兜里掏出几粒包装好了的K粉,摆在桌子上,向大家招手,喊他 们过来用。一窝人涌上来,剪开管子,将粉粉一条一条均匀地洒在桌子上,吸了 起来。   众人吸毕,音乐随之变换了,节奏性很强,音量很大,震得我内脏都发抖。 林娜惺忪着双眼爬起来,把鼻子往桌子上摁,用力吸着。李冠把她拉住,说,老 婆,你休息吧。林娜似乎还在梦中,推开李冠的手,“少管我!”   吊带女人上来拉李冠的手,说一起去欢乐。她的腰弯得很低,里面两只中等 身材的乳房清晰可见,很有动感。看了两秒钟,我心虚起来,叫李冠跟她上去。 李冠不去,说要看着林娜。林娜在桌子上像头狗一样吸着零星的粉粉,根本顾不 上李冠的劝阻和拉扯。   吊带女人走到李冠背后,把整个前胸贴到李冠的后背上。李冠的伤口没有痊 愈,顿时疼痛得趴到桌上。我看他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很难看,有白有红有黑。吊 带女人的手伸进了李冠衣内,在他胸膛上抚摸着,嘴里发出哼哼的呻吟。李冠双 手撑在桌面上,拼命喘气。   林娜直起身子的时候,吊带女人双乳摩挲着李冠的背心,正处于忘情的自我 陶醉状态,而李冠几乎已经趴到桌子上。林娜随手从地上提起一个空酒瓶,举到 头顶又掼到地上。酒瓶瞬间成了一堆碎玻璃,在地上四处滑行。几乎与此同时,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林娜一个耳光扇在吊带女人脸上。   吊带女人从陶醉中回到现实,瞪着林娜,但身子仍没有离开李冠。林娜再一 次横手扇过去,吊带女人大叫起来,“三八!”直起身子,双手在前面乱抓,但 并没有抓到林娜。林娜眼睛都不眨,又一个耳光扫去,打在吊带女人的太阳穴上。   吊带女人“啊”了一声倒在沙发上。这时,李冠站了起来,抓着吊带女人的 头发,把她往外拖去。我随他们一起走出去,其他人仍然继续各自的狂欢。林娜 走到舞池中央,双手抱着后脑勺,高频率地扭动着身子。林娜一个人在舞池中间, 显得那么孤单。   李冠把吊带女人拖到刚才我洗脸的地方,要去脱她的衣服,她死死抓住自己 的衣服。李冠一把抓住她的一支乳房。吊带女人痛苦地嘶叫起来,然后坐在地上, 口里说着模糊不清的话语。李冠还要去拉她起来,我拦住了他,说,兄弟,算了。   李冠拧开水龙头,给自己泼了几捧冷水,然后捧了一捧泼到吊带女人身上, 转身走了。吊带女人坐在地上,目光呆滞。——“走吧。”——她没有理会我。 ——“走吧。”——她还是老样子。——我转身走开,又进了包厢。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热潮向我袭来。随着音乐的高低起伏,在昏暗的灯光下, 众人正在以各种千奇百怪的姿势扭动和摇摆着自己。我感觉很累,有点后悔今天 来到这个地方。穿过人群时,热气混杂着一种让人作呕的刺鼻气味,差点让我吐 了出来。   我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把一切都拒之于外,感觉自己躺在云朵上,离身 边的一切很是遥远。音乐的声音渐渐离我远去,又好像钻进了我的脑袋,在里面 不停翻滚,如沸腾的开水,冲撞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真的睡了过去,那似乎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如同我已 经沉睡了几个世纪。我很担心我已经不能再次睁开眼睛,于是我就使劲让自己清 醒,不要入眠。事实是,我的努力全部白费了,而且,我渐渐平和了下来,十分 安详。我就那样,任时光飞逝,我躺着,在时间面前我是静止的。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音乐的节奏更欢快,更加振聋发聩了。我迷糊地坐了起 来,发现前面都是一些形状各异的影子在舞动,像是电影里面那些诡异的神秘境 地。我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使劲搓眼。   待我渐渐能看清前面晃动的人群,首先寻找到林娜和李冠纠缠在一起的身体, 然后,我看了看沙发上,没有发现陈临的身影。我在舞动的人群里找寻着陈临, 她正夹在众人当中,衣服上半部分的扣子已经解开,领口褪到了手臂上。在众人 中,她显得尤其孤芳自赏,因为她的舞姿是那么自由自在。