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   蒹葭苍苍   作者:Justupid   老家有条河,叫芒稻河。其实准确说来,那是一条小江,因为它里面滔滔不 尽流淌着的都是江水。   象这条河的名字一样,我和她的交情,有些田园的质朴的芬芳,也有些久远 的季节的味道。   每一次在某个不经意的时空下回想起她,回想起我和她,除了春日绵长的柳 丝,娇艳的桃花,轻盈的蝴蝶,还有那一长一短,一左一右的鲜活的和自行车交 叠的背影——曾经很多人在我耳边称道的一道风景……于我内心,这的确是一种 赞美,虽然我不曾在面部表情上显露过。我和她从来都不是以容貌见长的人,却 以一个共同的名称被很多人一直记在心里。   细算一下,那样的从前真的是很久以前了。二十年前的我和她,当时,其实 已经有“认识”五年的历史。小学里在一个教室里呆了五个春秋,却不怎么熟识, 在我们那个年代,说起来,也不算奇怪。她好像一直是高高大大的坐在最后一排, 我身材矮小,自然逃不了坐在前面的宿命。几乎没有多少相互直接对话的印象, 各自忙碌在各自的小圈子里。有时候上课不安分,偶尔关注后面的兄弟姐妹,看 到她站起来回答问题,就在想,她怎么“营养”这么好呢?当然,羡慕高个子的 想法也只是瞬间闪念。   后来一直觉得蛮可惜的,毕竟五年是段不短的岁月,虽然,那时候还太小, 什么都不懂。   快毕业的那年,惊闻她生了大病,在家休养。我自小体弱多病,所以对于生 病的人有一份特别的同情与关切。那时候不懂什么叫大病,细问老师,知道是肾 病,回去问父母,知道方言里称为“腰子病”,的确很严重,于是虽然平时并不 相熟,也和其他人结伴,去她家里探望她。她家当时还租住在别人家,那间房子 光线不是很好,见到她浑身浮肿,气色蜡黄,还是很吓了一跳的,小小年纪的我, 看到一个同龄的一脸病容的她,不由得对人生几多感慨,也对她横生怜惜:一个 看起来“营养”很好的她却得经受病痛的如此折磨。记得自己当时也说不出什么 话来,心里面一直在为着她嘴里所说的“后遗症”惊惧着。   然后终于在教室里又看到她高大的身影,远远的,很为她高兴。并且,也许, 潜意识里,也因为知道她体尝过病痛的艰难,心里面暗暗地把她划到和自己一国 的了吧。   后来,听她对我回忆她小学里对我的印象,还有些好笑,据她声称,是“恨 恨的”。事件“原貌”当时我就忘了,自然,我完全相信她的版本:有一次县城 里搞语文竞赛,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懒惰?害怕失败?对老师有情绪? 怯场?……),婉拒了老师,然后好像还推荐了她。(我肯定没有任何恶意,因 为我们那所“重点小学”里还是有很多一心向上的学生乐于参加那样的考试试牛 刀展才华的。)老师把我好好称赞了一番(谦虚什么的),这虽然是我始料未及 并且不愿接受的,不过,不管怎样,自己的原始目的顺利达成。不过,没想到却 给她带去了“困扰”。正好她也不愿意去参加比赛,经我的“推荐”,加之我的 逃脱,她没能躲成,只好“忍辱负重”,结果,末了,没有带回来老师想要的 “硕果”,偏偏我们那个小肚鸡肠的老师还撂了句:早知道不如让谁谁谁(我) 去了。据她自己描述,她当时“气死了”,于是移恨于我,种下种子。后来,我 因为“领导参与”了一起“辱没”班主任的不当活动,被罚站在讲台前面“示众” 时,她也是站在那些幸灾乐祸者行列的。她说,她当时就想对我说:哼,你也有 今天啊!我当时开怀大笑:原来你这么恩怨分明,有仇必报啊!   初中三年,和她相依相伴了整三年,呵,那多么无忧的三年呵……   进教室的第一天,发现前面都已经坐满了人,后面空着一些座位。一眼看到 最后一排的她,径直走过去,坐在她前面的空位,三两句开场白,两人就已经开 始海阔天空得侃起来,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如故”吧。从家门口的小学校 “跋山涉水”到了当时眼里的“大”学校,夹杂着因为渴望长大而对“中学生” 身份所拥有的喜悦,而且打一开始就享受了自选座位的自由,颇有些笼中鸟飞出 去的轻快和自在。又是疯疯癫癫得棋逢对手,吹了几天天昏地暗的牛皮,幼小心 灵的碰撞激荡,也多少体会了惺惺相惜、相见恨晚的感觉。于是,同进同出,同 心同力,显得那么地自然,自然得就像学校旁边每天都在静静流淌的河水一般。   