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dxiong.com)(xys.dropin.org)(xys-reader.org)◇◇ 　　高昂的头 　　智广俊 　　王恒从市政府兴冲冲地开会回来，就迫不及待地通知办公室老张召集全站人 员开会，在家的二十一名人员很快就来到了会议室，王恒眉飞色舞地向大家传达 了一个好消息：市委、市政府准备上一个百万亩丰产沟农业技术推广项目，这是 市委徐书记陪同省委王书记去山西省考察看准引进的项目，其重要意义不言而喻。 为了搞好这项工作，全市各级党政部门齐发动，科技、财政部门全力配合，市财 政将拿出五十万元专项推广经费，当然我们农业部门责无旁贷，农技推广站更是 首当其冲,负技术总责任。徐书记在会上答应给我们推广站分10万元推广经费， 这是市委、市政府对我们推广站工作的信任与重视，我们肩负着重大的使命。同 志们，我们一定要全力以赴，大干一场，大显身手，干出一个样子来。 　　与会人员听了王恒站长的传达讲话，一片欢欣鼓舞。农村实行包产到户生产 责任制以来，全市农技推广体系陷于网破线断的状态，大家一下子有点适应不了 新形势、新情况。一方面各级领导对科技工作空前的重视，知识分子吃香起来， 每个人都想干出点事业成绩来。另一方面基层农技推广体系散了，到农村开展农 技推广工作有一种老虎吃刺猬——无从下手的感觉。这下可好了，省市一把手亲 自抓的推广项目，各级党政领导直接指挥参与，有大把推广经费，何愁搞不出点 名堂来，大伙有了一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上战场立功的感觉。 　　在大伙热烈议论声中，传来一个冷峻的声音：“请问王站长，百万亩丰产沟 栽培有技术资料吗？过去我们市没有搞过这项技术，一下子就推一百万亩，不经 过试验示范程序合适吗？”说话的是高锐。王恒心头一沉，冷静了下来，这个高 锐就是不同寻常，他几乎对站内每项工作都能提出独到的见解来，有时简直就是 一个挑刺的专家，站内有这么个人真是让人喜欢让人烦。世上最怕的就是认真二 字，让高锐这种处处较真的人去干工作，自然是可靠放心，总能做出成绩来。但 是，世上的事又怎能处处较真呢，如今的工作都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你一味 求真务实，让周围的人能受得了吗？你不看，许多高层次的人士把郑板桥名言 “难得糊涂”作为座右铭挂在墙上吗？高锐的话很尖锐，尖锐的让你无法回答。 王恒刚听徐书记讲一百万亩丰产沟任务时，心里也涌现出过类似的疑问，但很快 就打消了这种念头。作为一个部门工作的领导，如果上面已经做出决策，那只有 干就是啦，再说三道四，真没有好果子让你吃。王恒严肃地说：“丰产沟栽培是 山西省普遍推广行之有效的技术措施，我们与山西省相邻，那里能行，应该说我 们这里也一定能行。引进推广这项栽培技术是省市领导亲自考察确定的，对它的 正确性不能有任何的怀疑，采取超常规的推广部署，显示了省市领导重视农业， 大干快上的决心和魄力，这对我们农技推广战线工作是一种强大的推进，我们搞 农技的人应该衷心地拥护，全力以赴地去工作。”高锐又说：“问题的关键在于 我们的工作是否真正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上。”王恒不客气地打断高锐的发言，提 高嗓门大声说：“高锐你应该懂得一个起码的道理：科学技术要为政治经济服务， 政治家始终领导着科学家，政治家的眼光就是比科学家看得全面、看得远，作为 一名技术干部，我们有责任为领导提供技术咨询，但领导一旦拍板定案的事，我 们就要无条件地去执行。”