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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的生活之一

·无 梦·

  早听说纽约拥有世界最优秀的艺术家群体,也聚集了许多来美的中国艺术家
。这之中有不少耳熟能详的名字,一些我们久闻大名、听说过没见过的人。大章
也在其中。

  大章在国内即是一位颇有名气的意大利歌剧男高音了。

  不知从何时起,从《人民日报》到中国城小报,报道中国艺术家总要列一大
堆的学历与奖状,似乎成了定规。以此方法论,大章应算是成功的,也可以列出
长长的一串头衔:“全国美声唱法第一名”、“朱莉亚特的全额奖学金”,另还
有一大堆美国、法国、意大利拗口难记、我念不出名字的各类比赛的大奖。可大
章不这样看,在美国成功,须是“名利双收”,既要艺术上的成就,也要商业上
的成功。比赛毕竟不能当饭吃。而比赛的奖牌也还不是演出合同。

  他的艺术水平内行外行们皆推崇备至。专业人士的评价是“金嗓子”、“天
生的意大利歌剧男高音歌喉”;遇到外行如我则是“小嗓儿咋这亮,房子快给震
塌了”。

  大章找房子倒真没遇到过困难。当然首先他是一位好房客,再就是沾了演员
外形的光。女房东总是愿把房子租给帅小伙嘛。他并不象一些演员那样矫揉造作
,十分能吃苦,又乐于助人。一次意大利女房东请大章帮着搬个大柜子,一不小
心,他左眼眉骨处碰到了柜角,顿时血流如注,疼得他直嘬牙花子。在女房东惊
慌的尖叫声中,他冲回房间。镜子中豁开的伤口处,白色的骨头都露出来了。他
毫不犹豫地拿出了针线,划根火柴把针尖一烧,对着镜子就缝了起来。透过哗哗
流淌的泪瀑,硬是一针一针地将小针从皮肉里穿了过去……

  给自己做完手术,大章疼出了一身汗,瘫软在床上。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想
起出去洗把脸。一开门,眼前的景象把他给惊呆了:女房东跪在门口,正双手合
什,泪雨滂沱地为他祈祷。

  事后他讲,当时主要怕破了相,那演出生涯就完了。其实,过去插队的时候
,比这苦的事情多了。

  在相熟朋友家时,他常象一个顽皮的大孩子,尤其拿手的是学男高音们的名
作。李双江的“小小竹排”,蒋大为的“桃花盛开”,维妙维肖。有时他把原唱
中一些演唱特点略加夸张,更加妙趣无穷,令我们捧腹不止;有时他会坐在旧钢
琴前,闭上眼,入定着魔般地弹奏一段有气氛没有名称的旋律,一副艺术大师即
兴创作的伟大摸样。而我们则象被镇住了一样,作声不得。

  我是直到最近看他的舞台演出,才进一步体会到了他的演出魅力。

林肯音乐中心
〔林肯音乐中心〕
  临近圣诞的一个冬夜,为了观看他的演出,我第一次来到了慕名已久的林肯 音乐中心。灯火通明的几座演出厅,在节日彩旗、树灯的辉映下,气氛更显出一 种宏大与辉煌。大名鼎鼎的朱莉亚特音乐学院也在这群音乐殿堂建筑中占有不大 不小的一隅。时间略早,我走进学院的书店逛了一圈,室内狭窄拥挤,却有着许 多别处见不到的音乐精品。在并不华丽的包装下,记载着许多音乐史上的盛事… …一阵电话铃响,值班的黑人店员拿起听筒。使我吃惊的是那串商业官话竟是那 么悦耳动听,浑厚无比。这显然是位男中音,声音之厚实、圆润,使你怀疑是不 是身处歌剧舞台。我不禁朝店员多看两眼,从高大英武的黑人青年高耸蠕动着的 喉节,就可以想象他如何不费力地把他的歌声传至音乐大厅的最后一排。这里毕 竟是朱丽亚特——音乐学子的圣殿,打工者都有如此的艺术气质。   那天的演出是为纪念他的老师从艺五十周年,约十个老师的得意门生参加演 唱。其中有几个还常在电视台上见面。相比之下,大章算是未出头的一个。我是 第一次观看他的正式演出,整个感觉只能用“哇!”一个字来形容,比平时的瞎 哼哼又高出许多。他每唱毕一支曲,皆换来暴风雨般的掌声,许多观众还起立叫 好。与已成名的师兄弟们相比毫不逊色,难分伯仲。我再怎么乐盲,也不能不为 场内的热烈气氛所感动……   再碰到大章时,我讲了我的剧场印象,并告他我的一个发现:我竟可算是场 中最年轻的观众。问大章究竟,他大笑:你才知道呀,意大利歌剧就象京剧一样 ,捧场的大部份是老年人。后来,一位老太太的戏迷,给他寄来了一堆他演出时 的剧场照片,并言称要出钱给他灌唱片。   大章也有他的艺术家脾气,不肯唱小角色。给他上雷锋叔叔“螺丝钉”的课 ,他也无动于衷。在多次的角色试唱中,常常是音乐指导希望要他,而舞台监督 摇头,怕一位东方面孔的意大利歌剧男主角影响到演出的商业利润。我见过他的 舞台照片,浓油重彩下的大胡子奥塞罗,连大章的影子我都找不到,哪还有什么 东方面孔?可试唱明确了不化妆。   我曾小心地问,是不是在国内会好些?朱莉亚特培养、并多次获奖的大演员 起码不受这些气。他笑话我的天真:国内歌剧院一年演不了几场,为了角色还要 应付复杂可怕的人事关系。这里虽苦,关系可简单多了。再者说,如果一辈子的 成功就只是进名校、获过奖,岂非可悲?井里充大有什么好?歌者的生活本来就 应该是流浪的。   他不讳言竞争中的劣势,也不怨天尤人,而是以更出色的艺术优势参加角逐 。他的努力在欧洲得到了承认。今年在欧洲的演出合同排得满满的。早就听说欧 洲观众的耳朵挑剔,他们对音色的要求往往高于面孔。我想这对大章也是一种幸 运。   临去法国的前的一个晚上,大章来我处小坐告别。我们喝着啤酒、吃着牛肉 聊着。我坚持他要多吃些牛肉。因为那天看演出,我发现他的师兄弟们都比他块 儿大,声音也“哞—哞—”牛般地厚重。相比之下,我认为他的歌声中仍有“菜 ”音,缺肉。中国饭菜虽香,肉质不足啊。他笑我老帽儿,但还是把一盘卤牛肉 吃去多半。环顾一下我这上班族的小巢,他说,还是干你们工程师好,乐业安居。   我知道他对计算机图像很有研究,且见过他唯美派,水平极高的艺术摄影。 便说,改行吧,来干计算机。他无声地笑笑,摇摇头。过一会儿,轻轻又补了一 句:我不唱怕有些对不起这副嗓子……   送大章去火车站后回来的路上,我又放起了他在国内走红的那盘意大利歌曲 的磁带。虽然我不懂那些意大利歌词,也怀疑他真懂每句的含义。可每次听他唱 这些歌总使我感动不已。“我的太阳”那般辉煌、“重归苏连托”那种深情以及 “卡塔里”的那份苍凉,让你无法不被他全身心投入的演唱所感动。听到这里, 不管我是否觉得他苦,都只能在心里叹一口气:大章,你属于音乐,属于歌唱, 不唱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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