一样的有些臭脾气,如自嘲的:臭味相投;一样的愤世嫉俗,对于周遭这样 那样瞧不顺眼的总要抛两句评论;一样的不学无术,对于学校桎梏的环境无法忍 受但只能好汉不吃眼前亏;一样的,有着顽童的心和眼睛去享受一切的美好事物; 一样的,有点玩世不恭却总是心存善良得看待外面的世界……   闲聊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早先我在她的印象里蛮糟糕的:一个被老师宠着 的成绩好的小女生。而我其实和她一样,对于那些所谓的好学生素来是歧视的。 不论因果关系,不论概率如何,至少在我和她的眼里,这些学生多半都有着我和 她都很讨厌的一箩筐缺点。我应该没费什么力气就让她明白我和她是一个族类, 因为朝夕相处,狐狸的尾巴终是藏不住的。   和文学作品里描述得一样,快乐的得来总是会伴随着些离经叛道的代价,我 们也不例外。考试前不好好复习,就喜欢跑到大堤上去吃草(我们都管那草叫节 节草,因为它长得一节一节的,奇怪的是,一节一节拔下来后还能再一节一节得 套上去,好像能继续存活。我后来去过很多地方,但是再也没有见过那种草。), 我和她都很喜欢偶尔嚼点野草的味道,享受那种和大自然交融的感觉,然后,看 看云,看看天,说说胡话,说说笑话,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事情在考试前做显得 特别爽,大概是教室里闻多了考前抑郁沉闷的空气吧。   课间空隙里,或者继续课上(自然是偷鸡摸狗为之偶尔也胆大包天几回)意 犹未尽的话题,或者亦步亦趋地去小卖部弄点零食解解嘴馋(到现在我一想到那 种芒果条,嘴里还止不住地分泌吐沫,那个酸呀;一想到那假香槟,脑袋还有些 晕;一想到那热腾腾的蒸饺,胃还有点烫……),或者观摩操场上一些形形色色 的师兄姐师弟妹,做一些辛辣的刻薄的调侃,或者乘哪个倒霉的老师不注意,玩 一些砸“刺猬果”(此物甚是有趣,绿绿的,小小的,身上长满了像刺猬一样的 刺,戳起人来倒也不疼,不过粘在衣服上或者头发上还挺讨厌)的游戏。那些铃 铛般的笑声,似乎就在耳畔。   春天是最受欢迎的季节,因为我们总是以各种各样的借口“师出有名”地去 踏青,去郊游。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会采取逃课那样激烈的方式让“心和大自 然靠得更近一点”,“积累些写作的素材”,“开发自己的想象力”,“心情不 好——散心”……学校算是在郊区,正好她从前也是住在附近的,所以生来胆小 的我因为有了个“像模像样”的向导,放心地纵情于各种各样的“探险”之旅。 什么时候,哪条田埂上的野草莓熟了,什么时候哪个犄角旮旯会有蛇出没的可能, 什么时候学校后门口的蓖麻开花了,什么时候会有木筏过江……   县城里仅有的一间图书馆和两个小书店几年如一日的陈旧使得邮局旁的小书 报亭成为我们最爱。那个年代,我们喜欢的《读者文摘》《青年文摘》,我喜欢 的《十月》《收获》,都是从那个小亭子辗转到我们“东南西北”“天文地理” 的高谈阔论、闲聊胡扯当中。而那些“二重奏”,我想,一定会在什么不经意的 时刻回响、荡漾在我们曾经无数次走过的花间丛中,田间巷陌吧。   “好景不长”——也许是那样子的快乐太肆无忌惮,太引人侧目,终于引发 了对我“深具责任感”的老班的严重关注,关注到:到我家家访,探讨我的“社 交生活”。不过,运气还是眷顾我的,他辛辛苦苦准备的演讲,很不幸,被我哥 截取在我家门外。很简单的谎言,“我爸妈不在家,有什么话我托给他们吧”。 “你妹妹怎样怎样调皮……她和一个叫某某的女同学走得太近,那个小孩为人消 极……怎样怎样不好……你妹妹最好和她断绝往来……请务必转告你父母,下周 我再来拜访……”。不过,以我对父母的了解,虽然他们束缚限制我甚多,但是 对于我交友的态度向来开明。纵使他们受到老师错觉的影响,以我的巧舌如簧, 以他们对自己女儿的自“惭”,他们一定会相信,如果两人之中非要存在一个给 另一个带来“不良”影响,那个人一定是他们的女儿,那个自小诡计多端、有些 叛逆的女儿。   老班的系列家访计划最终在我的各种谎言下夭折,但是,老师么,自然有他 的杀手锏,我被调离了座位。把个中原委坦诚于她时,也是我第一次发现她也有 心细如发,也有敏感脆弱的一面。