王恒生硬把高锐要说的话顶了回去。散了会，同事小 张在往会议室门外走的过程中，笑着说：“高锐，你小子可别犯了钻牛角尖的脾 气，搅黄这个项目。我们站已经三年没有正式在上级部门立推广项目课题啦，大 家都想干一把。”大伙跟着笑，显然同事们大都站在王恒站长一边，怪高锐多事。 　　王恒其实是很器重高锐的，一直把他当作站里的骨干来使用。这个高锐是北 农大毕业的高材生，上班工作了三个年头，业务技术功底扎实，又能吃苦实干， 是一个人才。但就是思维太活跃，认理不认人，得理不让人，就像一匹狂放不羁 的千里马，王恒时刻注意收紧笼头，有控制地使用他，否则，他不知会跑到哪里 去。 　　王恒也感到高锐的发言不无道理，第二天就特意找徐书记要他参观山西省丰 产沟栽培时搜集到的有关技术资料。徐书记是一个有心人，他把搜集到的有关介 绍资料给了王恒一大纸袋，里面还有一张录像光盘。王恒如获至宝，回到站里又 召集全站人看录像，学习有关技术资料。录像的效果特别地好，形象直观地介绍 解说了丰产沟实施过程，技术资料也详尽周密，大家都受益匪浅，全是搞农技推 广的内行人，一看就明白了丰产沟增产的原理，实施过程中的注意要点，对搞好 这项工作充满了信心。王恒当下就着手安排干部负责起草全市推广丰产沟的实施 规划，介绍丰产沟增产原理及技术规程等文件，报农业处领导审阅。处领导事先 就明确说明实施规划将以市政府的名义下发，推广站只是代为起草。一散会，大 家都分头行动。只有高锐还拿着几页介绍材料埋头阅读思考，额头皱起川字深沟， 神态就像发现了某种可怕的灾难一样。王恒早就感觉到高锐对这项推广技术有不 同的看法，就有意没安排他参加这项工作。现在大局已定，你还在琢磨啥？想干 什么！王恒很不高兴地开口说：“高锐，你还负责搞地膜覆盖试验项目，这项工 作就不要参加啦。”高锐说：“我对大面积推广丰产沟有疑虑。”“丰产沟是外 省成功的经验，已经大面积推广实施，农业部都出专门文件推广，所以我们省委、 市委书记才会去取经学习，你干好自己的本分工作就行了，别瞎操心，乱琢磨， 给领导添乱，作为一名干部时刻要与上级政府保持一致。”高锐把手中的材料还 给王恒，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走了。 　　徐书记工作向来是雷厉风行，不到五天时间，市委、市政府就联合下文，把 推广一百万亩丰产沟作为今明两年全市农村工作的重点，而且召开全市电话会议 贯彻落实，要求市县党委政府从各部门抽调精兵强将组成下乡工作组，全力以赴 抓丰产沟的推广实施。市政府下达的丰产沟种植任务，要层层分解，落实到村到 户，不折不扣地完成。县乡财政也要尽力拨款支持。这是包产到户以来，市委、 市政府首次组织的大规模农技推广项目，上下一心，群情振奋，层层发动，一场 声势浩大的农田大会战工程全面铺开。 　　就在这场紧锣密鼓的大戏开演之际，高锐以个人名义向市委徐书记上书一封， 寄去《论丰产沟在我市推广的局限性》的论文。提出在我市不适宜大面积推广丰 产沟的六条依据：一、两地土地土质不同。山西省是黄土高原，往地下挖多深都 是黄土，而我市多数坡地耕作层不足一尺，再往下挖就是沙石层，在这类沙土地 上挖丰产沟简直是破坏土地的行为。二、山西省种植的多是高粱、玉米等高秆作 物，而我市种植的是以小麦、莜麦、胡麻等低秆作物为主，丰产沟种植穴播的高 秆作物才能充分发挥增产优势，种植适宜条播密植的低秆作物增产效应就要降低。 马铃薯例外。三、挖一亩丰产沟约需二十个劳动工日，山西人多地少，每人平均 二亩半耕地，农民有闲散劳力挖丰产沟。而我市农民人均六亩地，加上无霜期又 短，野外劳动时间有限，大面积推广，我市农民劳动力不足。