汗水让她浑身湿透, 汗水顺着发尖流下来,她脑袋不停摇摆,汗水四射,照亮了四周的空洞。   然而她并不是孤单的,郭瓦正在她身边游弋,时不时做出挑逗的动作。她完 全闭着眼睛,任凭自己的身体跟着音乐的节奏摇晃,动作是那么轻盈。郭瓦则在 她身边萦绕着。她看了郭瓦一眼,用手在郭瓦眉梢上指了一下,然后又解开了一 粒衣扣,更加狂野地摇头。郭瓦转身走到她的背后,双手搂住她的腰身,裆部顶 住她的屁股,和她一起扭动,上下前后起伏,他们配合得如此之天衣无缝,简直 浑然一个人。   我身体渐渐发热,有点心神不定,再次闭上眼睛,不想去看陈临,可还是眯 着一条缝,偷窥似的看着她和郭瓦近于完美的配合。   看了几分钟,我还是出去了。走出包厢门的那一瞬间,有种解放的感觉,觉 得全身轻松了。深呼吸几下,走去洗脸。吊带女人已经不见了,地上有几滴水。 我不停用水洗自己的头发,发出“噗噗”的声音。   洗完头,我又端详起镜中的自己,眼珠子都是红色的。   突然,陈临的身影出现在镜中。我在镜中圆睁了眼睛,确认了镜中人真是陈 临。她正往厕所里走去。我转过身,抢先抓住了厕所门把手,把陈临推了进去。 陈临睁大眼睛看着我,想说什么可没有说出来。我左手去捞她的裙子,把她的裙 子捞到腰上,右手去脱她的三角裤。我把她的三角裤褪到大腿上,然后去解自己 的皮带。   我解开我的皮带,裤子随即缩到了脚踝处。我掏出自己家伙,准备进攻。正 在此时,有人推开厕所门进来。我措手不及,连忙堵上门,但已经晚了,那人已 经进来,并且站到我们面前。   我看清楚来人是林娜,连忙把拉链拉上。我的脸立即就火热火热地烧了起来。 我低着头,没有看她。“我……”我想说些什么,因为我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喝多了。你什么也不要说。”——“嘤嘤……嘤……嘤嘤……”陈 临在这个时候哭了起来,并且捂住自己的嘴巴,俨然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   哭什么?没见识!林娜摔门走出去。我看陈临的三角裤仍然缩在大腿上,就 帮她提上去。我把她的三角裤完整地穿好,并且无意识地在她光光的屁股上抓了 一把。我把家伙拣好,捞上裤子,系好皮带,给陈临衣服的扣子全都扣了起来, 并给她整理了凌乱的头发。她不哭了,像个木偶那样站在我面前。我出了门。   我没有再进包厢,直接走下楼。已经是深夜,我仰头望了望天空,一天的星 星,似乎随时都要掉下来。我开着摩托车在马路上飞奔着,很快就来到了沿河风 景带,风很大很凉。我脑海里一片空白,似乎生么也没发生过,整个晚上一直在 这吹风。我喜欢吹风,这是我一个坚持了很多年的习惯。   5   这阵子的生活很紊乱。我先是去了一趟金子岭,在那过了一夜。   那天晚上,我在沿河风景带吸了一包烟,然后骑车回了家。一直没有睡着, 脑海里总是混乱无比,什么也不去想,很疲倦,但无法入睡。月光从窗户照射进 来,落到枕头上。我爬起来,趴在窗台上,仰望夜空。月亮很圆,没有星星,一 天的乌云。   我去兜里取烟,才发现已经被我抽完了,于是捏着打火机翻来覆去。我躺下 去,又翻身起来,背靠着墙壁上的瓷砖上,感觉很一阵阵凉意注入体内。月亮隐 到云层里,远处山林的轮廓呈现出来。   光着身子走到桌边,把卫生纸卷起来,点燃就抽了起来,呛得我眼泪都流了 出来。但继续抽着。渐渐地嘴里有点凉。我哈哈大笑起来,完全出乎意料,把自 己吓了一跳,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扔掉卫生纸烟,我把自己卷在被窝里,剧烈地 呼吸起来。被窝里闷热无比,我出了一身汗,可我死死抓住被子不放手。   后来竟然迷迷蒙蒙地陷入了介于睡眠与清醒之间的境地。似乎在做梦,我躺 在海洋里,任海浪把我推到一座房子里面。我不停向上爬,可楼梯摇摇欲坠,而 且极难爬行,向下望去,下面是万丈深渊,看不见底。我拼命往上爬,最后爬到 了顶端,蘑菇形状的一块圆形铁块。我站上去,蘑菇的中心便开始上升,边沿开 始下降。我不停往下滑,我努力想抓住些什么,但什么也抓不住。我掉了下去, 开始飞翔。   我重重摔在地上,只觉得头很疼,一摸,发现已经起了个鸡蛋大的包。我睁 眼看了看四周,月光还在,透过蓝色的窗帘,显得越发蓝幽幽的。地板上一种沁 人心肺的凉意传进来,让我差点睡着了。但过了一会儿,凉意就变成了热意。   从地上爬起来,斜躺在床沿上,发现外面已经已经蒙蒙亮了。