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   羊走天堂   简默   一   这儿是一小片空地,与那根竖起来一天当中偶尔冒出黑烟的烟囱在同一条线 上,一堵墙将它背后戴草帽的崮挡到了外头。它匍匐在崮脚下,像一只口袋,收 集盛装着风,也就是说它是一个风眼。我看到风裹挟着灰尘和杂物旋转向上,像 一个圆柱,越升越高,跑得无影无踪了。   我亮出天蓝色的塑料皮小本子,他打开铁链缠绕的锁。我推一扇门,它吱吱 呀呀地后退,像在呻吟。扑面陈旧发霉的气息,呛了我一脸,我禁不住响亮地打 了个喷嚏。我宽容地清楚这儿所有的陈设都该搬到外面晒晒阳光,但这是久违的 奢望,它们有些一辈子都难得享受一次阳光普照。   我找到那一排,它们都是些又长又大高抵墙顶的木架子,像书橱,单元格似 的空间恰好容得下一只只书似的匣子。博尔赫斯说“我,总是在想象着天堂是一 座图书馆的类型。”大概说的就是这模样。那么,那些书也是学富五车的《辞海》 和浩如烟海的大部头。这儿就是人间的天堂,拥挤而凡尘弥漫,一点儿都不浪漫。 旁边搁有木梯,可以搭着取下最顶上的匣子,不过得抱着它小心翼翼地下来。   我拿开左右两枚蜡制桃子,在它们鲜艳而虚假的表皮下,是空荡荡的内心, 没有了充盈的汁液与果肉,时光拿它没了办法。我抱起了匣子,在那一刻,我听 到了断裂声,是木的声音,谨慎而清晰。我双手捧着它,生怕它会脱离我的手掉 到地上,它是如此地轻,除了匣子自身的重量,似乎若有若无,我怎么也不相信 它能装得下父亲的一切,包括记忆与往事。   出门穿过月亮形门,来到那一小片空地。三张板凳似的水泥台子,台前有灰 烬、烧焦的祭品、破碎的酒瓶,空气中飘散着焦糊和酒香的味道。我将匣子坐到 水泥台上,燃放了鞭炮,开始烧土黄色的纸,红色、银色、金色的纸钱元宝,一 边用木棍拨拉一边喃喃说给父亲听:“爸爸,清明到了,我来给您送钱了。”匣 子里的父亲仿佛听懂了我的话,不声不响地接过钱,在天堂买些他需要的东西。 我又将带来的五色果子和切成块的苹果、石榴、葡萄等投入火中,最后将酒启开, 绕着台子周围洒了一圈。   这些钱和东西,我相信父亲一定收得到,尽管他像讨厌疾病一样厌恶酒。但 热闹的鞭炮和热烈的酒,没了这些,父亲会感到冷清和寒凉的。   我跪倒磕头,一共三个,一个我的,一个弟弟的,一个儿子的。   类似的上坟一年四次,分别在春节前、清明、阴历七月十五日和十月一日。   二   父亲给母亲托梦两件事。都与他的家有关。   母亲决定为父亲搬家。从一个天堂到另一个天堂。   父亲走了快十个年头了,一直住在那间叫第一陈列室的大屋子里,有那么多 同伴与他并肩站在一起,像许多书亲密无间地立在架上,他或许不会感到孤独, 但他始终像飘在空中落不下地。我理解在这上头,一个人不落地就扎不下根,就 是一个没根的人,像空气飘来飘去,得不到片刻的安宁。只有泥土才是永久固定 的家,也只有泥土的胸怀与心灵才能完全收留和包容下一个人,搭起通往天堂的 路。这就是泥土的朴素与博大,一个人从生到死,都脱离不了它父亲般广袤温暖 的怀抱。   母亲还决定为父亲换房子。从一间房子到另一间房子。   现在这间房子父亲住了快十个年头了。它造型简单,功能实用,木头的质地 带给他温暖与踏实,但在与时光的短兵交接中,它渐渐肢体懒散,骨头疏松。我 没敢告诉母亲,自己听到的那一声木的断裂,一定是它的某根骨头发出的声音。 但母亲已经知道了,父亲在梦中告诉她,自己住的房子漏雨了,她为此彻夜做梦, 一晚上梦境都潮湿如沼泽。   她执意要给父亲换间新房子,像亏欠了父亲似的铁了心,一趟趟地上街到处 看房选房。我反复地劝说她,别人也跟她说,这房子就像老宅,轻易动不得,要 是父亲想回老宅看看,一下子找不到了怎么办,那样会有麻烦的。   她仍然一条路坚持到黑地不同意。我只好对她说,父亲托梦的意思是为了护 佑咱们一家人平安,搬家入土为安,不是坚持要换房子。咱们把他的新家弄得坚 固结实,密不透风,淋不着雨,让他在那儿生活得好好的,他满意了,咱们就放 心了。   