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语丝(www.xys.org)(xys3.dxiong.com)(www.xysforum.org)(xys2.dropin.org)◇◇   啊,宛川   陆承   一.   那是一条河。这是我在对谁细腻地说出。河面上有架近百米长的桥,桥由水 泥钢筋铸成,是这条数百公里长的河流上最威严的桥梁。这一信息来自本县县志。 我所看到过的县志是薄薄的,略带黄色的书籍,除此,再无更明显的印记。依我 现在的审美眼光来看,里面的记叙算不上有价值的文字。而这是条怎样的河呢? 在我出生的时候,河流里还有些单纯的鱼苗与景色。不光是河流,那时,家乡大 多处的景观都可以用小小的江南来涵盖。父亲骑着笨拙的自行车去外村小学上班, 雨后,天慢慢晴开,地下水充沛着,仿佛溢出的乳汁。在铁路的边缘,有个好几 十亩大的湖。有人曾在兴隆山下的泉水处倾注带有标记的油,后来,在这湖里看 到了浮华的影子。现在,这湖早被添埋了,上面盖了磷肥厂,几年后,磷肥厂倒 闭了,厂区变成了一片荒芜的图片。   这条河顶多是一种符号意义上的河。从我记事起,河里漂流的便是上游化肥 厂排出的污水,后来又增加了造纸厂。化肥厂倒闭了,但造纸厂的一些分厂还存 在着。河里大多时候是或深黑,或浅绿的水,味道时而刺鼻,时而是一种莫名的 淡味。夏季的时候,从上游,从山区大肆奔涌而出的洪水助长了河流的声望,灾 害出现了,报道出现了。我想,只有在此刻,这才算一条条真正的河吧。   现在,我在另一条河旁边,在这里,我能很清晰的看见和尘土颜色一般的水 流向远方,水流不怎么旺盛。这河边大桥的长度与家乡那桥的长度大致相当,只 是桥墩略高。但还不至于像一个公园里的小桥,那桥的弯曲太大,看上去有些夸 张的美,走上去却有些不舒服。那桥下是一大片的人造糊。清代一江南商人怀念 故土,便在这西北荒凉中建造出这一点绿色的珍珠。   车在桥头停下了。   我开始独自穿越这个小镇,这个我曾抒写和沉默的地方。在这里,我曾和多 少人只有一面的闪烁,在这里,我才可能是真实的,也是保守的。这是一种复杂 的,难以言说的倾诉。现在的小镇比起我的初中时代已有太大的改观,桥头那些 破旧的铺面早已金碧辉煌了,那个曾经包容着卑微的爱好与希望的小书店早没了 踪影。我沿着公路往前走去,略有些陡,走入一个小巷,依然陡,直到走到一个 麦场的边缘,地势才平坦起来。   小巷略深入一点,前面就是我的同学小刚家,小刚是我初中同学,比我大一 岁。初三那年,我转学到了县城中学。我上高一时,他仍在小镇的中学复读。高 考后,我不满意考取的学校,打算补习,于是和要上高三的他多了联络。那时才 真正走进了他家的院子。他的母亲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这种厉害是难以明言的, 我只记得她一直在斥责她的小儿子,而那种语气,却在不停变化着。开学时,我 帮小刚在出租屋里抬床,商讨着未尽事宜。但最终,我还是去了那所大学。此后, 好像就再也没见到过他,听人说他高三读了两年,成绩还是不如意。小刚家对面 也是一位同学的家。高中同学,学习很强悍,中专毕业后上的高中,是我们那一 级最有希望上清华的。但有些天妒英才的味道,用他自己的话说,每平方厘米一 斤肉的身体,二十年来不知感冒为何物的人,高考那几日却突然跨掉。即使如此, 他的高考成绩也高出清华分数线近30分,可惜的是,他没敢报清华。这两家人对 门,说起相互的子女,又是怎样的尴尬呢,或者,他们什么也不说,就像平常安 静的街道一样,门闭合着,感觉不到相互的存在。   走了一阵,有家音响店,这家店在小镇上是极为花哨的。