公鸡的打鸣声 稀稀拉拉地传来。竟然有些冷,肚子疼得厉害,走到厕所里,蹲了十来分钟。我 看着天色一步步变亮,不觉有了种重生的感觉。回到卧室我又躺下,只觉得累, 浑身乏力,被掏空了一般。   再一次醒来,已是太阳一个高了。恍惚之间,觉得不可思议。这一觉睡得实 在太沉,做过的梦都忘记了。似乎生命中不存在这么一截时光。只觉得眼眶发涩, 揉了揉,放眼眺望对面的青山,在阳光下显得很安静。   出了门才知道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把背包晃了晃,还是跨出了门。走出去几 步,好像想起什么似的,重又走了回来。看了好一阵,我始终以为是个错觉,但 昨晚停放在门口的摩托车,确实不见了。我意识到是被盗了,轻声骂了两句娘, 然后继续走路。   我本不知道去哪里,单知道要出去走一趟。我没有亲戚在乡下,也没有朋友 在那里。原想去一趟北京或者上海,至少还能找到个落脚的地方。   等我走出县城,走到河边,放眼望去,金子岭赫然呈现在我眼前,我才确定 去那。在学校的那会去过金子岭,那上面有寺庙可以住宿。有个和尚,人人都喊 花和尚。有花和尚给你炖鸡吃,炖得漫山遍野都是香味。   我走到金子岭的时候已经挨近黄昏,一路上我走走停停,甚至想大睡一觉。 但从来没有想过要返回去。包里装着的零食都吃光了。走到寺庙前面,我重重一 脚踢开红色大门。花和尚笑着对我说,小伙子,身体不行啊,要节欲哟。我还没 来得及回答他,就感觉顿然晕眩起来,然后摇晃着倒在了地上。隐约中似乎听见 花和尚“哎哟”了几声,然后再无反应了。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洋溢着沉香的床上,我摇摇晃晃走到地上,在 寺院里走,空洞洞地,没发现一个人。走出寺院大门的那一刻,我被眼前的美景 惊呆住了。只见山河黄灿灿的一片,真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山丘、田野、河流、 房屋以及公路,全都像幻灯片一样呈现在我眼前。一团较大的房屋群,显得那么 孤单和渺小,但我知道那是我们的县城,我生活的地方。我对着面前的这一切轻 轻说了句:狗屎!   我向山峰走去,天色渐渐发黑,温度也愈来愈冷。逼近山峰时,发现花和尚 站在上面,纹丝不动地望着山下大地。就这么望去,只觉得他十分寂缪,没想到 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发现他泪流满面。   见我走近,花和尚没有收敛的举动,任凭泪水在脸上流淌。最后不流了,就 任凭它们随风吹干。我想和他说些什么,可始终说不出口。我很久没有体会过这 样的心情了。我站在他身边,保持着和他一样的姿势,甚至我都想让自己也流点 泪,但我没有流泪。   天色越发黑了。站在这高山上,四周起伏着野物的呼叫声,心里渐渐恐惧起 来。我想独自下去,到寺院里,但我已经没有走下去的勇气。周遭的风呼啸着, 活像一个个女人的哭泣声。我只得等花和尚一起下去。   一直等到有人上来,打着一只手电筒,我们才下山。手电筒走到我们身边, 花和尚才开始说话。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上来的是个女人。花和尚和她说些家常, 似乎有些絮叨。他们让我走前面。花和尚说,今天算是缘分。   我们回到寺院,花和尚把我安排在一间房里。我倒床就睡,但过不久又醒来。 首先听见的是充斥在四周的蛐蛐青蛙之类的虫子的叫声,简直有点难以忍受。走 到门外,花和尚笑盈盈地迎了上来,说正要叫我起床用餐。   用餐前我先捐了五十块钱的香火钱,花和尚把我的名字记在一本本子上,并 在后面写了个“五十”。席间加上先前那个女人,一共就我们三个人。花和尚总 是笑,哈哈大笑或者呵呵乐笑,简直一尊活佛。看着此刻的他,我怎么也不能把 先前在山顶上流泪的他联系起来。吃的是野味,野蛙,很鲜美。我喝了很多汤。   夜饭后,我就进房睡觉。睡不下,亮着灯随便翻看床头上的经书。花和尚一 个人在念经敲钵,声音悦耳动听。间隔也有女人洗碗的声音传来。看着看着,我 来了睡意,熄了灯躺在床上,恍若隔世。脑海里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自己已 经超脱尘世。我就这样渐渐睡去。梦里,花和尚的念经声仍在继续。