若强行推广，农民 承受不起。四、山西省降雨约五、六百毫米，而我市仅有三、四百毫米，我市在 挖丰产沟的过程中会造成土地严重的跑墒失水现象，这样就会造成春季田间捉苗 的困难。五、丰产沟有一项配套措施，就是地面覆盖农作物秸秆，而我市牧业比 重大，作物秸秆全部用来喂牲畜，没条件采用。六、没经过试验示范过程，就大 面积推广，违反农技推广程序，有较大的风险。市委副秘书长李翻飞首先看到这 封信，阅后气得大发雷霆，这不是公开与市委、市政府唱反调吗？他拿起电话要 通推广站，先把王恒狠狠批评一通。然后，把信亲自送给徐书记审阅。高锐这篇 论文不长，只有三页，徐书记很快就看完了，心头顿觉异常的沉重，作为一个有 丰富经验的领导干部，徐书记感觉到这份材料的分量，虽然他没有直接搞过农业， 但常识提示他高锐的看法不无道理。问题是这项农技推广项目是省委王书记亲自 看好的，也是农业部发文要求推广的，省科技厅还拨来专项推广经费，市委、市 政府专门下发了文件，召开了电话动员大会，千军万马已经铺开了大干的阵势， 那能轻易收场。李翻飞看到了徐书记的作难，气愤地骂道：“这个姓高的小子，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刚大学毕业没几天，啥事都不懂，就自以为了不起， 竟敢否定市委、市政府的战略部署，对这种狂妄之人就得狠狠地敲打，让他能清 醒明白过来。”徐书记说：“你亲自去趟推广站，好好与高锐同志谈一谈，对工 作有不同的看法意见是正常的。但是个人意见要服从组织的决定，按组织程序来 处理解决，不能逞强，干扰工作大局，注意不要激化矛盾。”李秘书长领命而去。 　　李秘书长来到农业处何处长的办公室，与何处长说明来意。何处长打电话叫 王恒带高锐过来。不到十分钟时间两人就赶来。李秘书长见高锐只是一个廋削文 弱的书生，不免有些轻视，开口就来了一个下马威：“丰产沟是山西省创造的成 功经验，在三晋大地普遍推广，取得了平均增产30%左右的良好效果。为此，农 业部专门下文向全国推广。我省王书记亲自带队前往取经，大家参观后很是感动， 很受启发，决心在我省大力推广，使农民增产增收，使我省农业上一个新台阶。 对丰产沟这项措施的增产效果不容怀疑，对省、市两级政府决定大力引进推广的 决策不能有任何动摇抵触情绪。特别是你们推广站肩负着重大的责任，更应该冲 锋陷阵，市政府专门给你们拨过来10万元专项推广经费，这可是近年来少有的事 情，王站长你们可不要辜负市委、市政府的信任啊！高锐同志提出的几点意见， 那只是局部上的特殊性，不能代表全局的普遍性，只要在具体工作中加以注意， 在工作中加以改进就行啦。你们也知道这是包产到户以来市里最大的一项农技推 广项目，战场已经铺开，进军号已经吹响，士气只能鼓，不能泄，动摇军心，罪 该斩首。”李秘书长用手做了一个斩首动作，结束了讲话。王恒内心对高锐也十 分地恼火，这不是吃饱了饭撑得难受吗？没事找事。这几年推广站费尽心思，想 在上级部门上课题立项，都没能成功，没项目就没有专项经费，就难在工作中做 出成绩，没成绩当站长的脸上就无光，同志们评先进，晋职称就没了资本。市委、 市政府决策上马丰产沟推广项目，由推广站负技术总责，这真是天上掉下馅饼的 好事，你挑什么刺，这不是自毁前程的愚蠢行为吗？即使项目推广失败啦，那也 自有上面的领导负责，绝不会怪罪在推广站的道理，高锐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王恒在来何处长办公室路上，黑着脸问高锐：“为啥不打招呼，就向上级写信。” 高锐说：“怕给站里领导添麻烦，个人行为，个人负责。”真是天真，真是乱弹 琴，你惹下麻烦，我这个站长还不是要首先承担责任吗？