他的主人,一个九 十年代初的高考落榜生,长发,戴眼镜,颇有些艺术家的气质。他的店还配眼镜, 装裱字画,篆刻。有次中午上学时,冬天,有些冷,前面一位女子却穿着皮裙, 他的店里的音响播放着什么,忘了,但在那调子中,摇摆的身段,我至今依然记 得,媚惑,性感,青春,还有萌动。   再往前,街道开阔了,有相当数量的店铺。也有曾经留意过的路口。心情凝 重了,也放轻了脚步,更快地走去,耳朵里的MP3响着什么,是《乌兰巴托的夜》 还是《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一家店铺前,一个中年妇女在打扫街道,忆 得是一女同学的母亲。那女同学当时身材高佻,她的母亲那时保养也好。迎着她 抬起头的目光,我看到岁月已无情地在她的脸上烙上了记号,而我的那位女同学 大抵已是人妇,人母了吧。空气中传来了面粉的味道,清新,也让人窒息。看到 了小镇中学的建筑,昏黄的楼阁上,我曾坐在那青色的栏杆边晒太阳,看娇小的 美丽从路边的坑坑洼洼中走过。   往前走,河对面的村庄。又看到大片的岌岌草,流淌在沙石之上的废水,开 始熟悉起来的田地。春天的田野里,有一大片的洋芋藤很茂盛,零散的人在路边 筑堤,施肥。路边的水塔放射着属于它的力量,水流顺着绿色映阶的地表流得更 远。我一路走着,不曾停歇,感受着好些年前的充实和汗水,不同的是耳边有阵 阵的音乐飘过。走过这茫茫的田地,钻过铁路下的通道,再爬上眼前这座山,我 就到家了。   二.   我家的院子里有流水,果树,杏树。春天播种下菜籽,夏天会有菠菜,葱, 辣椒,许多年前的草莓。在靠南面墙的地埂边沿,父亲早年曾引来些草莓藤,那 些温柔的缠绵迅速地占领并巩固了自己的领地。在夏日的煎熬中,不等白色的果 实熟透,我便忍不住将她们悄悄安放到肚里。上小学五年级时,曾和几个玩伴翻 过小学校的墙,沿着田野上狭窄的路面,穿过麦地,也穿过桃林,渐渐接近目的 地。那天正午太阳很毒,我们几近匍匐着钻进了草莓地,那藤淹没了我们。果实 是那么鲜艳,那么丰厚。我们一边把鲜美的物品送到嘴里,来不及细细品尝,一 口先吞下去;一面也不忘摘取着战利品,装到衣兜里,带着的塑料袋里。几乎是 在同一时间我们从地埂上跳下,在稍微隐蔽的树荫下缓解着紧张的汗珠。一阵后, 决定再去偷一次。这次已没上次那么紧张了。地里也有些狼藉了。吃完后,我们 也担心是否喷了农药,但最后也没起什么大的波澜。院子里的草莓由于光照不足, 很难有旺盛的长势,冬日来临时,烧了,又重新点上了其他的种子。院子里的一 角曾种过一小片葱,苗子的时候,浅绿的,裹着油馍馍吃,很新鲜,也很湿润。 现在,院子里令我怀念的是,那棵占据着中心位置的杏树,白色的花瓣,红色的 花蕊,蜜蜂在周围唱着交响曲。   如果有人问起小桥流水人家,如果是我所挚爱的人这么问起,我会告诉她, 我家就是田园中最美丽的一处。下午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打到身上,沾满我 单薄的衣服。还好,光热并不强烈,一点点在身上汇聚。我沏上一杯粗糙的茶叶, 浓厚的苦涩令我的口腔发麻。树枝之间,麻雀们争吵着,为了什么利益,飞过来, 又飞走了。我一遍遍的听隐藏在民间的音乐,听双眼失聪的人的悲怆,近似哭腔 和低沉的男音,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我在重复着内心无限的自我。阳光是最幸福 的,音乐也是最美丽的。在田园里听这些区别于天籁的真挚,听意识流中经过的 童年,山村,铁环,玩具,玻璃球。乡村小学的某个角落,一个意念中沉下去的 男子在简陋的电子琴上按着,起伏,对,起伏着的是一群在青春的末梢模糊了的 少男少女,唱那句,他说风雨中这点疼算什么。