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一阵叫唤声吵醒。女人的尖叫一半欢畅一半疼痛,男 人的呼啸全是力气。双方厮杀激烈,声音充满了整座寺院。在花和尚和女人的交 锋中,几天来发生过的事情,在我脑海渐渐复苏。   这些记忆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具有浮雕的性质,渐渐把我逼进一个狭窄的空 间。花和尚和女人的叫声在我耳朵里不断扩大、扩大,最后飘荡在整个大地上, 掠过高山和低谷。我用被子捂住脑壳,身上直冒汗。陈临在厕所里那木偶般的样 子老是在我眼前晃动,拉伸。而后,陈临对我大声笑了起来。我莫名其妙,红着 脸拼命奔跑。我走到大街上,人很多,我大喊救命。突然电话声响起,我却怎么 也找不到电话。我在街上无助地询问路人,有没有见到我电话。结果人人摇头。 电话声一直持续着,最后我才从被窝里抽出身,在背包里抠出手机。   电话是林娜打来的,问我在哪,方便不。我说在外面,不方便。林娜又撒起 娇来,并且说,你呀,不老实,我听出来了啦。我说你误会了。——“别多说了, 我挂了啊,拜拜。”   放下电话,不久,花和尚和女人平静了下来。我重又躺在床上。往事重又飘 然远去。我重又回了没有梦的睡眠里。   清晨,我醒来的时候寺院里静悄悄的,有几只小鸟在空地上跳跳又飞飞。我 又爬到山顶,望了望县城,沿河风景带像是一条大便那样横在城边,让人特别恶 心。我坐在朝阳里,看着山里各处农家上面冒出青烟,真想大喊几声。   我没有大喊,走回寺院,仍旧静悄悄的。我背起包出了门,有些留恋地走出 寺院大门。上面的对面已经模糊不清了,我只依稀认出了一个“过”字。我用指 甲在那“过”字上刮了两下,转背就走了。   6   重新躺在小屋床上,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床铺上躁热异常,我却一动不动, 汗水如流水般流了下来。头有点重,有些涩,让人不舒服。突然弹起来,打了几 个有力的哈欠,鼻涕喷出去一些,部分落在嘴巴上,感觉好多了。   这个时候窗户下面有人喊。听出声音是林娜,我有点懒得动。林娜先是喊我 名字,后干脆喊我“老公”。这女的是不是发春了?我想着,懒懒地走到窗边, 对着下面喊,老婆,我吊你上来。——“怎么吊?”——我把床单拧成一条,丢 下去。——“浪漫!有劲!”   林娜捆住腰子,被我吊了上来,一上来就落入我的怀中。倒在我怀里后,她 并不急于撤退,反而把下面贴住我。我下面起了反应,想把她推开。她上面又贴 住我。我主动倒在床上,口说,你是冠哥的女人,我不动你。心里想,没有套子 啊。   林娜拧开卫生间的门,说要洗澡。我说只要你不要我陪你洗,爱洗好久你洗 好久。林娜没有回答我,身体便隐了进去。门关了。流水的声音哗哗,让我浮想 联翩。林娜的身影在玻璃上显得黑糊糊一片,我猜测她的皮肤其实很滑腻的。   夜色明显已经把县城收在怀里,林娜也好不容易出来了,头发湿湿的,还在 滴水。我提出去吃夜饭,她也同意了。我们便在城里瞎走,看见很多吃饭的地方, 我都没进去。林娜只是跟着我走。   最终还是进了一家餐馆,但吃得并不尽人意。林娜还能对某些菜说好,而我 却味同嚼蜡。我很少说话,林娜也很少撒娇。看起来像在某个仪式一样庄重,我 偶尔笑那么一两下,林娜并不附和。   又回到屋子,林娜看起电视来,我躺在床上。我希望早点睡觉,只觉得脚板 生疼。林娜一心在电视上,根本不靠拢我也不理睬我。就只有一张床,我看她会 怎样。我想着想着,把衣服裤子脱了,只留下一条三角裤,感觉很舒服,所以也 就很快入睡了。   我翻了一个身,手搭在了林娜胸脯上,她把我手甩开,我才知道林娜已经躺 下了。我试图再一次把手搭在她身上,并且不管她怎么用力,我都要箍住她。她 再一次把我的手甩开了,力气真是大啊。我于是背朝她睡。林娜是穿着衣服裤子 的。   到了清晨,外面雾气飘进来,气温有点低,我又醒过来。我突然翻到林娜身 上,去掀她的衣服。林娜眼睛都没睁开,慵懒地说,不要咯。她的样子激起了我 的冲动。我把她夹在下面,一手插到她的屁股上。我摸到她裤衩下面潮湿一片, 立即有些后悔。   我摸到潮湿一片,但我还是回退了。我把手缩回来,放在鼻子上嗅了嗅,然 后老老实实地放在床上,一动不动。林娜动作敏捷,把我三角裤利索脱到大腿上。 我把裤头拉上去,背着身对着她。她轻轻说,不然我就会告诉李冠的。   不久后,我觉得没有意思,就翻身下去。起床刷牙洗脸。