不过,毕竟是心思单纯的豆蔻年月,心无芥蒂 的少年人继续着稍微有些不易的陪伴、嬉戏,河水继续静静地流淌着:热夏时, 我们把“花脸”“蛋筒”赤豆冰棒当饭吃,河岸上比赛着甩手骑单车(赛快或者 赛慢);秋风里,枫树下,我们等着看船只过闸;雪花漫天的寒冬,我们在雪仗 中、在看别人摔跤的笑声中谈人生谈理想;第一朵报春的桃花、第一棵抬头的柳 芽总是见证到我们冻红的脸颊和匆忙的背影……   换了座位后,我有了新的朋友,她,依然是我的No.One,她一直在那里。等 到我从新朋友那里品尝到人生第一次“感情”的挫败、伤害、难过,her smile got me through the days……那个时候,她给了我知己的感觉,也给了我姐妹 的感觉。那个时候,应该也是第一次认真思考天地之大、知音难求的问题吧。   有时候从脑子里拼命搜索,还是搜不到我们起争执的画面。拌嘴肯定是有的, 不过多是玩笑,或者为了抬杠而抬杠的辩论。有时候,看着她强词夺理、死要面 子地硬坳,很有照镜子的感觉,这大概就是同类人相处的一种优势吧。我对于别 人的容貌总是很健忘,哪怕是至亲至爱的人,但是,对她,却很例外。她圆圆的 面庞,分得很开的大眼睛,塌得可爱的鼻子,整齐的牙齿,我几乎可以画出具体 的位置、形状。我猜,这大概是朝夕相处太久的一种优势吧。   那个时候有一门课,很搞笑:劳动课。课名好玩,课程内容可一点也不好玩。 现在看来,完全就是学校以锻炼学生“动手能力”之名行“廉价剥削”之实。除 了把教室里里外外倒腾干净之外(成果还需要被老师验收),记得比较清楚的就 是要把校园各角落的杂草清理得当。烈日炎炎下,我们那些“可怜”的中学生提 着铁锹,握着钢铲,或者赤手空拳的,挖呀,割呀,拔呀……我和她都是擅“纸 上谈兵”者,干起“粗活”来:那个“秀气”!不过,自我安慰,反正看重的都 是牝牡骊黄之外,并且,还有我们自己独特的“审美标准”:很多所谓的杂草, 在我们眼里,都漂亮得很。我们于是常常拖小组的后腿,本着特立独行的规范, 去“芜”存“菁”……自个儿偷着乐。   下午两节课后漫长的自修常常折磨得我们枯竭,于是我们就想些点子窜出去 透气。“时局”紧张的时候,哪怕两个人交替着出去(另外一个打掩护)感觉也 蛮好。出恭是最最实用的借口,有时候,“去问老师问题”,“被谁谁找走了”, “刚出去,可能就回来了吧”……,反正,老师总是不能分分秒秒盯着的。记得 有一次,因为好久没看电影了(儿时的我是个地道的电影迷),两个人冒险,自 修时偷跑出去,骑车进城,看电影:我们把桌面上的书本精心装饰了一番,算好 时间(电影散场后回学校取书包,差不多临近放学时间),然后推着自行车,悄 悄从学校后门出去,径直奔向电影院。要知道,我家就在电影院隔壁,所以,整 个行程颇为刺激,也因了此,增加了过瘾的成分。电影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好 像是陈佩斯的二子系列)就记得两个人做“贼”时的欢快。   太熟有时候也“不好”。在那个流行小贴画(翁美玲版黄蓉都是大家的最爱) 的年代,也流行互相送什么明信片贺卡之类的东西。有一次,阳光灿烂的午后, 我趴在书桌前看闲书,她一下子扑到我面前,“看,这张贺卡漂亮么?”她兴奋 地问我,那是一张树林的照片,挺好看,不过,背景有些暗,树枝有些挤,不是 我喜欢的型,不过,看到她兴奋的表情,我坚定地说“是啊!”,“就知道你会 喜欢,哈哈,送给你!”我一时语塞,倒不是嫌弃卡片不够漂亮(她送的我自然 都喜欢),而是,唉,我错过了一个让她更了解我的机会。大家相互送那些东西 都已经滥了,我想送给她一些不一样的。于是决定自己做一张卡片送给她。我那 破烂的手工我其实有自知之明,可越是无能的人越是知其不可而为之。累了几天, 倒腾了几个晚上,终于完工,当下还是挺“骄傲”的(几年后在她家里看到,却 恨不得找地缝),屁颠屁颠得赶到她家,从书包里当个宝贝似的捧出来,等待着 她给我一些surprise的表情……她有些勉强得看着我那个拙劣的玩意儿,宽容地 笑着,说“嗯,真好!”可我分明看到她笑容后的不那么满意。虽然有些小失落, 然而,那就是她,那个我喜欢的真实的她。   她有着和我极类似的骑单车风格和技艺,也有着和我极相反的时间原则。我 从不迟到,她几乎是天天迟到。如果要描述对她的实体的印象,总要从她双手抱 着书包、大辫子一甩一甩、踩着铃声进教室说起。更多的时候,是铃声碰巧赶在 她的前面。每次看到她急吼吼得冲进教室,我就会有些想笑,那个时候,我好像 总是见到一个高大身影下小小孩的面容、小小孩的心情。