又几年过去了。一位现已中年, 那时还激情四射的小青年,说流行音乐如何如何。又几年,在县城初中的大通铺 上,会有近似疯狂的音量响起,刺耳,慢慢的,顺耳了,也快衰竭了。很久了, 我一直坐在院子里。午休时,父母在炕上睡着,我一个人坐在太阳下,听见从很 远的地方传来的关于麦子的传说,那个经典的故事,河流和每一座山,我的心屏 息,沉静下去,就像这末尾的旁白,磁性的,长远的,蔓延到了院子的每个角落。   在家,可以睡懒觉,睡地很迟。母亲也懒得去责骂了,说难得睡懒觉,就好 好睡吧。转而饭熟了,又喋喋不休起来。但在家的幸福,比起这点滴的牢骚,又 能算什么呢?前一天晚上做的米饭。我很久没吃米饭了,炒了两个菜,土豆丝, 番瓜,这两样菜加了红烧肉。我竟然吃了两碗,吃完后吃意未尽,但也不敢再多 吃。第二天早上,母亲做臊子面,汤里有鸡蛋,各种绿色的菜,重叠在一起,宛 如一种艺术品,汤很稠。吃了两碗,吃的饱饱的,一直到下午也不觉得怎么饿, 中午时在外面,都没再吃饭。和母亲说在单位的事情,说同一办公室与她同龄的 男女,说与其他同事的事情,也问我的花销,父亲则走过来走过去,忙着什么, 或只是静静地斜坐在炕边,脊背靠在枕头上。言论的重心落在了我上月的花费上 了,怎么会这么多了?我沉默,其实以前也花这么多,只是上次发完牢骚后,母 亲大概遗忘了吧。但完了,还是会说,你尽管花吧,别乱花就行,要吃好。在家 待的时间说长就长,说短也短。最多就是三件事,吃饭,睡觉,看电视或一个人 静坐,或走来走去,在院子里的树下,在房间里的砖地上。每次的饭都是那么丰 盛,父母平时很少如此奢侈。吃着吃着,就已经吃了很多了,也不能再多吃了。 喝廉价的茶水,一遍遍,直到茶水的颜色平淡,味道全无。再去库房,翻看以前 所买的书刊,在书柜旁看看同学录,上面熟悉的字迹,赞扬或暗讽,一位女生长 篇的叙述又让我在恍惚中笑了不知几回。   间或是季节的抵达,河流两边的田地又开始新的轮回。戴着草帽的黝黑,用 手指,剪刀划破塑料薄膜,让已显露的绿芽伸展地更开。远望中,光阴被压缩, 铁锹和泥土混合着向谦卑的温暖致意,让前往的奔流不在这一块暗哑的土地上失 音。   三.   远离乡土,是一种渐渐迷离的情绪。在县城高中的门口,接近中午放学的时 间,一些老师零散的走出来。一些似乎见过的面孔闪现着,让你在一种忐忑中经 历着另外意义的记忆。也看到年轻如我一般的身影,则又令些须的惆怅萌生出来。 看看书店里的摆设,有些文学类的期刊,大多是市场化的衍生。这些都是摆在门 前的书架上,里面尽是些小饰品。老板发问了,买什么呢?我低语着,走出来。 耳朵里塞着的是过往,在他乡,或者,在尘嚣中加强的音调,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只需要在属于音乐的王国中,那里,有我的全部,片断,或什么也没有,我站 在校门口的栏杆前,等待着妹妹出来。   已经有好些家长在门前盘旋,这种场景我也见过。在我任教的中学,也有这 样的景色,只是略平淡点,这里,显得炙热了。有姑娘走到拙朴的父亲身边,中 年人提着袋子,装着的无非是牵挂,食物。更庞大的流动开始喧哗起来。让我的 心跳莫名的绷紧。这些更年轻的面孔,让我置身其中,让我不知今夕何夕。我飘 远的高中,三年崎岖的,荒芜的,悠长的时光之船。我几欲陷入这些平白无故的 幻想中,想要离开了。这时,妹妹出来了,她感冒还没痊愈,说没胃口。谈论的 还是与文字有关,《美文》上最新征文的题目,她问我有没什么好的建议。我说 没有。一般好的作文,要么好的立意,立意一般的话则需要在内力上下功夫。