我这么一闹,林娜 也下了地,对我说,这事不要和李冠讲。边说,她边拉开门出去。   晚上,我接到了李冠的电话,叫我去宵夜。我本不想去,但想想反正没事, 去就去吧。   不知道是李冠有意安排还是巧合,夜市摊上的一个桌子边,就围着李冠、林 娜和陈临三个人。见我走来,李冠招手,口里喊,总算到齐了!   给我留的位置在李冠对面,左手边是林娜,右手边是陈临。我不是那么自然, 没有直面看陈临,脑海里还浮现出那天晚上她呆若木鸡的神情。我大众化地打了 声招呼,坐下来。斜看陈临一眼,她用指甲刮着啤酒瓶,腼腆的样子。林娜正和 李冠缠绵着,两人不时捂着嘴巴偷着笑。   一去我就开始灌自己酒,得到李冠和林娜的大力赞扬。其实,我是除了喝酒 不知道做什么,再则,我也希望借着酒劲,改变下现场氛围。酒确实是好东西, 两瓶下肚,我就开始和陈临说话了。   陈临这女孩其实并不必我想象当中要的保守、要木讷,不,她很开放、很活 泼。当然,这种开放与活泼,多半与她懂得别人的心思相关。这样的人挺要人命 的,也难得。如若是带着利益的目的去做这类人,必然很吃得开。我声音有点大, 向陈临说起那天晚上的事情,表明我是喝多了。她嫣然一笑,说,就知道你喝多 了。   我想说,莫非你想和我一起犯错误?我没有说出来,只对着她笑了笑,然后 喝了杯酒。李冠在一旁笑得不可收拾,对陈临说,他今晚也喝醉了。陈临说,有 你送他回家,他醉了没事。——“可我不知道他家在哪啊。”——“切!”   听他们说这番话,我想喝醉的欲望便越发大了。我真的想知道,今晚喝醉了 会发生什么事情么。我很快地提杯,一色一口见底。此时的陈临与我似乎有种不 曾约定但已经存在的默契,便是使劲灌自己,惟恐自己不醉。   渐渐地,四个人开始拉开阵营。我和陈临,李冠和林娜,分别组成两组,说 的话也只属于两个人之间的。我全身木木的,但感觉很好。我无法将陈临的现在 和她在屋顶上时联系起来,至于在包厢里的举动,我更是觉得那是另外一个人。 此刻,这种想法越发明确。   我也开始笑,陈临笑起来带着些许腼腆。趁她低下上半身的时候,我把眼光 从浅衣领口往里面望去,果然望见了那东西。和我平时想的差不多。我这么想着, 其实也并不害羞。等她抬起身子,仍旧那么腼腆地笑着,我才突然觉得猥琐起来。   我开始打听她的生日。换在平时我肯定不会问她这个问题,即使是想问,还 是会说不出口的。现在,我却很直接地问她,你的生日是多少?她的表现有点平 淡,这使我有点失望。她也很快地告诉了我,并补充,“就在下个星期六哦。”   不知道是不是感动于她的坦诚还是酒力作怪,我的眼眶陡然间竟然温热起来。 我连忙抽出一截纸巾,擦了擦眼睛,以免到时候不好解释。我的身子已经在摇晃 了,却一点都没有停止喝酒的意思。我不停举杯,说,干,然后就干。   喝完一杯,我对陈临说,下个星期六,哥哥请客,你把能叫到的人,全都叫 来,街上的叫花子也可以。我说话的时候舌头发硬,身子微微颤抖。林娜凑上一 句,说,哎哟,你哥哥发财了妹子,你一定要好好宰她。   陈临仍是笑,说她已经买好明天的车票,要去深圳。我大声说,深圳有什么 卵好的?我们这个小县城,你看不起?我差点站了起来,手在桌上比划着,弄倒 了一杯酒。陈临说,去深圳总比这好啊,这么大的地方,找了这么久了,都没找 到工作。   我说,我去过深圳,那地方坏人多,你一去,他们就把你吃了,骨头都不剩 一根。陈临喝了一杯,说,哥哥你莫吓我,我几个同学在那边,都没有被吃掉哦。 ——“你那些同学能跟你相比吗?你不想想。”——“什么啊,我不懂。”—— “你是什么货色,她们是什么货色?”   她竟然瓮声瓮气地说,什么啊,你说什么啊,我不懂呢。我心里于是有了点 淤火,但我还是笑着对她说,你人长得好看!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她没有笑, 只轻轻用指头在我肩膀上点了一下。我差点被她点倒下去。   我对她说,你就这样吧,明天去退票,或者现在去也可以。总之要考虑好, 把票退了,至少也过了生日再去。生日的事情我包了,你多喊两声哥哥就舒心了 啊。她呵呵一笑,说,还没想好呢。   正在这时,李冠和林娜吵了起来。我们完全不知道原因,李冠霍地在林娜脸 上扇了一耳光,林娜一手捂着被打的脸,一手试图去反击,却被李冠抓住了。   “你还想还手?是不是嫌打得不够重?”——“李冠,你做初一,老子就能 做十五!”   林娜站起来,用脚踢李冠。李冠也站起来,一脚过去,把林娜踢开了。林娜 哭出了声音,喊着我的名字,说有人欺负她。   