有时候,我很enjoy在 挑衅她以后她做出还击时的那些表情中:眉头一挑,大眼一瞪,咄咄逼人,气势 如虹……有时候,大拇指还往后一撇,颇有“大姐大”的风范……有时候,直把 头飞到我的鼻子跟前,恨不得把我吃了似的。我们相互地“睚眦必报”着,也相 互地“谆谆善诱”着。   有一次,两个人还一同去了小学母校,“缅怀年少”——在那个自以为已经 有把年纪的年代。遇到了以前的一些老师,说起了以前的一些故事,和她并肩飞 着车,或者慢慢游荡在小操场上,心,好像就一直一直融化着,好像春天一直一 直藏在心底。   初中三年很快地从我们手指间滑过,从她名字被人不断联系打趣到一个成语 或者一个品牌的名称的反复中滑过。毕业那年,我因为健康的缘故,在学校的时 间变得很少,和她见面也相应地少起来。难得碰面的时候,还是在交流两个人的 “同病相怜”(都因为极细微的分数差异得去参加中考才能继续留在那个其实也 蛮逊的重点中学)。“你说,高中咱们还会被分在一个班么?”她问我。“玄”, 我说,“如果还能,我估计以后就会信点邪了。”“难说。要不咱们赌一把。” “不赌”,我说,“不在一个班也没什么,不还在一个学校么?”   本来就是。事实证明,的确没什么差异,虽然我们都各自认识了新朋友。有 时候行路,我们中间也会加上她的新朋友,或者我的新朋友,一切都很自然。只 不过,这个时候,同样的校园,在我们的眼里,已经是个更狭小更局促的所在了。 年华似水,然而在那流水声里,越来越多的杂音交织在其中。我和她的相伴,于 是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清新剂,让我们在枯燥无趣的填鸭运动里得到些许释放。不 在一个班级里导致的不便常常被另外一些主观因素给覆盖了。放学后,为了贪图 同行,总是得在自行车库里相互等待,然而,那种等待却是安心的、甜蜜的,幸 福的。等待的过程,可以纯粹地欣赏周遭花开花落的变化,可以给自己完全放松、 胡思乱想的休憩,可以收拾整理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可以为两个人的探险之旅 挖空心思、绞尽脑汁,可以梳理一下等会儿要倾诉的或者要相传的点点滴滴,可 以思考一下哪门课里出现的哪道难题……有些人在笑话我们,有些人在羡慕我们, 还有些人在奇怪我们,这些都不重要,我们有着自己的路,自己的快乐。很多时 候,觉得从学校到“各奔东西”的十字路口实在太短了,就十八相送几回,又或 者去东方红路尝点豆腐干,或者去利民桥下来两碗馄钝,或者去中心小学门口啃 点油炸豆沙面包,或者到那个不知名的巷口吃些梅花糕……唇枪舌剑或者吴言侬 语有了美味的伴随,似乎更是字字飘香,声声留迹……   我去她家比她去我家多多了。她家挺远,骑车过去,真的是“出门”的感觉。 季节交替的时候,沿途有些风景入眼,虽说不上赏心悦目,也算是怡然自得。她 家很大,她的闺房足够我们嬉闹成性或者“相安无事”,并且“与世隔绝”。有 时候她在别处忙着,我一个人躺在她大床上看书,听着窗外的鸟语,享受着窗内 的静谧,好一个自在了得。   几年下来,太熟悉了,熟悉到不仅对她家人熟,对她亲戚也熟。有时候,在 大街上不经意遇到她哪个舅舅或者哪个表姊妹,不得不红着脸打招呼。她外婆家 我也去了好几次,七拐八弯的巷落让我对故乡有了一层不一样的记忆。她和她外 婆长得很像,站在那个里弄里,她童年的模样就会跳到我的眼前。   她遇到一个很讨人厌的班主任,凑巧这个人也是我的授课老师。在我们的相 互交流中我自然知道这个老师的斑斑劣迹,也知道他对她不太公平。所以,每逢 这个老师在我班上教课,我必定会公然挑衅,针锋相对,实在也因为这个老师腹 中空空、委实无才,所以我的牙尖嘴利屡屡得逞,我很有为她出气的“自豪”。 有一次下课后,这个老师跑到我跟前,问,“你和某某是好朋友?”“是啊?如 何?”我凶巴巴地答道。“没什么,有些好奇,你们两个不像一类的。”“是么? 你的眼光有问题吧?”我没好气地说。看着他有些奇怪的表情,我除了觉得可笑, 也觉得,我还是不要太嚣张,她到底还在他班里做着小老百姓。   我和她虽然都是“自命清高”、有点与“世”隔绝的味道,不过,也有泛起 小虚荣的时刻。这样的时刻,注定了只有两个人之间相互share,相互欣赏,相 互臭美。我和她之间,有些秘密,就是以不秘密的形式存在着的。   功课开始忙碌起来,一同下课回家也慢慢地变得“艰难”起来,我们时常在 夜色下或者寒风中等待对方。