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   欲望公路   作者:拉撒路   宽阔的柏油国道公路表面,覆盖着一层黏糊糊的盛夏阳光,散发腐臭。令人 心烦意乱的车龙有如长篇小说里面密密麻麻的字符,只是象征性地间或抽搐一下, 然后又死掉。   大型银灰色美洲豹汽车驾驶席上的K微微拱起身子,向前张望,外面的景象 因高温气流造成空气分布不匀而变得歪歪斜斜。他想看见公路的尽头,但没有成 功。于是他失望地坐下,十个手指如百货公司雪柜里的啤酒,整整齐齐地扶着方 向盘。   在K的旁边,不知名女郎将面前的音响拧到最大。播放着某支英伦摇滚乐队 的歌曲,听起来优雅而迷幻。女郎似乎十分享受音乐,她随着节奏摆动自己的身 体。K不时窥看女郎的胸部,发现它像乱流中的飞鸟。他想起某支英伦摇滚乐队 的男主唱,一个贴着绝症病人面容的性倒错者,在某个音乐电视中,正像身边这 个女郎一般摇动身体。   一切来得如此突然。女郎是昨夜才认识的,在一个相当随意的同学聚会上。 虽说小聚会,但场面相当热闹。在K记忆中逐渐褪色的各色各样人物一下子心有 灵犀般煞有介事地出现在K的面前。K觉得他们就像抛弃一切远赴某个文明古国研 究的考古学家,多年之后带着惊世发现重回人世。K感到不可思议而且有点恐慌, 于是闪避到一个角落,在这个角落发现了这个女郎。   女郎第一时间怯生生地问K:“他们都走了吗?”   “还在。”   “倒霉!”   “为何?”   “不想让他们发现我。一股泥土味!”   K于是提出一起离开。女郎提出建议从后门走比较好。K接受了。两人走了一 段路程,互相问了名字。女郎说愿意的话叫她阿寒好了,K就说叫他K可以了。   “干嘛要叫自己K?”女郎不解地问。   “本来的名字不好听。”   “那你也叫我P好了?”   K约P到郊外的别墅度假,P一口答应了。K对她爽快的态度颇为赞赏。P说: “有人给你一个去处,是件好事!”   别墅的事,K是昨天才知晓的。那时K独自一人在家里用网球拍敲西瓜,电话 铃响了。电话另一边是一个中年男人,似乎口中吞进了刚从火锅里捞起的肉丸, 气喘呼呼地说了一通。K听了半天才理出头绪,那男人说他是K不曾见面的叔叔, 说邀请K一家人务必请在这个假期来他郊外的别墅相聚一下才好,而且留下了别 墅的详细地址。那个男人说到动情的地方几乎要哭出来,好好歹歹地又说一通才 挂了电话。K开始想象这个从未见面的叔叔与他虚无飘渺的别墅,他似乎看到了 某本15世纪的畅销书,然后煞有介事地自言自语猜测道:“可能是个暴发户!”   K打了个电话给远游的父母确认一下叔叔的事,没有接通,于是不再理会。 他继续敲西瓜游戏,高举崭新的球拍,垂直砍下去。球拍与西瓜同归于尽,血肉 模糊。   现在K和P已经在前往别墅的路上,但想要舒心地到达恐怕是无望了。别墅愈 变得遥不可及。   “喂,一股泥土味什么意思?”K问,并发现P已经脱下她粉色的外衣,剩下 薄若蝉翼的内衣。K看着她的身体与手臂,皮肤所覆盖的地方呈现出优美的弧线, 几乎没有皱痕。K感觉他的身体内有种不稳定的元素正慢慢聚集,压抑着呼吸系 统。   “让死去的人安静地留在自己的土地里不好吗?”P没头没脑地反问,转过 脸来对着K,眼睛圆滚滚等待K的回答。   K心不在焉。压抑胸口的积聚物愈发猖狂,恰如密封井口的花岗岩。他不由 自主地拨开遮掩住P脸庞弧线的长发,用手指轻触她的脸。K感觉手指似乎放在晶 莹剔透的白玉水瓶上,细腻而且隐隐约约有一股寒意。K说:“这当然是好的, 各得其所。是说他们?”   P摇摇头:“说我。”她再次转过身子面对如毛虫一般的汽车,脸庞离开了K 的指尖。接着又若无其事地跟着音乐摆动身体。此时音乐已换成堕落的重金属, 感觉是五花八门的弃置物从堆填区里发出的呻吟。   在K的手指与P失去接触的一刹那,K确实感受到失去某物的凄凉。“这气味 能洗干净?”   “一旦形成,没有摆脱的可能。”P自言自语,“无可救药。”   K点点头,说:“是啊,无可救药!”   两人沉默,重金属仍在继续。   沉默孕育出一种神奇的不安。两人都没有详细的考虑之后便决定了这一次出 行,现在正好让他们有机会静下来回想一下。