李冠把头偏着,不看我也不看林娜,看着地。林娜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臂, 喊我帮忙。我不作声,只僵在板凳上。我没有看林娜,也没有看陈临,只看着桌 上的空酒瓶。   林娜几乎是把整对乳房放在了我的肩膀上,在我耳朵上轻轻说,起来,去把 李冠揍一顿,就算我求你了。我始终没有动,酒全化作冷汗,从全身各部位流出 来。林娜还在说着,口气几乎是央求。她尽量压低声音,可在我听来就如在咆哮。   “到底怎么了,娜姐?”   林娜没有回答陈临,只拉我的手。陈临站起来,拉林娜,口里还喊着李冠, 叫他站起来。“是男人你站起来啊。”李冠一动不动,口里喊声“贱货”。陈临 走到李冠面前,给了李冠一个耳光。林娜见了此情此景,突然放开手,哈哈笑起 来。李冠捂着被打的脸,仍然一动不动。   我站起来,飞快地跑开了。我直接往河边的野地里跑去,飞起来似的。我张 开双手,迎接着对面的风。我飞着飞着,泪水就像雨水般往下流。   7   那天晚上的事情最后是怎样的,我不知道。在河滩上呆坐到半夜,我就回去 了。现在想起来,那天晚上我为什么要在林娜面前表示出极大的冷漠,真的想不 出理由。至于我为什么要逃跑,则更加让我本人都费解了。   那天晚上以后,我也不知道他们各自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李冠、林娜和陈临, 他们怎么样了?甚至连事情的起因,我都不曾知道。这些天来,我一直窝在自己 的房子里,天天玩游戏。我这是在有意躲避还是害怕事情的真相会暴露在我面前, 或者是在为那天我的表现而羞愧?   我仔细地把事情的前后想了很多遍,始终理不出头绪来。我在这样的漫想中 睡下去了,但耳边似乎老有人在轻轻呼唤我。我好比一具无主游魂,在房间里漂 浮着,每天除了出去吃一顿饭,都没有踏步出门。我始终不清楚,是什么导致了 我的这种转变。   我的手机一直开着的,但没有人打电话给我。我想着很快就是陈临的生日了, 但我现在的钱显然不够给她摆酒席的。想着这些,我就盼望着陈临已经到了深圳, 在深圳找到了男朋友,被那男的亲吻、搂抱并且和那男的睡一张床。   这样想着,电话响起了,是个陌生号码。我一接电话,听出声音是陈临的, 立即心跳开始加快。那种兴奋简直超出了自己的想象。陈临还在县城里。   “这些天一直在等你消息,生日的事情怎么样了呀?”   “哥哥说好的,肯定会做到,你放心啊。”   “可我听人说,你其实没钱噢。”   “哪个王八蛋说的?就算没钱,我也会去找钱嘛。”   “好无聊噢。”   “哥哥带你去玩。”   “去哪啊?”   “随便你,你想去哪?”   “是你要带我去玩,肯定是你有地方去啊。”   我四处找地方,然后随口说了邻县,并且说,我很久就想去那玩了,一直没 找到同伴而已。陈临立即就答应和我一起去,并且说现在就过来,以便搭最近的 一趟火车。离今天去邻县的最后一趟车,只有一个多小时了。   挂了电话,我有点隐隐地后悔。我再次把兜里的钱全部取出来,按照面额一 一摆在桌面上,数来数去,还是那么多一点没变。然后我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直接跑到对面的银行里,把卡上的钱全部取了出来。这样一来,心里才有些踏实 了。   从银行里出来,发现陈临已经在马路边等我了。她伸长脖子看着我的房子, 而我从她身后走过去,轻轻喊了她一声。她有些惊讶地转过身,看着我。回过神 来,她就往车站走去,边走边说,快啊,不然晚了。   我们还是赶上了最后一班车,而且车上人很少。这是一趟首发车,开往深圳 的。陈临坐在我对面,我们都靠着窗户。车是空调车,所以窗户打不开。陈临用 手抹了抹窗户上的雾气,很兴奋地对我说,我退的就是这趟车的票。   陈临从包里取出一包香烟来,问我抽不?我说不抽,车内是不许抽烟的。陈 临露出不屑的神色,抽出一支叼在嘴里,然后低头去找打火机。正在这时,一个 乘务人员走过来,对陈临说,小姐,车厢内不许抽烟,谢谢。陈临对他一笑,说, 不用谢,嘿嘿。   刚才陈临那一笑,确实很迷人。虽然是应付的笑。我想过很多次,伸手过去 在陈临的鼻梁上刮一下,但始终没有付诸行动。   我去过邻县几次,都是去陪别人赛车。邻县有一帮喜欢赛车的人,成天没事, 就喜欢到处拉人比赛,结果在一次比赛中,他们的老大翻车,当场死亡。之后, 他们的组织也就散了。我也再没去过邻县。   