王恒当即向李秘书长表 态：“我们站坚定地执行市委、市政府的决策，全力以赴抓好丰产沟的推广。高 锐同志能动脑筋想问题值得肯定，但是想出的问题要与领导决策一致，才能变成 好事情，否则就不是添彩，而是添乱。我们回去以后，好好帮助高锐同志提高认 识，端正态度，请领导们放心。”李秘书长很满意王恒的表态，说：“行啦，你 们回去好好干吧。”他根本不想理睬高锐这个人。但是后面的对话，使李秘书长 不得不刮目相看高锐。高锐沉着地说：“科学是符合客观事物的发展规律，任何 人违反科学规律的做法都是会犯错误的，丰产沟只是一项农业技术措施，任何技 术都要有其实施的条件，生搬硬套是不行的。我对我市推广丰产沟技术，提出六 条不同意见，是对党和人民利益负责，是对科学负责，是本身工作职责的要求。 假如我的意见错了，那要以具体的技术理由来否定，用空洞的大话说服不了人。” 呛得李秘书长七窍生烟。李秘书长还没见过有这样不知轻重好歹的家伙，不由地 动怒，厉声说：“科学是什么？是你们家的专利！省市领导亲自到现场考察了解， 又经过了许多高层次专家的论证，几级政府部门反复讨论定下来的东西不科学， 就你闭门造车想出来的东西科学？你也真是太不自量力啦！”高锐没有丝毫的惧 怕的意思，两眼放射出逼人的目光，继续侃侃而谈：“科学就是实事求是，而不 在于人多人少，不在于说话的人地位有多高，不在于由什么单位做出的决策，大 跃进时除四害，灭麻雀不就证明是错了吗？那还是经过毛主席肯定的中央决策。 科学的东西就是以事实为根据，以理服人，不能以权势压人。”何处长一看双方 感情冲动，争论下去没好结果，连忙出来打圆场。“大家都是为革命事业负责， 没有个人的利害冲突，对一件事物有不同的看法是很正常的，应该心平气和地讨 论，意见一时统一不了，还可以继续讨论，继续探讨。高锐你把你的意见好好再 整理一下，同时更应多听取采纳别人的见解，下次再深入地讨论，你先回去吧。” 作为一个多年来抓农业具体工作的领导，何处长心里很清楚高锐说得有道理。但 是经验告诉他，党的历来传统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上级每项决策都是要反 复听取基层的意见，听取群众的意见，集思广益，集中党组织和人民的智慧，才 做出的决定。可如今有的领导干部总以为自己聪明，脑子一热，就拍板决策，周 围的人逢迎附和的多，明知不对，也不反对，反而牵强附会地去论证领导的英明。 即使实践证明犯了错误，也总有人帮腔找开脱的理由。实在遮掩不了，就说是为 新生事物缴学费，我们已经缴的学费够多得了。如今像高锐这样坚持真理，认真 负责的人简直快成珍稀动物啦。何处长有意保护高锐，让他走了。 　　李秘书长气愤难平，继续说：“像高锐这种狂妄之人，应该好好整治一下。” 时代已经不同了，不兴戴帽子下放劳动那一套了，不是谁想咋整治，就能咋整治 人了。何处长内心很鄙视李秘书长的为人，他的为政之道就是一个标准，官大就 是理，从来没有一个是非原则，就会对领导溜须拍马、曲意奉承。对下级却装腔 作势，不可一世。李秘书长忽然想起，最近市里要抽调一批干部下乡扶贫，一定 两年，就把高锐派下去，派到最穷的山沟里，到那种穷鬼都难呆住的地方，有本 事好好折腾去。于是就开口说：“没经过基层锻炼的青年干部，常常会异想天开， 这次市里抽调扶贫工作队，我看就把高锐抽调出去吧，这对高锐成长有好处。” 李秘书长具体抓这项工作，理由很充分，何处长和王恒提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好 认可。 　　王恒对高锐一直怀有矛盾的心理，一方面他十分欣赏高锐的才华，可又讨厌 他锋芒毕露的个性，更担心地是这家伙有一股追求真理，不计个人得失的劲头。 