还 好,还有一段时间,主要还是让你自己来思考,也不要花太多精力,重点还是放 在学校的课程上。我笑着说,你这次获个奖,下半年参加新概念再获个大奖,包 装炒作下就能直接上大学了。她嗤笑。她戴的眼镜不太舒服,这次是要带她重新 配一副。县城的变化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毕竟是小地方,格局不可能有什么大 的突破,眼镜店略知道点,而她自己也配过,于是,慢慢地往下走去,人群从门 口的繁多变得渐渐稀疏,又从稀少变得臃肿起来。在一家店的门口刚一停驻,里 面的女老板就吆喝了,听口音是浙江人。妹妹不甚喜欢这里,店铺面容不甚整洁, 这女人也无南方女人的优雅。但我说,先看看。于是,验光。完了,谈价钱,镜 片还可以了。再谈镜框,不让步。本来也不是太喜欢,那就算了。而那女人一下 却爆发了,“这不谈的好好的嘛。”音调继续上升,“你们这是故意的。”拉扯 着我,说要掏五元的验光费。我知道对付这样的人,不能心软,径直往外走。不 知何时,店里的男主人也出现了,在一帮吆喝,那女的还是拉着我,我也加大音 量让她放开。僵持了好一阵,那男的说算了,我这才脱身,出来好远,还能听见 那不纯正的普通话叫骂声。妹妹一下心情不好了,说不进去的嘛。我笑了,说, 别想太多,别让现实中的琐屑影响你的情绪。   到妹妹原先配眼镜的那家店,也没说重新要配,先让看看妹妹戴着的眼镜。 我说她一直戴着不舒服。男子给调试了,我拿来将镜腿放到桌面上,看看是否平 衡,让妹妹戴上,她说感觉好些了。看到妹妹用纸巾擦眼镜,那男子又说了些注 意的事项,要用流动的水冲洗,专用的擦镜布擦拭,不戴了就放在眼镜盒里。还 送了块眼镜布,说有什么问题随时过来。出来后妹妹的心情也好多了,但还是不 想吃饭。那就一起去了超市,我买了饮料,她买了一袋花生米。   我走向了开往兰州的汽车。   在路口等了好一会,有几辆车,但不是到兰州的,就闲转着。我还是在听音 乐,低沉的,有些让人厌烦的。见不远处有车过来了,车窗前的牌子上清晰地写 着到兰州,便小跑过去,车也已开动了,没停下来,我也只能迅速的扶着车门跳 上去。上去人已经大满,只有最后一排有空位。心中有些懊悔,想起母亲的劝戒, 觉得应该坐空一点的车。赶紧把敞开的衣服拉紧,小心翼翼地走到车后,转身坐 下,赶紧摸下裤兜里的手机。   去年四月份的时候,奔走于县城与大学之间。一次在县城边的一处上车,车 也没站稳,还在行驶的状态中,车上的把守把我拉了上去,还不等我责骂,他们 就喋喋不休了,说我一年轻小伙,又不是老头,怎么这么不敏捷。车上当时也就 后边有座。前夜在小宾馆住,潮湿,阴冷,没睡好,就眯了起来。旁边是几个女 子,和前边的一个男人在聊着什么。车走了有一半,旁边的人下去了,我也挪了 挪,稍微舒展一下,往上衣里面的口袋一摸,怎么是空的。伸进去,口袋怎么破 了。一下楞住了,喊前面的人,说你的手机我用下,拨我的号,但已关机。我焦 虑地说着,手机让偷了。但是怎么让偷的,我却还没搞清楚。是车上的把守?围 过来的人说不可能,最大的可能是中途下车的那几个人。有几个人围过来了。一 个出租车司机问,有摄像头吗?我说恩。我都觉得天昏地暗了。一个看着妩媚的 女孩也转过身来,“你在那上车的?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坐在后座上,太阳正晒过来。把人晒的难受了,身上的汗也出来了,内衣贴 紧了,整个人处在一种炙烤之中。把饮料打开,喝一点,慢慢让内心安静下来。 但却不能放松警惕,手自然地按在口袋上。耳机也不能全戴着,只戴一个耳朵, 另一个耳朵听车内的动静。这次的情形和上次有些相似,也是几个女子,和前面 的一小男孩在说笑。