究竟是什么忽然间捕捉住了他们, 让他们义无反顾地在挤塞的公路上爬行?好奇心俨然占了绝对优势。凭借着大自 然赐予的伟大的好奇心,我们寻找到真理。但两人的终点明显并不是真理,这种 好奇心反而可能驱使彼此接近理性的边缘。   K的脑里一片空白,从容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一点都没有想过,真的, 究竟是如何达成一致?”   “或许是同类人。”   “都是无可救药的人?”   “不清楚,但都是需要一个去处的人。哪儿都不去的话,生活没办法过!”   P想看清楚100米开外的路标能给她什么启示。公路右边是裸露的山体。山体 横截面保留有工程车铁臂赐予的明显刮痕,不断从里面滑落的沙石如飞溅的血肉。 左边是悬崖,崖下河水以不可逆转的态势向后奔腾,这给人们一种高速向前的错 觉。然而堵塞的公路依然安静如故。在山体与悬崖之间裹夹着公路,弯弯曲曲的 狭长的管道,P这样想,这条管道正以摧枯拉朽之势把人们从一个空间传递到另 一个空间。   若然车轮离开了这灰黑色的管道,谁也不知怎么办。100米开外的路标有答 案?P确信今天晚上将会与身旁这陌生的男子在陌生别墅的床上弄个死去活来, 她甚至在脑海里无意识构思这些图像。想到这里她觉得十分恶心,轻声骂了一句 脏话。她的公路义无反顾地指向了一张床!然而这公路正在拥挤,正在堵塞,正 在死掉。   “经常都这样勾引女人?”P问。   “说不上勾引,只是喜欢和女性一起。”   “男性不喜欢?”   “倒也不是,只觉得和女性一起令自己更有冒险精神。”K踩了一下油门, 车子前进一小步。   “别墅是虚构的,带女孩到任意一间偏远的酒店就可以了,是这样想吧?”   “不,以前可能这样想,也的确这样做过。但这次不是,的确是有的,别墅 啊!”K故意带着玩世不恭的微笑,他撒了谎,他没有“这样做过”。   “都是什么样的女孩?”   “记不起了,记性不大好。”K把两手一摊,“只记得其中有一个女孩喜欢 歌剧,那次在床上唱起高音,真扫兴!”   当昨晚P点头答应同行的时候,K确定了别墅的存在,好像在某本蹩脚的地方 杂志亲眼看见过一样,不,应该说比亲眼看过还真实。他正在看100米开外的路 标,蓝色为底色,白色的图案似乎是一幢别墅。   “你看这路标上的图案像不像一幢别墅?”K开玩笑地问。   “别傻了,这是村庄的标志?”P忽然有一点恼怒。   K颇有些自鸣得意,他知道P并不是一个古板的人。从之前的闲聊,他还知道 P最近进修一门叫做行为心理学的课程。这正是他得意的地方所在。虽然他不了 解何为行为心理学,但他认为心理学无疑是一门折磨人的科学。试想一下,任何 行为都可以解析,那么知晓解析方法的人们总会无意识地在行为之前或之后对行 为进行解析。然而解析只会带来痛苦,因为每个人都想做出无可解析的行为。简 单一点说来,心理学将不合理的东西都变得合理了,所以人们要加倍努力地创造 不合理的东西。   K发觉P停止摇动身体。她闭上眼睛!久久压抑着K的东西仿佛即将喷薄而出。 闭上眼睛,P的防御系统全面崩溃!然而K这时却异乎寻常地压制着自己。他明白, 闭上眼睛这一神秘行为,当然也可以用心理学来解析!他用食指堵住了将要爆发 的火山口。   P闭上眼睛是不想看清楚路标的图案。是村庄,抑或真的是别墅?车子会驶 离灰黑色的公路径自奔向路标后面的林间小路。公路右边是山,左边是崖,林间 小路从何而来?下一个拐弯?没有人知道下个拐弯处会有什么出现!公路与林间 小路接驳的别墅的床若即若离,使她感觉恶心。瓦格斯的分析代表什么?行为心 理学与一只悬吊在山崖下的猪有何区别?她的脑袋陷入混乱,像黄昏乱飞乱叫的 乌鸦群。   P幻想着这路标的图案是一个圆圈,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标志,它指示人们必 须在这里折返,即使面前是一条笔直的公路,但在这里,必须折返!那个圆圈, 是一睹永无止境地增长的透明的墙。谁也无法逾越。强行突破的车辆或行人将会 被墙吞吃掉,成为它的一部分。黑洞,一个没有吸引力的黑洞,异常平静的黑洞。   圆圈在哪里?   