在邻县下车的时候,我一下子被那熟悉的场景排斥在外,感觉浑身不自在。 “今天来做什么的?”我甚至自问。陈临在我旁边,依然很兴奋。她应该看出了 我的沉郁,但她却一个劲拉着我四处走。   从商场出来,我实在受不了了,说,去找宾馆吧,不然没地方住,这边住房 紧张。陈临抖了抖身上新买的衣服,说,走吧。   最后只找到了一家次等宾馆,而且房子里有一股臭味。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恨不得立即脱衣睡觉。陈临开始洗澡,身影在门玻璃上晃动,突然让我来了些精 神。我想冲进去,忍住了。   洗完澡,我躺在床上,睡意渐渐涌上来。陈临在床上看电视,把头发上的水 甩得到处是,偶尔洒到我的脸上。我很想对她说,睡吧。我没有说,因为太累了, 脚底板似乎散裂了。我假装打起鼾来,陈临却把我摇醒来,说,我们出去散步吧, 我饿了。   我强打起精神,说,走吧。走出宾馆,陈临把手挽住我的手,让我感觉很意 外。虽然我们开的是一间单人间,我也没有过多的想法。这个夜晚让我回想起林 娜在我房里的那一晚,我想,陈临应该就是第二个林娜吧。我们缘分不够。   此刻陈临表现出了我们交往过程中从未有过的热情和可爱。她依偎在我的怀 里,似乎我们热恋已久。吃饭的时候,她也给我盛饭,给我夹菜,让我突然有种 “受宠若惊”的感觉。也因此产生了无尽遐想,我们这样出行,多少有些像是两 夫妻吧?自从爸爸和妈妈分开,他们各自去了各自的城市,把我扔在小县城,我 就对看起来很像夫妻的人有种莫名的反感。而今天,我找到了另外一种感觉。   从餐馆走出来,陈临突然神秘地对我说,你是不是要去一趟药店?   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很疑惑地问她,你生病了吗?她还是那样神秘地笑 着,只是脸上多了淡淡的红晕。“还不去?”她推我肩膀。我的脸一下红透了, 我转过身,没有看她。过马路的时候的时候我差点跳了起来。从药店出来,我竟 然轻轻哼起了歌曲。   从药店出来,我们直接回了宾馆房间。我关上门后,陈临还特意把插销插上 了。我打开电视,陈临安静地依偎在我身边,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   “你很紧张?”   “我以前还没有过……”   陈临这么一说,我突然侧身过去,斜着眼睛看着她,神情多少有些鄙视。陈 临先是不解地望着我,然后低下头,眼光在寻找着什么,游移着。虽然她眼睛里 流露出了无辜,但我还是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陈临突然哭了起来。我突然不知所措。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抱住她。她虽 然在我怀里,可人依旧是伤心的,通过她微微发抖的身体,我能感觉出来。突然 她的泪水掉了下来,掉到我大腿上,我的裤管就那样慢慢洇湿开来。   我不知道说些什么话能弥补自己刚才的鲁莽。我就那样抱着她,然后静静地 发呆。陈临依然在抽泣。我只能让自己麻木开来,然后木头一样坐着,尽量把腰 板伸直。   这一夜确实很漫长。不知道过了多久,陈临突然不哭了。而此时的我,突然 倒在床上,只觉得浑身酸痛。陈临见我倒下,连忙叫我哥哥。“哥哥,哥哥,你 莫倒啊,你莫吓我。”   我强撑着坐起来,脑子里都是星子。我抚摸着陈临的头发,说,哥哥没事的。 其实我全身已经麻痹,即使是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也是没有任何感觉的。或许是 因为我的脸色很难看,陈临把我扶到枕头上躺下来,然后给我泡茶。喝了几口热 茶,果然好多了。   见我慢慢好起来,恢复了原来的样子,陈临突然很兴奋,几乎在房间里舞蹈 起来。她在我身边躺着,不停说着自己的童年。她的童年和现在是混杂在一起的, 似乎现在还在童年阶段,说起来就像在说昨天的事情。   她说完,然后是听我说。我闭着眼睛,感受着童年里泥土的气息,慢慢地回 到了爸爸和妈妈在一起的岁月。我就那样讲啊讲,一切都离我那么亲近起来。多 年来遥不可及的东西,现在伸手可碰,晶莹剔透起来。   这夜晚就这样慢慢流淌着,我回到了在溪水边捉蝴蝶的往事里。当我说着说 着,陈临又哭了起来。这回我没有去安慰她,也没有做出任何表示,仅仅循着先 前的语调,继续讲述我的过去。   