她终于放弃了。   三   我和弟弟一起为父亲买了新家。在公墓。这儿是另一个天堂。   我们选了墓位,这将是父亲永久真正的家,是我们来看他短暂落脚的地方。 它目前在最末排最偏东的位置,但我知道它背后的山体很快将被一点点地开荒, 种上一排排这样的家。   我们找人刻了墓碑。碑体黑底白字刻上了父亲和母亲的名字,他们将以这样 一种坚硬的方式相依同处,永不分离。但母亲的名字被用红漆小心地描过了,这 红的笔画隔开了生与死,是一个生者与一个死者在这儿的醒目标示与距离。   到了那天下午,我们乘车去接父亲。我彻底交出了天蓝色的塑料皮小本子, 有人打开铁链缠绕的锁,我将父亲请上了车,一路抱着他不肯放手。这是父亲许 多次被抱出来又放进去以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坐上车,离开这个没根的家到 另一个永久扎下根的家。路不好走,他有些兴奋,在我怀里跳跃与颠簸,像头一 次出门的孩子。我真希望从此刻开始,他能以孩子的方式与我们在一起,永远不 再苍老。   父亲坐车上了山。迎面另一辆车高声放着哀乐,悲伤被无限放大了,哭声连 成一片,许多披白衣的人在为一个人送葬上路。与这支队伍相比,我们悄无声息, 一切都在默默进行。我们在为父亲举行一次安魂仪式,他来自于泥土,直到有一 天他偶尔将他的户口从泥土里用力拔出,从此他再也没有真正亲近和拥抱过泥土, 但他在受了无数苦难和伤痛以后,又重新永远回到了泥土,这让他踏实和安宁。 这儿真好,温暖而芬芳,承接着大地的气息,雨雪淋不着,寒风不能吹彻,是他 最后的家。人这一辈子从生下来就开始织一床棉被,用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甚至 一生去不停地织,仿佛永远都不会完工,等到了死才发觉这一刻就是最后的针脚, 而自己一生奔波劳碌只是为了给自己织一床作茧自缚的棉被,带给自己最后的温 暖,沉睡不想醒。其实泥土才是真正的棉被,它宽容博大,纯洁干净,像棉花一 样。我想内向寡言讨厌热闹的父亲一定会喜欢这个新家,和这种与泥土肌肤亲近 的方式,他本身就是一个像泥土一样不会喧哗和张扬的人。他在这儿不会觉得孤 独,我们会常来看他,给他送些钱和爱吃的东西,过年了还要请他回家和我们一 起过年,然后打着灯笼送他回来;他更不会感到寂寞,他身旁有那么多热爱泥土 的人,是对泥土共同的热爱让他们一见如故,他们可以自由串门交往,喝酒、聊 天,促膝谈心,比在地上还要亲密融洽,仇恨和冷漠都被挡在了泥土外头。   安顿父亲住进了新家,我暗暗祈祷和祝福他今夜做个好梦,明早起床像平时 一样喝一杯白开水后去跑步,他是一个因为爱我们而狂热地爱惜身体的人啊!   当晚,一连数月无雨的苍天突降细雨,仅仅持续了几分钟。   有人说,这是在淋棺,是家出贵人的喜兆。   我却觉得,这是父亲凝聚了一生最后的泪水,在向接纳和收容自己的泥土感 恩。他在那儿已经不需要泪水了。   四   公墓是开放的。只要愿意,谁都可以走进它的内心,不管你在这儿有没有牵 挂和思念,都可以找到自己短暂落脚的地方。但却很少有人去,我指的是那些与 它无关的人,他们仅仅因为忌讳或畏惧,而对它退避三丈。即使那些走近它的人, 他们中大多数也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从未真正走进它的内心,仿佛这儿不是 他们亲人的家,他们来不是走亲戚访亲人的,而是被一种空洞无奈的形式驱动来 的,与心灵无关。   踏着一路泥泞上山,刚刚下过雨,拔起两脚黏稠和沉重。路旁麦子挺直了青 翠麦穗,野豌豆紫色的碎花攀着麦秆爬上了麦梢,它总是这样缠绵着难舍难分。 在麦子中央,隆起了一堆土,长满了荒草和两棵柳树,它是一个坟,属于麦子的 主人或其他人。它游离于公墓以外,像泥土猛然起身拱背冒出的,冷静而沉稳, 却并不寂寞,我们可以将它看作一株麦子或玉米。一个老汉在山坡上放羊,他古 铜的肤色与洁白的羊毛对比鲜明,一把银亮的胡子轻轻抖颤。