好容易,春天又来了,桃花又艳,柳丝又长,我们 又坐在大堤上,吃草,编草篮(操场上有一种草,可以长得很长,而且韧性很强, 连我这样笨拙的人也可以把那草儿编成一个称为东西的玩意儿),做白日梦,说 话……“每天这么累,好没劲哦”“是啊”“咱们什么时候再去转转吧”“好啊” “陵园那边大片大片菜花都黄了,很美”“太近了,而且一眼就看到头了”“要 不,再去茱萸湾?”“好!”……   茱萸湾是个挺大的公园,在我们县城以外,因为在我们那个年代,没怎么开 发,所以反而保存得好,有点自然保护区的味道,人迹罕至,风景优美。视野很 开阔,植被种类很多,有些小溪流,有些小山坡绵延起落(在我们那片有水缺山 的平原地带,看到一点“山脉”的曲线就觉得在旅游了),有万籁俱寂,有鸟语 花香,有曲径通幽,有豁然开朗……我们两个在初中时偶然得知这么个地方,以 增加文学修养为名(感受“遍插茱萸少一人”的凄凉),逃课去踏青。飞奔的自 行车就像我们雀跃的心情,和汽车赛跑的劲头来自我们的青春激情。躺在只有我 们两个人的芦苇丛中,看着夕阳渐渐褪去,听着飒飒的草间穿梭的风声,“爱上 层楼”的忧愁浸透了我们嘴里每一个标点符号,尝试着探讨人生,尝试着规划未 来,尝试着憧憬一切美好……   我后来在电视剧中看到似曾相识的景色,总觉得好像就在茱萸湾附近。多少 年后,和她在火锅桌上闲扯,念到此,还被她确认了。好几部片子都是在那里取 的景。琼瑶的书或者电视剧虽然叫我腻味,但是她对于演员的选择,地点的选择 还是有些基本的审美标准在的。   后来并没有重游故地,因为凑巧学到全祖望的《梅花岭记》,所以临时起意, 决定去史公祠,“缅怀历史英雄,培养爱国情操”。事实证明,实地考察的确比 书本教条来得有用:原文我一句也不记得,但是,史可法纪念馆前的那副对联我 怎么也忘不了:数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臣心!   一样的,一路踩着脚踏车,在漫山遍野的叫人发狂的菜花黄里,放飞两颗年 轻的心。十几里的公路似乎顷刻就被抛在身后,带着有点探险好玩的心态走进了 肃穆又不失淡雅的史公祠。我们在蜿蜒的小径中感受着几百年前的惨烈,在清淡 的蔷薇香中敬仰着一代英雄,抚摸一下那个老炮筒,辨识一下墓碑上的祭文,不 时地有些感慨,不时地有些感伤。所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 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在那样的环境背景下,才会有特别的感受。经过大半 天庄严的历史洗礼,也经过一小片园林的景致沐浴,我们惬意地,没有任何疲意 地“驱车”回家,再多的烦恼,再多的功课,好像都已经远在地球的另一个角落 了。直到第二天碰面,四目相对,眼神中的默契,知道她一定腰酸背痛,我一定 半死半活……   到了高二,我由来已久的病弱似乎一下子统统爆发出来。各种各样的毛病使 得父母和我又像我很小的时候一样,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往医院的各个科室跑。 吃药,挂水,挂水,吃药……去学校的频率有点和普通人去医院差不多了。和她 见面少也罢了,一见面通常都是从我的病况起头。等到父母终于无可奈何地接受 让我动手术的决定时,高二已经快结束了。为了我的身体,父母还是帮我选择了 休学,虽然我一百个不愿意。她正好也因为身体和学习上的考虑,决定再读一年 高二。这个巧合,使得同学间盛传她为了我而休学,我虽然一贯不太介意别人的 看法,但听到她因此被别人传为“神经兮兮”,还是有些恼火,想去澄清。让我 恼火的还有一个原因:如果友情需要用一同休学才能体现,也太脆弱并且愚蠢了 吧。   我住院前后、开刀前后算是经过了一些惨烈的过程,几度在鬼门关前徘徊, 不过,终是有惊无险。记得当时动完手术,我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她和另外一个 朋友过来看我,事后我全然没有记忆。母亲炖了鸽子汤喂我,说,今天的鸽子是 你同学某某送来的。啊?我吓了一跳。她家很大,养了很多鸽子,她家的鸽子被 驯养得都很聪明很讨人喜欢,早就人性化了,这只是谁,怎样怎样,那只是什么 性情,咋样咋样……我常去她家,所以不仅耳闻了很多鸽子的传奇,也亲见了不 少次本尊,还吃了很多回鸽蛋。