当P睁开眼睛的时候,音乐换成忧郁抒情的布鲁斯,令人联想到那些郁郁不 得志的天才,向人讲述似水年华,却没有听众。   “似乎一点进展也没有嘛?”P说。   “搞不好就这样耗到天黑了。”K叹了口气。   P拱起身用手指敲敲挡风玻璃:“是特殊玻璃吧?”   “嗯,里面能看外面,外面不能看进来。”   两人沉默一下。   “想玩个游戏?”P像忽然想到说。   “好主意。什么游戏?”   “暂且叫做欲望游戏。”   “欲望”这个词刺激了K的神经,精神一振,他表现得像个被允许外出玩耍 的孩童:“听起来不赖嘛!”   一切准备就绪!   P把后背紧贴到真皮车座上,右腿缓慢地搭到左腿上,眼睛不无流露出挑逗 的眼神,富有光泽的嘴唇随着抒情布鲁斯的节奏一张一合:“先把规则讲清楚 吧。”   “当然。”K随口答应一句。他装作漫不经心地看着P,他注意到P腰部与腿 形成的拐弯位,正好可以把自己的头卡进去,没有一丝空隙。K料想P的肌肤必如 丝绸一般柔滑,而比丝绸更多一层身体的温暖与香气。   P的嘴唇如新月一般微弯,慢条斯理地说:“其实规则相当简单。一男一女, 分攻守两方。攻方用言语,肢体动作诱惑防守一方,但不能接触其身体。若防守 一方主动接触进攻者的话即判攻方胜利,若防守一方在5分钟之内不为所动,不 主动接触进攻者即判防守方胜。附加条件为防守方自始至终都要注视进攻方,双 方不准使用工具,明白?”   K压抑心中的兴奋与猥亵,微微一笑:“很公平嘛!”K的脑袋如涡轮增压器 一样伴随光和热飞速旋转。多好的游戏啊!他明白他不会在乎游戏的输赢。输赢 只不过是一条数学问题里面一个假设的值。这个值会在游戏者心中投下一连串天 书般的公式。当我们煞费苦心钻研理解公式并加以利用的时候,我们会发现其实 我们早就忘却了本来的问题。他明白他不会在乎这个值,很早就明白。   “你是要选择先攻抑或先守?”   “女士优先。”K耸耸肩。   “交给命运女神决定吧。”P从裤袋拿出一个硬币,放在中间,“选中的先 守。人头还是字?”   “你选吧。”   “好,我选字!”   P抛起硬币。硬币在空中旋转两周半,落到P的手中。耗时两秒。P迅速用手 盖住硬币。身边各式各样的汽车,人,汽水,树木,泥土,河水,沥青,标志, 所有的事物都以光速向后狂奔。剩下只有无尽的漆黑等待着这两个人。   两人注视着P的手,然后稍稍把头抬起,望着对方。   “不后悔?”P说。   “命运女神一直眷顾着我!”   人头!   当P张开手掌的一刹那,古怪的情绪蔓延到每一个车内的角落。K高兴得举起 双手:“我告诉过你,我告诉过你,命运女神!”P正在微笑,她必须保持冷静 与自信,尽管心中满是不安与厌恶。K觉得他的动作过于夸张,而且透露了心中 所想,故而有所收敛。P看见他的窘态真笑出来了。或许我们可以定义这种古怪 的情绪——敌意。   P依然冷静:“游戏开始,现在开始计时。”她看了一眼车座的电子计时器, 刚由4:23变成4:24,“现在是下午4时24分。”说罢她闭上双眼。她明白从这 一分钟开始,她要把真实的自己牢固地封锁在大高加索山下,而释放那个在心底 一直另自己不安的恶灵。   游戏开始。   P双手自脸颊向上滑动,细长的手指划过耳垂和乌黑亮泽的长发。她顺势把 头轻轻向后一甩。长发如脱轨的瀑布侧泻打到玻璃窗上。双眼依然微闭,那是一 对窗户,虽然关得严实,里面却透出烛光与幽怨。她加快了呼吸的节奏,胸部柔 软地一起一伏,牵带起身体作和谐的震动。双手正在互相来回搓揉臂膀,在胸前 形成一个封闭式的交叉,欲盖弥彰地遮掩着胸部。呼吸急促得越发明显,她张开 了口,带有体温的气流在嘴巴与鼻孔吐息。   K似乎感受到那气流直接冲撞到他的大腿上,一股暖流流经。P的表演对他来 说颇觉突如其来。那些动作,令他感觉车子里狭小的空间充满了热蒸汽,这分明 是一个浴室。连视线都变得朦胧了。眼前的女郎正在沐浴,而K自己是透明的人。 他觉得屁股下面的椅子发烫,于是调整一下坐姿。心中的喧哗与骚动如感觉到地 震即将发生的鼠群一样,在身体内毫无目的地乱窜。   时间流去了48秒。   “嗯。”P轻轻地哼了一声。嘴唇似乎带着难忍的痛苦,抽搐了一下。双手 围成的交叉缓缓向后移去,缓慢却显得不可阻挡,它们挤压着胸部。