清明前后正是青草 旺盛的时候,羊群随意咀嚼着这季节的恩赐,白花花的牙齿被汁液染绿了,偶尔 闪烁着一朵喇叭状的红,恰是绿肥红瘦,仿佛吹响了一连串的欢愉与满足。它们 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只觉得很安静,很少有人来,一切都像睡着了一样,这 让它们很高兴,撒欢儿地在墓与墓中间捉迷藏,没有人会看它们不顺眼,突然跳 出来叱骂它们追赶它们。有时它们玩够了,一只大胆淘气的领头下了山坡,越过 小路,奔到麦子中间啃青青麦子,几只踩着它的蹄印尾随了上去。晒着阳光靠着 墓碑打盹的老汉被惊醒了,急匆匆地冲下山坡,挥舞着鞭子吓唬着羊,它们只看 到鞭影在眼前闪过,却并不落到身上,一哄四下跑散了,一会儿又像一块拼图或 地毯纠聚到了一起。   我穿过面孔坚硬的墓碑,它们有的表情模糊,有的清晰,有的隐藏到了空白 背后,像形形色色有声有息的人。它们被人编排了号,纵横有序,这是它们被我 们认领的顺序,墓碑下沉睡的人们并不知道,他们正躺在泥土里安享时光。现在 它们沉寂无声,姿势一致地插在那儿,像一张张名片,安静而简洁,被慌乱浓密 如络腮胡的野草环绕。我知道它们坚硬的面孔下有一颗颗柔软的灵魂,因此当我 走近它们时,总是轻轻放慢了脚步,对它们注目致敬,他们都活完了一生,躺在 这儿活着下一生,却同样不容亵渎和惊扰。   打父亲日夜兼程投奔到这儿,像一个倦怠的旅人投宿客栈,我每年都要来几 次。我随手拣起一根树枝在他面前画了一个圆,临到圆满的关头却留了个口子, 我是怕风和其他伸过来的手抢他的钱花,同时担心画圆满了他没有地方伸进手来 拿到。我一张一张地捻开了泥土一样肤色的纸,点着了第一张,不等它化作灰烬, 又点上了第二张,第三张……还有一挂挂风铃一样的纸钱(它们不会随风发出清 脆悦耳的声音,有的只是粗糙窸窣的私语)。我这样借助火与灰与他会面交谈, 青烟缭绕如一炷曲折蜿蜒的目光,忧伤而缠绵,我们像围炉夜话顺畅通灵,倾诉 着自上次到这次的思念与祝福。这些日子是一条河,放着我火焰似的灯盏,顺流 漂向在泥土中永生的父亲。   一只羊不知啥时踱到了父亲面前,神态安详地咩咩叫着,像在唤谁的乳名, 不紧不慢地咀嚼青草,像给父亲修理着胡子。它长着张上帝的脸,亮着两盏灯的 眼睛,举止优雅内心隐忍,带给我温暖和慈祥,我忽然错觉天堂就是这模样。   是一只羊,在我面前闪开了一道通往天堂的门缝,父亲一脸幸福地站在那儿 等我。   五   整个墓地像一座沉寂的空城,秩序井然,有时仅我一个过客。我老觉得它与 西方的某些教堂有些相似,主要是精神气质,肃穆而平等,都保持着同样的睡姿。   小时候在黔南山区,走到山脚下,常常碰到隆起的坟,上面一竿青竹挑着纸 幡迎风招展喧响,在它周围爬满了一种叫“老蛇泡”的野果,血红得像浓缩的草 莓,但我不敢上前去摘,总是远远地躲了它走。但现在我不惧怕墓地。因为父亲。 那儿是他最后的家。也是我们最后的家。有什么好惧怕的呢?   每次去看父亲,我都在下午,有时干脆选择在临近黄昏,这个一天中喧嚣与 浮躁像大海一样退潮,留下寂静与平淡的时刻。我慢慢穿过许多块墓碑,竟有走 过许多人一生的幻觉,当然也提前走过了我的一生。一个孩子站在不远处的山坡 上,手里提着一只编织袋,如饥似渴地盯着我。他是一个捡瓶子的孩子。上坟扫 墓的人带了各种酒给地下的亲人喝,饮料留给自己喝了,随手将空瓶子丢弃了, 他马上捡进了袋里,现在他盯上了我手里喝了一半的矿泉水。在这儿不像在人群 聚集的地方,没人跟他争抢生意,一切都属于他一个人,包括沉寂与冷清,他在 天堂边走走拾起一些落叶似的垃圾。   那次,我上山去向父亲报喜,我的儿子,他的孙子落生了,我想象他会非常 兴奋,他是有些重男轻女的,我们兄弟的先后降生也曾经带给他难以计数的骄傲 和快乐。临走前母亲第一次从一刀纸中抽出了一张,仅仅一张,压在了床板下, 我不完全理解她这样做的全部意义,但她看上去庄重而严肃,我知道一定与儿子 有关。父亲在离开我们前看到了我结婚,却没亲手抱上孙子,这或许是他最后的 遗憾之一。