这种个性在社会上那能不吃亏，不碰钉子呢。王恒老朋友的姑娘正与高锐谈对象， 老朋友再三安顿王恒关照高锐，本来站里已上报处里准备提拔高锐为副站长，何 处长也看好高锐，正处于这种敏感时期，高锐你出啥风头，直接与市委的决策较 劲，这不是自毁前程吗？作为一个技术干部，被抽调去搞扶贫，那不是荒废了专 业吗？高锐，你看上去聪明绝顶，其实愚蠢到了家。他掏出手机，给老朋友打了 一个电话。 　　高锐下了班向宜宾饭店走去，女朋友丁利约他吃饭，本来他心里有事烦躁不 想去，可丁利说有重要的事，只好前去。丁利是市委机关的一个公务员，虽然是 大专文凭，但已经考取了党校本科文凭，上班工作了五年，刚提拔为科长职务， 聪明、漂亮，上进，前程一片看好。俩人在包厢坐好，菜上齐，啤酒斟满，边吃 边谈。丁利问：“听说你给市委上书，这究竟是咋回事？”高锐本来不想与丁利 谈这件事，可又不能不谈，只好轻描淡写地说：“只是对丰产沟提了一点技术方 面的意见，谈不上什么上书。”丁利严肃地说：“恐怕没这么简单吧，听说李秘 书长为此大发脾气。”高锐解释不清，就把《论丰产沟在我市推广的局限性》一 文底稿从书本里掏出来递给了丁利。丁利迅速翻看一遍，说：“你这么会这样的 幼稚！机关的工作就像一个巨大的火车头，一旦发动起来，就会势不可挡地向前 走。丰产沟是徐书记上任以来亲自抓的一项声势浩大的农村工作，只能搞大，不 能搞小，只能搞好，不能搞坏，这关系到徐书记在群众中的威信，你这么能倒行 逆施呢？那还不碰个头破血流！赶快收回你的意见，向徐书记、李秘书长道歉。 你正处在提拔考察的关键时期，求爷爷告奶奶都来不及，还能办倒捋虎须的傻 事。”高锐说：“你怎么不首先判断我提得意见对与不对，如果错了，请指出错 在那里，不分青红皂白就让我道歉呢？”“错与对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考虑的事， 我们只有无条件执行的份。”高锐恼了，说：“你也算是市委机关的科级干部， 咋说话这样的没水平，我们口口声声不是说工作要对党和人民负责吗？那能不管 对错，跟着上面瞎干呢？”丁利也感到话说得有点过于直白，对高锐这种抠死理 的人说话得讲究点方式，就劝高锐先吃饭，随后又碰杯，空气和缓了下来。丁利 换一种口气说：“世上的事是异常复杂的，光凭一股热情正义是干不成事情的， 而且往往事与愿违。历史在曲折中前进，一个人只有首先保护好自己本身，尽可 能在社会上取得一席之地，将来才有发言权，才有可能为社会做出较大的贡献。 就说大跃进时期放卫星吧，报纸上不断报道各地出现粮食产量亩产上万斤、上十 万斤的新闻，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这是吹牛，可就没人敢指出来。就彭德怀是个直 通子，凭一时意气，乱放炮，结果给党和领袖都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也毁了自 己。”“你的历史观这么能这样的混乱扭曲，那场灾难本来是党内缺乏民主造成 的，如果党内像彭德怀那样说老实话、敢于直言的人更多一点，就可以避免，你 这么能颠倒因果关系呢？”“科学技术要为政治服务。搞科学的人也应该有政治 头脑，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要因形势而异，因人而异，讲究方式方法。 比如说推广丰产沟技术一事，即使徐书记也认识到你的意见正确，但也不会停顿 下来，这关系到一个大局问题，一个领导面子问题。领导一旦丧失了权威威信， 以后即使真的办好事，也会发生指挥失灵的问题。”