本来隔着轻 薄内衣的乳房被提起了一部分,如沉没在海中的文明再度被沉重的机械打捞起来。   K目瞪口呆,他看着那柔弱的乳房正被双手无情地蹂躏,不断发生不可思议 的形变。世界上能有其他地方比乳房更加柔软与温暖吗?不,绝对没有。他觉得 再这样下去,那娇嫩的乳房最终将承受不了重压,而变成粘稠的液体留下来。他 觉得有必要,去伸出援手,去帮助,去拯救。他想以革命者的力量拨开残暴的双 手,然后把头伸进受侮辱受损害的乳房之间,用脸颊感受它的柔软与温暖。   时间又流去50秒。   “啊……嗯……”P断断续续地呻吟。汗水像黑夜的流星,划过脸庞。P开始 咬着嘴唇。她让双手慢慢下垂,插进始终紧闭的双腿之间,然后反复前后抚搓, 上臂保持横向夹紧胸部。她将身体前倾,让K更不自觉地从稍觉宽松的内衣向内 窥探。   “啊……嗯……”K心烦意乱,总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在呼喊。他分不清这呼 喊究竟是天使朗诵的圣诗,抑或恶魔施法的咒文。他想让自己的肉体紧贴P的身 体,让自己每一寸肌肤都感受K的体温,永远都不要分离。他想用尽全身的力气 把P搂紧,最好让她窒息!他在心里默默的对眼前婀娜的身体说:“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K觉得自己会在下一秒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但另外一个人阻止 着他。   另一个人从游戏开始之时就在嘲笑,他嘲笑人类的无知与无能。这个游戏一 开始就注定是个笑料。那个人似乎远离了肉体,在肉体之上构筑另一个毫无关联 的无限线蚯蚓宇宙。那个人正在思考达达派是如何将钟表软化。他想达达派将钟 表软化,却无法将时间软化。接下来的一个时代,一群笨蛋将软化的钟表繁殖成 一堆软化的物件。那个人告诉他,他已经看得够多这种情境了。但K回敬说,那 是在电视或电脑的荧屏上,现在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能性正被无限扩大!   K需要这两个人,前一个人使他充分享受感官与可能性的愉悦,后一个人使 他有赢的机会。他想两者兼得。慢!他想赢?没错,不知不觉当中,他要赢!不 知在哪一秒开始,他明白到这个游戏的真谛就在于输赢!所有游戏的真谛都在于 输赢!傻瓜才不在乎输赢!傻瓜才不去钻研令人心迷神往的神秘公式!   时间被软化了!   但K的忍受即将到达临界点。他前一秒才确定的输赢就是真谛几乎要被肉体 的温暖彻底否定掉了。这种忍受与矛盾给K带来肉体与精神的痛苦,他接着也喊 出来,“啊……嗯……”他随着心底的歌声喊出来。音调变得乱七八糟,恰如临 终的猫。他感觉头痛欲裂,他双手紧压两边太阳穴,感觉有寒风从毛孔里喷出。 天气变了。但他必须坚持,简单得说,他想看见P下一秒将会展现什么样的诱惑。 极限在哪里?超越了临界极限将会发生什么事?另一个人回答:哦,这很简单, 宇宙表面扩张,内部收缩,两者产生的拉力将花生酱瓶子的圆盖掀开。   K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P的身体。   时间总共流去230秒,即3分50秒。   P觉得自己正在释放一个外星生命体,她在内心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 一举一动,兴奋而又恐惧。如果可以将这个游戏比作一场比赛,她就像是一个马 拉松运动员,当终点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已经精疲力竭。但她觉得她还有潜 在的力量可以使她坚强而优雅地冲过终点,然后接受人们的祝贺。   “潜在的力量”,作为这个游戏第三者(或第五者)的我,有义务为大家讲 述这个词,不会长篇累牍。当然,不喜欢听的读者们可以跳过这一段。关于“潜 在的力量”,我们有必要回忆起长跑的经验。长跑,与短跑不同,减少了对速度 的要求,而增加了对耐力与信念的要求。因此,大多数参加长跑的人(不包括职 业选手)既定的策略是保持一定的节奏直到冲线。