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   城市还是农村人的城市   李成义   1   这天清晨谢大爷和往常一样在阳台上伸胳膊,老杨就推着一车废品颤悠悠地 出现在对面平房区。谢大爷“噢——”了一声,老杨听见了抬头向楼上挥手,可 这次他的微笑带些勉强。   “你有什么心事吗。”谢大爷气喘吁吁跑到对面,迫不及待地问。   “没事的,没事的。”老杨强装笑颜。   “唉——,明明看见你有事,就不要闷在心里!”谢大爷近乎乞求了。   “唉——,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老杨往后一靠坐在三轮车的厢沿上,“昨 天给老家打电话,说是三个月没下一场雨,十亩夏粮绝收了。就这点小事,没什 么大不了的,谢大爷。”   “老杨,这哪是小事,十亩地可是一家老小一年的口粮啊。”谢大爷开始心 事重重。   “谢大爷,我以后早点起来多捡些废品,接济接济老家就是了……呵呵。” 老杨后面的一个“呵呵”又强装笑颜了。   “你忙吧,那我就走了。”谢大爷步履匆匆地走了。   三天后的傍晚,老杨正在整理破烂,谢大爷带着小区居委会主任陈大妈来到 屋檐下。老杨搓了搓清理废品的脏手,冲陈大妈笑笑。老杨不怎么会说话,遇见 人就这么憨厚地笑笑。   “这是我们大家捐的钱,不多,三千五百元,你赶紧寄回家买点粮吧。”陈 大妈从兜里拿出一沓钱,塞向老杨脏乎乎的手。   “哎、哎、哎,不、不、不……”老杨语无伦次,努力向后退。   “老杨,你就拿着吧,这是大家的一片心意。”谢大爷从陈大妈手里拿过钱, 向前一步。   “老杨,你再不拿钱,我们大家就不高兴了。”谢大爷和陈大妈面带愠色异 口同声。   “唉,我没怎么给你们帮忙,可你们城里人老给我们农村捐这捐那,前一段 你们城里人还给西北农村捐钱修水窖,我们都不好意思了。”一个“唉”透出老 杨口气的终于松动。   “老杨,你就不要你们农村我们城市的客气了,其实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困 难相互帮忙嘛。你们农村不只是你们农村的农村,还是我们城市的农村,你就不 要有什么不好意思。”谢大爷进一步开导老杨。   “我们农村也是你们城市的农村?”老杨经常将农村城市分得一清二白,现 在猛地听到这句新鲜的温暖话,竟不由地从眼眶里眨巴出一颗豆大的泪。   陈大妈和谢大爷终于将一沓子钱放到老杨颤抖的手。   再接下来的一天,陈大妈和谢大爷送来许多衣服,让老杨赶紧寄出去接济一 下家里。老杨哆哆嗦嗦地推让,陈大妈和谢大爷又说“农村也是城市的农村”, 他就感激地收下了。   随后的几天,谢大爷、陈大妈和小区的许多人来看望老杨,探问农村老家的 旱情缓解了没,人和家畜饮用水怎么办。大家再也没说什么“农村也是城市人的 农村”的话,可老杨分明感到小区居民用行动一次次地阐释着这个理儿。   2   七月的骄阳热辣辣地烤着街面,老杨沿着林荫道缓步移动。十字路口一边草 坪上扔着两个啤酒瓶、一个易拉罐和一小堆果皮。老杨停住车,上前将啤酒瓶和 易拉罐捡回来,果皮还在原地扔着不动。老杨捡废品三年了,都是只捡能买钱的。 他要推着车往前走,可感觉少干点了什么,回头瞥了那堆果皮。老杨拿出一个蛇 皮袋,几步走到草坪上将果皮一点点装起,直到草坪干干净净。   从此,老杨的三轮车上多了一个蛇皮袋,专门捡那些不能卖钱的废弃物,像 果皮,卫生纸,塑料泡沫,碎砖头,烟头,宠物粪便。   城里人给农村那么多的帮助,我没什么好报答的,就顺便捡些垃圾,让我们 的城市美一些。就像农村也是你们城市的农村一样,这城市也是我们农村人的城 市。   老杨悟出了这个道理,以后捡拾那些不能卖钱的废物就心安理得了。有时候, 老杨捡一堆碎泡沫薄膜,像是在农村老家的地里拔一棵草,很是一副主人的样子。   一次,老杨在马路边碰到一袋被扔弃的菜叶子,他二话没说就扛起袋子往对 面的垃圾站走去,袋子里混有残羹剩汤,猛地搭在肩上就哗啦啦地洒了老杨一身。 他的狼狈相像是喝酒呕吐一样,前面吐了嫌不够,就又使劲回过头吐到后背。   老杨借题发挥来的“城市也是农村人的城市”思想,默默改变着小区周围的 一点一滴。   谢大爷还是和以前一样准时在阳台上活动,和以前一样看到对面平房区老杨 的身影,和以前一样两人相互挥手微笑。不同的是,现在多看见的是老杨匆匆的 背影,他已经将捡回来的废物整理完第二次出门了。老杨额外的“负担”,他已 经早起一个多小时了。   3   立秋前一天,老杨早晨三点钟就醒了,然后冒着夜色出门了。他拐过小区的 头一栋楼,见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蹿进车棚,拿出家伙撬起一辆电动车来。小偷 见追过来的是一个捡破烂的老头,悬起的心又放下来。谁知老杨大声呵斥起来。 小偷掏出匕首逼过来:“你一个乡下捡破烂的臭老头,管人家城里人的东西是不 是多长了一个脑袋?”   老杨捏着捡废品的铁丝钩子一步步迎上去,他一向孱弱的身板陡然庄严起来: “什么城里人乡下人的,这城市也是我们农村人的城市,你偷车的事我管定了!”   小偷恼羞成怒,他躲过老杨笨拙的铁丝钩子,狠狠地朝老杨的脸面和胸口连 刺两刀,老杨惨叫一声倒在地下。   惊醒了的楼上住户撵下来时小偷已经无影无踪,而老杨躺在一滩血地里,染 红的双手还紧紧抓着那辆电动自行车的后轱辘。   小区几百号人哭喊着将老杨送到医院,经过紧急抢救,他从昏迷中短暂醒过 来。老杨见许多小区居民围成一圈站在床前,就断断续续地说:“没、没什么, 这、这是、我应该做、做的事……城市、也是、我们农村人的、城市……我很高 兴。”随着模糊的“高兴”两字,老杨嘴角露出一窝最后的微笑,然后安详地合 上眼睛。   大家换下老杨身上的衣物,发现上衣兜和裤兜里装着几样垃圾:一团废手纸, 十几个烟头,一卷废纸包着的小狗粪便,还有一沓撕碎了的小广告纸。老杨有时 晚上出门溜街没带装垃圾的,他就将这些不能变成钱的东西装进自己的衣兜里, 然后碰上垃圾站再扔出去。老杨前一晚上忘记腾空自己身上的“垃圾袋”,径直 将它们带到生命的尽头。   医院病房和走廊里人们捶胸顿足地号啕,为一个捡破烂老头的远去。此时太 阳刚刚从小区的楼顶露面,按说老杨该第二趟出门捡废品了,可这次他从医院出 发,一去不复返。   小区的居民为老杨布置了灵堂,老杨遗像的两侧是一条这样的挽联:   农村还是城市人的农村   城市还是农村人的城市   随着老杨事迹的口口相传,这条挽联像风一样吹遍这个城市。 ◇◇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