我今天来就是要亲口告诉他,我们家族的基因链中又添了重要而崭新 的一环,他血脉与精神的金丝带又一路飘扬着延续了下来。   我破例带了鞭炮,酒和酒杯。我点燃了鞭炮,它像一条金色的蛇,在石头和 草丛中间乱窜狂舞,清脆的声响像炒豆似的粒粒可数,惊动了潜伏的鸟和虫儿, 它们张翅或抬脚没命地逃跑。我摆上了两只酒杯,父亲一只,我一只,我们都不 能喝酒,因此只能用那种最小号的酒杯。斟满了酒,我双手捧起对父亲说:“爸 爸,你添孙子了,我和他敬您一杯。”父亲美滋滋地仰脖喝了,居然带出了声音。 我又斟了一杯,父亲开口说话了:“你有儿子了,咱爷仨喝一杯。”说完又一饮 尽了,响声愉快而惬意,我的眼睛一瞬间潮湿了,弥漫起了大雾。   记得儿时我不好好吃饭,剩了饭父亲抢着吃,他是怕浪费了;他早生了白发 要我拔,我恶作剧地拔下黑的充数,他笑笑装作没看见;他怕我在学校受人欺侮, 跑去求老师照顾我,说着说着眼圈红了。成人后,他病了,我陪他在异乡的浴池 洗澡,替他搓肋骨凸露的脊背;他化疗了,头发快掉光了,我想为他补栽上那些 错拔的黑发;他上路前我为他摔了泥盆,大声祝他一路走好,却不忍替他合上眼 睛。现在我有了儿子,儿子剩的饭我会吃吗?我会怕他在学校受人欺侮吗?…… 我无法一下子得出这些并不太远的答案,父亲正在我头顶三尺的地方注视着我。   夕阳被黄昏抱着缓缓下沉,终于站到山坡肩头,用力挣红了脸,慢慢地呱呱 落地了,溅开了漫天血光,一切正挺向大地的子宫,重新归于平静和骚动。   天渐渐黑透了,大雾像网猝然兜头撒下,浓浓雾气如洪水四处漫漶,白涌入 黑的怀抱,肆意游走泛滥,像黑眼睛夹住眼白,湿润地穿过我。看不见星星,也 望不到月亮,四下里潮湿清凉。我想起了我生命中那次最大的雾。我和父亲走着, 前面是雾,后面也是雾,左边是雾,右边也是雾,沉默不语但汹涌澎湃地拍打我 们,埋住我们的身体,仅露着脑袋,眼睛炯炯地亮着,如瓢在随波逐流。我们很 快迷失了,大声唤着对方,声音碰到雾像棉花悄无涟漪。我们彼此找寻,从黑夜 到天明,我终于游进了父亲的视野和怀抱。那年,我五岁,父亲长我三十。   现在我无法下山,也不愿下山,稍动一步都会让我丢失方向,越走越远,成 为今夜永远靠不了岸的孤船。守着这么多有生命的石头,我不觉得害怕,它们让 我感到安全与放心。除了虫儿唧唧的歌唱和我若有若无的呼吸,我捕捉不到任何 声音,它们一定都在屏声静气,以这奢侈而空旷的寂静来欢迎我,——来自纷扰 和喧哗俗世的俗人。我靠在父亲的墓碑上,像泊在他的肩头,小声地跟他说话, 我说他在听,他一句话不说,雾夜里我觉得他更加温暖而慈祥。   整整一夜,我搂着父亲沉沉睡去,直到阳光灿然敲响,雾气被彻底扯碎。我 和父亲就像两只相依为命的瓢,一路追随漂浮,从不曾分离。   这个雾夜至今仍淹没着我生命的地平线,让我明白墓地是成长的最后驿站, 也是生命的崭新起点。   六   “他,他本人,已经远去……人虽远去,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注视我们”。 (雅克?德里达语)   作为尘世生命个体的父亲脱离我们的当下生活远行了,留下了我们像鸟儿偎 依在母亲身边,我们永远不能像葵花追随太阳一样感受他炽热的体温与心跳了, 但他住过的房子我们仍在住,我们不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即使是在那样的雾夜, 他也可以轻车熟路地推门回家;他现在的新家我们渐渐熟悉了,他也不怕我们会 认不得去看他的路,即使遍地泥泞风雪交加,我们也能够给他送些钱和请他回家 过年。   我仍然像相信未来一样相信,他的精神与气息从没离开我们去远行,他作为 我们中永远重要的一员,就在我们中间,而且的确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注视我们, 我熟悉他那一双恒星似的眼睛。 ◇◇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