高锐说：“你的话越说越让 我糊涂，难道为了领导人的面子，就眼睁睁地看着事实真相不顾，而说假话办错 事吗？就凭假大空能真正树立起领导的权威吗？科学是真理，是事物的客观发展 规律，无论任何人，那怕是天才领袖，不尊重事实，不讲科学，违背事物发展规 律，也是注定要失败的。”丁利冷冷地说：“你这种大道理没错，但你也看过几 本历史书吧，应该知道，社会上像李世民那样虚怀若谷的领导人太少太少了，尽 忠直言的大臣像屈原那样落一个悲惨下场的人太多太多了，人啊！首先学会保护 自己，才可能有所作为。”“我们搞科学的人，最讨厌政客那一套，人活的就应 该真诚坦荡，人生就是一个追求真理的过程，个人的前途应该与时代合拍，与祖 国与人民的利益同呼吸共命运。二十一世纪是科学与民主的时代，我们年轻人应 该昂首挺胸有尊严地活着，人生才有意义、有价值，才会活得舒畅自由。虚名浮 利是过往烟云，不值得刻意去追求，丧失原则信念去逢迎个别领导的喜恶，那是 小人行为。”丁利脸一红，一股冰凉的感觉弥漫上来，逐渐把热情、爱情的火焰 侵蚀熄灭，虽然俩人坐的近在咫尺，但相互间越来越感觉是那样的陌生、模糊、 遥远。话不投机半句多，丁利喊来服务员买单，然后，与高锐握手告别。 　　高锐没想到就因为对推广丰产沟提出几点意见，竟导致了与女朋友的分手， 提拔副站长的落空，还要被发配到穷山沟去扶贫，气愤、郁闷、苦想，多种感觉 交集在一起。但是他不后悔，生活就应该有理想信念，人生道路上有所选择，就 得有所放弃，与科学正义在一起，就等于与光明远大在一起，即使在乌云遮日的 黑暗中，心中有了太阳，它也会给你带来温暖和勇气，高锐坚信太阳终究是要出 来的！高锐高扬着头，心中默诵着汪国真的一首诗：我们像一支响箭，一往无前 的出征。我们不是风中的墙头小草，摇摆不定。我们出征，让生命和使命同行。 他大步地往前走去。 　　挖丰产沟分春秋两季。全市秋季挖丰产沟的行动进行的如火如荼，徐书记看 着各县报上来的进度满意地笑了，在冰封大地前，全市已经挖了二十万亩，虽然 与原定目标是有点差距，但徐书记心里明白，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不错了，明年 开春再挖上二三十万亩也就说得过去了。高锐提出的六条反对意见一直沉甸甸地 压在他心上，他已经意识到提出推广百万亩丰产沟是有点贪大求多，盲目决策， 有着浓重的政绩工程色彩。当初在参观山西省丰产沟现场时，省委王书记激励他 回去好好干一把，他一激动就当场表态推广一百万亩，获得了王书记的赞扬： “还是新人上任有朝气、有魄力，我做你坚强的后盾，明年我一定去现场检查。” 上这个项目是没有很好论证过，没有充分听取科技人员的意见，周围的干部一听 自己和王书记要大力推广丰产沟的主导性意见，都一片附和，没有人提出过异议。 直到高锐上书以后，才冷静下来。但是市委、市政府已经做出决策，下面已经开 始行动，开弓没有了回头箭，不管对错都得往下搞，军中无戏言。虽然各县报上 来的数字还说得过去，但徐书记亲自下乡了解到的真实情况并不乐观。挖丰产沟 不是农民自觉的行动，而是用强力行政手段推广进行的，多数地方采取挖一亩丰 产沟抵农民做二十个义务工，不挖就收二百元现金，农民不得不挖，在这种高压 的情况下，丰产沟挖的潦草应付是免不了的事，有的地方土层薄，实在不适宜挖， 但任务分配下来，不得不挖，有的农民公开骂娘说这是祸国殃民。抽调的下乡干 部按完成任务考核工作，不管错对都得干，你想他们费力不讨好，费力办蠢事， 心里能不抱怨吗？一项科学技术通过示范引导，能为群众自觉接受，迅速转化为 生产力，转化为经济效益才是好项目，丰产沟显然不是这样的项目，徐书记内心 也是想赶快搞一年就结束吧。