这当然是科学的,也能减少我 们的痛苦(毕竟很少人将长跑当作乐趣),但也设下了一个玩笑般的埋伏。最后 时刻我们冲过终点,享受一下克服困难带来的乐趣与人们的赞赏,之后,我们会 神经质地想:其实我可以做得更好!注意,当时的我们已经疲惫不堪了。但我们 依然在想:“我可以做得更好!我可以一开始就把节奏加快一点,唔……或许这 个有些困难。实际一点的话,我可以在冲线阶段加快速度!对,就是这样,利用 我潜在的力量!”就在这里,我们想到了“潜在的力量”。现在,让我们将时间 倒回到冲线阶段,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看见了终点,我们知道冲过终点之后 可以休息,可以喝高能饮料,于是我们在头脑中闪过了许多世界冠军冲线的画面 (当然是在电视上看到的,所以我们头脑中闪过的画面也带上电视机的边框,实 在令人气短),我们命令双腿:喂,快一点!但,奇怪!身体的节奏无法改变。 似乎既定的节奏已经牢牢地捕获了我们的身体。当我们气愤地质问“潜在的力量” 到哪里去的时候,身体已经跨越终点线了。我们确信我们拥有“潜在的力量”, 平时无需动用,但需要的时候总是无迹可寻。我们依赖它改变我们既定的节奏, 即超越自我的极限。于是,“潜在的力量”,意味着,没有极限!   P的马拉松与长跑不同,前者是有时间限制的。5分钟。而且时间不会改变它 的节奏。“达达派将钟表软化,却无法将时间软化”。这决定P必须改变“她” 的节奏,超越“她”的极限,要使用潜在的力量。   她用尽全力张开双手,她感觉双手就像恶魔的双翼。然后双手摧枯拉朽地抓 住双乳,不顾一切地揉搓,之后索性将乳房从内衣中掏出,用双手遮掩着乳头, 继续揉搓玩弄,就像天神无情地玩弄世人的命运一般。之前似乎被胶水粘连的双 腿,热情地打开了,对着K。P口中喃喃细语:“Come on! Fuck me! 啊…… Com’ on, fuck…”羞耻感与快感融为一体,P感觉她似乎在无限高度自由落下,永无 止境地坠落。在这一刹那,她与“她”都消失了,化为尘烟,融为了这个宇宙的 灵魂。   K的头越来越痛,就像横空的雷击将巨塔一刀两断。K感觉头脑里面除了眼前 令他兴奋与羞耻的扭动的肉体外别无他物。那个滑稽的人像变魔术一样消失了, 以至令K怀疑他是否存在过。眼前的肉体令他无法思考,他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他一无所有!“啊……呜……”。头痛让K呼喊不止。唾液不受控制地从K张大的 口腔中缓缓流出。他失去自我,但还有感觉,正是这复杂的感觉让他痛苦!他决 定拥抱这痛苦,追求这痛苦,让丢失的灵魂沉浸与痛苦之中,任由这痛苦令他可 以脱离作为自我的存在!快乐的时光啊!输与赢消失了,公路消失了,这个世界 消失了,剩下了脱离存在的K。   P此时哭了。她以为K会不顾一切地扑到她身上,她错了。“潜在的力量”尴 尬地又爆发了:“来啊……干我啊!来啊!妈的……干我啊……”她哭喊着,好 像斥责世界的不公平,也好像哭诉自身命运的不幸,又好像对罪恶的哀求。   K默默低下头,让自己的脸埋在双膝里,双手抱头,幽幽地说:“时间到 了……游戏结束……”车座前的计时器显示4:30。收音机传来轻柔的报时声……   音乐换成抒情慢摇滚,英伦乐队Suede的。   4:30,淡绿色云层完完全全包围住午后微醺的阳光,来自葱葱郁郁树木间 的微风,掠过灰黑公路上停滞不前的汽车的冷冽外壳。天上下起了小雨。公路上 的人们,昏昏沉沉地透过玻璃窗,凝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雨点,从漫无边际的天 空飘落到地上。视线被雨帘模糊了,汽车,指示牌,公路,悬崖,树林,天空, 一切都在纯白色的雨中离散,消失。两个灵魂,无数个灵魂,在这弥漫天地间宇 宙间的细雨弹奏的音乐中,平和安稳地入睡。他们微笑,他们低泣,他们似乎在 梦中寻找到遥远的归途。   向James Joyce致敬 ◇◇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