我缓慢地将身上的各个口袋逐一检查,这才安下心来。车似 乎也开得有些快了。这公路不算太平坦,而我又坐在最后,颠的很厉害。飞速中 产生的惊慌,又让我生出其他的担忧来。太阳更强了,晒的人难受,但也只能一 动不动的坐着。音乐慢慢让人进入了安详,我也开始注意窗外的风景。十多年前 的一场疾患,在县城并未得到诠释,住院一周,花了800多元。一个下午,大概 这样的时刻,只是在冬日,坐上开往兰州的车。那次我坐在最前面,和司机并行 的座位上,车并不快,但亲眼目睹着汽车的行进,也觉得惶恐。回往中,让我变 得困顿起来。车停了,身边的人要下去了。我迅速把手放到口袋上,还好,手机 还在,这才透过车窗仔细看了下刚坐在身边戴着墨镜的女子,穿着休闲,留着长 发,觉得有另一番的美丽。身边换了人,是个中年妇女,还提着篮子。又紧张了 下,自然是摸了摸口袋。音乐依然,但每过一阵总是要把手按到口袋上,似乎只 有这样才可以心安。但说出去,怕是要让人说笑的。但在去年的一个月里,在不 到两周的时间内,我先后被小偷以同样的手段盗去了两部手机。此后,我便从性 善论转向了性恶论,现实就是这样残酷。   四.   在城市的路上可以遇见一些妩媚或清新的眼睛。这种来自内心的注视,让人 感觉到这世间的美好。在兰大对面的公交车站上,不时走过不同风格的美景,只 是让人感叹:我何时也能独自拥有一片笑颜。公交车停下了,有人下来,有人上 去。一个似曾相识的人走过,他提着书袋。记忆如同筛子开始搜索,生命的片断 叠加着,分解着。逐渐走入了社会,信息中储存的面孔越来越多,也会让人混淆。 以前,看见谁就是谁,现在看见某人先要回想一下才能确定。想起来了,他是大 学里同专业的同学。他没看到我,而我看着他走过。或者他看到了我,也如同此 刻我看到他一样,想打招呼,想问问,你现在怎样。   中国银行甘肃分行在兰大对面,兰大对面的中国银行点就是甘肃分行。我走 进正大门,比之其他银行,似乎更具有某种高贵的品质。大概看了下,右边的窗 口有人,走过去,等在一个人的身后,稍微喘息下,抹下耳机,喝一口饮料。前 一窗口的工作人员说话了,“先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称呼为先生, 而且还是一个留着长发,面容柔媚的女子,“您要办什么业务?”我赶忙将稿费 的支票递过去。她眼睛似乎没抬,还是保持着刚才平和的语调。“哦,这是支票。 你在周一至周五下午两点半到六点之间到二楼办理汇兑业务。”   一般来说,垄断行业的窗口需要美颜来点缀。就像影视中那些司空见惯的高 雅或傲慢。在小县城也是,信合营业厅空闲的窗口,长发被扎起的女孩,也就如 我这般年龄,红润的脸庞,她将钱和存折递出来的瞬间,我也有瞬间的颤抖。当 然,并不是所有的银行柜台都是养眼的风光。比如,我大学公寓附近的农行,柜 台上那个已步入中年,时常絮叨着,也略有残疾的妇女。现在这么突然忆起,对 她的一些厌烦也似乎消散了,毕竟,人活在这个世上,要生存,总归是不易的。   纸中城邦在盘旋路西口。我走过天桥时,太阳依然很好,这恐怕是年初以来 阳光最好的日子。一个老妪斜躺在那里,面前是一只碗,有稀疏的零钱。在这个 城市,这样的场景实在太多。而且,也亲眼目睹过一些“残疾人”如何在短时间 内被治愈,并转移阵地,再变成可怜的面貌。走过天桥,一段时间就到了纸中城 邦,与纸中城邦相距不到数十米就是东航之星酒店。去年七月的某日,收到一个 陌生号码的短信,说他在兰州,问我最近怎样?我起初以为是早一年毕业的同学 从外地到了兰州。回复去问,结果是浙江的一位诗人黄洪光。手机被盗,后来补 办了,但号码却遗失了很多。也包括一个令我有很多遐想的短信,那是前年夏日 在学校上辅导班,下午赶往教室,正经过学校报刊亭,道路上刚洒过水,树荫和 阳光点缀成和谐的乐曲。