(鸽子蛋真是上品,晶莹剔透,像工艺品,同时 也非常好吃,如果说鸡蛋是糠,鸽蛋就是米,如果说鸡蛋是臃肿肥硕的大太太, 鸽蛋就是玲珑有致的如夫人。)天哪,她是下了多大的狠心对了哪两只鸽子动手, 让我得以喝这碗罪恶的汤啊。想到这里,我哪还有味口,推开母亲的手。母亲说, 杀都杀了,而且你刀口能不能早点痊愈就指望这汤这肉呢。等到她再来看我,我 问她鸽子的事,她伤感得对我描述了半天,突然话锋一转,神情一变,狡猾地笑 着:“……所以呢,我后来就去菜市场买了两只鸽子……”   我终于开始慢慢康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重返学校,我们又开始了新的一 轮同进同退。都换了一个新班级,但是,她却遇到了个更糟的班主任。大概是什 么事情上她得罪了这位仁兄,于是,她的日子过得没有原来那么顺当。而我也没 那么“荣幸”能碰到那个愧对“为人师表”称呼的老师,连替她出出气的机会也 没有。她的笑容明显没有过去那么多了,她的功课也没有过去那么不成问题了, 我帮不了她什么,除了说些逗她开心的话,陪她做些她想做的事。   我高中的同桌常和我们一起混。她父母称赞我和她:一个聪明,一个稳重, 所以,很放心把他们的宝贝千金“交”给我们。事实上,我也不聪明,她也不稳 重,除了“带坏”他们的掌上明珠以外,我们啥也没做。有一次,去镇上著名的 “爱情路”踏青,还弄丢了我同桌的单车。有个周末,去她同桌家里搭伙聚餐。 几个人笨手笨脚地弄了一顿饭,也就是那个时候发现她很有“贤妻良母”的秉质, 我刨着黄瓜(或者土豆)皮的时候,开她玩笑:将来谁娶了你真有福气,被她用 言语和“拳脚”惩罚着……后来在她家,看她弄炒饭给我吃,我心里就真在想: 有一天,不知道谁会盘起你的长发,谁会吃着你的蛋炒饭……   她二十岁(其实是十九周岁,我们那里过虚岁生日)生日那天,我们找了几 个朋友替她庆生,那个年月小县城里还不时兴生日party这一套,所以还蛮新鲜 有趣的。看到她通红的脸庞,好久不见的豪爽的笑声重新浮现在我眼前的时候, 真想替她多过几个生日。   在忙碌与压抑中,高三,唰地一下,也很快过去了。毕业之前,两个人认真 地谈将来的去处,我告诉她,我多半会子承父业,顺从父亲的安排,去念一个我 小时候就一直听到名字的大学,她说,她不确定将来从事什么专业,前途似乎有 些迷茫……高考她发挥得不好,最后去了一所大专。我们被分割在两座城市,虽 然严格说起来,距离不能算远,但是,再也不能出了教室手一招,自行车一推, 就结伴同行了。   暑假里,尘埃落定,趁着不多的空档,两个人窜着门,随便嬉闹着,那个时 候,都没有细想过,那样的日子,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了。有一天晚上,突然来 了兴致,想找她唠唠,骑着车子,直奔去。她家住得比较偏,一堆“别墅”区, 大概因为治安不够好,好多人家养狗,而我,不仅胆小,尤其怕狗。敲了半天门, 没人应,却把她家隔壁半人高的大黄狗给招了来,我扶着单车,一直退到无处可 退的田沟边,大黄狗已经扑过来,我发了疯地叫她的名字(这是这辈子最恨她的 时候),最后,狗已经咬到我裤子,我用尽浑身力气喊“救命”,隔壁人家才探 出个脑袋,把狗叫回去。从此对她家多了份心理恐惧,没有她同行,我就不肯去。   大学,对于我们各自,都是一个新鲜刺激的体验吧。刚分开的那段时间里, 各自都沉浸在终于离家终于自由的空气里,在鸿雁往来的交流中,还不曾感受到 离别的太多忧伤。然后,再过了一段时间,悄然变化的我,已经慢慢走入一个完 全与她无关的世界,在火箭上下中开始了来不及与她分享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 我和她各自都在慢慢地变化着吧,有些是自己知道的,有些是自己不知道的。在 我细细审视自己变化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和她,这样青梅竹马的两个女孩子, 这样的puppy love,其实从头至尾,就以哥们的方式在相处着。没有小女生间的 耳鬓厮磨,没有小女生间的勾肩搭背,没有小女生间的亲热戏闹,连寻常意义上 的牵手也没有过。这或许特别,然而,也是我心底永远的缺失。等到我身体里那 些女性特质终于慢慢苏醒,等到我终于没那么假小子没那么“豪”气冲天、“义” 字当头,等到我终于有了柔情似水的一面,等到我终于真正对感情开了窍,她已 经不在我身旁。