就在这时，徐书记收到了省委王书记批转的信访函 件，打开一看，是高锐的去信，徐书记一下子就头大了。高锐除寄去那篇《论我 市丰产沟推广的局限性》一文外，还把推广丰产沟过程中出现的干部强迫命令， 农民逆反心理的真实情况反映了上去，事例翔实，触目惊心，有些事连徐书记也 没听说过。王书记的批示是：高锐同志反映的情况，应该引起我们高度的重视， 我们不能好心办蠢事，工作中一定要有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尊重农民的意愿， 秋后我与你们算总账。徐书记坐不住了，他要亲自去见高锐。 　　徐书记和当地李县长的车磕磕碰碰、勉勉强强地开进了火石沟村，大家为这 个村的贫困破败震惊了，三四十家低矮土房院落散落在沟沿上，屋顶铺片石当房 檐，黄泥摸墙，乱石砌成的院墙一跨腿就迈了过去，多数人家连一个柴门都没有， 猪、狗、鸡四散放养。汽车进了村，老人木然地站在家门口瞭望，二三个儿童躲 在大人身后，探出脑袋，好奇的张望，也不敢走近。大村来的村主任老张照直引 路，进了村长家，大盘热炕上盘腿坐着的七八个闲人惊讶地看着进来的徐书记一 杆人，大眼瞪小眼，也不懂得答话应酬，高锐也赫然坐在其中，阴沉着脸也不说 话，老张先开口说：“市委徐书记和李县长特意来看望大家来啦。”村民醒悟过 来，纷纷下炕，把地下跑的小兔惊得乱窜，掀起的酸腐臭味扑鼻，徐书记赶忙伸 手拦住众人，不让下炕，然后一 一与在场的人握手，与高锐握手时亲切地说： “你是高锐同志吧，你辛苦啦。”徐书记还没见过高锐。李县长掏出香烟，散发 开来，徐书记挤在炕沿边坐下，与村民啦呱起来，询问生产和生活情况。村民七 嘴八舌地说个不停，徐书记很快了解到该村十年九旱，无霜期只有七八十天，只 有挂在半山腰上的几长条坡地，农业收成没保证，草场退化沙化，牲畜疫病发生 严重，畜牧业也不行，农民生产条件实在是太差，生活很贫困。农民纷纷向徐书 记表扬高锐，说什么给每家捉来良种獭兔，拉来塑料薄膜建养羊暖棚等等，徐书 记心里好笑，就靠地下跑的几只小兔，就能帮农民脱贫致富？他微笑着对高锐说： “小高，你对帮扶火石沟脱贫致富有信心吗？”“没信心！”高锐硬梆梆地回答。 “那么有其他想法吗？”“有，我正收集材料，准备向省里上书，申请将火石沟 之类的偏僻落后村庄整体搬迁，实行异地脱贫。这对维护整个灰腾梁山区生态环 境也具有重要的意义。”徐书记高兴地说：“有思路就要办法。你的想法与市委 不谋而合，市委准备选择一些有代表性的村庄整体搬迁到县城附近，建移民新村， 文件已经下达。李县长你们应该考虑将火石沟列入第一批搬迁对象。”李县长答 应说：“那是自然，火石沟属于全县最贫困的村。”“那就好了，今天我们先与 高锐同志回去，看一看扶贫办选好的移民新村地址，商量一些具体事项，你们很 信任高锐同志，应该相信他会帮助大家办好事情的。”村民们都很高兴。 　　高锐坐徐书记的小车回到县城，一起住在宾馆里，吃过晚饭，徐书记事先安 顿秘书谢绝其他活动安排，他要与高锐好好谈一谈。徐书记是去年由外地调来， 高锐对徐书记也是了解不多，第一次接触，印象还好，两人谈的很融洽。徐书记 首先说：“我长期抓工业，对农业不熟悉，七月份时跟随王书记去山西参观丰产 沟，现场看后很受感动，脑袋一热，就拍板决定在全市推广一百万亩，回来向大 家一汇报，都没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反而是一片赞美声。如今不少同志革命锐气 消沉了，庸俗世故气多了，就看领导眼色行事，像你这样坚持原则，敢于直言的 人太少了。你那一篇《论我市推广丰产沟的局限性》的论文，我是第一时间就看 到了，向有关部门征求意见，都是一片的否定的声音。