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是一场由民族主义激发而来的革命,而民族主义又极容易发展成种族的仇杀主义,这种倾向在武昌起义的一开始就表现得十分明显。据起义者的回忆,“革命党人只要是捉到旗兵,不是就地杀掉,就是送到革命政府枪毙,很少幸存下来的。有的旗兵被捉后,至死不讲话。越是不讲话反而越是证明是旗兵。直到首义成功三天之后,军政府下了命令,捕杀才停止”。革命后,武昌城里的四大满姓家族(扎、包、铁、布)均被杀害,八旗会馆也被完全摧毁。第二天的早上,当十八星旗飘扬在原总督衙门时,旗人们的尸体也堆满了邻近的街道。
一名路透社的记者于14日来到武昌,他“发现到处都是满人尸体”,他估计有八百人被杀。一名军政府的代表则在巡视武昌后估计有四五百名旗人在起义后的前三天被杀,由于担心传染疾病,受害者的尸体都被掩埋了。革命者曹亚伯则声称,有四百名“旗人士兵”被杀,另有三百名被关押在监狱,大约一百名在1912年春天被释放,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其中有七名旗兵因为过早的释放而在回荆州的途中被杀害。美国历史学家周锡瑞认为,对武昌的旗人来说,“那差不多就是屠杀”。
如果旗兵被杀是因为他们具有潜在危险的话,那么杀害妇孺似乎是完全没有必要的。美国学者路康乐在《满与汉》中有这样一段记载:“一个将要被杀害的旗人妇女可怜的哀求:‘我们是无罪的,我们也憎恨我们的祖先,因为他们虐待汉人’,另一位老夫人哀求:‘杀死我们这些没用的妇女和孩子,你们能得到什么呢?为什么不释放我们以显示你们的宽宏大量呢?’士兵们虽然有所触动,但不敢回应,还是将她们杀死了。”
武昌起义中被杀的旗人并不算多,最严重的是陕西西安。西安的旗人大概有2万多人,在革命军攻打了一天一夜后,西安满城终于被攻破,革命士兵如潮水般的从南面和西面涌入,并将城内的所有居民视为敌人加以攻击(或者说杀戮),据一位名叫J.C.凯特的英国传教士事后的调查,“无论长幼,男女,甚至小孩子,都同样被杀……房子被烧光抢光,那些希望躲过这场风暴的人最终也被迫暴露。革命军在一堵矮墙后,放了一把无情的大火,把鞑靼城焚烧殆尽。那些试图逃出来进入汉城的人,一出现在大门,就被砍倒在地。两名新军的年轻军官后来回顾时承认:‘没有必要杀死这么多旗人士兵及其家属。’”
杀戮极其残酷而且彻底。据凯特的记录:“当满人发现抵抗徒劳无益,他们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跪在地上,放下手中的武器,请求革命军放他们一条生路。当他们跪下时,他们就被射死了。有时,整整一排都被射杀。在一个门口,十到二十人的一排旗人就这样被无情的杀死了。”
三天后,革命军下令停止屠杀,据凯特的估计,旗人死亡的人数“不下万人,他们为了避免更悲惨的命运,要么被杀死,要么自杀”,换句话说,至少有一半的旗人被杀。李提摩太在《亲历晚清四十五年》中说,“1911年10月22日,陕西省首府西安爆发了可怕的流血事件,一万五千名满族人(有男人、女人还有孩子)都被屠杀”。在事后的回忆中,陕西革命士兵党自新也不无隐晦的承认,攻破西安满城后,各战斗队伍分成若干小队在城内逐巷逐院的进行搜索战,在此其间,一些士兵和领队官杀死了一些不必要杀死的旗兵和家属。
革命中的西安无疑发生了一场大悲剧。这是一场类似于太平天国期间发生在南京和杭州的悲剧,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带有种族屠杀性质的屠城行为。一周以后,与陕西毗邻的山西太原也发生了类似的悲剧,不过太原满城的规模比西安要小很多,那里只有644名旗兵及数千名旗人。革命中,太原满城遭到了革命军的大炮轰击,旗兵并没有组织抵抗,但当地“满城被屠甚为惨烈”,“当乱起之时,该满城地居城之东北隅,并未得有消息。迨闻炮声,始知事变,遂始逃奔。迨奔至营门,已被围住。是时炮弹如雨,营内房舍尽毁,全城无一逃生者”。“无一逃生”的说法当然略显夸张,但满人伤亡严重、满城被焚毁却是事实。
勒庞在《革命心理学》中说,“尽管革命的起源可能是纯粹理性的,但我们千万不能忘记,除非理性转化为情感,否则革命酝酿过程中的理性不会对大众有什么影响”,“例如在法国大革命中,哲学家利用理性逻辑来指责旧制度的弊端,激发人们改革的愿望,神秘主义逻辑依靠一个社团,根据某种原则来发展其会员,激发人们的信仰;情感逻辑则释放了人们多少个世代以来一直受到禁锢的热情,并导致最恶劣的放纵”;
为证明革命的合法性,辛亥年对旗人的杀戮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被有意隐去,但历史终究是历史,革命也具有多样性,它不可能像处女一样的清白。激变时期的民众心态与和平时期不同,在革命者的潜意识里,杀满是为了给“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的汉人复仇,这种一而贯之的宣传使得革命者在屠杀中丧失了罪恶感,相反,他们在从事时心中充满了神圣感甚至正义感。这恐怕就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