一个短信,说我喜欢你,喜欢你写的诗。我心里一惊一 喜,四下张望着。回复过去:谢谢你。再回复过来:我需要的不是谢谢。我这时 已坐在座位上,再回复:那么,请你告诉我你是谁?手机一直是安静的,直到晚 上很晚的时候,短信过来了,很莫名的文字:你是谁,你为什么给我发短信?我 纳闷了,追问过去:是你先给我发的。手机震动了,打开看:我没给你发,你也 别给我发了。我又问,你在那?回复了一个离我很远的地方,第二天不甘心,上 网查,确实是外地的号码。一个陌生人的短信就这么保留下来了,一直保留着, 直到我的手机成为其他人赖以谋生的一部分。黄洪光说他在东航之星酒店,盘旋 路附近,让我过去找他。傍晚的时候,雨下起来了。去年的兰州是多雨的兰州, 本来想买点安宁的桃子,但想到前几日买的杏子里面尽是虫子,也就算了。到盘 旋路下了车,雨下得大了起来,路上行人也很少。问了几个人,都不大清楚,但 约莫说了下,便朝东走去。走了好一会,依旧没看见酒店的招牌。遇见一个小伙, 问了,他笑着说你走反了。   那时,我怎么就没发现纸中城邦呢?我可是从纸中城邦走过去,才到的东航 之星酒店。往事已去,不去想了。缓步走上城邦的台阶,把背包放下,慢慢地往 里走去。一楼有些拥挤,往二楼进发。木质的台阶很柔软,两边坐满了人,有大 人,也有小孩。我轻轻地往上走,在读者面前,保持着低调,向高贵的阅读表达 着敬意。从两点到四点,这两个小时中,我穿过了西班牙的呐喊,也曾抵达山西 煤矿的阴暗,死亡,诗意,和离开。一次次感伤着命运的无情,人世的悲悯,写 满痛的岁月中那些依然坚守着理想的人。在一种对比中,问自己,再过多少年, 我会如何?在文字中惆怅,也在文字中得到安慰。城邦里散放着舒缓的乐曲,国 外的,乡村的,只是我无法准确的叙述什么。当阅读中的格调与耳旁流水般的跳 跃依靠在一起,让我有了很久都没有的阅读快感。这两个多小时,我走过了我生 命格局的全部,乡村,县城,省城,然后又是县城。许多段落中间,我都能找到 自己,或者,在不同的版本里面,我都能寻到适合我的叙述角度,我一下豁然了, 我所途经了的,美的,丑的,高兴或痛苦的,以及最多的暗淡无味,都在某个角 落等待着我的重新发落。与己相关的,或我曾默念过的名字,我一遍遍的重复, 并试图从中找出些什么。在家园的深处,我会发现什么?“一个人的经历折射了 整个时代,”书籍带着我从江南来到西北荒野,再从闭塞的城市到荒凉的沙漠腹 地,夹边沟,还有什么词语比这个更令人眷顾那个时代。上大学后的第一场大型 学术报告上,我第一个站起来发言,声音颤抖,问 苍老的教授,您经历了那个 时代,黑暗的所在,您如何看待过去。他笑了,说最字用的夸张了。说起了他所 经历的年代,像他讲课那样,展现着缓和,就像我看到的这些文字,是如此的心 平气和,如此的安静,让人感到窒息,要发出尖叫了。坐在书橱前的地面上,翻 阅的是他人,也是自我。   到火车站买了回去的车票。给一个女孩发短信,说我要回去了。她之前说要 去她姥姥家。她问,你去哪。我说,回上班的地方去。她问那你刚在哪?我说我 在兰州。她说,那你怎么不来找我呢。火车开动了,开向与宛川相反的地方,我 是否离精神上的故土越来越远,是否需要在远离喧嚣的白云下,舒缓的河边慢慢 积淀,让漂浮不定的俗念开始固定,直到成为一个庞大的建筑,把我的内心包容 起来,我才可以自足地行走,看窗外的风景,看着火车穿过河流,田野,穿过粗 糙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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