结果在推广丰产沟过程中 出现了一些不好情况，这是我们都知道的。问题出来了，也没有引起我的足够重 视，直到王书记转来你的来信，我才警觉问题的严重性。今天特意找你来，就是 想好好听取你的意见。”高锐是一个坦荡的人，见徐书记真诚待人，掏心窝说话， 很是感动，就推心置腹地谈了起来，他说：“我市农业生产的特点是：气候无霜 期短，十年九旱，特别是春旱严重，土地瘠薄，耕作层浅，地广人稀，耕作粗放， 干旱和寒冷是制约我市农业生产的两大因素，解决这两大制约因素的最佳措施是 地膜覆盖技术，这两年推广站由我主持，在全市各地搞了覆膜试验示范，效果十 分地理想。丰产沟是外地的一项成功的技术，但是生硬照搬来在我市推广，是不 服水土的。当然不是说在我市哪都不能搞丰产沟，在土层深厚的旱滩地上挖丰产 沟，再种植马铃薯穴播作物，肯定会增产的。但是也应看到，在我市这种气候条 件下，越是深耕的土地，土壤越失墒严重，遇到春旱，很可能会造成丰产沟不如 平地种植好捉苗的现象，那样的话，我们挖成的丰产沟就会得不偿失，群众就会 很有意见。我考虑把挖丰产沟与地膜覆盖技术结合起来搞，在挖好的丰产沟上覆 盖地膜，既可保水保肥，又可提高积温二三百度，就可以种植玉米高产作物，确 保农民增产增收。”徐书记听了大喜，说：“你很快把这种想法写成报告，直接 给我送来。我郑重聘请你为我的农业科技老师顾问，我们共同努力把我市农业生 产抓好，抓出一个样子来。扶贫点你就不用去了，你选一个试验基地，挑选几个 热爱科技事业的同志组成科技试验推广小组，好好搞点农业科学研究，我让科技 处优先提供科研与推广经费，我与你们一块干。”高锐十分地兴奋喜悦，两人谈 得过了深夜才去睡觉。 　　经徐书记提议，组织部门任命高锐为推广站副站长，分管技术业务。在讨论 任命前，李秘书长特意提醒徐书记，对高锐这种常越级告状的人绝不能迁就姑息， 这种人是不稳定的因素，市委历来对这种人都是严厉打击压制，否则，正不压邪， 会造成很坏的连锁影响。徐书记淡淡一笑说：“高锐不是为了个人目的去告状的， 他是坚持正常的学术争鸣，那能与常上访户混为一谈。”不理李秘书长的茬。他 内心里很瞧不起李秘书长。大禹治水，堵疏结合，以疏为主，这也是为官之道。 真正想干出点事业来，不能光用听话的庸才，更得重用人才，那怕他是个刺头。 　　来年春季，全市农业生产遇到了特大春旱，土地没墒不能播种，农民干着急， 却无事可干，市委、市政府紧急动员群众抗旱播种。一个重要的技术措施就是在 丰产沟稳产高产田的基础上，大力推广地膜覆盖，两项技术结合在一起搞，种地 膜马铃薯和玉米只用半茶缸水就可以捉住一棵苗，农民大干一春季，硬是每人确 保了一二亩口粮田的苗，夏秋时节雨水又分外地充足，覆了膜的庄稼长势分外地 好，真正是一亩地产出了平时二亩地的粮，农民十分地高兴。秋天省委王书记到 农村田间视察，看到大灾之年，能取得这样好的抗灾增收的结果，对市委的工作 很满意，表扬了徐书记。 　　高锐成了市里的功臣，被推选为省劳模，职务也提升为推广站的站长，很是 春风得意，走路时还是高扬着头。李秘书长看见他，感到格外地刺眼，私下与好 朋友说：“为人之道，在于低头做人，凡是高扬着头走路的人，终究要跌跤摔跟 头的。现在上得有多高，将来跌得就有多展。”有人传话告给高锐，高锐不以为 然，他在遭遇严重挫折打击时，头也是扬得高高的。他的生活信条是：昂首挺胸 做人，光明磊落办事。他就是这样一个充满自信的人，只要干事，不计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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