除了哭泣,陈临整个晚上一动不动。当我翻身过去,发现她已经进入睡眠, 但脸上还残留着泪痕。我也慢慢睡去。第二天挣开眼睛,发现窗外阳光明晃晃的。 空调的声音单调地响着。   陈临没在房间里。   我喊了几声陈临,都没见回答,就起床去找。我走到宾馆总台的时候,去问 服务员,她们都对陈临毫无印象。   我急冲冲地走到外面,左右望了望,看见陈临提着两袋包子往这边走来。她 茫然地看着身边的人和事,好像并不快乐。   我转身回房,钻进被子,假装还在睡觉。这时,我瞥见那盒昨晚买来的避孕 套安静地摆在床头下的地毯上,很想笑。   门开了,然后又关上了。我听见陈临把包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打开电视,搜 索着频道。   我突然踢开被子,把陈临搂进怀里,然后用被子盖着。我在她脸上亲吻起来, 陈临慌乱地迎合着。我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我把舌头往她嘴巴里送,但她的牙齿 紧紧闭着。我又开始在她身上摸起来。她的身子很柔软。   陈临开始拼命挣扎,最后挣脱了我的怀抱。她站在窗户面前,满眼的凄然, 看着下面的街景,脸上都是茫然。我看着她,她看着外面。   “林娜姐和冠哥吵架的那天晚上,你怎么不去帮忙?”   我好似冷不防被刺了一针,全身开始收缩起来。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自己 也不知道答案。陈临又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   “我不知道。”   “他们都是因为你,才吵架的。你不会说你不知道吧?”口气像是在审讯。   又被刺了一针,我彻底没有话说了。过了好一阵子,我严肃地对她说,陈临, 看问题,想问题,要全面,不能只听某些人一面之词。我觉得要是再忍,可能会 出问题,于是就说了。   陈临又哭了出来。我被她弄得有点昏厥。   8   回来的路上我简直觉得是在逃难。车疾驶着,我们都只看着窗外,什么也没 说。陈临的态度和来时完全两样,不时陷入到稠稠的愁思当中。我们都显得不太 自然。他妈的,真是活见鬼了。   我生日可能会回去过,乡下都是这样的,生日像是过节。车快到站的时候, 陈临侧头看着我说。我有点愤怒地说,你有病啊,说好了我负责。在乡下过节, 在城里也一样是过节。陈临笑了起来,你有钱吗?她的笑不知道是开心的笑还是 嘲讽的笑。一念之间,我发现眼前的这个女孩很陌生。   火车突然停了下来,窗外是熟悉的景象。李冠的租房就在这片,我们经常在 这条铁轨上戏耍。我们下车吧,反正要去找李冠。我拉着陈临的手。你有病啊, 车门不会开的,陈临坐着不动。我加大力气拉她,车却缓慢开动了。   我重又坐了下来,望着窗外的一切。一切突然那么熟悉起来,包括那些零散 的花花草草。真想撞开窗户跳下去。好似有人在轻轻呼喊着我,就在我耳朵边。 我对陈临说,你能知道我的感受吗?陈临不屑地说,神经病。   车到站了,我们下车。陈临冲在前面,我追不上她。检票口有很多车站工作 人员,还停着一辆急救车。陈临急着想冲出去,被检票的人拉住了。她把票扔到 那人面前,头都不回就走了。   检好票,我追了出去。站在人流中,放眼四望,却没有了陈临的踪影。突然 一个很熟悉的声音传来,是伤心欲绝的哭声。我扭头过去一看,是林娜在那里哭。 她前面是几个车站的工作人员。他们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 人。那个人的躯体不停痉挛抽搐着。   我不能确定那人就是李冠,可林娜喊着“冠哥”,一路哭了过来。担架把检 票的游人全都吓到了一边。一些女孩看见担架上面目全非的李冠,哇地捂住眼睛 哭了起来。   我冲了过去,只见血肉开裂的李冠的嘴唇在那里不停地翕动,似乎在呼喊着 什么。我挪开人群往担架方向走去,刚走出人群,林娜立即抱住我,咬着我的肩 膀哭着。我想到担架上去和李冠说两句话,但林娜把我抱住,我动不了,只能眼 睁睁看着李冠被抬上救护车,然后(好似在喊疼的)救护车的警笛声划开宁静的 天空,在汹涌的马路上穿梭着。   警笛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微弱。 ◇◇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