而我,心里面却已经容了别人,以一个从未待她过的细腻,以一 个从未待她过的温柔。   她来我学校看过我好几次,我却一次也没去过她那里。除了放心于她信里总 在报的平安快乐、积极乐观,也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惭愧阻挠着我吧。每次她去看 我,我当然开心,于心底,也想对她更好些,然而要改变习惯了的相处模式,的 确很难,况且,我有时还得在两难中作出选择。有一次,带着她和另外一个老朋 友去麦当劳,看着她挑剔这个挑剔那个,心里还蛮高兴的:呵,还是那个难伺候 的她呀!听她说着学跳舞,逃课,男生示爱等等的经历,我就在想,我肯定错过 了她很多快乐或者悲伤的故事,就像她错过我的一样,有些事情,错过就是错过 了。在她对麦当劳一肚子的牢骚话中,我带着她们在师大校园里转悠,然后,我 们在一地的月光和桂花中找我丢落的钱,这好像就是昨天的事。说到丢钱,她和 我有的一拼。原因无它,我们都是丢三落四的人,而且,不喜欢用皮夹,口袋一 掏,乱糟糟的一把钱,从不整理。两个人的失物记录,可以集结成册。   时光的车轮不断往前碾着,家乡的河更忙碌了,承载了更多来来往往的船只。 我有一次一个人站在七闸桥上,回忆我和她的从前,回忆那些宁静、淡泊、自在、 轻松的感觉,后来就真的很少有了。就像我们那个时候坐在石坡上看到的一些小 舟(偶尔还帮忙摆渡几个人),悠悠荡荡的,在河里飘着,后来就再也见不到了。 重载运输船的轰鸣声惊跑了江鸥,砂石船还经常把沿岸搞得一团污渍,江水也开 始变得浑浊、凶猛。我们就在这样的变化中发现到了对方的第一丝皱纹,第一缕 白发。   假期里我们在短暂的相聚中重回过去,重温旧梦,然而,很多时候,树也不 是那树,路也不是那路了。时空的阻隔加上各自的变迁,让曾经很熟识的我们也 有了些说不来的陌生,我有太多不敢告诉她的话,也有太多想告诉她而没说出口 的的话,都消逝在岁月的无奈之中。我很害怕是因为她体察到了我的一些变化, 所以停止了去看我的脚步,但我也但愿她看到那些变化,然后由她自己来作出她 想要的选择。人生是单行线,不可以转弯,不可以回头,不可以换方向,我们都 踩着这条单行线。   等到我再次品尝到感情带来的伤害、苦痛、悲哀时,她已经不在我的身边, 她的笑容她的温暖也已经成为遥远梦乡里可望而不可及的记忆。记不清是怎样告 诉她我恋爱了,只记得她反复地用不能置信的口吻质问我:“我就想不通,告诉 我你恋爱了这个事实,你为什么要'不好意思',为什么要拖这么久?”而我要怎 样向她解释我的难为情,我隐藏于内心的其他的小秘密,我的那些全然没有她的 世界……她似乎真的有些动气,而我,无言以对,并且,也已经无法弥补任何了。   她早我一年工作。从别人身上,我已然感知到一个在校生和一个上班族的差 别,所以,通信、通话的交流我预先降低了期望值,不过,没想到,相互的话题 反而变得轻松有趣,有时候,差别的存在反而成了优势。这个时候,我反而对她 诉说很多,诉说我的近况,诉说我的心情。后来,我经历了一些人生中的挫折, 再后来,我不得已来到她念书的城市工作,奔波于父母和心上人两头。她去了离 老家有点距离的小镇教书,所以,周末或者寒暑假,我们还是可以有些重逢的机 会,喝喝咖啡,逛逛马路,或者就是坐在她那架酷酷的摩托车上吹吹风。两个人 不时叹些时局态势,聊些众生万相。有一次,喝着可乐,我突然就把自己的苦水 倒了些出来,只是刚开始没多久,她说:“这离我的生活太遥远了,我根本操心 不来。”我咽下了下面要说的话,心里很难受,虽然难受,心里想,这还是那个 她,没变,那个真实的她,虽然那样的话于当时的我而言,有些残忍,但我还是 情愿残忍的真实,而不是做作的宽慰。然而,也因为这样的真实,我再也没有尝 试着在她面前寻求心理上的慰籍。   不过,那时,历经过一些人世沧桑的我,也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对于很多 东西,看法不再那么绝对,待人不再那么苛求了。她骑着摩托车去我单位接我, 然后我带她去搜寻街头美食的时候,我还是由衷地感受到一些再简单不过的平淡 的幸福,静静的快乐,从不给我任何压力的她把我载入那个小船悠悠荡荡的从 前……   一个百花齐放的春天的周末,我们两个在街上漫步,见到有风筝在卖,突然 就都起了童心,想玩风筝。二话不说,买了两个造型简单的风筝,想着,去哪儿 呢?“江中!”她提议。“好啊!”正中我下怀。——毕业后多少年没有去过母 校了,那曾经是我很多时候魂牵梦萦的地方呢。于是,我们又像回到了中学时代 的年轻,兴致勃勃地骑上七闸桥,从桥下到大堤,沿着芒稻河,湿润的江风吹佛 着我们的长发,随意的曲调从我们的嘴角飞逸……我们以不能再快的速度,来到 那个曾经忠实记录下我们无数足迹的平凡又美丽的校园。那天,运气真好,风很 大,所以,很顺利地,我一个从不会放风筝的笨蛋,竟然在她的指导下,把风筝 放到一个大小像蚂蚁的高度。我们在操场上游走,小跑,享受着别人对我们放风 筝技巧的艳羡……我还以为我真会放风筝了,后来的事实一再证明,那天我不过 是因为有一个专家在旁而已。我们俩的风筝在天上就像两只小小鸟,时而靠近, 时而疏远,然后,常常因为风太大,飞得太高,连自己都无法牵引……一个下午 瞬间飞走,天暗下来,要回家了,心里面看着那两只高飞的风筝,真是不舍。   她的恋爱似乎不是那么一帆风顺,我没有细问过她。不过,最终,有一天, 在一个咖啡馆的大大的落地窗前,她对着我娓娓道来她的意中人……我很为她高 兴。后来,见到了他,再后来,得知了他们的喜讯。她的喜宴正好赶上了我出差, 我为此感到庆幸。我不喜欢出席别人的婚席,尤其是好的朋友。不知道为什么, 看到她们就那样出嫁了,心里会有些伤感。何况,世俗的承办方式更把两个人美 好的结合弄得很滑稽,也所以我的婚宴我没有邀请任何一位我的朋友(我不知道 她对于我没有邀约她来喝喜酒会不会有些什么敏感的想法)。而且,还有一层原 因,于我心底,对于她的另一半,我也不是那么的满意,总觉得一个太显普通的 他配不上我心里那个很special的她。虽然不去吃喜酒,礼物还是想费些心思的。 当我左挑右选为她买完自以为合适的礼物后,我才发现,我对于她喜好的了解还 只是停留在十几年前那个小女孩身上……   工作以后依然收到她寄来的贺卡,虽然早已经没有什么生日或者节日的概念, 但是,信封上熟悉的笔迹、贺卡上传来的淡淡芬芳还是可以令我在枯燥的电脑屏 幕旁得到些许的休憩,并且可以奢侈地恍惚出神至时空的界限外……有一次,不 知是她恶作剧还是懒惰,竟然是她先生的笔迹——除了失望,我还有些淡淡的忧 伤,绿叶成荫子满枝,我和她,都不复纯粹的从前了。   2002年,我终于下了决心,和爱人离开了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出了国门, 流浪四方。走之前,我在家里收拾旧物旧信,看到从前那些率真无邪的字句,不 禁眼眶湿润。约她出来一聚。她几番的迟疑让我灰心之余已经想放弃,但是最终 还是决定厚颜地拖住了她,虽然这不是我想要的感觉,然而,又有谁知道,在那 些落花流水的岁月里我又刺伤过她多少回呢?行前的离别之语没有叙旧,没有留 恋,有的只是我的尴尬,我的落寞,还有对她腹中胎儿的关切……   再相见时,她儿子真的已经会打酱油了。我能够感受到她生活中的一些不如 意,还有夫妻两地分居带来的困扰,虽然她没有对我说什么。多少年的老朋友, 总还是有那么些不用说就能有的灵犀的。虽然共同语言似乎变少了,但是,有些 东西,还一直在那里。我也从心底放下对她另一半的“不满意”,因为看得出来, 她的婚姻给了她她想要的幸福,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呢。   再回国时,我也有了自己的拖油瓶,她儿子已经像个十足的小大人了。她对 自己的生活大体很满意,看着她满面春风,看着她重新拥有的自信乐观,我觉得 好满足,虽然,还是有那么一些些失落伴随始终。我是个每天都会做梦的人,却 极少能梦见她,我的梦跌宕起伏、苦涩难奈,或者因了此,她宁愿远离吧,火一 般的浓烈是她一直害怕的,她害怕灼伤。然而,她就像一种色彩一样,和我的过 去,有着无法切割的联系,我的那幅画,有一种色彩永远都不能少,那就是她的 颜色。   ……   我静静地站在伦敦桥上,听着大笨钟的敲打声,看着泰晤士河的水在我脚下 流淌,想着她,想着老家的河。   “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末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 难凭音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